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6.邀约
圣芒戈也太混乱了。
从玻璃窗里跌进来时西丝利便止不住地在心里抱怨。这并非针对性地挑剔，而是对所有医院的某种独到见解。诚然，这是个救死扶伤的好地方，脑子中了夺魂咒后的好去处，但西丝利对医院带了股同巴波块茎一般的厌恶与感激。
候诊室和大厅挤满了来来往往的绿袍治疗师、神思恍惚或者发出动物嘶鸣的男巫女巫，以及被安置在魔法担架上呻.吟的、缠着绷带的伤者，整个医院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比平日的拥挤更忙碌混乱的状态。只用头顶常年不那么顺滑的毛发想想，西丝利也能明白发生了些大事。在黑湖边被阿不思·邓布利多喊住的时候，西丝利便稍感不安。她的消息渠道宽阔却也狭窄，如果阿利安娜出了状况——那大概率只会由邓布利多兄弟中的某个来通知她。
邓布利多快步走在前面带路。“发生了一起袭击。”他的长袍被疾步带来的风吹起，“阿利安娜受了点伤。”
西丝利观察着四周。他们正走在傲罗最常光顾的一层楼——擅长处理黑魔法与诅咒的分区，五楼的魔法伤害科。“我想她能撑住，不然不会要求你把我带过来。”她说，目光扫过病房门口的那些病历信息，“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受伤的？你又是去哪里滚了一圈？”
“西丝利。”邓布利多停下来，转身看着她，“这是你第三次问我这个问题了。但你不用知道太多。阿利安娜没什么大事。”
“那把我喊来并不是因为她情况危急？”
邓布利多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头疼——就像阿不福思在某件事上摆出臭脸时那样不知所措：“她闹着要见你。总之，如果你想问点什么，去问她吧。我什么都不会说，但你咨询我变形术的内容，我很乐意倾囊相授。”
他们又开始急匆匆地往前走。“变形术还是算了。”西丝利道，“所以这算是某种保护吗？”
此时他们已经站到了一间病房门口。西丝利瞟了一眼上面的信息：阿利安娜·邓布利多、 丹维特·迪尔伯恩。这个名字一看就不是一位女士。
“这地方不分一下男女病房？”她这么嘟囔着。
邓布利多敲了敲门。一个绿袍治疗师拉开门，她看起来慈眉善目，应该是个在治疗这方面磨砺得很好的优秀女巫。“噢，你回来了，邓布利多先生。”她说，“请进吧。”
踏进病房的西丝利谨记自己的外在身份，早就摆出一副担忧的表情。她的目光从绿袍治疗师上扫过，便投向里面的病人们。
金黄发色的女人看起来安然无恙，她斜靠在几个叠起来的柔软羽毛枕头中，盖着厚厚的被褥，从那眼熟的花色上，西丝利笃定这是阿不福思带到医院来的。隔着道没拉上的帘子，她看见一位乐呵呵地、同样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他同样盖着一床相似的被褥——阿不福思仿佛在做某种慈善。
病人们其乐融融地聊着天，其中一位毫无把人强行从霍格沃兹喊来的模样，打开的房门使他们扭头看过来。西丝利瞟了一眼凌乱的邓布利多，心想没受伤的倒是仿佛火烧眉毛。她面上用焦急恳切的目光看着治疗师：“我能......？”
绿袍女巫侧身让开一条路，她便冲过去：“阿利安娜！”
阿利安娜也很配合她的表演。“西丝利，”她带着欣喜的语气，“你来了。”
关上的门隔绝了外面的吵闹。邓布利多和治疗师交谈起来，而西丝利握住阿利安娜的手。“你的手简直比霍格沃兹结冰的黑湖还冷，”她说，“所以，发生了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阿利安娜温和地道——西丝利几乎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心里理了理思绪，然后便皱起眉：“我看你现在还不错？”
“我很好，麦迪森女士的魔法无可挑剔。”阿利安娜说，“只是需要稍作休息。来圣芒戈是为了保险起见。”
“那为什么喊我过来？”
阿利安娜眨眨眼：“我的确有些想见我可爱的养女，不过你不想偶尔也离开霍格沃兹走走吗？”
西丝利想说这样有点恶心，只好转头顺带转移话题：“好吧。这位是？”
“丹维特·迪尔伯恩。”这位和善的男巫自我介绍道，“你好，西丝利，我们经常听到阿利安娜提起你。”
“我们？”西丝利道，“你好，迪尔伯恩先生。你们是同事吗？”
迪尔伯恩笑眯眯地道：“算是吧？”
她眨眨眼：“那你们是在工作的时候受了伤吗？”
迪尔伯恩：“这个——”
“好了，西丝利。”阿利安娜打断了迪尔伯恩的话，“你想吃点曲奇吗？阿不福思带来的。”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纸袋，西丝利却只是撇了她一眼。“我不想。”她用一种硬邦邦的语气道，“看起来你挺好的。听说圣芒戈的六楼可以喝茶，今天我还没喝下午茶呢，失陪。”
她冲迪尔伯恩笑了一下，并且让这个笑容看起来显得更加闷闷不乐一些，然后便低着头冲出了病房。她在拥挤的走廊里绕来绕去，先拐进了厕所。她走进一个隔间，在熟练地使用了抗扰咒后，她摊开手心，一张小字条正躺在上面。随着纸条被展开，上面的字体也在不断地变化。
“伪装与等待。”优雅的斜体字母浮现又消失，“与迪尔伯恩对话。”
迪尔伯恩摇着轮椅来到六楼时，便在一张餐桌旁看见了西丝利·邓布利多。女孩撑着脸，双眼放空地盯着面前的茶点。明显她的心思早就飘到下午茶之外的地方去了。
他来到女孩对面，对方也没有反应过来：“西丝利？”
被他喊的人一激灵：“啊！呃，你好，呃，迪尔伯恩先生。”
“我可以这么喊你吗？”迪尔伯恩说。
女孩脸上一片茫然：“什么？”
“和阿利安娜一个办公室的人都直接称呼你的名字，”他耐心地道，“虽然我们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你。”
“当然，当然可以。”女孩说，她依旧深陷在某种消沉中，眉头都微微皱起，“她......你们经常聊起我吗？”
她的忧郁和郁闷表露得很明显。迪尔伯恩看着她稚气尚存的面庞，试探道：“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是指，为什么会有袭击？”
女孩的目光一下就从其他地方挪过来了。“可是阿利安娜不愿意告诉我。”她小声道，“阿不思也不说。我相信回到家里，阿不福思也不会告诉我的。”
“阿不思和阿利安娜有他们的理由。”他说，“他们认为你还太小了，不适合知道这些事情。”
“可是我没有——我的意思是，你看，我已经十四岁了，”女孩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明年我就要考O.W.L.s，然后再过两年我就成年了。我在球队里，聊天话题都比和阿利安娜说的成熟，她只在意我想不想要新的裙子和飞天扫帚，或者想不想吃新的点心。”她的声音弱了下去，“我没有指责她的意思。我只是在想他们为什么只是把我看成小孩子。”
“或许他们只是担心你？”迪尔伯恩说。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怀疑地看过来。“那你为什么和我聊这个？”她狐疑道，“你不会想和阿利安娜告状吧？说我还是太冲动这类的话？”
迪尔伯恩失笑：“当然不是，西丝利。我只是和他们有不同的看法。你瞧，他们肯定没告诉你，国际巫师联合会有两种派别。虽然我们都是结盟派的，和联合会首领的意志相悖，不过我更为......激进一些。”
他对面的西丝利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是在消化他所说的。“可是结盟不是必须的吗？”她说，然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开始四处张望，“不需要一些抗扰咒或者别的咒语吗？会不会有人——”
他摆了摆手：“不用担心，我已经布置了。说实话结盟派的路并不好走，我们都习惯了这样。”
西丝利回过头来，她的表情明显放松了许多。“那就好，”她说，隐隐期待地看着他，“不过，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是比较激进的那一派。”迪尔伯恩道，“我更倾向于让所有人都面对事实。”
西丝利拧开水龙头。
水柱冲到水池里，微弱的水沫飞溅出来。她捧起水流，清水冒着细密的泡淌下。她弯下腰，把自己埋在水流和手掌里。
口袋里传来一阵灼热。此时她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你和他谈过了。”她听见阿利安娜的声音。
西丝利直起身。“谈过？”她说，水依旧哗哗地流着，“这里可是公共区域，你在这里和我说这些？”
镜子里的金发女人举起魔杖：“我在魔法上的造诣可能胜过这里的大部分人。”
西丝利冷笑道：“我知道，你的胆子也大过所有人。”
她慢条斯理的掏出手帕。“谈过，聊天，或者说我装傻帮你试探这个人。”她把手帕揣回兜里，又拿出一块怀表，表壳上的文字正缓缓变化着，“‘巫粹党’、‘袭击’、‘假装受伤’，‘内奸’，你就给我这几个词，我还以为我现在只是个菜鸟，你是来考核我的教官呢。”
