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7.拜访
十二月初的康沃尔郡也下了雪。清晨的波斯科诺被细软的白雪铺盖，在这不算厚重的雪被下，灰黑色的房屋静静矗立着，拥挤或散落在灰棕的田野与海岸边。而在这个时间点和季节，街道必定是冷清的，房屋聚集的村庄中心，只有一家邮局和它旁边的杂货铺挂上营业的木牌。
布朗温原本昏昏欲睡。他披着毯子坐在办理业务的柜台后，一旁的壁炉劈里啪啦地燃烧着。而一声门铃声打破了店里的安宁和他的睡意。推门而入的是店里的老主顾。黑发男人带着针织帽子和围巾走进来，背着沉甸甸的包，肩上没有前几日布朗温常在客人们那儿见到的一片白色。他歪身朝望向男人身后的橱窗之外，街道的确安宁得连雪花也不曾落下。
“晚上下了大雪。”他说，开始随意地聊起天来。到了冬天村庄里没有以往那么热闹，人们也鲜少出海，来他这里的人不如以往那么多，这对喜欢拉着居民们聊天的布朗温来说不太友好。圣诞节前可能会更好一些。他苦中作乐般地想，或许周末可以跟着母亲一起走街串户。他可以送出做好的香肠，然后再每家出来开门的人把关门前抓紧时间多聊上几句。
他的老朋友往下拽开自己的围巾。“也不是很大，”他走到到柜台前，把包放在上面，“顶多算是小雪。”
“嘿别这么扫兴。”布朗温说。虽是如此但他并不介意，看着老主顾从包里掏出布袋，放在柜台上：“哇，这是什么？”
“反正不是我要付的邮费。”男人说。
布朗温打开布袋，里面装着一些看起来美味正统的猪油布丁——也就是香肠，十几秒前他还计划着拿去和邻居们套近乎的东西。“我们万能的琼克先生，你是有读心术吗？”他忍不住发出赞叹的声音，“我还正想着和你们分享一些香肠呢。正好，周末我就能名正言顺的来拜访了。”
琼克挑选货物的手顿了顿。他撇过来一眼：“我可没有主动邀请你。”
布朗温无所谓地耸耸肩：“但妈妈有这个打算。”
“好吧，”琼克说，“我和我的妻子的确都很感谢伊格夫人。这袋香肠也是她做来表示感谢的。”
“圣诞节有什么打算吗？”布朗温说，“凯莉一直想在圣诞节能见到你们，尤其是你妻子，她们感情真好。”
“很遗憾我们只能准备礼物。”琼克说，“圣诞节我得回家过完整个假期。不过纳吉托我带个口信，她想再向伊格夫人和凯莉学学针织的技巧。圣诞节她想在这里做些东西当礼物送回去。”
“那我会带到的。”布朗温拍着胸脯保证。
琼克挑好了他的东西，布朗温一边结账一边朝书架的方向努努嘴：“不带点书走吗？”
村庄里有比他这里更好的书店，但是他们的琼克先生一直是个热心肠——即使他表面上看着比二月份波斯科诺的海水还冰冷；而布朗温的家人们也与擅长和人热络的他不一样，总喜欢通过一些拐弯抹角的方式帮助这对离群索居的年轻夫妻。在他的推荐下，琼克拿起几本小说，这些都是前几天布朗温的妹妹在琼克夫人口中听到的“心愿书单”。
“感谢支持生意。”他笑嘻嘻地说，“就当赠品好了。”
琼克拍拍他的肩：“周六来喝酒？”
离开商店后，琼克又把自己包裹在围巾里。从远离聚居的房屋走到村镇并非一段短路，在清晨无人的季节走在街道上，便可知他在天尚未亮起时便出了门。他当然可以晚一些再前往村镇，但尽早给伊格家送完东西，回去时正好能赶上为熟睡将醒的妻子做早饭。然后他便能在燃烧的炉火和温暖的室内与爱人共度宁静悠闲的一天。
波斯科诺位于康沃尔郡的西南角，在这个对生物不友好的季节里，算是目前英国境内对琼克夫妻友好的地方。气温不算太过寒冷，居民淳朴友好，远离纷争——离圣诞节要回的家也算近，不用每天和家里的长辈干瞪眼，却也能在圣诞节轻松地见面。选定了这个地方后，琼克便与妻子定居在一对独身老人居所的附近。他们照顾老人和他的田地，但对彼此的生活也并不过多干扰，除了交流一些书籍的阅读感想，三个人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说。
生活就需要这样的安宁。
他走在路上，身边是如同不远处大海一般辽阔的大片田野。现在植物树木过了葱绿的季节，显得连片的田野发褐发灰，又因为昨晚的落雪，白与低沉的色调参杂在一起，让整个世界的色调带上了一股奇异的美。而走过平坦的田地，绕过逐渐崎岖地势上茂密生长的树林，一幢米色石墙灰色斜顶的三层小楼便出现在眼前。他到家了。出乎意料的是，窗户中已经透出了温暖的黄色灯光。
他走到门前，掏出钥匙开门：“纳吉尼？”
温暖的气息从屋中涌出，消融了身上和身后的寒气。他踏进明亮的前厅，探头张望着寻找妻子的身影，视线却不得不停留在了餐桌旁。
墨绿色的巫师袍搭在笼着针织椅套的椅背上，垂落下来如流水又像某种顺滑名贵的丝绸。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点，丰盛已超出平常的模样。一杯热茶正被搅拌着，他顺着看过去，计划外的人正坐在他家的餐桌旁。
厨房门口里传来一阵嘈杂。他抬头，正好和倚在门旁的妻子对上视线。她神采奕奕，看起来也比往常精神不少，手上还端着一盘熏肠，而餐桌那里的人正放下杯子。
“早上好。”金黄发色的女人——阿利安娜·邓布利多打着招呼，“克雷登斯。”
琼克——目前假名克雷登斯·琼克——反手关上家门。
“啊？”他说。
一颗方糖。两颗方糖。三颗......三颗半。
这回是三颗半方糖。
他的背包挂在门边，里面赶早买的货物和另外一堆精致的玩意儿一齐堆在餐桌的另一角。克雷登斯朝那儿看去，直觉色彩靓丽的盒子、散发着纸墨气味的大部头和精雕细琢般的玻璃瓶大多都不是给他的东西。
“......伦敦那边天气可真是让人受不了，戈德里克山谷也大差不差。”热水被添进茶杯，阿利安娜把茶壶放回瓷碟上，清脆的声音又把克雷登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还好我不在苏格兰。霍格沃兹那种石头城堡，就算有保暖咒、羊毛袜和家养小精灵，也不知道阿不思怎么待得住。”
她身旁的黑发女人拿起方糖罐子：“不再多放点吗？”
阿利安娜抬起自己的茶勺：“噢，下一杯茶我会的。”
