打马游街少年郎,宫中佳丽笑颜扬。

    永安侯嫡次子年少得志,却被指为驸马,只领虚职,郁郁不得志。

    于是勾栏楚馆里日日厮混,而后愈发猖狂,青天白日就在公主府里和丫鬟婆子厮混一起。

    少年夫妻相看两厌。

    日子从琴瑟和鸣,到摔碗砸碟,不过两年光景。两年间先帝驾崩,新帝即位,长公主德太后杀心渐起。驸马太荒唐,不过是个落败侯府家的嫡次子,没了也就没了。

    为着这个,也为了宣暨太后,找了太医说长公主,诞下爱女后,患了头痛病,要出城寻一山清水秀的暖泉养身子。

    挑来选去看中了启德庄,彼时张清九躲在启德庄和自家小侄子整日里嬉戏玩闹,不知愁滋味。

    张清九这样皇庄二管事的女儿,本是没有机会在长公主这样的贵人跟前露脸儿的。

    说来还怪张德全。

    张德全原来是给庄子里的账房先生做跑腿打杂的,跟了几年学了点本事。那账房后来攒够了钱自己出去买了地置了房产。

    东边果园这十几亩地的账就都归他管,在这庄子里油灯一样的熬了几十年,早些时候还算勤勉,日日去园里照看,日子长了难免惫懒。

    等到张清九提醒他恐怕要轧账的时候,已经有了三四年的糊涂账没算明白了。

    启德庄是皇庄,这么些年长公主只派人来问过两次,一次是刚接手时宣暨太后叫了身边嬷嬷来查账。查了一宿没什么大毛病,只叫刘管事每年秋收按原来的份例送进公主府,若是灾年另外遣人去报。

    再一次,是京城肃宁伯府的庄子上出了人命。管事的和佃户起了龃龉,争执间失手杀了人。一时间引得人心惶惶,州县官府遣了好些人来问话。

    这是第三回,长公主亲临。

    启德庄上下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庄子里的黄狗儿,都被洗的蓬松宣软。

    为着不靠谱的爹,张清九虽恼,却帮着他爹尽职尽责填充编造了缺失丢落的款项,也替张德全想好了如何回长公主的话。

    可人若是不靠谱,怎么叮嘱也是没用的。

    长公主跟前答话这样的事都能出错。他的账本有些项目因着年代远了,早已记不清。是张清九一项项编造填好的,还教了他怎么答,可他全然不放在心上,等到长公主问为何一年果园收入款项锐减时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眼见着长公主要动怒,张清九赶忙垂着脑袋跪在地上说道:“回长公主的话,那年因闹了蚜虫,满院子的果树都被吸干了,故而少了”。

    长公主见是她答话问道:“怎么是你答话,你父亲反而不知道?”

    “回长公主,那年父亲老家姨舅去世奔丧,家中果树尽是我与母亲料理。”

    “你父亲不算中用,生了个你到还算有几分机灵,明日起到我这儿来伺候吧。”

    在长公主跟前儿得了脸,张家人别提多兴奋。他们兄妹两个大哥算是不成器的,在科考一事上不知道费了多少银钱,买了多少笔墨,也不见有点成效。

    如今张清九在长公主跟前儿得了脸儿,一家人喜得不行。

    出生那年,有一老道打启德庄过,得了张德全夫妇一碗水,见了张清九后留了一句谶言算谢礼:“柳下隐身逃世网,嘉主相遇改全身”。

    如今算是应了这话,遇上长公主她算是改了命了,从今往后别管是配人还是别的,都是别人抢着要的。

    市井街头早流着一句话“宁娶高门婢,不要贫家女。”

    为着这个,张家人扬眉吐气了好些日子,张清九从自家院子出门去上工,总少不得被人恭维几句。

    可这事儿瞧着风光,内里却是什么体面尊贵也没有的。因为是新来的,张清九就只是个烧水丫头罢了,整日里都守着那个烧水的小炉,见人便下跪。

    上工第一日,守着个小火炉百无聊赖的看罐子里的热水跳了一天舞,正准备下工,便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吵嚷,张清九一脸好奇的探出头去。

    只见一个七尺男儿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似乎有些跛脚,缠着长公主身边的春芸大丫头。

    “求姐姐,让我见公主一面吧。”

    春芸斜眼看了一眼那男人,叉腰斥道:“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我们主子如今是在这庄子养病来了,哪是你想见就见的?”

