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镇子一半隐在烟雾中，店家门口挂的盏盏灯笼，显出诡异的气氛来。
洛任找到棺材铺，花二十两银子买了口棺材，将女尸放进去。
该省就省，该花就花，洛任挺愿意花这个钱的。
掌柜的摇摇头，唉声长叹：“又是个没脸的，这些天连卖了三口棺材。”
“看我不把那人揪出来，也将其锉骨扒皮！”洛任狠狠道。
“好！少侠好魄力！”掌柜的立马抚掌大赞。
“好什么，你眼神分明揶揄，哼。”洛任牙齿缝里挤出字，又转变神色，交代道：“掌柜的，劳烦照看半个时辰，我去去就来。”
掌柜的呵呵直笑：“只管去。”
洛任飞快离去，根据棺材老板指的路，顺利找到那座旧宅。
客栈小二哥所言非虚，只远远的在墙外，就能听见宅内呜呜咽咽，况残垣断壁，加之烟雾笼罩，在漆黑的晚上，真如几只屈死鬼叫冤，直叫人心里打鼓。
以免打草惊蛇，洛任小心跃过断墙，一个跟头翻到廊下。灰尘过于厚重，他赶紧捂住嘴，才没有打出喷嚏，又揉揉鼻子，扇了扇眼前的扬尘，才细看去。
主厅上或坐或躺了五个人，似乎每个脸上都带伤，而哭喊声是仰卧着的一个女子发出的，她胡乱扑腾着，登时又扑来个女人，压在她身上，双手将地上女子使劲摁住，想来用力极大，面目有些扭曲狰狞。
这还得了？
洛任从腰间捏出一锭碎银子，二指夹住，射了出去，打中那女子的手臂，她一个瑟缩，跌倒在地，惊恐抬头。
正是此时，洛任落在她跟前，紧紧钳住她的手腕。
“你这歹人，逃不了吧哈哈。”
“放开！哪个是歹人？你才是恶贼！登徒子！”
她拼命挣扎，凌乱的头发甩开，露出半张脸，视线碰撞的时候，她愣了愣，眼前这人，粗衣麻布难掩从容贵气，自有那么一股洒脱恣意。
而洛任看到她，亦是一怔，这圆溜溜的眼睛，皱着眉倔强又楚楚的样子，不就是活脱脱的他们的小妹吗？尤其是右眼下，有三颗并排的小红痣，绝不会错。
未及他出口相问，右眼猝不及防被那女子重击一拳，洛任“唉哟”一声坐在地上，恍惚见她艰难逃走。
回过神来，厅中的人早不见了，只余满地草药，血布条。
她方才应该是在救助被剥皮的人，摁住人，大概也是为了上药。
他心中懊恼，因自己的莽撞吓到了这群受伤的姑娘，目光忽然定在地上那副木柺上，脑中闪过小妹逃离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内心也愈加焦躁，喊道：“小鱼，叶戏鱼，你躲什么，赶紧出来，我有话问你！”
问问你腿是怎么回事，问问你这些年怎么过的，问问你的血书还记不记得。
听见一点细琐的声响，却没人出来，洛任干脆举起那破桌上的半截蜡烛，举在手里。
“看见没，你再不出来，不怕我放火？你知道的，我什么祸都敢闯。”
不知哪句话起了作用，下一刻叶戏鱼跪着，一步一挪地现身了。
她紧绷着一张脸：“你不能烧，什么话，问吧。”
“不烧不烧。”洛任陪笑，把蜡烛好好放回，赶紧过去扶她，“你先起来......”