“那要不尝尝克雷登斯前段时间做的熏肠？”纳吉尼说，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克雷登斯发誓她今早吃得比往常都多，比他还多，“听起来那些地方可不太好。还好当时我们选了这里，离戈德里克山谷也算近。苏格兰第一时间就被我排除了。”
“以后你们说不定还能到更暖和一点的地方定居，地中海什么的。”阿利安娜叉起一片熏肠，“现在你们可不能离开英国，局势真是可以预见的无聊——唔，很美味。”
纳吉尼高兴地弯起嘴角。克雷登斯低头戳了戳自己盘子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面包。
“——所以，”他说，明白自己的发话实在突然而僵硬，但原谅他吧，坐他们旁边的人也算是他的长辈，真正亲缘意义上的那种，“我们离开英国还是可能......？”
他瞟向金发女人。后者正往自己嘴里塞淋满了果酱的面包片。
“噢，什么？”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好吧，是的，别总是往外面跑。克雷登斯，你也知道，格林德沃是个疯子，他身边有什么人你和我一样清楚。考虑到你和纳吉尼的未来，在英国待着就挺好的。没几年了。”
没几年了。他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但没抓着问。没有必要。“我们也没打算离开英国，这里很不错，冬季虽然比较冷，但壁炉和魔法都很实用。”他说，“村民们也好相处，他们有人打算建造一个海边的露天剧场，纳吉尼还蛮感兴趣。”
“毕竟我以前也算是，对表演有所涉猎？”纳吉尼说，她抚摸了一下垂落在胸前的黑发，这是她略感不安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虽然不算值得高兴的回忆，但露天剧场的设想真的很棒。”
“喜欢就行。”阿利安娜说，“想来那会是个很棒的剧场，背靠大海什么的。”
“还有落日。”纳吉尼补充道，微笑又出现在她脸上。
“对，落日。”阿利安娜点点头，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思索般开口，“圣诞节打算回来吧？”
噢，所以她来到底是做什么的？克雷登斯想。他的疑惑听起来有些冒犯，但阿利安娜每次出现都正正恰好，她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不论是她需要别的事物还是别人需要她，总之不会平白无故在某个早晨突然出现在别人家的餐桌旁。克雷登斯刚进门时，她问了一句“不会打扰吧”后便自觉地给面包抹起了果酱。纳吉尼欢欣地接受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克雷登斯则稍有些郁闷。他并非不欢迎阿利安娜的做客，但她的出现总意味着新的消息、新的变化和她的目的。
“当然。”克雷登斯说，“是有什么意外吗？”
餐刀轻轻地碰撞到了瓷盘。
“当然。”阿利安娜说，“有位小朋友要和我们一起度过圣诞节。汤姆·里德尔，你还记得吗，克雷登斯？上个圣诞节，阿不福斯还和你在那些毛茸茸的沙发里聊过。”
克雷登斯想了想：“我记得。”
他当然记得。阿不福斯是他的父亲，即使最后克雷登斯选择和纳吉尼一起住在离戈德里克山谷以外的地方——出于各种原因的考量——他们依旧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们一个月至少也有三四次通信，虽然有时候不会如此频繁，但对于各自的生活也有足够的、实时进展的了解。
这最初是阿不福斯主动开启的交流活动，偶尔也有“人形猫头鹰”阿利安娜或者阿不思将信亲自送到他手里。最初两人的交流内容只有阿不福斯和他小心翼翼又不知从何说起的聊天。阿不福斯聊后山的羊、猪头酒吧的见闻和阿利安娜的实验，克雷登斯尝试回应，从自己刚开始但依旧稍显贫瘠的新生活里挑挑拣拣，变成信纸上不多但足够真诚的半页纸。后来他们的沟通逐渐顺畅了起来，克雷登斯也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他身旁的纳吉尼也时常加入写信的活动里。
最开始他们的聊天内容中存在的人物并不多。阿不福斯谈论戈德里克山谷不太热闹又鸡飞狗跳的日常，以逗趣般的方式提起猪头酒吧里的道听途说，但人物总是如戏剧或者小说故事那样匆匆登场又匆匆离去。除开和他同住在戈德里克山谷的另外两人，他们存在的意义仅是为克雷登斯提供趣闻而已。阿不福斯想填补自己多年来的缺失，两人与其说是像家人一样通信，不如说是暴躁的中老年人开始体验和儿子交流的慌乱阶段。
后来他们终于能进行更为日常的对话——关于心情、关于身边的趣事，或者关于最近的食谱。几年之后信件中出现了新的人物。西丝利·邓布利多，阿利安娜捡回来的小孩，和邓布利多没有血缘关系，但命运上的共通处令人唏嘘且如此相似。西丝利的日常与阿不福斯对阿利安娜实验的抱怨，以及阿不福斯对阿不思毫无理由的吐槽成了克雷登斯每周都会阅读到的生活故事，仿佛阅读报纸追一个连载故事。在西丝利来到邓布利多家的第一个圣诞节前，克雷登斯未见其人便已了解了有关这个女孩的许多事。
克雷登斯记得阿不福斯说的很多事。
阿不福斯有时写信就如写日记，而一个人成为了并非趣闻的常驻人物后，有时能在一封信占到可观的篇幅。也是一次突然到来的拜访里，阿利安娜便表示他平时写信可没这么絮絮叨叨，和克雷登斯以及纳吉尼写信都是特殊对待，而这种特殊对待的特殊性随着西丝利以及后来汤姆·里德尔这个人物的出现变得更为特殊。汤姆·里德尔是继西丝利后出现的。克雷登斯知道邓布利多家除了阿不福斯，剩下两个人都喜欢捡孩子。不论是捡来养在家里，还是捡来当学生或者提供帮助，都不能否认他们这种奇怪的习性。里德尔作为孤儿，天赋异禀又进入了斯莱特林，想不被那两个家伙捡着才怪。
