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教授讲课那天,陆思远早早来到讲堂。

    不想大家都很积极,距离开始还有半个时辰,讲堂里空位已经不多。

    她忙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拿出自己制作的笔记本,其实只是由几张白纸裁剪拼凑而成,便于携带和记录。

    见众人皆在默默看书,她也翻出这几日的记录,继续钻研经义,尝试理解其中内涵。

    咚——

    一声闷响,惊的她猛然回神,才发觉讲堂里已坐满了人,讲席上站了一排年轻学子,面容看着都很陌生。

    她这几日也算是见过大部分府学学子了,据估计,府学中应大约有50至70人。

    大部分都是秀才,少数是成绩优异的童生,比如她,还有些家中有背景的学子。

    她是其中年龄最小的学生,12岁,还见过一个脸上有褶子的秀才,估摸着50往上了,着实有毅力。

    而台上这些人,她大致数一数,有近20人,全是生面孔。

    正疑惑间,进来一位身穿青色儒衫的中年人,他双手背在身后,身形清瘦,气质儒雅。

    腰上坠一块温润白玉,手拿折扇,下巴上蓄着修剪精致的胡须。

    众人皆起身行礼,口称“周教授”,陆思远也赶紧随大家一起行礼。

    原来这就是府学的一学之长,唯一有品级的老师。

    教授微笑抬手,示意众人落座,他站上讲席,环顾一圈,满意颔首。

    “诸位,今年院试结果已出,我晋安府得中秀才者20人!”

    陆思远心中一惊,院试结果已经出来了?她这几日过的充实,早已忘了关注。

    也就是说,她的……未婚夫,即将来晋安府了?

    不,不能再想顾小郎君了,那是陆慧思的未婚夫,陆慧思已经死了。

    她努力深呼吸,压下心中隐痛,她现在是陆思远,以后也只能是陆思远。

    顾小郎君只是儿时好友罢了,现在更是她拜师的竞争对手,没有其他身份。

    台上教授仍在介绍,“我身边这20位秀才即是大家未来同窗,愿诸位和睦相处,同舟共济。”

    在一番冗长的讲演之后,20位新鲜出炉的秀才终于下了讲席,在前排专门准备的座位落座。

    陆思远打起精神,准备好笔墨,等待教授的讲课。

    周教授捋捋自己的美须,念道:“《劝学诗》有言,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自隋以来,科举取士便是官员选拔的关键途径。”

    “我朝最重文臣,不论贫富差距、不管公侯百姓,皆可读书科举,此全赖陛下恩德!”

    “……我大庆男儿只管用功读书,待得登科日,何愁抱负无处施展?……如今正是各位大展宏图之时!”

    陆思远听的一阵皱眉,这讲的什么呀?她都不知道该记录什么。

    但见周围学子都一副兴奋不已的神情,还有人激动叫好。

    她心中充满茫然,他们为什么激动?教授讲什么知识了吗?

    讲席上的周教授还在口若悬河的演讲,介绍晋安府出过多少秀才、多少举人、多少进士。

    这些进士曾经在哪里做官,有什么成就,讲到此处,他话音一转,提到一位熟人。

    “我晋安府最有名的一位进士是前吏部尚书方大人,方老大人当年是二甲第5名,虽未进一甲,但以官途论,当年的状元都比不上方老大人!”

    台下一阵抽气声,众人小声和身边人议论此事。

    周教授抬手下按,继续说道:“我提到老大人,是因为他已致仕归乡,如今正在府城中居住!”

    此话激起了更大的讨论声,学生们顾不上还在课堂,皆眼神热切,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一位二甲进士已足够让人向往,但更令人期待的是,这人竟还是吏部尚书!

    吏部掌管官员任命和考核,这握住的是天下官员的命脉,也是最关键的——权力!

    虽然老大人已经致仕,但人脉还在,再说,若是仍在原位,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普通学子去拜访。

    老大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经验,指缝露出一点就足够他们受用终身了。

    周教授神秘一笑,“方老大人回乡后,有意愿收几位弟子,若是……”

    话未说完,房间内如炸了锅一般,学生们激动的声音压都压不住,不管是年幼的还是年老的,面上神情都仿佛是溺水之人看见木板。

    陆思远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缓缓抬头,对上周教授的眼睛。

    “诸位!稍安勿躁!方老大人闭门谢客,直接拜访可见不到,不过——”

    他目光直直的望向陆思远,“我们府学内正有一位方老大人的弟子!”

    众人轰然震动,都在互相询问是谁?

    陆思远心脏一沉,这是冲她来的?还是冲方大人去的?

    周教授笑着伸手邀请她上台,她不得已慢慢起身,脑中飞速思索解决办法。

    几步之间,背上已感受到无数针扎般的目光,她快速调整好表情,转过身来,做出一副懵懂害羞的模样。

    “周教授,你记错啦,我不是老大人的弟子。”

    面对台下众人怀疑的目光,她腼腆一笑,“前几日祖母从京城来看我,顺便探望方老大人。”

    “奥,我祖父和方老大人是旧识,我跟着一起去拜见长辈而已。”

    周教授用折扇轻巧手心,挑眉道:“老大人没说要收你做弟子吗?”

