轱轮与铁轨生涩地摩擦过后吐出一团团白雾,嘈杂哄乱的月台上,再也没有一个肯为他忍辱负重的亲人等着他。

    哈利整个人仿佛还滞留在那片飘荡的帷幔,由于他的鲁莽自大,葬送了他亦父亦友的至亲。

    如果可以,哈利宁愿死的是他。

    有太多爱他的人因他而死了,而自己······

    注定是要和伏地魔决一死战的,两个中只能活一个——

    “先生,呃波,先生”

    恪尽职守的男级长一间间确认过包厢里没有捣蛋的学生留下的恶作剧,却意外发现了正用头抵着车窗的小狮子。

    丹尼尔上前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还没褪下的校袍名牌赫然是再熟悉不过的姓氏。

    可如果不是他被那些低年级藏的粪弹熏昏了头,德尔伯特和西斯尔得明年才能收到录取信——

    他确信没在任何一场分院仪式里,听到过和那对兄妹相同的姓氏。

    还是第一回有人称呼自己时这样犹豫的。哈利被迫从懊悔自厌的情绪里出来,径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翠绿色。

    就像是在照镜子,翠绿得不含半点杂质,鲜翠欲滴的松柏也要甘拜下风。

    哈利短暂地清空了脑子,再想不起任何事情,只剩下那双跟自己、跟妈妈一样的眼睛。

    他真该将视线下移的,那样就能看清儒雅男生身上佩戴的级长徽章、以及他的姓名牌——或许能更早发现即将到来的混乱场面。

    可他完全被相同的颜色占据了心神,以至于在男生说出该下车时,没有丝毫犹豫的拿上行李箱。

    “为了避免造成不好的影响,我觉得还是换下校袍更好,你认为呢?”

    丹尼尔温和地朝他笑笑,“不用着急,要知道还有不少调皮的学生期待没人发现他们,载着他们重新回学校呢!”

    哈利能明白这种感觉,而且他应该是整列火车上这个念头最强烈的人。

    声线稳重的巡查者体贴地合上了门,直到换上那身单薄的格子衬衫,哈利还是没把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从脑子里剔出去。

    “卢娜?”

    看到那头金黄色蓬发挽着一条手臂,他是为她高兴的,至少她的鞋子丢失时,有人会帮她一起找。

    但当她转回过身时,哈利几乎要尖叫出声,“谁给你喝了缩身药剂了吗?”

    眼前稚嫩的面庞和娇小身材,任谁也无法相信这是陪他一起乘夜骐闯魔法部的战友。

    联想到某个锥心的地点,似乎又戳到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哈利索性移开了眼神,而这一瞥更令他震惊,“汉娜?你怎么也?”

    俏皮的金色发辫上绑着的矢车菊,随着主人侧头的动作微微摇曳。她和卢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讶和疑惑。

    “先生,我们认识吗?”

    红润的脸蛋还带着稚气,一双清亮眼睛紧眯着,在那顶蓬乱黑发和翠绿眼珠之间来回扫视。

    “德尔伯特长大了就该是他这个样子,就是颜色对不上——”

    哈利望向正开口说话的女孩,她和以往见到的每一次都不同,没有怪异夸张的配饰,为了应付出站而换上的麻瓜衣服也妥帖得体。

    “我从没见过有人能被这么多骚扰虻同时缠住。”如果不是熟悉到超然的口吻,他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这是什么新的恶作剧糖果吗?需要我帮——”

    “虽然我很不想打扰你们,但现在真的得下车了,别忘了我们还得赶去霍沃思,那要费上不少时间。”

    丹尼尔体贴地接过了两位姑娘的手提箱,对有些失礼盯着自己的男生,也只是和善地点头微笑。

    他有些像——

    还不等哈利询问男生的名字,率先跳下踏板的姑娘们就纷纷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等等,卢娜的母亲?

    他还记得空荡的门厅前张贴寻物告示的姑娘,她告诉自己能看见夜骐的原因,她的母亲不是已经······

    “妈妈。”

    “妈妈?!”

    稍错后一点的少年,在望见那头浓密的深红色长发时,手就攥住了厢门把手。

    含笑温暖的面庞他在魔法相片里触摸过无数遍,他不可能认错的!