对于里德尔，阿利安娜和阿不思的关注更贴合对现下时局的考量；阿不福斯则完全不一样。他只认为这个男孩缺乏关爱。纳吉尼说这是因为里德尔与克雷登斯同样的色系，让阿不福斯有了能够再现克雷登斯成长期的机会——即使这只是一种相似性，但也能稍稍弥补内心的愧疚和遗憾。无论如何，至少从阿不福斯的来信中，克雷登斯能感受到里德尔与邓布利多一家缓慢但逐渐拉近的关系。他想这或许是个敏感而善于保护自己的男孩。
以往的圣诞节，里德尔都在霍格沃兹度过。克雷登斯能理解他的行为，而今年选择来到邓布利多家，克雷登斯还是能理解。上个下着大雪的平安夜，阿不福斯就和他捧着西丝利做的热可可（有一说一很难喝）坐在壁炉边，一边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一边聊起这个男孩。阿不福斯说我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想要寻求庇护但不想过多麻烦别人。克雷登斯沉默地点点头。过度甜腻的巧克力让他难以开口，但行动和内心都认同着阿不福斯的话语。
反正邓布利多家看起来就像是拼拼凑凑来的，多一个里德尔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你到这来，是提醒我要准备好圣诞礼物的意思吗？”他说。
阿利安娜点点头，又摇摇头。
“准备好圣诞礼物，当然，里德尔是个礼貌的人，他肯定会向阿不福斯询问这方面的问题。”她咽下食物，又喝了口茶，“当然，实际上有些和他相关的事情，阿不福斯也有向你提起过。”
什么？克雷登斯迅速回忆，很遗憾，阿不福斯提起来的事情太多，若说和里德尔相关，也有很多——里德尔对他的食物一如既往称赞、里德尔陪他一起去给山羊喂食、里德尔在餐桌上收到全是O的成绩单......有时候在信件里，里德尔已经像是邓布利多家的孩子了。只是他依旧不是。
克雷登斯依旧表示理解。信件里的里德尔比西丝利出现得都多，他也算是较为了解这个人——身世不明，不是吗？或许没人比他更能明白这方面的事情了。
......哦，等等，西丝利。他好像知道阿利安娜指的是什么了。
“说实话我觉得我已经老了，”阿利安娜感叹道。听见她这副语气，克雷登斯心中登时升起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说实话我对青春期的很多事情也不算了解，克雷登斯，你愿意到时候多和汤姆聊聊吗？关于他的任何一切心事。”
“......你是让我去和他聊恋爱话题？”克雷登斯迷蒙地说。他求助般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但纳吉尼只是耸肩歪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好吧。
“青春期话题。”阿利安娜说，此刻她在克雷登斯眼中就像一个微笑的恶魔，“他还是太内敛了，我希望他能和我们的关系更近一点......当然，聊聊喜欢的是女孩男孩都没问题。”
克雷登斯：“......”
康沃尔郡的克雷登斯陷入不知如何开启一个月后聊天的苦恼中，而远方苏格兰的霍格沃兹——冰冷的石头城堡里，未来会成为二人话题中主人公之一的西丝利，正冒着早晨的寒风锻炼。自从令人混沌的、悠长的假期结束后，她便因为早课这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恢复了正常的作息。霍格沃兹再怎么魔法也还是学校，六点起床晨练显得她尤其的健康和格格不入。
奥布里和布拉德利都说她最近变得“好学生一样令人尊敬而害怕”，西丝利对此不置可否。现实决定她很难成为一个强大的巫师，但强大的定义从来不只仅限于单纯的力量——可缺乏单纯的力量也不一定能使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西丝利明白这里面存在一定的逻辑混乱和缺漏，但管它呢，她的确该开始好好准备了。
总而言之她安抚住了自己前段时间的烦躁。于是等她吹够了风也出够了汗、拿着从大厅餐桌上顺来的早餐走回格兰芬多塔楼时，对看见汤姆·里德尔正坐在壁炉旁的沙发里感到非常意外。男孩的校袍被脱下来整齐地摆在一旁，校徽那一面暴露出来，银绿色怎么看也和整个格兰芬多休息室不搭。
西丝利回头看了眼窗外。黑色交错的菱形窗格外是蒙蒙亮的暗沉的天。
她又掏出怀表。阿利安娜暂且没有丧心病狂到早上七点半就给她发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消息，但早上七点里德尔出现在了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里。
“里德尔？”她试探性地喊道。正在看书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她走进来的动静，听到呼唤才恍然般抬头——然后是一个西丝利这几年已经看习惯了的微笑：“早上好，西丝利。”
“......”西丝利打量着他，只觉得里德尔的炸弹属性在此刻暴露无遗。他就像一个包装精美的炸弹盒子，从外形上来看只觉得漂亮极了；而当他真正把炸弹芯子暴露出来时，也就是凭空出现在一个斯莱特林大概率不会出现的地方的时候，才会予人一记清醒的当头棒喝。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出现？怎么进来的？早上七点半，这个时间是否也有些迷惑？
太复杂了。西丝利又为“自己不太能和里德尔相处”这个事实找到了一条原因。
昨天晚上里德尔答应了邓布利多家的圣诞邀请。这很好，阿不福斯高兴，西丝利也高兴，不知目的的阿利安娜达到目的高兴，充满大爱的阿不思大约也是高兴的；里德尔看起来很感动，至少表面如此。只要西丝利名义上的哥哥克雷登斯，不会在几十岁的成熟年纪去吃父爱可能被分走的那一口醋，那么可以预见，十几天后的他们所有人都会拥有一个完美的平安夜和圣诞假期。但这一切的完美不代表里德尔出现在格兰芬多塔楼会使西丝利的周天变得完美。对于里德尔她依旧存在一些思考，频繁地地见面只会增加素材，而使人犹豫，更难进行判断。
