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艳阳天,洛任提起包袱出了门,头也不回。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只留下一纸书信。

    “纵意江湖,行侠仗义,生死置外,爹娘勿念。”

    谁知刚走出家门百步,父母拿着信纸追了出来。

    他暗道不好,穿过人群,身形幻移,这次一定要甩掉他们,否则还不知被关几年。

    突然头顶掠过一道黑影,稳稳落在洛任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娘,她双手环胸,似笑非笑:“跑什么,你钱掉了!”

    洛任赶紧回头查看,却见他的爹就在身后,亦是笑意盎然。

    “娘,爹,还是这般默契哈哈。”洛任陪笑道。

    没笑完脑袋上就挨了一记暴栗,洛母又替他整整衣服,正色道:“都要死要活,生死不顾了,我们还不赶紧来见你一面?”

    洛父对着他被敲打的头揉了揉:“去罢,只是,委屈了就回来。”

    洛任重重跪下,磕了头,而后立直身子,一副凛然。

    “那没钱了,可以回来不?”

    话落,父母二人齐齐收回想要扶起他的手,转身就走。

    熙攘的人群里,他们的背影,渐远,渐隐。

    洛任转过身,背道而行,他不知,爹娘也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

    看他蹦蹦跳跳,看他抛着钱袋玩,直到消失在街拐角。

    街拐角是尚贤学堂,里面的孩子琅琅念着什么明德,大道。

    洛任坐在墙头上听了听,又点点头,一如他幼时。

    在收到夫子警告的眼神后,他跳下来,找了根木棍,径直走向那棵梨花树。

    开始不急不忙地挖泥巴,掘地,阳光暖人,春风一吹,洁白的梨花瓣落了他满身。

    直到看到那个旧坛子,洛任欣喜不已,跳起来,抖下片片花瓣。

    “还好,仍完好无损。”

    他拿出坛子里的旧纸,发黄的纸上只有六个暗红色的手指印。是九年前洛任和其他五个伙伴的滴血盟书,说好七年后,一同去闯荡江湖。

    如今都第九年了,洛任决定带着盟书,挨个把他们找出来,然后一起去履行约定。

    “个个言而无信,连个消息也无,到时候我血书挨个拍在他们脸上。”他自言自语道。

    只不过,他们不像现在的孩子都是洛城的人,他们来自各地,当年洛城举办洛神会,他们几个偶然聚在一起,之后,就散了。

    洛任坐在树下,拿着棍子在地上划来划去,终于理出一条找人的绝佳路线。

    先找距离最近的小妹,好像在锁烟镇,在洛城东去几百里左右。

    打定主意,即刻动身。

    东升西沉,走了几天,又临近夜幕,洛任走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荒林,印象中这附近有家客栈,然而不是树就是石头。

    虽然不想承认,但应该,确实是走错了路。

    就在他准备原路返回的时,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不是一声,是两声,三声,嘶叫连连,夹杂着哭声,在这黑漆漆的荒野,瘆人至极。

    但洛任不怕,甚至有些激动,没想到刚出江湖,就有了救人于水火的机会。

    他捡起一截树枝作剑,循着声音缓缓靠近。

    没走几步,那哭吼声竟消失了,不一会,似乎又有打斗声,却不似刀剑。

    洛任加快了脚步,想要去看个究竟。

    越走,地越开阔,周围全是柳树,千千万万的枝枝条条垂直而下,如重重幕帘,挡住视线,又因柳条刚发芽,光秃秃的条子抽得人生疼。

    听着打斗声愈急,洛任干脆纵身跳起,凌空虚点柳枝,飞将而去,他所过之处,柔软的嫩枝只微微颤了颤。

    他躲在一棵粗壮的柳树上,借着点点月光,见中间空旷处,一男一女在交手。

    那女子身着黑色劲装,头挽一支三寸两叶青竹簪,两腕皆缠碧色带,手握一柄绿竹剑。她身法快而灵动,气定神闲却招招凌厉,那柄竹子在她手中真如发着青光的利剑,划得空气呜呜作响,口里说着“人便非你所害,却也无礼”,语气平平,声音却寒冷如冰。

    “在下得罪之处,向姑娘致歉。”那男子并不如何攻击,只是一味地防御。

    他一袭水墨长袍,头系玉色逍遥巾垂至腰间,手执一支黑玉细管毛笔。看这打扮,加上他白玉雕琢却疏离淡漠的脸,八成是四海游走的微生二公子,听闻他温润儒雅,竟也会大打出手。

    就在此时,那女子飞身使出一招雾里挑剑,轻松破除对方的各种挡防,竹尖正抵笔管正中,发出“叮当”的一声脆响,毛笔顿时断成两截。

    空气刹那凝滞,弥漫出一股逼人的杀气,正是从那男子身后发出的,估计那手中笔是他心爱之物,断笔惹怒了他,而那女子丝毫不惧,提剑以待。

    蓄势待发之际,洛任故意出声,跳下树来。

    “嚯,深夜苦练轻功,偶然到此,没打扰到二位吧?”