    哈利不可抑制地带上了哭腔,就像他一直渴盼的美梦成了真——鼎沸喧闹的月台终点,也能有亲人来接他回家。

    他见女人微笑着迎向儒雅男生,没有感觉到背叛或是委屈,心底狂喜和震惊已经盖过了一切。

    下一秒他如愿对上了那双翠绿色,是他日思夜想的颜色,是妈妈的颜色。

    莉莉轻拍儿子肩膀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僵停在原地的男孩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或许是因为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睛,又或者是因为男孩单薄瘦弱的肩膀,以及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堆积在眼眶的水渍。

    她想抱一抱他。

    女人带着慈爱的笑容走向他,圆框眼镜上泛起的雾气遮挡了男孩的视线。

    哈利手忙脚乱地摘下用衣角揉搓着镜片,怕会错过任何细节,他又颤抖着手将镜框重新架回鼻梁。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哈利,我,我叫哈利······”

    感受到额发被柔软的手指整理,男孩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梦寐以求的温存会因为自己的莽撞而破灭,他已经承受过教训了。

    “这是?”

    经历过那段动荡时间的人们都不会忘记这个残忍的手势,它毁掉了太多本该美满团圆的家庭。

    “疼吗哈利?”

    莉莉没碰那道伤疤,她猜测是当年伏地魔倒台,逃窜的食死徒众为了报复而刻下的。难以想象还那么小的孩子就要经历这些。

    男孩克制地摇摇头,紧咬着下唇,他想要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妈妈。

    希望她能看见自己真的有坚强、勇敢地度过每一天。

    莉莉上移了手掌,爱怜地抚着男孩的后脑,她也没有拆穿他的逞强,只是用饱含母爱的抚触表达着自己的关切。

    “该把你还给你的家人了,哈利。”

    “他们都,过世了······”

    哈利在充斥着馨香的胸口艰难地挤出这句话。他不是初到魔法界一无所知的孩子了,能清楚地意识到周围的‘不正常’。

    不论是年龄面容的偏差,还是死而复生的温暖,都是那么的离奇古怪。

    可却让他贪恋其中,恨不得自己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那么,想不想和朋友们一起呢?”

    莉莉揽着男孩的肩膀轻柔地转了个方向,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的姑娘们正好奇地打量他。

    “除了在学校里见过的同学,还会有两个缠人的小家伙,应对他们可对有足够的耐心才行——”

    “我,我可以吗?会不会打扰······”

    还不等哈利犹豫的说完,肩上不容拒绝的力道就带着他走向隔墙的另一端,“你的教母被事情绊住了,没办法过来接你,但她要我把这个给你——”

    哈利竭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要知道他面前的瘦高男生是马尔福小帮派里的一员,虽然他总是独来独往,可每次嘲笑赫敏时他都没落下。

    哈利发誓如果诺特敢叫嚣某个恶毒词汇,他一定抽出魔杖要他付出代价,哪怕这是在人头攒动的月台,随时有可能被路过的麻瓜察觉。

    但他没有,他只是双手接过了米黄色的礼盒,手指揉捻着丝带却没打开,“夫人,能帮我跟教母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每次都准备礼物。”

    “不用觉得是负担,心安理得接受就好了,走吧我们回家——”

    从山脚堆砌至坡顶铅灰色石砖,每一处翘起的凹陷,都在诉说着历尽风霜后的安逸温馨。

    高挺的步道远眺能望见葱郁的山野,和时常有小动物光临的田圃。

    欲滴的幽绿色伴着袅袅炊烟,是女贞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闲适安稳。

    哈利格外珍惜这种难能可贵的安宁。

    哪怕只是走在那对打破他认知的夫妇身后,静静地听着他们讨论过会儿由谁负责应对兄妹俩,谁能幸运地跑去厨房躲懒······

    “波,呃波特先生,原谅我的失礼,在你换校袍前我看到了你胸前的名牌——”

    哈利前行的步伐顿了顿,“可以叫我哈利。”

    “好哈利,如果我的记忆没出岔子,你也是格兰芬多的?可我没在公共休息室或是礼堂见过你······”