“早上好。”西丝利干脆走过去，里德尔便坐着乖巧地看着她一路走过来，是的他的外在总是显得让人放松警惕。她提着自己的三明治早餐坐到对面，嘴里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拐了个弯：“现在是早上七点三十，你有吃早饭吗？”
“我在大厅吃了一点。”里德尔说，“才来塔楼坐了一会儿。”
噢。“那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西丝利问，“你知道口令吗？”
“我不知道。”里德尔说，简直有问必答，“我问胖夫人能不能放我进来等人，她就为我开了门。很感激她。”
西丝利视线转向那个洞门上的油画，又默默转回来：“所以你在等谁？”
毋庸置疑。里德尔说：“我在等你。”
西丝利咬下一口三明治，沙拉和火腿和菜叶齐溜地滑进她嘴中。
早上七点半。她面无表情地想，里德尔可能人没什么值得怀疑的问题，但脑子可能确实有些大病。
决定圣诞节去邓布利多家过后，转达邀请的人便匆匆离去了。西丝利·邓布利多的态度依旧公事公办，但也不缺乏真诚，里德尔认为火龙这个形容还是蛮符合她的。
随后他也回到了宿舍，毕竟阿布拉克萨斯还需要他去提醒——和达沃斯·塞特相关的。可以预料但令人厌烦的，达沃斯很不友好。
刚进入霍格沃兹的几年，里德尔并未明显地察觉到他的敌意，毕竟那时候明晃晃的歧视和针对实在太多，达沃斯的态度和部分斯莱特林一样是不屑的。他根本不屑于参与到给里德尔使绊子的队伍里，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可随着年级的向上递增，三年级时，达沃斯突然间变成了参与份子。和西丝利·邓布利多有关的流言便是从他开始的。
这个结论出自暗地里调查得到的信息和一些来自阿布拉克萨斯的情报，对此里德尔只觉得离谱。他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出现，不过也好理解，毕竟结合谣传的两位主人公和相关人物背景，的确有条件凑成一本小说以作八卦玩乐的消遣。只是流言不是真的，却愈演愈烈。没什么东西是一个个体能轻松操控的，人们的舆论也是如此，里德尔自认束缚极多，对即刻就转变人们八卦心理的想法没有把握。反正像他与西丝利·邓布利多的谣言，总会慢慢平息的；格兰芬多的狮子们便在火龙时不时想起来做一下的努力下，选择了把流言当玩笑和小说来看。
流言从来都不是重点。他和西丝利一样，知道这件事情从不存在，也明白努力辩解大概率只会导致并不理想的结局。出于某种郁结在心的愤怒，里德尔也对所有因此对他显露恶意的斯莱特林礼貌表达了自己的强硬的态度——如果只是因为他和亲麻瓜派家庭的子女走得近便将他视为敌人，属实和记忆力另一个里德尔麾下的食死徒们无甚区别；一个察觉不到从何而来的恶咒会是他送给这群人最真挚的礼物。是的，觉得另一个里德尔失败并不妨碍他是时不时共情一下——指使手下追着一个十七岁男孩到处打的秃顶黑魔王其实也发自内心地不喜欢自己的员工。
所以、所以——达沃斯·塞特，来自一个在格林德沃的辉煌时期追随其身后的赛特家族，为什么突然因为以前不屑一顾的里德尔的身世、里德尔的行为、他自己编造莫须有的里德尔的绯闻，开始把态度摆在明面上，失去了虚伪的风度，展露如此明显的恶意？
阿布拉克萨斯说：“不排除他失心疯的可能，毕业压力太大。”
“那这个可能性和你被火龙喷一遍还没烧焦一样小。”里德尔说，他们坐在寝室里，一边剥着从霍格莫德买来的零食一边闲聊，“达沃斯成绩很好，而且据你所说，他的家族能够安排他在毕业后顺利进入魔法部的关键部门。”
“指不定压抑了太久，无处发泄自己的愤怒。”阿布拉克萨斯耸耸肩，“好吧，的确。他们家族隐秘但狂热地爱着格林德沃。我父亲说塞特家主就应该去德国魔法部当要员，而非在英国魔法部里占着这个位置。”
“可能性很多，他的愤怒和压力或许也是真实的。”里德尔盯着桌上的台灯，“他以为这是出于他的意愿，而其他人利用了他的情绪来掩盖事实。”
他抬起头，阿布拉克萨斯悚然地看着他。他有些好笑地看着这颗金色脑袋露出疑惑和震悚。这家伙还是蛮聪明的，里德尔想，他已经猜到一种似乎渺茫的真实的可能。
“可是——”阿布拉克萨斯结结巴巴地道，“是谁？”
“他们家族喜欢谁，那可能就会是谁。”里德尔说。
他的同伴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样......？”
谁知道呢？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世界为什么是这个模样？命运又为什么会是那个模样？他也很想得到答案。而既然有他、有西丝利、有阿利安娜这样的变数，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为什么不可以有？而格林德沃的势力从来不是只有盖勒特·格林德沃一个人。
“毕竟不喜欢我的人太多了，”里德尔笑道，“光是霍格沃兹就有那么多。”
他拿出那封来自阿不福斯的信：“阿布，圣诞节我要去邓布利多家过了。如果他们家的猫头鹰飞进马尔福庄园，你应该不会被你爸爸罚抄家规吧？”
所以他出现在格兰芬多塔楼。
除了不得不一起携手共创“O”评价的魔药课、以及各种意外撞见对方的场合，西丝利向来与里德尔一起互相漠视对方的存在，即使在邓布利多宅也是同样。她的行踪隐蔽，有一个坚持但没那么执着的目的，所以会披着隐形衣出现在阿布拉克萨斯同在的图书馆，也只在别人视线触及不到的空教室转达阿不福斯的信件。西丝利·邓布利多的目的性大概率来自阿利安娜，她本身并不像许多人那样奉一种信念为人生信条，仿佛她必须做完的某些事也只是工作的一部分。
很公事公办的态度。同之前的里德尔是一样的。
此刻里他坐在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里，霸占了一块舒适的沙发，颠覆了他们此前行为所有的共同点。在他对面，西丝利·邓布利多嚼着她的早餐，带着点审视打量着他。而他只是微笑，说道：“我是来找你的，西丝利。”
