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硕果累累。

    小桃站在树下,一手提着竹蓝,踮起脚尖尽力去够下垂的枝条。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轻松拽住树枝,枝条上橙红色的柿子缓缓下移。

    “少爷!”小桃兴奋的叫了一声。

    “快摘吧。”

    陆思远抬头看着满树的柿子,红润饱满,汁水丰沛,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十分诱人。

    “今年的柿子特别甜,好些都被鸟雀啄了。”小桃遗憾的咕哝。

    “柿子结的多,鸟雀吃些就吃些吧。”

    “少爷,”小桃小心的觑她一眼,“柿子要不要送些给夫人?”

    “不必,她想吃自己会让人摘。”

    小桃为难的皱皱鼻子,“嬷嬷来找我好多次了,让我劝你和夫人和好。”

    她摸摸手腕上的银镯,有些不安,“要不我把东西还给嬷嬷吧?”

    “没事,”陆思远安抚的朝她笑笑,“她送你你就拿着,不要白不要。”

    “那少爷你真的不再理会夫人了吗?”小桃微蹙眉心,手指捏着一片树叶揉搓。

    “夫人她这几个月一直坚持送东西过来,像是真心悔过……”她越说眉头皱的越紧,一副挣扎纠结的模样。

    嘟囔道:“早干嘛去了。”

    说完立刻捂住嘴,瞪大眼睛四处看看,见没有外人才松了口气。

    陆思远笑着点点她额头,“别想啦,她们心思深的很,小心被骗。”

    小桃懵懂的点头,又开心的摘起柿子来。

    陆思远望着祠堂的方向,眼神冷漠,心中再无波动。

    *

    “哇!好多柿子!”

    沈序激动的伸手戳戳柿子,稍一使力,外皮立刻破裂,指尖沾染了果肉和汁水。

    他神色尴尬的将手指藏在身后,另一只手伸过去试图销毁证据。

    陆思远瞥了眼竹筐里的柿子,无奈道:“我专门挑选出来准备送给老师的。”

    “送我什么?”

    方大人从门外跨进书房,三人连忙起身行礼。

    “对不起,”沈序一边道歉一边偷瞄陆思远,“我把柿子戳破了。”

    “那正好,洗几个一起吃吧。”

    吩咐完下人,方大人看了三人一眼,笑道:“刘升已经去了松阳,你们几个都不着急?”

    “学生自觉学问不精,还未到去松阳之时。”陆思远主动开口。

    方大人欣慰的点点头,“能识自身,不为诱惑所迷,如此方可行稳致远。”

    他指了指桌案上三人交上来的课业,道:“你们交换看看,互相评价。”

    三人依次上前拿取一份,看完又互相交换。

    “有何想法?”

    “都挺好啊,”沈序表情认真的说,“我觉得我写的最好。”

    陆思远忍不住看他一眼,心想他什么时候瞎的?明明他写的最差。

    “学生觉得思远写的最好,”顾行止捧着答卷道,“文辞虽质朴,但立意高远,见解深刻。”

    “我觉得顾兄写的最好!”陆思远连忙站出来,“顾兄的文章旁征博引,条理清晰,尽显大家风范。”

    两人互相夸奖,不理会一旁沈序不满的抱怨。

    方大人摆摆手打断他们的客气,“我是让你们找缺点!”

    “这……”陆思远有些为难,当着别人的面批评,她开不了口。

    “等你们去了松阳,”方大人幸灾乐祸的笑笑,“要在全院学子面前互相点评文章。”

    陆思远瞪大眼睛,学子之间互相点评攻击,不会引发争论吗?松阳不担心学生不和吗?

    方大人狡黠的眨眨眼,“你们俩都要向沈序学习。”

    “啊?”两人面面相觑。

    “我就说我写的是最好的!”沈序高兴的昂起脑袋。

    “——学习他毫无理由的自信。”

    见沈序黑了脸,方大人哈哈大笑,眼角皱纹都挤在一起,半响,他捋捋胡须,满脸怀念的说:

    “当年,老夫第一次去松阳也吓了一跳,松阳风气宽松,学生有意见不同者,皆可辩论,不拘学生和老师。”

    他看着面前三张懵懂的少年面孔,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感慨道:“松阳会包容每一个人。”

    艰难的完成了今日的挑刺训练,陆思远身心俱疲,一时都不敢抬头看顾行止的脸色。

    方大人:“你们先回去,思远留下。”

    陆思远一愣,停住脚步,待他们走后,犹豫的开口,“可是学生今日表现不佳?”

    “这倒不是,”方大人整理桌案上的文稿,问道:“你对《五经》可有偏好?”