    他一出现,那女子早已将剑置于身后。

    那男子也并不纠缠,视线扫过地上断裂的毛笔,微微一笑:“我会再来找你的。”

    然后踩柳踏月,飘然而去。

    “啊呀!”

    洛任见他离去,赶紧去查看柳树下蜷缩着的女尸,着实被惊了一跳。

    女尸脸上血肉模糊,准确来说,是没有脸,她是被剥了脸皮,活活痛死的,想来此前听到的诡异的声音正来自于她。

    听到他惊呼,那竹剑女子两三步上前,撕下衣裙一角,盖在女尸头上。

    “我来晚了一步,并不知是何人所为。”

    此刻她站在洛任跟前,距离不过咫尺,她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目如画,肤如白雪,整个人又如皎月散发着冷光,她青竹簪挽上的头发有些凌乱松垮,添了些慵懒随意。

    看着看着,那双清亮的眸子眯了下:“怎么?你怀疑是我么?”

    洛任赶紧别过头去,轻咳一声,又转过来,笑得月牙浅浅,梨涡深深。

    “嗯,是你。”

    那女子面色冷了几分,也不分辩,把竹剑插在腰间,抬脚就走。

    “不是你么,江、听、雪?”

    她走出几步,洛任又突然叫道。

    那女子驻足侧身,冰凉的语气有着极淡的失望:“阁下认错人了。”

    洛任挠挠后脑,陷入沉思。

    他确实不认识眼前的人,脑中却莫名其妙跳出这个名字。

    “有劳你好心,方才替我解围。”她顿了顿,“虽然,我并不需要。”

    “哈哈是在下唐突,该死该死!”洛任尴尬地干笑两声,变得一本正经,道,“不过据我所知,微生公子既然找上了姑娘,想必姑娘身上有件稀世罕物,他踏足天下,就为了收集这些,记录在册。”

    那女子像想到什么,稍稍颔首。

    洛任又道:“姑娘到此,可是专程追查剥皮凶手么?还未请教......”

    话未说完,林中又一声刺耳惨叫,直教人听得双耳发麻,毫毛倒竖。

    洛任眉头紧皱,当即就要去一探究竟,不料那女子快他一步,倏忽之间,不见了人影。

    原本他也想跟去的,一看到柳下的女尸,便作罢。

    他对着女尸长揖几下,口里说着“冒犯了冒犯了”,然后一把抱起来。

    “至少不能让她暴尸荒野,至少将她送回家里。”他心道。

    抱着她走了好一会,又改换背着,洛任步子渐渐放缓。夜晚本就不甚看得清,周围又多了雾气,越发难辨方向。

    到一块大石头旁,他手里的火折子凑近一照,上面刻着“雾柳坪”三个字,仔细看去,石头边还有些血迹。

    洛任猛一拍脑袋,这女尸很可能是在别处被剥皮,自己跑到林中来的。

    再多走几步,发现一路都有血滴,洛任赶紧背上女尸,小心跟着血迹出去,果然,从荒路变成林间小径,然后是一条宽敞的大道,远远的,看见酒旗招招。

    是一家客栈,就是他原本要找的那家客栈,不妙的是,最后的血迹也在客栈附近。

    无论怎样,他都是进去看看的,没准凶手就藏身客栈,或者曾到过客栈。

    瞅了瞅头顶上的“西施客栈”,洛任心虚地整理好盖着女尸脑袋的布,随后正色跨进门槛。

    果不其然,是一个女掌柜,听见动静,抬眼望了眼洛任,又低下头打算盘。

    “客官里面请,住店吗?全是空房。”

    “都是空房,这是为何?”

    “小地方,人少呗。”说着她收起算盘,扫过空无一人的大堂,和洛任背后的人,低声道,“小兄弟,你背个死人来住店,加点钱吧,三两。”

    洛任蓦然心慌,不等他开口,掌柜的又笑道:“放心,你们江湖中的奇事怪事,我见的多了。”

    “死人算什么奇事,黑店就是黑店,全部的—”

    他撇撇嘴,还想说点什么,话被打断,冲进来一青年,似店里小二,踉踉跄跄的,啪哒一声关上了店门。

    “掌柜的,掌柜的,有鬼,果然有鬼......”他喘着粗气,见到洛任,声音小了些,又继续道,“我去李府送酒菜,路过王府旧宅,听见鬼叫,很多鬼,我现在还一身鸡皮疙瘩!”

    “你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哪里就有鬼了,无非是人作祟罢了。”掌柜的给他倒了杯茶水,好笑道。

    洛任听后却起了兴趣,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鬼,于是背起女尸告辞。

    掌柜的又气又急,追上去喊:“不住店了啊?便宜点,二两!”

    “贼贵,黑店。”

    说罢,洛任蹿上房顶,飞檐走壁,过树穿叶,只一盏茶的工夫到了灯火密集处。

    高高的石牌上悬着“锁烟镇”,他心下一喜,不知不觉竟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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