里德尔改变想法了。
他打算光明正大地接触邓布利多一家。
布朗温原本昏昏欲睡。他披着毯子坐在办理业务的柜台后，一旁的壁炉劈里啪啦地燃烧着。而一声门铃声打破了店里的安宁和他的睡意。推门而入的是店里的老主顾。黑发男人带着针织帽子和围巾走进来，背着沉甸甸的包，肩上没有前几日布朗温常在客人们那儿见到的一片白色。他歪身朝望向男人身后的橱窗之外，街道的确安宁得连雪花也不曾落下。
“晚上下了大雪。”他说，开始随意地聊起天来。到了冬天村庄里没有以往那么热闹，人们也鲜少出海，来他这里的人不如以往那么多，这对喜欢拉着居民们聊天的布朗温来说不太友好。圣诞节前可能会更好一些。他苦中作乐般地想，或许周末可以跟着母亲一起走街串户。他可以送出做好的香肠，然后再每家出来开门的人把关门前抓紧时间多聊上几句。
他的老朋友往下拽开自己的围巾。“也不是很大，”他走到到柜台前，把包放在上面，“顶多算是小雪。”
“嘿别这么扫兴。”布朗温说。虽是如此但他并不介意，看着老主顾从包里掏出布袋，放在柜台上：“哇，这是什么？”
“反正不是我要付的邮费。”男人说。
布朗温打开布袋，里面装着一些看起来美味正统的猪油布丁——也就是香肠，十几秒前他还计划着拿去和邻居们套近乎的东西。“我们万能的琼克先生，你是有读心术吗？”他忍不住发出赞叹的声音，“我还正想着和你们分享一些香肠呢。正好，周末我就能名正言顺的来拜访了。”
琼克挑选货物的手顿了顿。他撇过来一眼：“我可没有主动邀请你。”
布朗温无所谓地耸耸肩：“但妈妈有这个打算。”
“好吧，”琼克说，“我和我的妻子的确都很感谢伊格夫人。这袋香肠也是她做来表示感谢的。”
“圣诞节有什么打算吗？”布朗温说，“凯莉一直想在圣诞节能见到你们，尤其是你妻子，她们感情真好。”
“很遗憾我们只能准备礼物。”琼克说，“圣诞节我得回家过完整个假期。不过纳吉托我带个口信，她想再向伊格夫人和凯莉学学针织的技巧。圣诞节她想在这里做些东西当礼物送回去。”
“那我会带到的。”布朗温拍着胸脯保证。
琼克挑好了他的东西，布朗温一边结账一边朝书架的方向努努嘴：“不带点书走吗？”
村庄里有比他这里更好的书店，但是他们的琼克先生一直是个热心肠——即使他表面上看着比二月份波斯科诺的海水还冰冷；而布朗温的家人们也与擅长和人热络的他不一样，总喜欢通过一些拐弯抹角的方式帮助这对离群索居的年轻夫妻。在他的推荐下，琼克拿起几本小说，这些都是前几天布朗温的妹妹在琼克夫人口中听到的“心愿书单”。
“感谢支持生意。”他笑嘻嘻地说，“就当赠品好了。”
琼克拍拍他的肩：“周六来喝酒？”
离开商店后，琼克又把自己包裹在围巾里。从远离聚居的房屋走到村镇并非一段短路，在清晨无人的季节走在街道上，便可知他在天尚未亮起时便出了门。他当然可以晚一些再前往村镇，但尽早给伊格家送完东西，回去时正好能赶上为熟睡将醒的妻子做早饭。然后他便能在燃烧的炉火和温暖的室内与爱人共度宁静悠闲的一天。
波斯科诺位于康沃尔郡的西南角，在这个对生物不友好的季节里，算是目前英国境内对琼克夫妻友好的地方。气温不算太过寒冷，居民淳朴友好，远离纷争——离圣诞节要回的家也算近，不用每天和家里的长辈干瞪眼，却也能在圣诞节轻松地见面。选定了这个地方后，琼克便与妻子定居在一对独身老人居所的附近。他们照顾老人和他的田地，但对彼此的生活也并不过多干扰，除了交流一些书籍的阅读感想，三个人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说。
生活就需要这样的安宁。
他走在路上，身边是如同不远处大海一般辽阔的大片田野。现在植物树木过了葱绿的季节，显得连片的田野发褐发灰，又因为昨晚的落雪，白与低沉的色调参杂在一起，让整个世界的色调带上了一股奇异的美。而走过平坦的田地，绕过逐渐崎岖地势上茂密生长的树林，一幢米色石墙灰色斜顶的三层小楼便出现在眼前。他到家了。出乎意料的是，窗户中已经透出了温暖的黄色灯光。
他走到门前，掏出钥匙开门：“纳吉尼？”
温暖的气息从屋中涌出，消融了身上和身后的寒气。他踏进明亮的前厅，探头张望着寻找妻子的身影，视线却不得不停留在了餐桌旁。
墨绿色的巫师袍搭在笼着针织椅套的椅背上，垂落下来如流水又像某种顺滑名贵的丝绸。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点，丰盛已超出平常的模样。一杯热茶正被搅拌着，他顺着看过去，计划外的人正坐在他家的餐桌旁。
厨房门口里传来一阵嘈杂。他抬头，正好和倚在门旁的妻子对上视线。她神采奕奕，看起来也比往常精神不少，手上还端着一盘熏肠，而餐桌那里的人正放下杯子。
“早上好。”金黄发色的女人——阿利安娜·邓布利多打着招呼，“克雷登斯。”
琼克——目前假名克雷登斯·琼克——反手关上家门。
“啊？”他说。
一颗方糖。两颗方糖。三颗......三颗半。
这回是三颗半方糖。
他的背包挂在门边，里面赶早买的货物和另外一堆精致的玩意儿一齐堆在餐桌的另一角。克雷登斯朝那儿看去，直觉色彩靓丽的盒子、散发着纸墨气味的大部头和精雕细琢般的玻璃瓶大多都不是给他的东西。
“......伦敦那边天气可真是让人受不了，戈德里克山谷也大差不差。”热水被添进茶杯，阿利安娜把茶壶放回瓷碟上，清脆的声音又把克雷登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还好我不在苏格兰。霍格沃兹那种石头城堡，就算有保暖咒、羊毛袜和家养小精灵，也不知道阿不思怎么待得住。”
她身旁的黑发女人拿起方糖罐子：“不再多放点吗？”
阿利安娜抬起自己的茶勺：“噢，下一杯茶我会的。”
“那要不尝尝克雷登斯前段时间做的熏肠？”纳吉尼说，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克雷登斯发誓她今早吃得比往常都多，比他还多，“听起来那些地方可不太好。还好当时我们选了这里，离戈德里克山谷也算近。苏格兰第一时间就被我排除了。”