    她茫然的摇摇头,五经包括《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她所学颇杂,只要有书就看,并无侧重。

    方大人:“乡试、会试中,《四书》的内容大家都一致,但《五经》每人只选一经,五经有难有易,关系到中式,你可要认真选择。”

    “他们两选的是什么?”陆思远拿不定主意,想参考下别人的意见。

    “沈序直接问哪一经中式者最多,”方大人摇头失笑,“他选了《诗经》。”

    “诗经、尚书和周易相对容易,也是中式最多的,礼记和春秋经义繁多,习者渐少,倒是顾家——”

    他摸摸胡子,“顾家世代治《礼记》,顾行止从小随他父兄学习,也以《礼记》为本经。”

    “那我随您学习,是不是应该和您选一样的本经?”陆思远问。

    “世间传承多是如此,”方大人点点头,“老夫当初也是随恩师选的本经。”

    “那我就选跟您一样的吧。”

    方大人手指轻敲桌面,沉吟道:“你可想好了?如今还未正式拜师,你若心有偏好,老夫亦可为你指点。”

    “想好了,不管能不能拜师,学生感念您恩德,钦佩您胸怀,愿意终身跟随您学习。”说完她深深行了一礼。

    “好,好,好!”方大人上前扶起她,一时感慨万千,干脆道:“你放心,老夫治的是《尚书》,必不教你后悔今日选择!”

    师徒二人和乐融融,陆思远也松了口气,跟老师治一样的本经,能增大拜师概率,她真的很缺靠山。

    她既无显赫背景,也没有故交好友,还是军户出身,融不进文臣圈子,即便最终考上进士,靠什么做官呢?

    更别说还有个暗处的仇人,越是了解科举,她越觉得前路艰难,她一个小小举子,在朝堂毫无根基,什么时候才能报仇?

    沈序性情跳脱,虽身份尊贵却难有权势,有安国公在,也不会允许他做的太过。

    至于顾家——若顾家真能帮忙,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陆思远深深叹了口气,还是要靠她自己。

    看来,松阳是非去不可了,她要交更多的朋友,要拥有更大的名声,要为将来的争斗奠定基础,不能一心扑在书本上。

    这也是她无所谓本经是什么的原因,书本不能给她权势,不能替她报仇,读再多的书也没用,读书只是她实现自己目标的途径。

    她有些惭愧的摸摸方大人送她的《尚书》,她已经不是深信圣人言论的那个自己了。

    她读书的目的不再单纯。

    等等吧,她在心里默念,等我报完了仇,我会认真的、真诚的重新读书。

    *

    陆思远烧掉手中的请柬,火焰卷过请柬上“王朗”这两个字,须臾便化为灰烬。

    “往后此人名帖不用送进来了,”她瞥了眼旁边的木盒,“礼物也退回去吧。”

    “是。”下人行礼告退。

    陆思远拢了拢怀里的汤婆子,舒服的叹口气,天气越来越凉,月经期间她腹中也开始绞痛。

    小桃鬼鬼祟祟的进门,将生姜红糖水端给她,然后一脸警惕的站在门口守着。

    陆思远忍着略烫的口感一饮而尽,开口道:“快进来,小心着凉!”

    小桃搓着手在碳盆边取暖,一边哈气一边说:“少爷,今年除夕咱们还是自己过吗?”

    “不好吗?自己过多自在啊。”

    “也不是,”小桃双手交叉又分开,嘴唇微抿,小声说:“我听见府里下人议论,说你——”

    她压低声音,含糊的说:“说你不孝。”

    陆思远顿了一下,扯着嘴角讽刺的笑笑,“我都‘不孝’一年了,他们现在才发现?”

    她掰了掰手指,伸个懒腰,懒洋洋道:“正好快过年了,多话的人就让他回家去吧,不用再来了。”

    “那他们出去乱说怎么办?”小桃双眉不自觉拧在一起,“要是影响到科举就遭了。”

    陆思远神情一冷,“‘影响科举’这句话也是他们说的?”

    “是啊。”小桃茫然的点头。

    陆思远握紧茶杯,心中怒火上涌,这不是下人会想到的问题,明显是有人暗示。

    敢用科举来威胁她,还真是触到她逆鳞了。

    她眯起眼睛,放松的靠在躺椅上,在手指有节奏的叩击中,思绪慢慢飘远。

    几日后,祠堂。

    陆思远脱下沾着风雪的披风,递给等候在一旁的嬷嬷。

    她面色温和含笑,眉宇间轻松自然,看见坐在一边的妇人,她挑挑眉,上前行礼道:“母亲近来可好?”

    夫人捏着手帕,眼一眨就有泪珠滑落,“慧娘,你终于愿意来看我了。”

    “母亲这可冤枉我了,儿子日夜苦读,这可都是遵从您的教诲啊!”

    “难道,”她扫了一眼桌案上的空白灵位,“您现在后悔了?”

    “不!”夫人站起身,尴尬的笑笑,“怎么会呢,娘这是担心你的身体。”

    “真巧!”陆思远故作惊讶的双手一拍,“儿子听说母亲受寒病倒,也正担心您身体呢!”

    “我没有受寒啊,慧娘,你是不是听错了?”

    陆思远脸一沉,“难道是下人撒谎?”

    夫人神色不自然的瞥一眼嬷嬷,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下人的话怎么能信。”

    “哦?可我觉得,下人的话很有道理。”陆思远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母亲,您还是病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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