话到一半噎在喉中，改口“失礼了”，将她抱起来，放在一个还算干净的圈椅上，又捡回那副木柺放回她的手边。
“你腿怎么弄的？谁弄的？报仇了没？”
“房子失火，梁塌了，没跑掉。”叶戏鱼低垂着头，很是拘谨。
洛任顿住，悔不该刚才拿放火来吓唬她，这不戳人心窝子么。
他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那你可认得本大侠？”
叶戏鱼抬起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不答反问：“你真是大侠？”
“嘘，自封的。”洛任冲她歪头一笑，梨涡若隐若现，“我姓洛名任，可有印象？”
她似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你还小呢那会，慢慢想吧。”洛任无所谓地摆摆手，环顾这旧宅，叉着腰拧眉，“那些姑娘怎么回事？可有看见凶手是何模样？”
“未曾看清，是黑衣人，身形倒仿若女子。”
黑暗中传来另一个声音，大概那几个受伤的姑娘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出口搭话。
“也不杀人夺命，只，只.....剥脸......”另一个声音继续道，呜呜咽咽。
“我们宁可去死！”
“是小鱼一直在帮助我们治伤，才苟活这么些天。”
“各位莫怕，本大侠会替你们讨回公道的。”洛任安慰道。
叶戏鱼忙问：“如何讨要？”
“江湖中，当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但此人作恶多端---”
一句未了，洛任听见一块瓦片裂开的声音，他立马急跨几步，出去探视。
庭院的瓦檐上，果然立着个人影，也不知站了多久。
看清是那竹剑女子，洛任松了一口气，仰着头，月牙弯弯：“是你啊？”
“听见动静来看看。”上面的人声气一如既往的冷，“顺便歇一歇。”
说话间，本在屋顶的人已瞬移到洛任身边，这才发现她肩上还扛着一具尸体。
“如何？可有什么发现没有？”洛任眯着一只眼，快速瞄了眼尸体。
“她并未被剥脸，倒像是被什么吓着，吓死过去。”那女子径直走进屋子，对着一脸沉思的叶戏鱼抱拳，“打扰一晚。”
然后也不管别人答应不答应，兀自将尸体靠着柱子放下。
叶戏鱼见到这个出尘绝艳女子，心中暗暗叹服，又看到自身已残的双腿，心酸和自卑铺天盖地涌来，一时怔在那里。
“被吓死，这可奇哉。”洛任喃喃道，忽的想起嘱咐棺材老板的事，忙道，“我寄放了东西在棺材铺，先行一步。”
说了半个时辰，可不能食言，重要的是，夜已深，他走了，好让这些姑娘休息。
经过那竹剑女子身边时，洛任踌躇道：“明早我挂木牌认尸，你？姑娘，你这具也去认认吧？”
“山雨。”她冷声接道。
“嗯？”
“在下，山雨。”
洛任反应过来，“哦哦”两声，顺便把那具柱旁的尸体扛走了。
飞上断墙，洛任回过头，作要打人的样子。
“叶戏鱼，认完尸再来找你，还得细细问你些事，你别乱跑。”
叶戏鱼扯出一丝笑，点了下头，无声说了句“好”。
洛任满意地跳下墙，很快又无比丧气。
“我怎的忘记报上自己的名儿！”
“在下洛任？本大侠洛任？小生洛任？小生个鬼，拢共念了两年书。”
“洛城的洛，任意妄为的任，不不，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任，不好不好。”
一路上，洛任扛着尸体，自言自语。
他一走，山雨找来木板生了堆火。
半晌，只听见火花哔剥的声音，木板烧了一半，山雨忍不住开口。
“凶手是女子？”
无人回答。
“许是镇上的人？”
“......”
“每天换新皮？”
“......”