“以后你们说不定还能到更暖和一点的地方定居，地中海什么的。”阿利安娜叉起一片熏肠，“现在你们可不能离开英国，局势真是可以预见的无聊——唔，很美味。”
纳吉尼高兴地弯起嘴角。克雷登斯低头戳了戳自己盘子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面包。
“——所以，”他说，明白自己的发话实在突然而僵硬，但原谅他吧，坐他们旁边的人也算是他的长辈，真正亲缘意义上的那种，“我们离开英国还是可能......？”
他瞟向金发女人。后者正往自己嘴里塞淋满了果酱的面包片。
“噢，什么？”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好吧，是的，别总是往外面跑。克雷登斯，你也知道，格林德沃是个疯子，他身边有什么人你和我一样清楚。考虑到你和纳吉尼的未来，在英国待着就挺好的。没几年了。”
没几年了。他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但没抓着问。没有必要。“我们也没打算离开英国，这里很不错，冬季虽然比较冷，但壁炉和魔法都很实用。”他说，“村民们也好相处，他们有人打算建造一个海边的露天剧场，纳吉尼还蛮感兴趣。”
“毕竟我以前也算是，对表演有所涉猎？”纳吉尼说，她抚摸了一下垂落在胸前的黑发，这是她略感不安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虽然不算值得高兴的回忆，但露天剧场的设想真的很棒。”
“喜欢就行。”阿利安娜说，“想来那会是个很棒的剧场，背靠大海什么的。”
“还有落日。”纳吉尼补充道，微笑又出现在她脸上。
“对，落日。”阿利安娜点点头，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思索般开口，“圣诞节打算回来吧？”
噢，所以她来到底是做什么的？克雷登斯想。他的疑惑听起来有些冒犯，但阿利安娜每次出现都正正恰好，她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不论是她需要别的事物还是别人需要她，总之不会平白无故在某个早晨突然出现在别人家的餐桌旁。克雷登斯刚进门时，她问了一句“不会打扰吧”后便自觉地给面包抹起了果酱。纳吉尼欢欣地接受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克雷登斯则稍有些郁闷。他并非不欢迎阿利安娜的做客，但她的出现总意味着新的消息、新的变化和她的目的。
“当然。”克雷登斯说，“是有什么意外吗？”
餐刀轻轻地碰撞到了瓷盘。
“当然。”阿利安娜说，“有位小朋友要和我们一起度过圣诞节。汤姆·里德尔，你还记得吗，克雷登斯？上个圣诞节，阿不福斯还和你在那些毛茸茸的沙发里聊过。”
克雷登斯想了想：“我记得。”
他当然记得。阿不福斯是他的父亲，即使最后克雷登斯选择和纳吉尼一起住在离戈德里克山谷以外的地方——出于各种原因的考量——他们依旧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们一个月至少也有三四次通信，虽然有时候不会如此频繁，但对于各自的生活也有足够的、实时进展的了解。
这最初是阿不福斯主动开启的交流活动，偶尔也有“人形猫头鹰”阿利安娜或者阿不思将信亲自送到他手里。最初两人的交流内容只有阿不福斯和他小心翼翼又不知从何说起的聊天。阿不福斯聊后山的羊、猪头酒吧的见闻和阿利安娜的实验，克雷登斯尝试回应，从自己刚开始但依旧稍显贫瘠的新生活里挑挑拣拣，变成信纸上不多但足够真诚的半页纸。后来他们的沟通逐渐顺畅了起来，克雷登斯也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他身旁的纳吉尼也时常加入写信的活动里。
最开始他们的聊天内容中存在的人物并不多。阿不福斯谈论戈德里克山谷不太热闹又鸡飞狗跳的日常，以逗趣般的方式提起猪头酒吧里的道听途说，但人物总是如戏剧或者小说故事那样匆匆登场又匆匆离去。除开和他同住在戈德里克山谷的另外两人，他们存在的意义仅是为克雷登斯提供趣闻而已。阿不福斯想填补自己多年来的缺失，两人与其说是像家人一样通信，不如说是暴躁的中老年人开始体验和儿子交流的慌乱阶段。
后来他们终于能进行更为日常的对话——关于心情、关于身边的趣事，或者关于最近的食谱。几年之后信件中出现了新的人物。西丝利·邓布利多，阿利安娜捡回来的小孩，和邓布利多没有血缘关系，但命运上的共通处令人唏嘘且如此相似。西丝利的日常与阿不福斯对阿利安娜实验的抱怨，以及阿不福斯对阿不思毫无理由的吐槽成了克雷登斯每周都会阅读到的生活故事，仿佛阅读报纸追一个连载故事。在西丝利来到邓布利多家的第一个圣诞节前，克雷登斯未见其人便已了解了有关这个女孩的许多事。
克雷登斯记得阿不福斯说的很多事。
阿不福斯有时写信就如写日记，而一个人成为了并非趣闻的常驻人物后，有时能在一封信占到可观的篇幅。也是一次突然到来的拜访里，阿利安娜便表示他平时写信可没这么絮絮叨叨，和克雷登斯以及纳吉尼写信都是特殊对待，而这种特殊对待的特殊性随着西丝利以及后来汤姆·里德尔这个人物的出现变得更为特殊。汤姆·里德尔是继西丝利后出现的。克雷登斯知道邓布利多家除了阿不福斯，剩下两个人都喜欢捡孩子。不论是捡来养在家里，还是捡来当学生或者提供帮助，都不能否认他们这种奇怪的习性。里德尔作为孤儿，天赋异禀又进入了斯莱特林，想不被那两个家伙捡着才怪。
对于里德尔，阿利安娜和阿不思的关注更贴合对现下时局的考量；阿不福斯则完全不一样。他只认为这个男孩缺乏关爱。纳吉尼说这是因为里德尔与克雷登斯同样的色系，让阿不福斯有了能够再现克雷登斯成长期的机会——即使这只是一种相似性，但也能稍稍弥补内心的愧疚和遗憾。无论如何，至少从阿不福斯的来信中，克雷登斯能感受到里德尔与邓布利多一家缓慢但逐渐拉近的关系。他想这或许是个敏感而善于保护自己的男孩。