    “好姐姐,我们夫人说这回再见不到长公主,便要我一双腿,春芸姐姐求你再去报一遍吧。”

    “还不走?我大棒子将你赶出去,还不用你回京永安侯夫人打你,我便让你爬着回去了。”

    张清九瞧着这男人可怜得紧,又听他说是长公主夫家永安侯府来人,起了一点怜心。下工回去的时候瞧他一身伤坐在院子外边,没水没饭的好不可怜,便做主给领回自家院子里。

    路上这小哥说他是林文,本是赁给永安侯府的小厮,只是如今驸马在长公主府一病不起,永安侯府便日日要他来送信报长公主驸马病况。

    因着他略通医术,永安侯夫人要他亲自看了长公主的身体状况,回去报给她,可他来了许多回都没见上一回,便被打了板子,要他这回来想办法见一回。

    听了他的话,张清九起先没说话,领着回家去让她娘拿大席剩的菜给他热了热,打了一壶水,还给他上了药,林文感激的不行。

    末了送他出门时张清九才隐晦的开口说道:“长公主既是来养病的,那自然是虚弱,头疼病来的,那必然是见风倒。”

    得了她这话,林文深觉有理,何必亲眼见过长公主,只管这么回永安侯府,长公主又不能亲自去说自己其实没病,眼睛放光地盯着张清九说:“脑子果然还是新的好用。”

    张清九嘴角抽了抽,赶紧甩锅道:“不过是无知之言,切莫放在心上。”

    “好妹妹,多谢你了,你替我解了大麻烦,下回来我给你带饴糖。”

    林文走的时候虽然还是瘸着腿,但却能看出来周遭阴霾散去了,心情好上了许多。

    林文走后,张清九一个人在屋里躺着计较起来。驸马如今病了,她见长公主的日子虽不多,可也能看出来绝不是不能挪动回京的程度。

    如今永安侯日日来信,不只是报病,恐怕也是催公主回京,公主执意不回,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在躲京城的什么。

    这里头大有玄机。

    张清九想到这儿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日子又过了半月,这半月林文来了几回,如他所说每回都带了饴糖和许多小玩意儿来。两人眼见着也亲近了许多,张德全每回都留林文上自己屋里去吃酒。

    这回张清九拿着水壶在外边耳房待命的时候,正听长公主和屋里的丫头议论。

    本不该听,可张清九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原来这回林文还顺道捎来了京城司徒府的来信,长公主正在屋里骂呢。

    骂着骂着把永安侯府顺着骂了,再往下张清九越听越心惊,巴不得立马聋了才好。

    屋子里骂永安侯府串掇着司徒府图她手上的兵,放司徒正这条疯狗满京城乱咬人,要不然司徒正这般言行举止早就绑到不知哪个乡野山落去生死不明了。

    然后又开始骂她亲哥哥,如今刚登基的新帝。说这个皇帝嘴里说着不图她手上的兵和钱,可桩桩件件都放人来欺负自己,合着爹死了全天下都要踩她一脚了。

    张清九站在门口念了几十遍清心咒,唯恐祸事降临

    然,老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张清九刚给屋里送了热水,正要去厨房就有客来访,张清九站在一旁不敢抬头,听着秋苹收了对方拜帖,问了来路姓名,是永安侯府来人。

    秋苹环视一圈,没丫头可用,便叫张清九领着人先去偏屋等着,点一盏茶给人吃。

    永安侯府按说是公主夫家,不该如此轻视,可如今驸马净不做人事,连带着对永安侯家也怠慢了许多。

    也幸而从前,启德庄来温泉的贵人们多,学了一星半点的点茶功夫。否则便是张清九一家再烧上一辈子的高香,也轮不到她点茶给这高门侯府里的娘子吃。

    刚吃了半盏茶,秋苹挑开帘子进来,粗粗行了礼便开口说道

    “公主听说是大嫂嫂您来了,不敢怠慢,赶忙要起身来见您,只是刚走了两步头疼病发作虚浮起来,只得请您过去说话。”

    这妇人是沉不住气的,听罢这话当时便面露不愉,她也算是舟车劳顿从京城到了这庄子,虽是公主却连两步路都不走是什么道理?

    于是,眼也没抬地开口说道

    “难为她还想着起身来看我,只是我手里这盏茶点得实在是好,舍不得走。”

    张清九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位贵人是隔空打擂台呢,白白连累了她,只得麻利地跪在地上开始谢恩。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的手艺,贵人喜欢,我再做两碗送到公主房里去。”

    这话说得巧妙,不用秋凝开口,这位大嫂嫂也只得放下茶盏朝外走了,只是出门前路过张清九恨恨的瞪了一眼。

    察觉到钱大嫂子杀人的目光,张清九缩了缩脑袋,麻利地爬到茶桌旁去又打了两碗茶,拿个小托盘装傻充愣地又端到长公主房里去了。

    去的时候长公主头上带了个抚额,那夫人脱了外面穿的墨色虎皮大氅,漏出里面一身素色衣裳来,坐在长公主床弦上抹着眼泪。

    见她来了,那夫人收了手帕,看着张清九:“都说长公主如今患了头疼病一步也挪动不得,却得了这么个好丫头点得一碗好茶。”

    这话听着大有一番深意,人人都说长公主得了头疼病,连回京侍奉也不能,却能饮茶,早有医书记载:“头风患者,忌饮烈茶,恐助阳升,病势加重。”

    如今说这样说是要扳回一城的节奏了。

    谁知长公主轻笑一声把话接过去说道:“大嫂嫂这话听着像是我屋里的丫头只能点茶不能干活似的,九儿去点一盏蜡烛来。”

    如今正午时刻,哪里需要点灯,无非是长公主下这钱大嫂嫂的脸面罢了。

章节目录

她天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绵羊得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绵羊得意并收藏她天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