仍旧无人应。
山雨不再多问，拨了拨烧了一半的木板，少顷，后堂黑暗处甩出一句生硬的话。
“与你何干？请赶快离开！”
“也好，江湖事层出不穷，此事，不管也罢。”
衣服烤干了大半，山雨起身拍拍灰尘，大步离开。
她可以路见不平，仗义出手，但若被害之人不需要的话，便是自讨没趣，何必多管闲事？
何况她并不知如何获取生人信任。
“你凭什么管？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另一道温柔的声音入耳。
“凭我想管，且有能力管。”山雨转身，直直盯着悄然走出来的五个受伤姑娘，眼神淡淡，不含丝毫感情。
或许是她气场强大，抑或是她过分自信，莫名让人相信她，一直沉默的叶戏鱼也终于开口。
“各位姐姐，我瞧这位姑娘面善，就把你们的遭遇细说与这位姑娘吧？”
五人互相对视一眼，一位粉衣女子似早已等不及。
“我说，我来说，那相貌丑陋心肠歹毒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女的，她找上我时我曾抓过她的手腕，细嫩力气却极大，能生，生，生剥脸。”她呼出一口气，捂着脸继续道：“她对我们不像全然陌生，是否是镇上人倒说不准，若她已逃走，女侠也能将她带来么？我定要活生生揭了她的丑脸！才解我恨。”
山雨道：“丑陋？会武功？”
一素衣女子接过话：“她次次蒙面，我们并未见过，只是推测，说来不怕女侠笑话，我们几个在锁烟镇生得比旁人好些，因此推测那凶手长相普通，或因嫉妒加害于人。”
山雨点头，目光却突然瞥向端然正坐的叶戏鱼。
“你生得好容颜，又救她所害之人。”她步步逼近叶戏鱼，声线愈冷，“她偏不找你，想来那人与你极好。”
“姑娘疑我有理，不过我是残废之人，又久居这旧宅鬼房。”叶戏鱼坦然接受她目光中的审视，哀叹一声。
其余五人皆劝道：“小鱼和我们似的，可怜人罢了，定不会是她。”
“嗯。”山雨收回视线，坐回火边，“我守你们一晚，明早去捉凶。”
“捉谁？女侠不怕她跑了？”那粉衣女子道。
但无论她们说什么，山雨不再答话，只静静想事。
这个剥皮的手法简单统一，和雾柳坪吓死人的那物儿，似乎并无关联，要找剥皮凶手只怕不难，但那物儿，尚不知是何来路，当时隔得远，只看见一竿极瘦、极细的白影。
-
翌日清早，飘着细雨，镇上的雾更重更浓。
昨晚五个受伤姑娘疼痛难忍，又牵挂家里，又因毁容怨恨悲戚，又身处破宅，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四更天才渐渐睡去，现在还未醒来。
叶戏鱼倒醒得早，对檐下看雨的山雨，轻轻问了声好。
山雨侧过身，道：“你既已醒，我去了。”
“姑娘请留步。”叶戏鱼忙着架火煮粥，又望了望天色，“雨不见停，你一夜不曾合眼，何不闭眼歇会？不嫌简陋吃了粥再去罢？”
山雨深看她一眼，点头应允，说声“有劳”后，背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不知多久，她差点睡沉过去，隐约感到几个虚影在眼前晃，她倏的睁开眼，却是叶戏鱼在跟前，端着碗白粥，见山雨猛然睁眼，倒唬了一跳。
“姑娘，粥好了，请。”
“多谢。”山雨接过碗喝完，站起身来作别，“我去了，你们保重。”
“我替各位姐姐先谢过女侠，万多加小心。”
“嗯。”
山雨垂眸，扫了眼发出细微鼾息的五人，而后走进雨雾中。
不料刚走到庭中那棵枯枇杷边，脚步逐渐紊乱，身子不稳，她赶紧扶住树干，才勉强撑住。
她皱着眉头，霎时回头，隔着飘渺的白烟雾气，视线直直射进叶戏鱼的眼里，那寒冷的气场宛如掉进隆冬冰窟。
叶戏鱼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嘴角轻蔑，眼神不屑，拄着木柺走近她。
“想不到吧？要怪就怪你聪明太过！美丽太甚！”
“你预备怎么样？”山雨斜眼睨向她。
“当然是撕下你张脸咯。”
说到“撕”时，叶戏鱼咬牙切齿，扑了上来，将山雨按倒在地。
山雨并不慌乱，只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得逞。
“今日为何不蒙面？”
她顿了一瞬，狞笑道：“哼，没有必要，今日我不止撕你的脸，还要杀了你！”
“是么。”山雨轻笑一声。接着她腾开一只手枕在后脑，另一只手牢牢箍住叶戏鱼的双腕，轻轻一旋，便将她整个人都翻到一旁，随后坐起身，“若杀人，方才粥里为何不放剧毒？”
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山雨，叶戏鱼惊疑不定，但立马隐去情绪，冷冷一笑。
“我知道你的厉害，当然要留着慢慢折磨致死，好生挫挫你的傲气，让你也像可怜人似的求着我帮你治脸，如今既已失算，敌你不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动手吧。”
山雨不言语，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抽出腰间的竹剑。
“女侠且慢！绝不会是小鱼，那人的腿并无异样！”
原来庭中的声响早已吵醒了那五人，见山雨抽剑，粉衣女子及时出言相劝。
闻言，叶戏鱼先大笑道：“要站起来又有何难？老实告诉你们，先揭了你的皮，再假意治疗，朝夕看着你们那丑陋又恶心的模样，才是乐事！”
她从袖中取出两枚金针，闭了闭眼，迅速刺进自己的左右膝盖。只听得她痛苦地大喊一声，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
五人见状，手挽手地倒退数步，一脸的不可置信。
素衣女子看着满地的草药，用力地摇头：“怎么会？小鱼，不可能是你......”