    她歪歪头,像是在回忆大人的话,“方老大人说,他要等院试结果出来,考校一番我大庆英才呢!”

    此话一出,众人嫉妒的目光又转向了前排那20位新秀才,其中几位年少的更是不自觉露出惊喜的表情。

    周教授道:“那方老大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见见秀才们?”

    众位秀才也期待的看着陆思远,希望能有一个准确的时间。

    陆思远茫然的看着周教授,一脸无措,“我不知道,大人谈话不让我听的,我出去玩耍了。”

    屋内响起一片遗憾的叹息,可见等待答案的不止这20位秀才。

    不过见她年小懵懂,只知玩耍,不像是能得方老大人喜爱的样子,大概只是看在旧友的份上勉励几句。

    众人移开目光,径自讨论起来。

    陆思远心脏急速跳动,脸颊滚烫,四肢却冰冷,不知这一关算不算过了,她这么做对吗?

    她抬头对上周教授的视线,那双眼睛,初看觉得浅薄无比,细看却又似乎有暗流涌动。

    她努力镇定下来,微笑道:“教授真是关爱学生,我一定会转告方大人您的一片真心。”

    周教授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温声细语:“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你会慢慢体会到我的心意。”

    *

    那天之后,陆思远连续几天做了同一个噩梦。

    梦中她被一条巨大的蟒蛇追逐,她到处逃窜,却不断被地上树枝绊倒,最后终于看见方大人府邸,却在推门的前一刻被蟒蛇卷走。

    又一次惊醒,冷汗湿透中衣,她简单擦洗后换了件新衣裳,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教授恶意不知从何而来,她也不知自己当日做法是否合适。

    当时情况紧急,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只能先转移众人目标。

    况且她也没有说谎,她现在确实还不是方大人弟子。

    只是,此事不解决,她始终无法安宁,这几日,本来已渐渐熟悉的同学又开始疏远起来。

    好在李铁和刘宣还是如往常一般,这是她仅剩的安慰。

    她摸出枕头下的木牌,看来,要找机会回去一趟,将此事告知方大人。

    祖母大概要回京了,要见最后一面,给祖母送别。

    还有母亲,上次爆发的冲突,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借上学避开母亲,不再和她交流。

    未婚夫——不,是顾家小公子,顾行止,他快来晋安了。

    还有那天不欢而散的沈序,他送的蓝色发带也被烧了。

    一团乱麻!她长叹一声,用被子盖住头,强迫自己闭眼休息。

    *

    寻了一个没有想听课程的空隙,陆思远提前让人送了口信回去,告知祖母她今日回家。

    课程结束后,天色还未暗,她赶紧走出府学,雇一辆马车往家中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猛然一顿,停住不动了,她掀开帘子走出去。

    赶车的车夫在查看车轮,见她出现,忙陪着笑脸道:“客人,实在不好意思,这车轮突然坏了。”

    陆思远观察一番,见车轮确实损坏,问道:“可有修理的地方?”

    车夫为难的说:“今日天色已晚,车行多已关门,恐怕要明早才能修理。”

    “这……”陆思远皱眉,她环顾周遭,这里到城内不算太远,若是速度快,小半个时辰也能跑至家中。

    见车夫一脸紧张,连连擦汗,她摆摆手道:“算了,我自己回去吧,你随意找个地方暂歇一晚。”

    车夫千恩万谢的离开了,陆思远叹口气,活动下关节,沿着路边小跑起来。

    幸好祖母身边的嬷嬷坚持给她泡药浴,她如今才能跑动自如,若是以前,走几步就要喘,那就真是束手无策了。

    今夜月明星稀,就着月亮的光辉,陆思远放空自己的思绪,享受单纯的静谧时光。

    远远的望见方大人门口悬挂的灯笼,她精神一振,加快速度。

    迈步之间,脚下突然升起一支竹竿,她躲闪不及被竹竿绊住,身体控制不住的前倾。

    关键时刻,她旋身一拧,借助腰腹的力量稳住身形,还未站稳,又是一只竹竿从后方劈来。

    她忙弯腰避让,却不防暗处又伸出一支竹竿打向她腰部。

    手忙脚乱之际,竹竿却越来越多,她狠狠心,忍着被竹竿抽打的痛意,伸手握住其中一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拽!

    “哎呦!”一个身穿灰色麻衣的男子被拽出来,陆思远握住手中竹竿,用力抡在那人身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剩下几人明显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动手,仿佛坚持要伤到她。

    陆思远一边用竹竿抵挡,一边使劲踩被拽出来的那个人的手指,他痛的惨叫连连,声音凄厉。

    “什么人!”

    陆思远心中一喜,可算是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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