“你现在不是菜鸟，你不在职。”阿利安娜平静地说，“他和你聊了什么？”
“你很着急？”西丝利抬眼。
“他是我重要的长线，他还对我们那么感兴趣，迫不及待地想抓住我展现的弱点和你本身存在的异常。”阿利安娜轻快地说，“有人借助他来观察我，我必须也拿出相应的诚意，嗯哼？”
“是谁？”
“你之前可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能为你做什么？”西丝利说，“除开按部就班地听令行事外，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如果我想要分享你的情报和信息，那我也会拿出相应的诚意。”
她靠在水池边，尽力安抚自己心中的烦躁。她们要尽快，而这场她提出来的交易也必须尽快。西丝利明白自己无理取闹多于助人心切，但是——如果阿利安娜身边有丹维特·迪尔伯恩这样的威胁，如果事情真的如西丝利所猜所想，那么她认为自己一脚踏进来，至少比在原地乖乖等着事情和历史像模像样地往前行进要好得多。
她盯着阿利安娜的脸，试图在那上面寻找一些被冒犯的愤怒或者不悦。但没有。阿利安娜与那些她真心承认人格品质的长辈一样，保持平静的表情——一种表面上几近挑不出错处的神似。“你不用和我交换什么，”她名义上的监护人说，“我相信你早就能意识到你发挥的价值远大于简单的执行命令，或者所谓的场外援助。有时候我甚至在利用你这次不容易的人生，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就好。”
西丝利沉默了一下：“你真是个怪人。”
“我也这么觉得。”面前的人露出一丝笑容——可以称得上的愉悦的笑容，“感谢你的赞美。”
“......你要干的事情太疯狂了。”西丝利偏头，“迪尔伯恩尝试向我打听曾经在南美发生的事情，我按照你以前准备的解释回应他。”
“他还说了什么？”
“说他是个激进的人。”她呼出一口气，开始回忆不久前那场谈话的内容，“告诉我你们在境外收到了巫粹党的袭击，因为考虑到英国很少被波及，所以住进了圣芒戈。但是圣芒戈里大部分人都是在英国被一些巫粹党袭击的——远离伦敦和苏格兰，迪尔伯恩说很明显是在避讳邓布利多和与他同心的威森加摩成员。”
阿利安娜点头：“如我所料，按部就班。还有别的。”
“再多一些就是劝导和带有一些引诱意味的话了，稍后我会写到纸上，简要来说就是希望我也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去了解现下的局势，也不能让同学们收到蒙蔽，不然巫师界的未来岌岌可危。”西丝利说，“这样和学生说话可不显得很稳重，这个人目前是被夺魂咒控制了吗？”
“迪尔伯恩本人是很好的同事。”阿利安娜温声道，“我认为他大概是被控制了，或者这个迪尔伯恩不是本人。魔法总能做到不可思议的事，南美就是很好的例子。”
“继续接触吧。”她说，“装傻充愣，我都要相信你的表演了。而且西丝利，你肯定能猜到，这个世界上像我们一样的人不会太多，但也不可能仅仅只有我们。格林德沃身边也有和我同样的人存在。我想，他们没道理不关注里德尔。”
西丝利瞧着她：“里德尔？”
“上次圣诞节的邀请他还没有回复吧？”阿利安娜微笑着，“这次圣诞节，他可一定要在戈德里克山谷。”
她们回到病房后，迪尔伯恩被医生告知还要继续留院。他看起来的确是不便行动的模样，据他本人与治疗师所说，他中了某种诅咒，腿部在一段时间内都不便行动。
“如果你有什么困惑，也可以和我写信。”临走前，西丝利收到迪尔伯恩的话，“我很乐意解答，让阿利安娜转交就好。”
早在茶室的聊天中，西丝利便展现出亲近的态度，收到了邀请也当然毫不意外。她装出高兴的模样挥别了迪尔伯恩。离开圣芒戈时，邓布利多说：“西丝利回霍格沃兹，你呢？”
“不如让我陪西丝利多走走吧。”阿利安娜说，“她看起来到了有心事的年纪。”
西丝利对这个说法保持沉默——然后用行为回应。“我的确有点心事。”她说，“圣诞节我能邀请里德尔来戈德里克山谷做客吗。”
邓布利多：“啊？什么？”
“就是邀请里德尔来戈德里克山谷。”西丝利耐心地道，“是这样的，阿不福思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就想这么干了，但听你们两个说他还是很客气地想在霍格沃兹过，所以一直没有表示。但今年不一样。我前几天给阿不福思写信，说里德尔想和我做朋友，他便告诉我不如邀请别人来家里过圣诞，反正现在时局也不适合他待在孤儿院。”
“阿不福思真的和你这么说？”阿利安娜惊讶道。
“不然呢？”西丝利耸耸肩，这千真万确。鼻涕虫俱乐部前后，她的确有思考过如何邀请里德尔，并逐渐付诸实践，“他缺席了克雷登斯的成长期，我感觉里德尔就像他的第二个儿子。”反正都凸显出一份迟来的老母亲似的慈爱。
邓布利多没出声，表情仿佛是在神游——阿利安娜则欣然同意：“我认为没问题。”
“刚刚迪尔伯恩先生和我说，一些麻瓜出身的巫师还是受到了威胁，像里德尔这种这么——”西丝利斟酌着词汇，然后感觉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优秀、耀眼的学生——你的表情很奇怪，阿不思叔叔，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伦敦的大街上我们去哪里休息？”阿利安娜说。
“那我继续说了。”西丝利清了清嗓子，“斯拉格霍恩教授还想推荐他做威森加摩英国青年代表呢，五年级斯莱特林的级长绝对属于他，里德尔看起来太‘招摇’了——对那些憎恶麻瓜的巫师来说。我觉得除了霍格沃兹，他还是离我们近一些好。”
“......没问题，但这还要询问汤姆个人的意愿。”邓布利多说，他看起来颇有种神思恍惚的样态，西丝利没忍住拍了拍他袍子上的褶皱，在场的人中只有邓布利多最为辛劳：“你还是快回霍格沃兹吧，现在你还赶得上晚宴。”
她又想了想：“记得用个清洁咒，或者换身行头。然后问问里德尔，怎么样？”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似乎有些恋爱苗头的——但更多把精力集中在阿不福思的愿望和现下局势上的十四岁少女。邓布利多点点头，丝毫看不出几小时前严肃冷静的样子。他像个被生活中甜蜜烦恼困扰着的五十岁家庭主妇：“晚上记得回学校。”
他往前走出几步。阿利安娜喊道：“阿不思，你去哪？”
邓布利多回头：“去破釜酒吧——休息一下。”
阿利安娜指着反方向：“虽然条条大路通对角巷......你还是找个地方幻影移形吧？”
邓布利多：“......”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西丝利获得了阿利安娜的准许，能接触到更多的信息，参与更多的事情——“如果你同时能维持你的学业的话。”阿利安娜在吃晚饭时这么说，“就好比我的伪装，即使这一回袭击是我故意的，我也得装出一副不小心的样子。”
——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这家伙即是故意的也是不小心的。
进到圣芒戈是她临时起意的精心策划——作为研究学者的阿利安娜总有些别的事务要到英国之外的地界，在发现迪尔伯恩或许不是迪尔伯恩的时候，她便等待着自己的轻伤和迪尔伯恩的轮椅，目的是为了顺水推舟，将西丝利暴露在观察他们的那双眼睛下。“如果后续能暴露里德尔就好了。”说这句话时阿利安娜脸上露出了西丝利难以理解的笑容，“这样局势便完全混乱。真希望未来能看见他们抓心挠肝地想要接触里德尔，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打定主意要牢牢地控制住里德尔，不论这个人是否具有某种问题——只因为在这场博弈中，不止一人曾经阅读过以他为角色之一的小说；而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阿利安娜是危险的，但如果将肆虐在巫师之中的来自巫粹党的恐惧、麻瓜界的战争和与她们相似的存在联系起来，西丝利认为这点基于个人特质的评价根本不值一提。再怎么说这家伙也好吃好喝供了她好几年，她在脑袋里胡扯着，至少人品上不算是危险的。
——大概。
这么一想里德尔实在是可怜中的可怜。西丝利唾弃自己这丝局外人般高高在上的怜悯，但也无法忽视里德尔的确遭遇着某种程度上的不幸。她没法说服自己不是造成里德尔这样不幸的一份子——而她也弥补不了什么，但她可以稍稍转变态度，从以前尴尬的公事公办到尴尬的真心关怀。
毕竟里德尔的确很可怜——这并非一种见到凄惨命运的悲叹，而是处于无奈与微小愧疚的可耻借口。她以前见到许多类似的、无辜身处利益漩涡与风暴中心的人们，西丝利曾经是试图拥有这些人的、搅动局势和命运的某一方中的一份子，身不由己，但也很可笑地无可奈何。
不论里德尔是否无辜，是否充满变故——他的行为目前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五年级的里德尔也如同现在不曾在意密室和家世......