“怎么不可能，没听见她说我们恶心吗？女侠杀了她！”一女子道。
叶戏鱼面无表情，只是笑了笑，对着山雨，认命地说“动手吧”。
“杀倒不杀，只是须委屈下你。”山雨用袖子蹭了蹭竹剑的剑尖，“方才你扑来，我剑沾泥了。”
“委屈下你，引出真正的凶手。”她补充道。
昨晚山雨只是猜测叶戏鱼认识凶手，没想到她听见山雨要去捉凶，今早就演了一出戏假装凶手，甘愿替背罪名，一心求死。
这等关系，很不简单。
“我就是，你不是很清楚吗？”
山雨看着她，不答。
叶戏鱼苦笑声，仰起头，细雨如丝在灰雾中乱飘，一滴春雨砸进眼里，她眨了下眼，那滴雨便从眼角流出。双腿颤抖着再也支撑不住，跌落在地。
“请，别再追究了，她不会再害人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需她溅血收场，那么我愿替她死，代她受过，抽筋锉骨也好，挖心鞭尸也好。”
“不再害人，好轻松的话，不再害人就能心安理得逍遥于世吗！你又如何能断言她不再残害其他姐妹？”素衣女子道。
“我就是知道！我就是能断言。”叶戏鱼陡然叫道，又消弱了音量。
“人既不是你杀的，也是一丘之貉！你和她既然相识，她害人，你却又来帮助我们，说不定就是为了你，是吧女侠？”一女子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叶戏鱼垂泪，默然不言。
“是便是，非便非，各人管各人的生死因果。”山雨冷冷道，回应了叶戏鱼的那番话。
说完将叶戏鱼点了穴，放回屋里，交代那五位照管，自己出了旧宅。
洛任找到棺材铺，花二十两银子买了口棺材，将女尸放进去。
该省就省，该花就花，洛任挺愿意花这个钱的。
掌柜的摇摇头，唉声长叹：“又是个没脸的，这些天连卖了三口棺材。”
“看我不把那人揪出来，也将其锉骨扒皮！”洛任狠狠道。
“好！少侠好魄力！”掌柜的立马抚掌大赞。
“好什么，你眼神分明揶揄，哼。”洛任牙齿缝里挤出字，又转变神色，交代道：“掌柜的，劳烦照看半个时辰，我去去就来。”
掌柜的呵呵直笑：“只管去。”
洛任飞快离去，根据棺材老板指的路，顺利找到那座旧宅。
客栈小二哥所言非虚，只远远的在墙外，就能听见宅内呜呜咽咽，况残垣断壁，加之烟雾笼罩，在漆黑的晚上，真如几只屈死鬼叫冤，直叫人心里打鼓。
以免打草惊蛇，洛任小心跃过断墙，一个跟头翻到廊下。灰尘过于厚重，他赶紧捂住嘴，才没有打出喷嚏，又揉揉鼻子，扇了扇眼前的扬尘，才细看去。
主厅上或坐或躺了五个人，似乎每个脸上都带伤，而哭喊声是仰卧着的一个女子发出的，她胡乱扑腾着，登时又扑来个女人，压在她身上，双手将地上女子使劲摁住，想来用力极大，面目有些扭曲狰狞。
这还得了？
洛任从腰间捏出一锭碎银子，二指夹住，射了出去，打中那女子的手臂，她一个瑟缩，跌倒在地，惊恐抬头。
正是此时，洛任落在她跟前，紧紧钳住她的手腕。
“你这歹人，逃不了吧哈哈。”
“放开！哪个是歹人？你才是恶贼！登徒子！”
她拼命挣扎，凌乱的头发甩开，露出半张脸，视线碰撞的时候，她愣了愣，眼前这人，粗衣麻布难掩从容贵气，自有那么一股洒脱恣意。
而洛任看到她，亦是一怔，这圆溜溜的眼睛，皱着眉倔强又楚楚的样子，不就是活脱脱的他们的小妹吗？尤其是右眼下，有三颗并排的小红痣，绝不会错。
未及他出口相问，右眼猝不及防被那女子重击一拳，洛任“唉哟”一声坐在地上，恍惚见她艰难逃走。
回过神来，厅中的人早不见了，只余满地草药，血布条。
她方才应该是在救助被剥皮的人，摁住人，大概也是为了上药。
他心中懊恼，因自己的莽撞吓到了这群受伤的姑娘，目光忽然定在地上那副木柺上，脑中闪过小妹逃离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内心也愈加焦躁，喊道：“小鱼，叶戏鱼，你躲什么，赶紧出来，我有话问你！”
问问你腿是怎么回事，问问你这些年怎么过的，问问你的血书还记不记得。
听见一点细琐的声响，却没人出来，洛任干脆举起那破桌上的半截蜡烛，举在手里。