以往的圣诞节，里德尔都在霍格沃兹度过。克雷登斯能理解他的行为，而今年选择来到邓布利多家，克雷登斯还是能理解。上个下着大雪的平安夜，阿不福斯就和他捧着西丝利做的热可可（有一说一很难喝）坐在壁炉边，一边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一边聊起这个男孩。阿不福斯说我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想要寻求庇护但不想过多麻烦别人。克雷登斯沉默地点点头。过度甜腻的巧克力让他难以开口，但行动和内心都认同着阿不福斯的话语。
反正邓布利多家看起来就像是拼拼凑凑来的，多一个里德尔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你到这来，是提醒我要准备好圣诞礼物的意思吗？”他说。
阿利安娜点点头，又摇摇头。
“准备好圣诞礼物，当然，里德尔是个礼貌的人，他肯定会向阿不福斯询问这方面的问题。”她咽下食物，又喝了口茶，“当然，实际上有些和他相关的事情，阿不福斯也有向你提起过。”
什么？克雷登斯迅速回忆，很遗憾，阿不福斯提起来的事情太多，若说和里德尔相关，也有很多——里德尔对他的食物一如既往称赞、里德尔陪他一起去给山羊喂食、里德尔在餐桌上收到全是O的成绩单......有时候在信件里，里德尔已经像是邓布利多家的孩子了。只是他依旧不是。
克雷登斯依旧表示理解。信件里的里德尔比西丝利出现得都多，他也算是较为了解这个人——身世不明，不是吗？或许没人比他更能明白这方面的事情了。
......哦，等等，西丝利。他好像知道阿利安娜指的是什么了。
“说实话我觉得我已经老了，”阿利安娜感叹道。听见她这副语气，克雷登斯心中登时升起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说实话我对青春期的很多事情也不算了解，克雷登斯，你愿意到时候多和汤姆聊聊吗？关于他的任何一切心事。”
“......你是让我去和他聊恋爱话题？”克雷登斯迷蒙地说。他求助般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但纳吉尼只是耸肩歪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好吧。
“青春期话题。”阿利安娜说，此刻她在克雷登斯眼中就像一个微笑的恶魔，“他还是太内敛了，我希望他能和我们的关系更近一点......当然，聊聊喜欢的是女孩男孩都没问题。”
克雷登斯：“......”
康沃尔郡的克雷登斯陷入不知如何开启一个月后聊天的苦恼中，而远方苏格兰的霍格沃兹——冰冷的石头城堡里，未来会成为二人话题中主人公之一的西丝利，正冒着早晨的寒风锻炼。自从令人混沌的、悠长的假期结束后，她便因为早课这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恢复了正常的作息。霍格沃兹再怎么魔法也还是学校，六点起床晨练显得她尤其的健康和格格不入。
奥布里和布拉德利都说她最近变得“好学生一样令人尊敬而害怕”，西丝利对此不置可否。现实决定她很难成为一个强大的巫师，但强大的定义从来不只仅限于单纯的力量——可缺乏单纯的力量也不一定能使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西丝利明白这里面存在一定的逻辑混乱和缺漏，但管它呢，她的确该开始好好准备了。
总而言之她安抚住了自己前段时间的烦躁。于是等她吹够了风也出够了汗、拿着从大厅餐桌上顺来的早餐走回格兰芬多塔楼时，对看见汤姆·里德尔正坐在壁炉旁的沙发里感到非常意外。男孩的校袍被脱下来整齐地摆在一旁，校徽那一面暴露出来，银绿色怎么看也和整个格兰芬多休息室不搭。
西丝利回头看了眼窗外。黑色交错的菱形窗格外是蒙蒙亮的暗沉的天。
她又掏出怀表。阿利安娜暂且没有丧心病狂到早上七点半就给她发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消息，但早上七点里德尔出现在了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里。
“里德尔？”她试探性地喊道。正在看书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她走进来的动静，听到呼唤才恍然般抬头——然后是一个西丝利这几年已经看习惯了的微笑：“早上好，西丝利。”
“......”西丝利打量着他，只觉得里德尔的炸弹属性在此刻暴露无遗。他就像一个包装精美的炸弹盒子，从外形上来看只觉得漂亮极了；而当他真正把炸弹芯子暴露出来时，也就是凭空出现在一个斯莱特林大概率不会出现的地方的时候，才会予人一记清醒的当头棒喝。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出现？怎么进来的？早上七点半，这个时间是否也有些迷惑？
太复杂了。西丝利又为“自己不太能和里德尔相处”这个事实找到了一条原因。
昨天晚上里德尔答应了邓布利多家的圣诞邀请。这很好，阿不福斯高兴，西丝利也高兴，不知目的的阿利安娜达到目的高兴，充满大爱的阿不思大约也是高兴的；里德尔看起来很感动，至少表面如此。只要西丝利名义上的哥哥克雷登斯，不会在几十岁的成熟年纪去吃父爱可能被分走的那一口醋，那么可以预见，十几天后的他们所有人都会拥有一个完美的平安夜和圣诞假期。但这一切的完美不代表里德尔出现在格兰芬多塔楼会使西丝利的周天变得完美。对于里德尔她依旧存在一些思考，频繁地地见面只会增加素材，而使人犹豫，更难进行判断。
“早上好。”西丝利干脆走过去，里德尔便坐着乖巧地看着她一路走过来，是的他的外在总是显得让人放松警惕。她提着自己的三明治早餐坐到对面，嘴里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拐了个弯：“现在是早上七点三十，你有吃早饭吗？”