“要不就从诚恳的圣诞节邀请开始吧？”西丝利自言自语道。
阿布拉克萨斯收拾完黑魔法防御术教室的残局已经是临近宵禁。
他因为没勇气面对博格特纠结了一上午，早餐吃得恹恹不乐，学习也缺乏了往日的动力。在图书馆脑袋空空地翻弄着《亚洲抗毒大全》时，他对面的里德尔说：“你为什么不去看一下占卜的书？”
他不明所以：“我又不上占卜课。”
“那你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不需要一些预示来帮助你吗？”里德尔说。
阿布拉克萨斯明白自己被拐弯抹角地提醒了。于是他支起下巴：“你真的很适合斯莱特林，汤姆。”
“谬赞，弯弯绕绕地说话你比我更在行。”里德尔依旧翻着书，“如果你想要练习博格特，我可以帮你把博格特从奥尔夫教授的办公室里搬出来。”
“你做的到？”阿布拉克萨斯只小小地怀疑了一瞬，“好吧，我们的优等生汤姆，我想你早就获得了奥尔夫教授的准许。”
“以及邓布利多教授的。”里德尔说。
阿布拉克萨斯顿了一下。“汤姆，”他低声说，“你和邓布利多教授——他们一家的关系很近吧？”
里德尔的视线越过书本：“是的。”
果然。
在霍格沃兹特快上，阿布拉克萨斯都尚未发觉。他知道汤姆·里德尔的来历值得探究，也明白他绝对来自式微的家族。巫师的魔力源自血脉，即使到了现在，愈加增多的麻瓜巫师正在逐渐打破这一条规律，近亲结婚的巫师贵族们也在无知地破坏自己所骄傲的血统和它带来的力量，但如果一个人想里德尔这般优秀，实力实际早已超过这个阶段的巫师所该有的，在分院帽将他分入斯莱特林的那一刻，便表明一个事实：他的力量源自强大的血脉。里德尔无论如何也不是单纯麻瓜出身的巫师。
几百年来力量强大的巫师家族没落的不知有多少，斯莱特林今年的新生——艾琳·普林斯便是最好的例证。而马尔福延续至今，也根本不是靠着所谓的纯血荣耀。阿布拉克萨斯曾以此为荣，但见证了里德尔逐渐在斯莱特林中树立起威信时，他便明白有些固守在贵族中的坚持早已破碎了。三年级的某一天，一个狂热的、迷恋里德尔的斯莱特林赌住了他们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他坚持认为里德尔应该带领纯血回归对巫师界的完全主宰，因为他出身神秘，又如此强大、优雅，在斯莱特林中被众人仰望。阿布拉克萨斯不得不承付认这个人犀利与愚蠢并存的眼光。很显然纯血早不复荣耀，可里德尔也没这方面的心思。
里德尔也说：“纯血荣耀？实在抱歉，你没发现我从不在公共休息室谈论这个吗？”
他对此根本不感兴趣，因为里德尔是个清醒的人。
子虚乌有的事情的确不值得人为此付出。
阿布拉克萨斯在那晚确定了一个想法。他的确不喜欢和麻瓜出身巫师相处，但很明显理由不该是“纯血”；马尔福不同于普林斯一样在巫师界销声匿迹，并非因为他们在纯血的势力中占据牢靠的话语和势力，而是因为能为他们带来利益的是坚持纯血论的贵族们。
而亨利·波特对《国际保密法》的谴责过去几十年依旧不时被提起，威森加摩中大半巫师唯邓布利多马首是瞻，二十八圣族影响力却如同过往几百年历史中消逝的氏族一样，逐渐微弱下去。纯血论厌恶与波特为伍，却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巫师在魔法部公开表示对亨利·波特的支持；贵族们恨透了邓布利多，却也希望在霍格沃兹任教的他能走到对抗格林德沃的台前。这是多么有趣而可笑的事实。
带来利益的早就不仅仅是贵族们了。而未来最受到利益惠泽的群体又还是贵族吗？
如果阿布拉克萨斯有点前瞻意识，也该明白自己不能昏头涨脑地一昧宣扬纯血论了。只是马尔福的根系扎根在纯血的势力中，就算抛开高傲的荣耀，他又该怎样带着这个姓氏从这种泥泞中挣扎出来？
他的父亲，老马尔福是个严厉而陈旧的男人。他是他的阴影，带来的惧怖甚于带给他的庇护。阿布拉克萨斯本打算等着某天这家伙某天随便死于什么理由，然后挥霍浪荡着虚度光阴，直到自己也随便死于什么理由——直到他某一天意识到那个事实：利益与血统无关的事实。
来霍格沃兹是阿布拉克萨斯与父亲对峙许久后的结果。“霍格沃兹的教育马尔福家族也能提供，”在蒸汽弥漫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老马尔福傲慢地道，“不过在霍格沃兹学习，的确利于人脉的拓展与维系。”
不，父亲。阿布拉克萨斯想，我只是不想再处于你的控制下，也不想待在金碧辉煌的马尔福庄园。我不在意未来我是否会成为法力强大的巫师，也不在意我是否会在社交上如鱼得水、受众人追捧。我只想随心所欲，败坏了我曾经在意的马尔福的名声也无所谓。
里德尔的出现是个意外，同霍格沃兹形形色色的巫师们带给他的意外是一样的。在发现自己实际上并不抵触与出身不明的里德尔共处一室后，阿布拉克萨斯抱着一种叛逆成功的欣然回复了父亲对宿舍分配的质疑和愤怒。
他写道：“至少霍格沃兹比马尔福庄园大，父亲；而这位神秘的室友，比大多数你介绍的纯血家族的继承人都更值得结交。”
里德尔没有受困在斯莱特林固守的泥潭里。阿布拉克萨斯也不想一生只陷在这种泥潭中。
而如果没有里德尔，他意识得到这些现实吗？如果他未曾带着撕裂表象后的震悚和明悟观察霍格沃兹和它之外的巫师们，他还能意识到这些恐怖的、残酷的、冷漠的、张开大嘴嘲笑所有人的事实吗？
父亲的面庞隐藏在蒸汽浓雾中，阿布拉克萨斯听得见他的声音，但已经厌倦了带着如影随形的教条行走在站台里。如果有一天他能穿过九又四分之三车站的红砖来到外面的麻瓜火车站——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告诉别人。”他认真地说，“我甚至觉得没什么比这更明智了。”
里德尔打量着他。“收回前言，”他说，“你的确明白自己在霍格沃兹要做什么，恭喜你，阿布，我想你的智慧无人能敌。”
阿布拉克萨斯抽了抽嘴角：“后面一句可以不用说出来。”
“那真遗憾。”里德尔说，“你什么时候去练习博格特？”
“晚上？”阿布拉克萨斯说，挣扎犹豫的心稍稍安适了些，“我有点好奇奥尔夫教授的办公室口令了。”
“变色巨螺毒液。”里德尔说。
接近晚饭时间，里德尔把装着博格特的柜子从办公室里运了出来。在他用漂浮咒的时候，阿布拉克萨斯便一边盯着门口一边念叨。“你这不算经过教授的允许吧？”这时他又有些心虚，“如果被发现了......”