“看见没，你再不出来，不怕我放火？你知道的，我什么祸都敢闯。”
不知哪句话起了作用，下一刻叶戏鱼跪着，一步一挪地现身了。
她紧绷着一张脸：“你不能烧，什么话，问吧。”
“不烧不烧。”洛任陪笑，把蜡烛好好放回，赶紧过去扶她，“你先起来......”
话到一半噎在喉中，改口“失礼了”，将她抱起来，放在一个还算干净的圈椅上，又捡回那副木柺放回她的手边。
“你腿怎么弄的？谁弄的？报仇了没？”
“房子失火，梁塌了，没跑掉。”叶戏鱼低垂着头，很是拘谨。
洛任顿住，悔不该刚才拿放火来吓唬她，这不戳人心窝子么。
他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那你可认得本大侠？”
叶戏鱼抬起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不答反问：“你真是大侠？”
“嘘，自封的。”洛任冲她歪头一笑，梨涡若隐若现，“我姓洛名任，可有印象？”
她似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你还小呢那会，慢慢想吧。”洛任无所谓地摆摆手，环顾这旧宅，叉着腰拧眉，“那些姑娘怎么回事？可有看见凶手是何模样？”
“未曾看清，是黑衣人，身形倒仿若女子。”
黑暗中传来另一个声音，大概那几个受伤的姑娘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出口搭话。
“也不杀人夺命，只，只.....剥脸......”另一个声音继续道，呜呜咽咽。
“我们宁可去死！”
“是小鱼一直在帮助我们治伤，才苟活这么些天。”
“各位莫怕，本大侠会替你们讨回公道的。”洛任安慰道。
叶戏鱼忙问：“如何讨要？”
“江湖中，当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但此人作恶多端---”
一句未了，洛任听见一块瓦片裂开的声音，他立马急跨几步，出去探视。
庭院的瓦檐上，果然立着个人影，也不知站了多久。
看清是那竹剑女子，洛任松了一口气，仰着头，月牙弯弯：“是你啊？”
“听见动静来看看。”上面的人声气一如既往的冷，“顺便歇一歇。”
说话间，本在屋顶的人已瞬移到洛任身边，这才发现她肩上还扛着一具尸体。
“如何？可有什么发现没有？”洛任眯着一只眼，快速瞄了眼尸体。
“她并未被剥脸，倒像是被什么吓着，吓死过去。”那女子径直走进屋子，对着一脸沉思的叶戏鱼抱拳，“打扰一晚。”
然后也不管别人答应不答应，兀自将尸体靠着柱子放下。
叶戏鱼见到这个出尘绝艳女子，心中暗暗叹服，又看到自身已残的双腿，心酸和自卑铺天盖地涌来，一时怔在那里。
“被吓死，这可奇哉。”洛任喃喃道，忽的想起嘱咐棺材老板的事，忙道，“我寄放了东西在棺材铺，先行一步。”
说了半个时辰，可不能食言，重要的是，夜已深，他走了，好让这些姑娘休息。
经过那竹剑女子身边时，洛任踌躇道：“明早我挂木牌认尸，你？姑娘，你这具也去认认吧？”
“山雨。”她冷声接道。
“嗯？”
“在下，山雨。”
洛任反应过来，“哦哦”两声，顺便把那具柱旁的尸体扛走了。
飞上断墙，洛任回过头，作要打人的样子。
“叶戏鱼，认完尸再来找你，还得细细问你些事，你别乱跑。”
叶戏鱼扯出一丝笑，点了下头，无声说了句“好”。
洛任满意地跳下墙，很快又无比丧气。
“我怎的忘记报上自己的名儿！”
“在下洛任？本大侠洛任？小生洛任？小生个鬼，拢共念了两年书。”
“洛城的洛，任意妄为的任，不不，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任，不好不好。”
一路上，洛任扛着尸体，自言自语。
他一走，山雨找来木板生了堆火。
半晌，只听见火花哔剥的声音，木板烧了一半，山雨忍不住开口。
“凶手是女子？”
无人回答。
“许是镇上的人？”
“......”