“我在大厅吃了一点。”里德尔说，“才来塔楼坐了一会儿。”
噢。“那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西丝利问，“你知道口令吗？”
“我不知道。”里德尔说，简直有问必答，“我问胖夫人能不能放我进来等人，她就为我开了门。很感激她。”
西丝利视线转向那个洞门上的油画，又默默转回来：“所以你在等谁？”
毋庸置疑。里德尔说：“我在等你。”
西丝利咬下一口三明治，沙拉和火腿和菜叶齐溜地滑进她嘴中。
早上七点半。她面无表情地想，里德尔可能人没什么值得怀疑的问题，但脑子可能确实有些大病。
决定圣诞节去邓布利多家过后，转达邀请的人便匆匆离去了。西丝利·邓布利多的态度依旧公事公办，但也不缺乏真诚，里德尔认为火龙这个形容还是蛮符合她的。
随后他也回到了宿舍，毕竟阿布拉克萨斯还需要他去提醒——和达沃斯·塞特相关的。可以预料但令人厌烦的，达沃斯很不友好。
刚进入霍格沃兹的几年，里德尔并未明显地察觉到他的敌意，毕竟那时候明晃晃的歧视和针对实在太多，达沃斯的态度和部分斯莱特林一样是不屑的。他根本不屑于参与到给里德尔使绊子的队伍里，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可随着年级的向上递增，三年级时，达沃斯突然间变成了参与份子。和西丝利·邓布利多有关的流言便是从他开始的。
这个结论出自暗地里调查得到的信息和一些来自阿布拉克萨斯的情报，对此里德尔只觉得离谱。他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出现，不过也好理解，毕竟结合谣传的两位主人公和相关人物背景，的确有条件凑成一本小说以作八卦玩乐的消遣。只是流言不是真的，却愈演愈烈。没什么东西是一个个体能轻松操控的，人们的舆论也是如此，里德尔自认束缚极多，对即刻就转变人们八卦心理的想法没有把握。反正像他与西丝利·邓布利多的谣言，总会慢慢平息的；格兰芬多的狮子们便在火龙时不时想起来做一下的努力下，选择了把流言当玩笑和小说来看。
流言从来都不是重点。他和西丝利一样，知道这件事情从不存在，也明白努力辩解大概率只会导致并不理想的结局。出于某种郁结在心的愤怒，里德尔也对所有因此对他显露恶意的斯莱特林礼貌表达了自己的强硬的态度——如果只是因为他和亲麻瓜派家庭的子女走得近便将他视为敌人，属实和记忆力另一个里德尔麾下的食死徒们无甚区别；一个察觉不到从何而来的恶咒会是他送给这群人最真挚的礼物。是的，觉得另一个里德尔失败并不妨碍他是时不时共情一下——指使手下追着一个十七岁男孩到处打的秃顶黑魔王其实也发自内心地不喜欢自己的员工。
所以、所以——达沃斯·塞特，来自一个在格林德沃的辉煌时期追随其身后的赛特家族，为什么突然因为以前不屑一顾的里德尔的身世、里德尔的行为、他自己编造莫须有的里德尔的绯闻，开始把态度摆在明面上，失去了虚伪的风度，展露如此明显的恶意？
阿布拉克萨斯说：“不排除他失心疯的可能，毕业压力太大。”
“那这个可能性和你被火龙喷一遍还没烧焦一样小。”里德尔说，他们坐在寝室里，一边剥着从霍格莫德买来的零食一边闲聊，“达沃斯成绩很好，而且据你所说，他的家族能够安排他在毕业后顺利进入魔法部的关键部门。”
“指不定压抑了太久，无处发泄自己的愤怒。”阿布拉克萨斯耸耸肩，“好吧，的确。他们家族隐秘但狂热地爱着格林德沃。我父亲说塞特家主就应该去德国魔法部当要员，而非在英国魔法部里占着这个位置。”
“可能性很多，他的愤怒和压力或许也是真实的。”里德尔盯着桌上的台灯，“他以为这是出于他的意愿，而其他人利用了他的情绪来掩盖事实。”
他抬起头，阿布拉克萨斯悚然地看着他。他有些好笑地看着这颗金色脑袋露出疑惑和震悚。这家伙还是蛮聪明的，里德尔想，他已经猜到一种似乎渺茫的真实的可能。
“可是——”阿布拉克萨斯结结巴巴地道，“是谁？”
“他们家族喜欢谁，那可能就会是谁。”里德尔说。
他的同伴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样......？”
谁知道呢？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世界为什么是这个模样？命运又为什么会是那个模样？他也很想得到答案。而既然有他、有西丝利、有阿利安娜这样的变数，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为什么不可以有？而格林德沃的势力从来不是只有盖勒特·格林德沃一个人。
“毕竟不喜欢我的人太多了，”里德尔笑道，“光是霍格沃兹就有那么多。”
他拿出那封来自阿不福斯的信：“阿布，圣诞节我要去邓布利多家过了。如果他们家的猫头鹰飞进马尔福庄园，你应该不会被你爸爸罚抄家规吧？”
所以他出现在格兰芬多塔楼。
除了不得不一起携手共创“O”评价的魔药课、以及各种意外撞见对方的场合，西丝利向来与里德尔一起互相漠视对方的存在，即使在邓布利多宅也是同样。她的行踪隐蔽，有一个坚持但没那么执着的目的，所以会披着隐形衣出现在阿布拉克萨斯同在的图书馆，也只在别人视线触及不到的空教室转达阿不福斯的信件。西丝利·邓布利多的目的性大概率来自阿利安娜，她本身并不像许多人那样奉一种信念为人生信条，仿佛她必须做完的某些事也只是工作的一部分。
很公事公办的态度。同之前的里德尔是一样的。
此刻里他坐在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里，霸占了一块舒适的沙发，颠覆了他们此前行为所有的共同点。在他对面，西丝利·邓布利多嚼着她的早餐，带着点审视打量着他。而他只是微笑，说道：“我是来找你的，西丝利。”
里德尔改变想法了。
他打算光明正大地接触邓布利多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