    丹尼尔起先还在检讨自己的失职,在脑子里把每张脸孔和姓名一一对应,依旧未果。

    错后几步挽着手的两位姑娘、一言不发捧着礼物盒的马尔福跟班,将他想借口穿走外院袍子的说辞彻底推翻。

    “我没课的时候总是在图书馆,不常回休息室,看书太入迷了就会忘记时间,经常会错过用餐——”

    天知道他说这话时有多心虚,即使是O.W.Ls也没让他废寝忘食到那个地步,他又不是赫敏。

    但好在谦和儒雅的男生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末尾的话上,“热爱学习当然好,但毁了身体可就得不偿失了。等下学期可以跟我一起去,如果你愿意的话。”

    宽厚善良的小獾,也贡献出了只有赫奇帕奇们才知道的秘密。

    “你如果没来得及去礼堂用餐就过来找我,唔要是我碰巧去和卢娜玩了,你也可以自己去厨房——就在盛满水果的那幅画像后,只要轻挠银碗里的梨。想吃什么就告诉里面的小精灵,他们都很好说话的!”

    哈利想起了那一双双网球状的眼睛,他没有拒绝汉娜的好意,即使他已经到访过那里了。

    超然脱俗的小鹰还在犹豫该不该将有求必应屋的位置,透露给这个吃不饱饭的可怜人,前面的路就被挡了个严实。

    “西里斯?!”

    雅痞潇洒的男人正给教子演示着如何在快速攀升后,流畅地衔接个横滚,就被从地面传来的堪称凄厉的叫喊声吸引了视线。

    他压低白蜡木帚把,在德尔伯特上来后还逗弄似的颠了颠,幼狮怎么会被这点把戏吓到。

    蓬乱的棕发贴上了汗湿的额头,“再快点,西里斯!等会妈妈回来了,就玩不了了!”

    “看好了——”即使再想知道那一声呼喊是谁发出的,也没有在他教子面前展示身手重要。

    西里斯娴熟地操控着火弩箭,在空中急速爬升,右肩向下倾斜,两人一扫帚划出了道规整的弧形。

    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这未完成的心形里被写上了J·P。

    而这颗真心的另一半,则该由被框起来的名字主人亲自来补全。

    这轰动了霍格沃茨的表白招数,他们爱情的结晶也算是见证了吧。

    虽然当时不仅以失败告终,还被这孩子的母亲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不过那已经成为一段过程坎坷,但结局美满的交响乐了。

    瞧他亲爱的教子,简直就是詹姆翻版,除了那一头蓬发的颜色遗传了他妈妈。

    西里斯敢说要把步道上僵立在那儿的男生的头发薅下来,德尔伯特就该是完美的复刻了。

    等等,那个男生?

    火弩箭在急速甩尾时,上下晃了晃,德尔伯特还以为这是教父最新发掘的冒险招数,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慌乱,还完全把母亲的强调抛诸脑后:

    双臂张开,让劲风灌满每个毛孔,“呦吼——”

    只可惜才放纵了一会儿,就下移到了平坦的鹅卵石道,“西里斯,再飞几圈吧!趁着妈妈还没回来!”

    清脆嘹亮的童声,让仍跨坐在扫帚上的男人回了神。

    “你该休息下了,德尔伯特。最好赶紧回去换件衣服,难道想在吃饭前当着大伙挨顿骂吗?”

    红发女人显然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要比顺从溺爱他的教父更贴合他母亲的想法。

    德尔伯特不情不愿地迈下扫帚,躲避着教母的手臂,他已经是成熟的‘男人’了,再有一年就要去霍格沃茨上学了,这些肉麻的亲密举动不适合他。

    还是留给西斯尔吧,她更需要被温和的教母安抚,天知道她怎么受得了的。

    要是让他成天面对那个阴森森的蝙蝠,他准会做噩梦的。

    没有任何颓靡沧桑的灰色星球,在无奈含笑的翠绿色和另一双如出一辙的眼睛间来回扫视。

    如果不是知道好兄弟一直以来的心意,他准会以为,不,不可能······

    “西里斯?!”