“每天换新皮？”
“......”
仍旧无人应。
山雨不再多问，拨了拨烧了一半的木板，少顷，后堂黑暗处甩出一句生硬的话。
“与你何干？请赶快离开！”
“也好，江湖事层出不穷，此事，不管也罢。”
衣服烤干了大半，山雨起身拍拍灰尘，大步离开。
她可以路见不平，仗义出手，但若被害之人不需要的话，便是自讨没趣，何必多管闲事？
何况她并不知如何获取生人信任。
“你凭什么管？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另一道温柔的声音入耳。
“凭我想管，且有能力管。”山雨转身，直直盯着悄然走出来的五个受伤姑娘，眼神淡淡，不含丝毫感情。
或许是她气场强大，抑或是她过分自信，莫名让人相信她，一直沉默的叶戏鱼也终于开口。
“各位姐姐，我瞧这位姑娘面善，就把你们的遭遇细说与这位姑娘吧？”
五人互相对视一眼，一位粉衣女子似早已等不及。
“我说，我来说，那相貌丑陋心肠歹毒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女的，她找上我时我曾抓过她的手腕，细嫩力气却极大，能生，生，生剥脸。”她呼出一口气，捂着脸继续道：“她对我们不像全然陌生，是否是镇上人倒说不准，若她已逃走，女侠也能将她带来么？我定要活生生揭了她的丑脸！才解我恨。”
山雨道：“丑陋？会武功？”
一素衣女子接过话：“她次次蒙面，我们并未见过，只是推测，说来不怕女侠笑话，我们几个在锁烟镇生得比旁人好些，因此推测那凶手长相普通，或因嫉妒加害于人。”
山雨点头，目光却突然瞥向端然正坐的叶戏鱼。
“你生得好容颜，又救她所害之人。”她步步逼近叶戏鱼，声线愈冷，“她偏不找你，想来那人与你极好。”
“姑娘疑我有理，不过我是残废之人，又久居这旧宅鬼房。”叶戏鱼坦然接受她目光中的审视，哀叹一声。
其余五人皆劝道：“小鱼和我们似的，可怜人罢了，定不会是她。”
“嗯。”山雨收回视线，坐回火边，“我守你们一晚，明早去捉凶。”
“捉谁？女侠不怕她跑了？”那粉衣女子道。
但无论她们说什么，山雨不再答话，只静静想事。
这个剥皮的手法简单统一，和雾柳坪吓死人的那物儿，似乎并无关联，要找剥皮凶手只怕不难，但那物儿，尚不知是何来路，当时隔得远，只看见一竿极瘦、极细的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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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飘着细雨，镇上的雾更重更浓。
昨晚五个受伤姑娘疼痛难忍，又牵挂家里，又因毁容怨恨悲戚，又身处破宅，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四更天才渐渐睡去，现在还未醒来。
叶戏鱼倒醒得早，对檐下看雨的山雨，轻轻问了声好。
山雨侧过身，道：“你既已醒，我去了。”
“姑娘请留步。”叶戏鱼忙着架火煮粥，又望了望天色，“雨不见停，你一夜不曾合眼，何不闭眼歇会？不嫌简陋吃了粥再去罢？”
山雨深看她一眼，点头应允，说声“有劳”后，背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不知多久，她差点睡沉过去，隐约感到几个虚影在眼前晃，她倏的睁开眼，却是叶戏鱼在跟前，端着碗白粥，见山雨猛然睁眼，倒唬了一跳。
“姑娘，粥好了，请。”
“多谢。”山雨接过碗喝完，站起身来作别，“我去了，你们保重。”
“我替各位姐姐先谢过女侠，万多加小心。”
“嗯。”
山雨垂眸，扫了眼发出细微鼾息的五人，而后走进雨雾中。
不料刚走到庭中那棵枯枇杷边，脚步逐渐紊乱，身子不稳，她赶紧扶住树干，才勉强撑住。