“如果被学生发现，就说这是教授允许的，然后请求不要告诉别人；如果是教授发现了，就说奥尔夫教授允许我们练习。”里德尔说，“很遗憾，今天找不到邓布利多教授。麦格小姐说他有事不在，等他回来再说也没问题。”
阿布拉克萨斯提起的心稍稍放松了些，随即又紧张起来：“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里德尔无语地扫了他一眼。他把博格特的箱子放在教师尽头，转过身：“我准备吃晚饭。至于练习，你认为我什么时候回来合适？”
“也不需要太久。”阿布拉克萨斯心想我还怕我自己处理不了呢——他尽量把这句话说的委婉一些，“或许吃完晚饭？”
里德尔点点头：“祝好运。你最好把门锁住。”
——于是阿布拉克萨斯在紧张之中忘记了这件事。
他把地板修复，又把博格特塞回柜子和办公室，默默和门外等着他回寝室的里德尔汇合。奥布里·弗洛姆早就离去——可能是格兰芬多大多大大咧咧，走之前她甚至真诚地再次表示自己不会说出今天有关的所有事。可能他们都是这样——如果推开门的是一位斯莱特林，那事情都指不定这么简单。
面对博格特最好的办法是发自内心的笑声，或者说，是在那一刻不再恐惧的、有勇气正视所惧之物的勇气。阿布拉克萨斯最终还是没法对着老马尔福笑出来，他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博格特对面，冥思苦想了很久才把不断重复着老马尔福话语的魔法生物变成一只快秃顶的孔雀。
他一边收拾一边决定不再装模做样地抹发胶，而是蓄起一点长发。这个想法是在对着努力扮演父亲的博格特时突然联想到的——他联想到杰丝狄娜·洛科和她的博格特，转而又想起这几个家伙再魔咒课的练习上偶然被他听到的谈话。“马尔福这样会秃。”洛科说，“发胶抹多了很容易秃顶。”
“真的假的？”西丝利·邓布利多和奥布里·弗洛姆一齐惊呼道，“是的，的确如此！”
那时阿布拉克萨斯都能感觉到里德尔礼貌而隐晦地一瞟——朝着他的头顶。此时想到这件发生在三年级魔咒课上的趣事，他忍不住也朝着里德尔的头顶看了一眼。而当他看过去时，里德尔却停了下来。
他们应该是各有心事，沉默了一路，已经走到了斯莱特林地窖前的走廊。幽绿昏暗的火光在蛇形缠绕石门上跃动，整个走廊寂静无人。
“汤姆？”阿布拉克萨斯疑惑道。
“我想起来我把一本书落在了图书馆。”里德尔说。明显的谎言，但阿布拉克萨斯不想多做探究。“好吧，注意宵禁，小心别被抓了。”
“我会的。”里德尔说。他顿了顿，又开口：“阿布，或许最近我们该小心一下达沃斯。”
阿布拉克萨斯愣了一下。“好。”他说，然后用口令打开了公共休息室。在门缓缓合上时，他看见里德尔依旧若有所思的表情。
里德尔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邓布利多宅周围绿荫浓厚，房子里也照样清凉。他趴在图书室的窗户前，在这样一个烈阳炽热，而树荫、花园与空气都弥漫着暴晒后气味的下午，他在与之交融的书卷气息里短暂地休憩着。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所有的知识，无论是早已刻印在大脑里的真理，还是存在于或者遥远记忆中的模糊字句，再次被他接触时也会令人无比欢欣雀跃。但偶尔，里德尔也感到疲惫。于是舒缓神经的时刻，图书室的窗前便是独属他的空间。
这扇窗户仿佛他延伸的某双眼睛。早上他看着阿利安娜走到花园里随手摘下一朵花，把他们装饰在篱笆旁的园丁帽上；中午看见阿不福思顺着小路拎着草筐去喂山羊，目送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拐角；在下午他看见空中的黑点逐渐接近，变成金发凌乱的熟悉身影。西丝利·邓布利多利落地翻身跳下扫帚，她总是做这样看起来危险十足的动作。
金发火龙抬头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难得放松的里德尔没在这随意的一瞥中过多伪装。他只是看着西丝利抓着扫帚和原本挂在扫帚尾部的皮箱走进宅子，而接下来他们最可能在晚餐的餐桌上见到对方。
他原本是这样以为的，但是没多久他们就撞了个正着。当他走到厨房想拿一壶冰水时，他兜里某个神奇的小玩意儿开始提醒他厨房里有个隐形人。他不由得稍稍警惕起来，但也想不到邓布利多宅里除了他以外还可能有什么隐形的家伙。难道这又是某种试探？他想，假装不经意地往隐形人的那边靠了靠。而出乎意料，隐形的家伙并没有立即躲开。在清脆的掉落声中，他看见了流水般散落的隐形衣、一杯半洒的冰淇淋和一个迷茫的火龙。
“——西丝利！”他听见阿不福思怒气冲冲的声音，喂完羊的家长冲进厨房，声音里的气势就像冒烟行驶在平原上的霍格沃兹特快，“你又在偷吃冰淇淋，这是你今天偷吃的第四个——”
西丝利·邓布利多甚至没给里德尔一个眼神——应该是没来得及。里德尔不知道她是否会像有些斯莱特林们被他使绊子后包含愤恨地看他一眼。她和他一样似乎丝毫不关切外界，所有的情绪都内敛得很有道理。里德尔只看见她快速地披上隐形衣，消失在了厨房里。他兜里拿来防恶作剧的魔法道具咕噜咕噜乱转，提示他有人在厨房里灵巧地躲避着阿不福思的怒气和纠察。
事情到最后变成如何模样里德尔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阿不福思给他送来了一杯清爽的冰淇淋，巧克力球上面目不算可爱的小人在做得逼真的泳池里游着泳，他坐在书桌前无言地品尝着它们，记住了蓝绿色泳池的口味；而那个午后太过炎热，从图书室一路走到厨房是万籁俱寂般的静谧，除了微微泛凉的皮肤一切都显得不真切，打破这梦幻般漂浮感的是碗碟与地面的碰撞声——至于其他的，便成了无数个记忆中的戈德里克山谷里相似的下午。而他现在行走在十一月末霍格沃兹的走廊中，寒冷，风呼啸在石头城堡里。他兜里的魔法道具和那个夏日午后一样乱动，提醒着他有人与他共行在临近宵禁的时刻。
他走到一楼的某个空教室里。隐形衣如水流又如月光滑落，随后被一双他熟悉的双手握住。西丝利·邓布利多出现在他面前。她脸上带着罕见的、微微局促的表情，里德尔也难得疑惑起来。
“西丝利？”他带着以往那副彬彬有礼而亲和的模样，“你带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呃......”他看见金发火龙也同样疑惑，“虽然很感激你能走到这里，但你是如何......”
里德尔明白她的未尽之意。他拿出兜里的魔法道具，摊开在手心。“这是我曾经拜托斯拉格霍恩教授购买的。”他说，“一年级时我曾经被捉弄过，所以刚才我还以为是最近不太看得惯我的人。”
“噢，”西丝利·邓布利多嘟囔道，“那你还挺热心的。”
她在里德尔的注视中拿出了一封信。“阿不福思让我转交的。”她说这些话时神情不太自然，使得里德尔产生了些许好奇，“说实话很多信都是阿不思在课后指导时给你，但这次阿不福思可等不了他慢悠悠地来......我没有拆开信来看，但大概内容阿不福思也向我提过。”
里德尔接过那封信。“我能现在就拆开吗？”他微笑道。
“当然可以。”他接过信，那上面的火漆和字体都奇妙地融合了潦草与规整，而他面前的人依旧在说着，“以往几年你都没有在平安夜那几天做客。阿不福思对这件事惦念很久了。”
那他需要对此做出解释吗？比如他并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邓布利多一家？里德尔抬起头，这个朝向的教室并不昏暗，即使背光他也能看见西丝利的表情。
现在她的表情相比方才镇静了许多：“你也知道，最近不是很太平，圣诞节留在霍格沃兹也难免会遇到麻烦——如果回到孤儿院，伦敦也难免有被袭击的时候。最近巫粹党也搅得英国不安宁。”
他有垂眼看向手中的信纸。阿不福思的字体不如他的兄长那样奇妙，但也带有同样的个人风格。汤姆——开头便是这样简单的称呼——潦草的字体庄重地写道：近来在霍格沃兹的生活如何？原谅我一个老头子唐突的来信。
“你之前不了解，也没见过，但圣诞节也会有人来戈德里克山谷度过，但阿不福思让你不用担心，他们都很好相处，是一对夫妻——他的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你圣诞节的时候能来戈德里克山谷做客。”
她的话音落下时，里德尔将视线从信纸上挪开。他能在那张伪装得还算平静的脸上窥见一丝不自在，就像看见层层落叶阻叠下的厚重尘泥，或者从枝叶繁茂的树下寻找天空的缝隙。月光在窗边和地板上拉起明暗交织的幕布，里德尔发现，西丝利·邓布利多的面庞上是从未有过的赤诚。
他指间的羊皮纸上也仿佛流淌过燃烧着真诚的河流。
“好。”他说，“我会来的。”
“如果你觉得……”
这句话戛然而止。如里德尔预料那般，西丝利惊讶地看着他，像是疑惑他为什么同意了。
“……什么？”
西丝利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不自觉地盯着里德尔黑色的眼睛，难得的愣住了。
她认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事情不该这么容易。她没有表演、没有故意，只是不知为何真真正正地，一时间找不出回应。而里德尔只是保持着他那该死的让人没发挑刺的笑容，整个人散发着无害纯良以及快乐的气息。