    幽缈飘动的银色物质无风自荡,瘆人的低语还在耳边萦绕。

    腾起的砂砾与残酷肆虐的劲风,似乎从未远离。

    他跌入帷幔的姿势和最后怅然不舍的笑容,早已成为哈利心中永远也抹不掉的剧痛。

    哈利做梦都想他能回来,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和从前的每一次那样扬着疲倦却恣意的笑。

    甚至他不用说话就只是站在那里。

    不远处的男人远比记忆里的俊朗帅气,哈利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才是西里斯该有的样子。

    “孩子,你认识我?”

    哈利紧攥着拳头竭力压制住自己,想奔上前抱住他的冲动,哽咽着挤出一句,“我很想见到你,一直都想。”

    西里斯说不清心里没来由的动容是从何而来,但他有种近乎荒谬的设想,他的教子就该是长成这个样子。

    他仔细端详着这张酷似詹姆的脸,从男生身上看到了德尔伯特以后的模样,也回想起了曾经青涩的好友。

    “看来《星火》这期销售量激增也有孩子们的功劳。大脚板你可以放心了,至少这回你的小粉丝不至于用浸满迷情剂的羊皮纸表达喜爱——”

    西里斯嘴角勾了个笑,咽回了即将脱口的问话。

    荒诞的猜想会同时伤害到四个人,而且再没有比他们更契合彼此的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以后也想做傲罗?”

    翠绿色的眼睛透过朦胧雾气,望向雅痞俊朗的男人,“哈利,我叫哈利······我的亲人,他们都是傲罗,我也想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西里斯莫名涌上股自豪,不只是为肖似好友的男生,选择了跟他们相同的职业作为目标。

    更是为绵延不断、朝气昂扬的新生力量而动容。

    他们会走向衰老、死亡,但这份为了美好生活而奋发抗争的意志,将代代相传,燎原的薪火永远不会熄灭。

    “有骨气!哈利,你的亲人们会为你骄傲的,我敢肯定!”

    那头蓬乱的黑发重重下压,不论主人如何咬紧牙关地抑制泪腺,滚烫的水渍还是喷薄而出。

    “男孩子不能动不动就哭!打起精神来!哈利!”西里斯一手拎着火弩箭,另一只胳膊揽起男生发颤的肩膀,朝回头催促自己的教子笑了笑。

    “我们都在你身后呢!大胆往前走!孩子!”

    哈利侧头看向俊朗的男人,酸涩的情绪又一次上涌到眼眶,他都唾弃自己。

    灰色星球的主人却爽朗地笑了声,用手掌揉按了把纯黑乱发,“等会多吃点儿,要当傲罗你这小体格,我都怕不等追到逃犯,你自己就先被撂倒了。”

    哈利紧咬着腮肉,重重点头。

    莹润饱满的樱桃树,即使暴晒在阳光下也不显萎靡,红褐色的砖瓦像镀了层烁金般散发着温暖的讯号。

    深色栅栏门被从外撞开,活力四射的小狮子在整洁平滑的步道上疾跑着,“我回来了!还有大伙儿——噢——”

    推门进来的男孩和准备迎接他们的姑娘撞了个正着,德尔伯特都没顾上揉生疼的脑门,就想拽住往后倒的妹妹。

    明艳灿烂的黄色裙摆被漆黑的袍角阻拦,见妹妹被人稳稳当当地按住肩膀,德尔伯特狠狠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波特!”

    阴恻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最好清楚这不是在荒野或是草场,没人愿意看你横冲直撞地展示‘天分’。进屋前把你那颗灌满了水的脑子拧干——”

    劈头盖脸被嘲讽了一顿的男孩,求救似的看向妹妹。

    但无故被撞的姑娘,显然没领会到那双颜色相同的珠子里的恳求,眨着一双温软甜蜜的眼眸补充道:

    “前提是他得有,教父!上次是差点掀翻了妈妈买给西奥多的巫师棋······”

    “我真为你担心德尔伯特,要是没有通过分院仪式可怎么办?放心吧,哪怕没有一个学院肯收留你,我也不会嘲笑你的——”

    德尔伯特顿时觉得脑门更疼了,尤其让他感觉浑身战栗的漆黑色眼睛还在注视着他。

    所以,他为什么要跑那么快?

    等一等教父他们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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