她皱着眉头，霎时回头，隔着飘渺的白烟雾气，视线直直射进叶戏鱼的眼里，那寒冷的气场宛如掉进隆冬冰窟。
叶戏鱼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嘴角轻蔑，眼神不屑，拄着木柺走近她。
“想不到吧？要怪就怪你聪明太过！美丽太甚！”
“你预备怎么样？”山雨斜眼睨向她。
“当然是撕下你张脸咯。”
说到“撕”时，叶戏鱼咬牙切齿，扑了上来，将山雨按倒在地。
山雨并不慌乱，只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得逞。
“今日为何不蒙面？”
她顿了一瞬，狞笑道：“哼，没有必要，今日我不止撕你的脸，还要杀了你！”
“是么。”山雨轻笑一声。接着她腾开一只手枕在后脑，另一只手牢牢箍住叶戏鱼的双腕，轻轻一旋，便将她整个人都翻到一旁，随后坐起身，“若杀人，方才粥里为何不放剧毒？”
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山雨，叶戏鱼惊疑不定，但立马隐去情绪，冷冷一笑。
“我知道你的厉害，当然要留着慢慢折磨致死，好生挫挫你的傲气，让你也像可怜人似的求着我帮你治脸，如今既已失算，敌你不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动手吧。”
山雨不言语，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抽出腰间的竹剑。
“女侠且慢！绝不会是小鱼，那人的腿并无异样！”
原来庭中的声响早已吵醒了那五人，见山雨抽剑，粉衣女子及时出言相劝。
闻言，叶戏鱼先大笑道：“要站起来又有何难？老实告诉你们，先揭了你的皮，再假意治疗，朝夕看着你们那丑陋又恶心的模样，才是乐事！”
她从袖中取出两枚金针，闭了闭眼，迅速刺进自己的左右膝盖。只听得她痛苦地大喊一声，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
五人见状，手挽手地倒退数步，一脸的不可置信。
素衣女子看着满地的草药，用力地摇头：“怎么会？小鱼，不可能是你......”
“怎么不可能，没听见她说我们恶心吗？女侠杀了她！”一女子道。
叶戏鱼面无表情，只是笑了笑，对着山雨，认命地说“动手吧”。
“杀倒不杀，只是须委屈下你。”山雨用袖子蹭了蹭竹剑的剑尖，“方才你扑来，我剑沾泥了。”
“委屈下你，引出真正的凶手。”她补充道。
昨晚山雨只是猜测叶戏鱼认识凶手，没想到她听见山雨要去捉凶，今早就演了一出戏假装凶手，甘愿替背罪名，一心求死。
这等关系，很不简单。
“我就是，你不是很清楚吗？”
山雨看着她，不答。
叶戏鱼苦笑声，仰起头，细雨如丝在灰雾中乱飘，一滴春雨砸进眼里，她眨了下眼，那滴雨便从眼角流出。双腿颤抖着再也支撑不住，跌落在地。
“请，别再追究了，她不会再害人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需她溅血收场，那么我愿替她死，代她受过，抽筋锉骨也好，挖心鞭尸也好。”
“不再害人，好轻松的话，不再害人就能心安理得逍遥于世吗！你又如何能断言她不再残害其他姐妹？”素衣女子道。
“我就是知道！我就是能断言。”叶戏鱼陡然叫道，又消弱了音量。
“人既不是你杀的，也是一丘之貉！你和她既然相识，她害人，你却又来帮助我们，说不定就是为了你，是吧女侠？”一女子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叶戏鱼垂泪，默然不言。
“是便是，非便非，各人管各人的生死因果。”山雨冷冷道，回应了叶戏鱼的那番话。
说完将叶戏鱼点了穴，放回屋里，交代那五位照管，自己出了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