“我很乐意能收到你们的邀请。”她听见他这么说，“圣诞节我会准备好礼物的。”
从玻璃窗里跌进来时西丝利便止不住地在心里抱怨。这并非针对性地挑剔，而是对所有医院的某种独到见解。诚然，这是个救死扶伤的好地方，脑子中了夺魂咒后的好去处，但西丝利对医院带了股同巴波块茎一般的厌恶与感激。
候诊室和大厅挤满了来来往往的绿袍治疗师、神思恍惚或者发出动物嘶鸣的男巫女巫，以及被安置在魔法担架上呻.吟的、缠着绷带的伤者，整个医院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比平日的拥挤更忙碌混乱的状态。只用头顶常年不那么顺滑的毛发想想，西丝利也能明白发生了些大事。在黑湖边被阿不思·邓布利多喊住的时候，西丝利便稍感不安。她的消息渠道宽阔却也狭窄，如果阿利安娜出了状况——那大概率只会由邓布利多兄弟中的某个来通知她。
邓布利多快步走在前面带路。“发生了一起袭击。”他的长袍被疾步带来的风吹起，“阿利安娜受了点伤。”
西丝利观察着四周。他们正走在傲罗最常光顾的一层楼——擅长处理黑魔法与诅咒的分区，五楼的魔法伤害科。“我想她能撑住，不然不会要求你把我带过来。”她说，目光扫过病房门口的那些病历信息，“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受伤的？你又是去哪里滚了一圈？”
“西丝利。”邓布利多停下来，转身看着她，“这是你第三次问我这个问题了。但你不用知道太多。阿利安娜没什么大事。”
“那把我喊来并不是因为她情况危急？”
邓布利多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头疼——就像阿不福思在某件事上摆出臭脸时那样不知所措：“她闹着要见你。总之，如果你想问点什么，去问她吧。我什么都不会说，但你咨询我变形术的内容，我很乐意倾囊相授。”
他们又开始急匆匆地往前走。“变形术还是算了。”西丝利道，“所以这算是某种保护吗？”
此时他们已经站到了一间病房门口。西丝利瞟了一眼上面的信息：阿利安娜·邓布利多、 丹维特·迪尔伯恩。这个名字一看就不是一位女士。
“这地方不分一下男女病房？”她这么嘟囔着。
邓布利多敲了敲门。一个绿袍治疗师拉开门，她看起来慈眉善目，应该是个在治疗这方面磨砺得很好的优秀女巫。“噢，你回来了，邓布利多先生。”她说，“请进吧。”
踏进病房的西丝利谨记自己的外在身份，早就摆出一副担忧的表情。她的目光从绿袍治疗师上扫过，便投向里面的病人们。
金黄发色的女人看起来安然无恙，她斜靠在几个叠起来的柔软羽毛枕头中，盖着厚厚的被褥，从那眼熟的花色上，西丝利笃定这是阿不福思带到医院来的。隔着道没拉上的帘子，她看见一位乐呵呵地、同样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他同样盖着一床相似的被褥——阿不福思仿佛在做某种慈善。
病人们其乐融融地聊着天，其中一位毫无把人强行从霍格沃兹喊来的模样，打开的房门使他们扭头看过来。西丝利瞟了一眼凌乱的邓布利多，心想没受伤的倒是仿佛火烧眉毛。她面上用焦急恳切的目光看着治疗师：“我能......？”
绿袍女巫侧身让开一条路，她便冲过去：“阿利安娜！”
阿利安娜也很配合她的表演。“西丝利，”她带着欣喜的语气，“你来了。”
关上的门隔绝了外面的吵闹。邓布利多和治疗师交谈起来，而西丝利握住阿利安娜的手。“你的手简直比霍格沃兹结冰的黑湖还冷，”她说，“所以，发生了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阿利安娜温和地道——西丝利几乎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心里理了理思绪，然后便皱起眉：“我看你现在还不错？”
“我很好，麦迪森女士的魔法无可挑剔。”阿利安娜说，“只是需要稍作休息。来圣芒戈是为了保险起见。”
“那为什么喊我过来？”
阿利安娜眨眨眼：“我的确有些想见我可爱的养女，不过你不想偶尔也离开霍格沃兹走走吗？”
西丝利想说这样有点恶心，只好转头顺带转移话题：“好吧。这位是？”
“丹维特·迪尔伯恩。”这位和善的男巫自我介绍道，“你好，西丝利，我们经常听到阿利安娜提起你。”
“我们？”西丝利道，“你好，迪尔伯恩先生。你们是同事吗？”
迪尔伯恩笑眯眯地道：“算是吧？”
她眨眨眼：“那你们是在工作的时候受了伤吗？”
迪尔伯恩：“这个——”
“好了，西丝利。”阿利安娜打断了迪尔伯恩的话，“你想吃点曲奇吗？阿不福思带来的。”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纸袋，西丝利却只是撇了她一眼。“我不想。”她用一种硬邦邦的语气道，“看起来你挺好的。听说圣芒戈的六楼可以喝茶，今天我还没喝下午茶呢，失陪。”
她冲迪尔伯恩笑了一下，并且让这个笑容看起来显得更加闷闷不乐一些，然后便低着头冲出了病房。她在拥挤的走廊里绕来绕去，先拐进了厕所。她走进一个隔间，在熟练地使用了抗扰咒后，她摊开手心，一张小字条正躺在上面。随着纸条被展开，上面的字体也在不断地变化。
“伪装与等待。”优雅的斜体字母浮现又消失，“与迪尔伯恩对话。”
迪尔伯恩摇着轮椅来到六楼时，便在一张餐桌旁看见了西丝利·邓布利多。女孩撑着脸，双眼放空地盯着面前的茶点。明显她的心思早就飘到下午茶之外的地方去了。
他来到女孩对面，对方也没有反应过来：“西丝利？”
被他喊的人一激灵：“啊！呃，你好，呃，迪尔伯恩先生。”
“我可以这么喊你吗？”迪尔伯恩说。
女孩脸上一片茫然：“什么？”
“和阿利安娜一个办公室的人都直接称呼你的名字，”他耐心地道，“虽然我们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你。”
“当然，当然可以。”女孩说，她依旧深陷在某种消沉中，眉头都微微皱起，“她......你们经常聊起我吗？”
她的忧郁和郁闷表露得很明显。迪尔伯恩看着她稚气尚存的面庞，试探道：“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是指，为什么会有袭击？”
女孩的目光一下就从其他地方挪过来了。“可是阿利安娜不愿意告诉我。”她小声道，“阿不思也不说。我相信回到家里，阿不福思也不会告诉我的。”
“阿不思和阿利安娜有他们的理由。”他说，“他们认为你还太小了，不适合知道这些事情。”
“可是我没有——我的意思是，你看，我已经十四岁了，”女孩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明年我就要考O.W.L.s，然后再过两年我就成年了。我在球队里，聊天话题都比和阿利安娜说的成熟，她只在意我想不想要新的裙子和飞天扫帚，或者想不想吃新的点心。”她的声音弱了下去，“我没有指责她的意思。我只是在想他们为什么只是把我看成小孩子。”
“或许他们只是担心你？”迪尔伯恩说。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怀疑地看过来。“那你为什么和我聊这个？”她狐疑道，“你不会想和阿利安娜告状吧？说我还是太冲动这类的话？”
迪尔伯恩失笑：“当然不是，西丝利。我只是和他们有不同的看法。你瞧，他们肯定没告诉你，国际巫师联合会有两种派别。虽然我们都是结盟派的，和联合会首领的意志相悖，不过我更为......激进一些。”
他对面的西丝利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是在消化他所说的。“可是结盟不是必须的吗？”她说，然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开始四处张望，“不需要一些抗扰咒或者别的咒语吗？会不会有人——”
他摆了摆手：“不用担心，我已经布置了。说实话结盟派的路并不好走，我们都习惯了这样。”
西丝利回过头来，她的表情明显放松了许多。“那就好，”她说，隐隐期待地看着他，“不过，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是比较激进的那一派。”迪尔伯恩道，“我更倾向于让所有人都面对事实。”
西丝利拧开水龙头。
水柱冲到水池里，微弱的水沫飞溅出来。她捧起水流，清水冒着细密的泡淌下。她弯下腰，把自己埋在水流和手掌里。
口袋里传来一阵灼热。此时她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你和他谈过了。”她听见阿利安娜的声音。
西丝利直起身。“谈过？”她说，水依旧哗哗地流着，“这里可是公共区域，你在这里和我说这些？”
镜子里的金发女人举起魔杖：“我在魔法上的造诣可能胜过这里的大部分人。”
西丝利冷笑道：“我知道，你的胆子也大过所有人。”
她慢条斯理的掏出手帕。“谈过，聊天，或者说我装傻帮你试探这个人。”她把手帕揣回兜里，又拿出一块怀表，表壳上的文字正缓缓变化着，“‘巫粹党’、‘袭击’、‘假装受伤’，‘内奸’，你就给我这几个词，我还以为我现在只是个菜鸟，你是来考核我的教官呢。”
“你现在不是菜鸟，你不在职。”阿利安娜平静地说，“他和你聊了什么？”
“你很着急？”西丝利抬眼。
“他是我重要的长线，他还对我们那么感兴趣，迫不及待地想抓住我展现的弱点和你本身存在的异常。”阿利安娜轻快地说，“有人借助他来观察我，我必须也拿出相应的诚意，嗯哼？”
“是谁？”
“你之前可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能为你做什么？”西丝利说，“除开按部就班地听令行事外，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如果我想要分享你的情报和信息，那我也会拿出相应的诚意。”
她靠在水池边，尽力安抚自己心中的烦躁。她们要尽快，而这场她提出来的交易也必须尽快。西丝利明白自己无理取闹多于助人心切，但是——如果阿利安娜身边有丹维特·迪尔伯恩这样的威胁，如果事情真的如西丝利所猜所想，那么她认为自己一脚踏进来，至少比在原地乖乖等着事情和历史像模像样地往前行进要好得多。
她盯着阿利安娜的脸，试图在那上面寻找一些被冒犯的愤怒或者不悦。但没有。阿利安娜与那些她真心承认人格品质的长辈一样，保持平静的表情——一种表面上几近挑不出错处的神似。“你不用和我交换什么，”她名义上的监护人说，“我相信你早就能意识到你发挥的价值远大于简单的执行命令，或者所谓的场外援助。有时候我甚至在利用你这次不容易的人生，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就好。”
西丝利沉默了一下：“你真是个怪人。”
“我也这么觉得。”面前的人露出一丝笑容——可以称得上的愉悦的笑容，“感谢你的赞美。”
“......你要干的事情太疯狂了。”西丝利偏头，“迪尔伯恩尝试向我打听曾经在南美发生的事情，我按照你以前准备的解释回应他。”
“他还说了什么？”
“说他是个激进的人。”她呼出一口气，开始回忆不久前那场谈话的内容，“告诉我你们在境外收到了巫粹党的袭击，因为考虑到英国很少被波及，所以住进了圣芒戈。但是圣芒戈里大部分人都是在英国被一些巫粹党袭击的——远离伦敦和苏格兰，迪尔伯恩说很明显是在避讳邓布利多和与他同心的威森加摩成员。”
阿利安娜点头：“如我所料，按部就班。还有别的。”
“再多一些就是劝导和带有一些引诱意味的话了，稍后我会写到纸上，简要来说就是希望我也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去了解现下的局势，也不能让同学们收到蒙蔽，不然巫师界的未来岌岌可危。”西丝利说，“这样和学生说话可不显得很稳重，这个人目前是被夺魂咒控制了吗？”
“迪尔伯恩本人是很好的同事。”阿利安娜温声道，“我认为他大概是被控制了，或者这个迪尔伯恩不是本人。魔法总能做到不可思议的事，南美就是很好的例子。”
“继续接触吧。”她说，“装傻充愣，我都要相信你的表演了。而且西丝利，你肯定能猜到，这个世界上像我们一样的人不会太多，但也不可能仅仅只有我们。格林德沃身边也有和我同样的人存在。我想，他们没道理不关注里德尔。”
西丝利瞧着她：“里德尔？”
“上次圣诞节的邀请他还没有回复吧？”阿利安娜微笑着，“这次圣诞节，他可一定要在戈德里克山谷。”
她们回到病房后，迪尔伯恩被医生告知还要继续留院。他看起来的确是不便行动的模样，据他本人与治疗师所说，他中了某种诅咒，腿部在一段时间内都不便行动。
“如果你有什么困惑，也可以和我写信。”临走前，西丝利收到迪尔伯恩的话，“我很乐意解答，让阿利安娜转交就好。”
早在茶室的聊天中，西丝利便展现出亲近的态度，收到了邀请也当然毫不意外。她装出高兴的模样挥别了迪尔伯恩。离开圣芒戈时，邓布利多说：“西丝利回霍格沃兹，你呢？”
“不如让我陪西丝利多走走吧。”阿利安娜说，“她看起来到了有心事的年纪。”
西丝利对这个说法保持沉默——然后用行为回应。“我的确有点心事。”她说，“圣诞节我能邀请里德尔来戈德里克山谷做客吗。”
邓布利多：“啊？什么？”
“就是邀请里德尔来戈德里克山谷。”西丝利耐心地道，“是这样的，阿不福思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就想这么干了，但听你们两个说他还是很客气地想在霍格沃兹过，所以一直没有表示。但今年不一样。我前几天给阿不福思写信，说里德尔想和我做朋友，他便告诉我不如邀请别人来家里过圣诞，反正现在时局也不适合他待在孤儿院。”
“阿不福思真的和你这么说？”阿利安娜惊讶道。
“不然呢？”西丝利耸耸肩，这千真万确。鼻涕虫俱乐部前后，她的确有思考过如何邀请里德尔，并逐渐付诸实践，“他缺席了克雷登斯的成长期，我感觉里德尔就像他的第二个儿子。”反正都凸显出一份迟来的老母亲似的慈爱。
邓布利多没出声，表情仿佛是在神游——阿利安娜则欣然同意：“我认为没问题。”
“刚刚迪尔伯恩先生和我说，一些麻瓜出身的巫师还是受到了威胁，像里德尔这种这么——”西丝利斟酌着词汇，然后感觉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优秀、耀眼的学生——你的表情很奇怪，阿不思叔叔，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伦敦的大街上我们去哪里休息？”阿利安娜说。
“那我继续说了。”西丝利清了清嗓子，“斯拉格霍恩教授还想推荐他做威森加摩英国青年代表呢，五年级斯莱特林的级长绝对属于他，里德尔看起来太‘招摇’了——对那些憎恶麻瓜的巫师来说。我觉得除了霍格沃兹，他还是离我们近一些好。”
“......没问题，但这还要询问汤姆个人的意愿。”邓布利多说，他看起来颇有种神思恍惚的样态，西丝利没忍住拍了拍他袍子上的褶皱，在场的人中只有邓布利多最为辛劳：“你还是快回霍格沃兹吧，现在你还赶得上晚宴。”
她又想了想：“记得用个清洁咒，或者换身行头。然后问问里德尔，怎么样？”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似乎有些恋爱苗头的——但更多把精力集中在阿不福思的愿望和现下局势上的十四岁少女。邓布利多点点头，丝毫看不出几小时前严肃冷静的样子。他像个被生活中甜蜜烦恼困扰着的五十岁家庭主妇：“晚上记得回学校。”
他往前走出几步。阿利安娜喊道：“阿不思，你去哪？”
邓布利多回头：“去破釜酒吧——休息一下。”
阿利安娜指着反方向：“虽然条条大路通对角巷......你还是找个地方幻影移形吧？”
邓布利多：“......”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西丝利获得了阿利安娜的准许，能接触到更多的信息，参与更多的事情——“如果你同时能维持你的学业的话。”阿利安娜在吃晚饭时这么说，“就好比我的伪装，即使这一回袭击是我故意的，我也得装出一副不小心的样子。”
——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这家伙即是故意的也是不小心的。
进到圣芒戈是她临时起意的精心策划——作为研究学者的阿利安娜总有些别的事务要到英国之外的地界，在发现迪尔伯恩或许不是迪尔伯恩的时候，她便等待着自己的轻伤和迪尔伯恩的轮椅，目的是为了顺水推舟，将西丝利暴露在观察他们的那双眼睛下。“如果后续能暴露里德尔就好了。”说这句话时阿利安娜脸上露出了西丝利难以理解的笑容，“这样局势便完全混乱。真希望未来能看见他们抓心挠肝地想要接触里德尔，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打定主意要牢牢地控制住里德尔，不论这个人是否具有某种问题——只因为在这场博弈中，不止一人曾经阅读过以他为角色之一的小说；而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阿利安娜是危险的，但如果将肆虐在巫师之中的来自巫粹党的恐惧、麻瓜界的战争和与她们相似的存在联系起来，西丝利认为这点基于个人特质的评价根本不值一提。再怎么说这家伙也好吃好喝供了她好几年，她在脑袋里胡扯着，至少人品上不算是危险的。
——大概。
这么一想里德尔实在是可怜中的可怜。西丝利唾弃自己这丝局外人般高高在上的怜悯，但也无法忽视里德尔的确遭遇着某种程度上的不幸。她没法说服自己不是造成里德尔这样不幸的一份子——而她也弥补不了什么，但她可以稍稍转变态度，从以前尴尬的公事公办到尴尬的真心关怀。
毕竟里德尔的确很可怜——这并非一种见到凄惨命运的悲叹，而是处于无奈与微小愧疚的可耻借口。她以前见到许多类似的、无辜身处利益漩涡与风暴中心的人们，西丝利曾经是试图拥有这些人的、搅动局势和命运的某一方中的一份子，身不由己，但也很可笑地无可奈何。
不论里德尔是否无辜，是否充满变故——他的行为目前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五年级的里德尔也如同现在不曾在意密室和家世......
“要不就从诚恳的圣诞节邀请开始吧？”西丝利自言自语道。
阿布拉克萨斯收拾完黑魔法防御术教室的残局已经是临近宵禁。
他因为没勇气面对博格特纠结了一上午，早餐吃得恹恹不乐，学习也缺乏了往日的动力。在图书馆脑袋空空地翻弄着《亚洲抗毒大全》时，他对面的里德尔说：“你为什么不去看一下占卜的书？”
他不明所以：“我又不上占卜课。”
“那你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不需要一些预示来帮助你吗？”里德尔说。
阿布拉克萨斯明白自己被拐弯抹角地提醒了。于是他支起下巴：“你真的很适合斯莱特林，汤姆。”
“谬赞，弯弯绕绕地说话你比我更在行。”里德尔依旧翻着书，“如果你想要练习博格特，我可以帮你把博格特从奥尔夫教授的办公室里搬出来。”
“你做的到？”阿布拉克萨斯只小小地怀疑了一瞬，“好吧，我们的优等生汤姆，我想你早就获得了奥尔夫教授的准许。”
“以及邓布利多教授的。”里德尔说。
阿布拉克萨斯顿了一下。“汤姆，”他低声说，“你和邓布利多教授——他们一家的关系很近吧？”
里德尔的视线越过书本：“是的。”
果然。
在霍格沃兹特快上，阿布拉克萨斯都尚未发觉。他知道汤姆·里德尔的来历值得探究，也明白他绝对来自式微的家族。巫师的魔力源自血脉，即使到了现在，愈加增多的麻瓜巫师正在逐渐打破这一条规律，近亲结婚的巫师贵族们也在无知地破坏自己所骄傲的血统和它带来的力量，但如果一个人想里德尔这般优秀，实力实际早已超过这个阶段的巫师所该有的，在分院帽将他分入斯莱特林的那一刻，便表明一个事实：他的力量源自强大的血脉。里德尔无论如何也不是单纯麻瓜出身的巫师。
几百年来力量强大的巫师家族没落的不知有多少，斯莱特林今年的新生——艾琳·普林斯便是最好的例证。而马尔福延续至今，也根本不是靠着所谓的纯血荣耀。阿布拉克萨斯曾以此为荣，但见证了里德尔逐渐在斯莱特林中树立起威信时，他便明白有些固守在贵族中的坚持早已破碎了。三年级的某一天，一个狂热的、迷恋里德尔的斯莱特林赌住了他们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他坚持认为里德尔应该带领纯血回归对巫师界的完全主宰，因为他出身神秘，又如此强大、优雅，在斯莱特林中被众人仰望。阿布拉克萨斯不得不承付认这个人犀利与愚蠢并存的眼光。很显然纯血早不复荣耀，可里德尔也没这方面的心思。
里德尔也说：“纯血荣耀？实在抱歉，你没发现我从不在公共休息室谈论这个吗？”
他对此根本不感兴趣，因为里德尔是个清醒的人。
子虚乌有的事情的确不值得人为此付出。
阿布拉克萨斯在那晚确定了一个想法。他的确不喜欢和麻瓜出身巫师相处，但很明显理由不该是“纯血”；马尔福不同于普林斯一样在巫师界销声匿迹，并非因为他们在纯血的势力中占据牢靠的话语和势力，而是因为能为他们带来利益的是坚持纯血论的贵族们。
而亨利·波特对《国际保密法》的谴责过去几十年依旧不时被提起，威森加摩中大半巫师唯邓布利多马首是瞻，二十八圣族影响力却如同过往几百年历史中消逝的氏族一样，逐渐微弱下去。纯血论厌恶与波特为伍，却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巫师在魔法部公开表示对亨利·波特的支持；贵族们恨透了邓布利多，却也希望在霍格沃兹任教的他能走到对抗格林德沃的台前。这是多么有趣而可笑的事实。
带来利益的早就不仅仅是贵族们了。而未来最受到利益惠泽的群体又还是贵族吗？
如果阿布拉克萨斯有点前瞻意识，也该明白自己不能昏头涨脑地一昧宣扬纯血论了。只是马尔福的根系扎根在纯血的势力中，就算抛开高傲的荣耀，他又该怎样带着这个姓氏从这种泥泞中挣扎出来？
他的父亲，老马尔福是个严厉而陈旧的男人。他是他的阴影，带来的惧怖甚于带给他的庇护。阿布拉克萨斯本打算等着某天这家伙某天随便死于什么理由，然后挥霍浪荡着虚度光阴，直到自己也随便死于什么理由——直到他某一天意识到那个事实：利益与血统无关的事实。
来霍格沃兹是阿布拉克萨斯与父亲对峙许久后的结果。“霍格沃兹的教育马尔福家族也能提供，”在蒸汽弥漫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老马尔福傲慢地道，“不过在霍格沃兹学习，的确利于人脉的拓展与维系。”
不，父亲。阿布拉克萨斯想，我只是不想再处于你的控制下，也不想待在金碧辉煌的马尔福庄园。我不在意未来我是否会成为法力强大的巫师，也不在意我是否会在社交上如鱼得水、受众人追捧。我只想随心所欲，败坏了我曾经在意的马尔福的名声也无所谓。
里德尔的出现是个意外，同霍格沃兹形形色色的巫师们带给他的意外是一样的。在发现自己实际上并不抵触与出身不明的里德尔共处一室后，阿布拉克萨斯抱着一种叛逆成功的欣然回复了父亲对宿舍分配的质疑和愤怒。
他写道：“至少霍格沃兹比马尔福庄园大，父亲；而这位神秘的室友，比大多数你介绍的纯血家族的继承人都更值得结交。”
里德尔没有受困在斯莱特林固守的泥潭里。阿布拉克萨斯也不想一生只陷在这种泥潭中。
而如果没有里德尔，他意识得到这些现实吗？如果他未曾带着撕裂表象后的震悚和明悟观察霍格沃兹和它之外的巫师们，他还能意识到这些恐怖的、残酷的、冷漠的、张开大嘴嘲笑所有人的事实吗？
父亲的面庞隐藏在蒸汽浓雾中，阿布拉克萨斯听得见他的声音，但已经厌倦了带着如影随形的教条行走在站台里。如果有一天他能穿过九又四分之三车站的红砖来到外面的麻瓜火车站——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告诉别人。”他认真地说，“我甚至觉得没什么比这更明智了。”
里德尔打量着他。“收回前言，”他说，“你的确明白自己在霍格沃兹要做什么，恭喜你，阿布，我想你的智慧无人能敌。”
阿布拉克萨斯抽了抽嘴角：“后面一句可以不用说出来。”
“那真遗憾。”里德尔说，“你什么时候去练习博格特？”
“晚上？”阿布拉克萨斯说，挣扎犹豫的心稍稍安适了些，“我有点好奇奥尔夫教授的办公室口令了。”
“变色巨螺毒液。”里德尔说。
接近晚饭时间，里德尔把装着博格特的柜子从办公室里运了出来。在他用漂浮咒的时候，阿布拉克萨斯便一边盯着门口一边念叨。“你这不算经过教授的允许吧？”这时他又有些心虚，“如果被发现了......”
“如果被学生发现，就说这是教授允许的，然后请求不要告诉别人；如果是教授发现了，就说奥尔夫教授允许我们练习。”里德尔说，“很遗憾，今天找不到邓布利多教授。麦格小姐说他有事不在，等他回来再说也没问题。”
阿布拉克萨斯提起的心稍稍放松了些，随即又紧张起来：“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里德尔无语地扫了他一眼。他把博格特的箱子放在教师尽头，转过身：“我准备吃晚饭。至于练习，你认为我什么时候回来合适？”
“也不需要太久。”阿布拉克萨斯心想我还怕我自己处理不了呢——他尽量把这句话说的委婉一些，“或许吃完晚饭？”
里德尔点点头：“祝好运。你最好把门锁住。”
——于是阿布拉克萨斯在紧张之中忘记了这件事。
他把地板修复，又把博格特塞回柜子和办公室，默默和门外等着他回寝室的里德尔汇合。奥布里·弗洛姆早就离去——可能是格兰芬多大多大大咧咧，走之前她甚至真诚地再次表示自己不会说出今天有关的所有事。可能他们都是这样——如果推开门的是一位斯莱特林，那事情都指不定这么简单。
面对博格特最好的办法是发自内心的笑声，或者说，是在那一刻不再恐惧的、有勇气正视所惧之物的勇气。阿布拉克萨斯最终还是没法对着老马尔福笑出来，他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博格特对面，冥思苦想了很久才把不断重复着老马尔福话语的魔法生物变成一只快秃顶的孔雀。
他一边收拾一边决定不再装模做样地抹发胶，而是蓄起一点长发。这个想法是在对着努力扮演父亲的博格特时突然联想到的——他联想到杰丝狄娜·洛科和她的博格特，转而又想起这几个家伙再魔咒课的练习上偶然被他听到的谈话。“马尔福这样会秃。”洛科说，“发胶抹多了很容易秃顶。”
“真的假的？”西丝利·邓布利多和奥布里·弗洛姆一齐惊呼道，“是的，的确如此！”
那时阿布拉克萨斯都能感觉到里德尔礼貌而隐晦地一瞟——朝着他的头顶。此时想到这件发生在三年级魔咒课上的趣事，他忍不住也朝着里德尔的头顶看了一眼。而当他看过去时，里德尔却停了下来。
他们应该是各有心事，沉默了一路，已经走到了斯莱特林地窖前的走廊。幽绿昏暗的火光在蛇形缠绕石门上跃动，整个走廊寂静无人。
“汤姆？”阿布拉克萨斯疑惑道。
“我想起来我把一本书落在了图书馆。”里德尔说。明显的谎言，但阿布拉克萨斯不想多做探究。“好吧，注意宵禁，小心别被抓了。”
“我会的。”里德尔说。他顿了顿，又开口：“阿布，或许最近我们该小心一下达沃斯。”
阿布拉克萨斯愣了一下。“好。”他说，然后用口令打开了公共休息室。在门缓缓合上时，他看见里德尔依旧若有所思的表情。
里德尔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邓布利多宅周围绿荫浓厚，房子里也照样清凉。他趴在图书室的窗户前，在这样一个烈阳炽热，而树荫、花园与空气都弥漫着暴晒后气味的下午，他在与之交融的书卷气息里短暂地休憩着。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所有的知识，无论是早已刻印在大脑里的真理，还是存在于或者遥远记忆中的模糊字句，再次被他接触时也会令人无比欢欣雀跃。但偶尔，里德尔也感到疲惫。于是舒缓神经的时刻，图书室的窗前便是独属他的空间。
这扇窗户仿佛他延伸的某双眼睛。早上他看着阿利安娜走到花园里随手摘下一朵花，把他们装饰在篱笆旁的园丁帽上；中午看见阿不福思顺着小路拎着草筐去喂山羊，目送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拐角；在下午他看见空中的黑点逐渐接近，变成金发凌乱的熟悉身影。西丝利·邓布利多利落地翻身跳下扫帚，她总是做这样看起来危险十足的动作。
金发火龙抬头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难得放松的里德尔没在这随意的一瞥中过多伪装。他只是看着西丝利抓着扫帚和原本挂在扫帚尾部的皮箱走进宅子，而接下来他们最可能在晚餐的餐桌上见到对方。
他原本是这样以为的，但是没多久他们就撞了个正着。当他走到厨房想拿一壶冰水时，他兜里某个神奇的小玩意儿开始提醒他厨房里有个隐形人。他不由得稍稍警惕起来，但也想不到邓布利多宅里除了他以外还可能有什么隐形的家伙。难道这又是某种试探？他想，假装不经意地往隐形人的那边靠了靠。而出乎意料，隐形的家伙并没有立即躲开。在清脆的掉落声中，他看见了流水般散落的隐形衣、一杯半洒的冰淇淋和一个迷茫的火龙。
“——西丝利！”他听见阿不福思怒气冲冲的声音，喂完羊的家长冲进厨房，声音里的气势就像冒烟行驶在平原上的霍格沃兹特快，“你又在偷吃冰淇淋，这是你今天偷吃的第四个——”
西丝利·邓布利多甚至没给里德尔一个眼神——应该是没来得及。里德尔不知道她是否会像有些斯莱特林们被他使绊子后包含愤恨地看他一眼。她和他一样似乎丝毫不关切外界，所有的情绪都内敛得很有道理。里德尔只看见她快速地披上隐形衣，消失在了厨房里。他兜里拿来防恶作剧的魔法道具咕噜咕噜乱转，提示他有人在厨房里灵巧地躲避着阿不福思的怒气和纠察。
事情到最后变成如何模样里德尔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阿不福思给他送来了一杯清爽的冰淇淋，巧克力球上面目不算可爱的小人在做得逼真的泳池里游着泳，他坐在书桌前无言地品尝着它们，记住了蓝绿色泳池的口味；而那个午后太过炎热，从图书室一路走到厨房是万籁俱寂般的静谧，除了微微泛凉的皮肤一切都显得不真切，打破这梦幻般漂浮感的是碗碟与地面的碰撞声——至于其他的，便成了无数个记忆中的戈德里克山谷里相似的下午。而他现在行走在十一月末霍格沃兹的走廊中，寒冷，风呼啸在石头城堡里。他兜里的魔法道具和那个夏日午后一样乱动，提醒着他有人与他共行在临近宵禁的时刻。
他走到一楼的某个空教室里。隐形衣如水流又如月光滑落，随后被一双他熟悉的双手握住。西丝利·邓布利多出现在他面前。她脸上带着罕见的、微微局促的表情，里德尔也难得疑惑起来。
“西丝利？”他带着以往那副彬彬有礼而亲和的模样，“你带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呃......”他看见金发火龙也同样疑惑，“虽然很感激你能走到这里，但你是如何......”
里德尔明白她的未尽之意。他拿出兜里的魔法道具，摊开在手心。“这是我曾经拜托斯拉格霍恩教授购买的。”他说，“一年级时我曾经被捉弄过，所以刚才我还以为是最近不太看得惯我的人。”
“噢，”西丝利·邓布利多嘟囔道，“那你还挺热心的。”
她在里德尔的注视中拿出了一封信。“阿不福思让我转交的。”她说这些话时神情不太自然，使得里德尔产生了些许好奇，“说实话很多信都是阿不思在课后指导时给你，但这次阿不福思可等不了他慢悠悠地来......我没有拆开信来看，但大概内容阿不福思也向我提过。”
里德尔接过那封信。“我能现在就拆开吗？”他微笑道。
“当然可以。”他接过信，那上面的火漆和字体都奇妙地融合了潦草与规整，而他面前的人依旧在说着，“以往几年你都没有在平安夜那几天做客。阿不福思对这件事惦念很久了。”
那他需要对此做出解释吗？比如他并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邓布利多一家？里德尔抬起头，这个朝向的教室并不昏暗，即使背光他也能看见西丝利的表情。
现在她的表情相比方才镇静了许多：“你也知道，最近不是很太平，圣诞节留在霍格沃兹也难免会遇到麻烦——如果回到孤儿院，伦敦也难免有被袭击的时候。最近巫粹党也搅得英国不安宁。”
他有垂眼看向手中的信纸。阿不福思的字体不如他的兄长那样奇妙，但也带有同样的个人风格。汤姆——开头便是这样简单的称呼——潦草的字体庄重地写道：近来在霍格沃兹的生活如何？原谅我一个老头子唐突的来信。
“你之前不了解，也没见过，但圣诞节也会有人来戈德里克山谷度过，但阿不福思让你不用担心，他们都很好相处，是一对夫妻——他的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你圣诞节的时候能来戈德里克山谷做客。”
她的话音落下时，里德尔将视线从信纸上挪开。他能在那张伪装得还算平静的脸上窥见一丝不自在，就像看见层层落叶阻叠下的厚重尘泥，或者从枝叶繁茂的树下寻找天空的缝隙。月光在窗边和地板上拉起明暗交织的幕布，里德尔发现，西丝利·邓布利多的面庞上是从未有过的赤诚。
他指间的羊皮纸上也仿佛流淌过燃烧着真诚的河流。
“好。”他说，“我会来的。”
“如果你觉得……”
这句话戛然而止。如里德尔预料那般，西丝利惊讶地看着他，像是疑惑他为什么同意了。
“……什么？”
西丝利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不自觉地盯着里德尔黑色的眼睛，难得的愣住了。
她认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事情不该这么容易。她没有表演、没有故意，只是不知为何真真正正地，一时间找不出回应。而里德尔只是保持着他那该死的让人没发挑刺的笑容，整个人散发着无害纯良以及快乐的气息。
“我很乐意能收到你们的邀请。”她听见他这么说，“圣诞节我会准备好礼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