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虞巷之前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但，如果楚元有女朋友，以他的为人，大概会跟她保持更有分寸的距离。
“现在不是的，但或许以后就是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
他如果不喜欢Christina，何须在新年伊始，在咖啡厅迫不及待地相见，又默契地开怀大笑。
这么些日子，他与她暗中涌动的暧昧情绪，与一大早这一幕比起来，更像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王瑜歆叹了口气，“我没想到，阿虞这么好，还会吃爱情的苦。”
虞巷默然。
她在意Christina，但也不在意Christina。
没有Christina，总有别人。
“你没有想过把楚大神重新追回来吗？”
虞巷往王瑜歆身上又贴了贴，拽着王瑜歆的手臂，似乎这样能让她觉得安全一些，随后，她摇了摇头。
楚元对她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忍不住想要靠近。
哪怕她本意并非如此。
但，和楚元谈恋爱？
她其实没想过。
过去，这只是她潜意识里的一种模糊认知。直到最近，她反复想起那个问题。
虞巷是谁呢？
这些年，她一直逃避面对真实的自己。她害怕面对失败的人生，害怕他人的异样目光，更害怕接受那个不完美甚至有些可悲的自己。
在决定改变的那一刻，她终于对那个问题有了部分答案。
虞巷与计算机，她们是共生体。
自从她与计算机之间的联系被虞石真的死亡无情地剥离，她便不再是那个完整的虞巷了。
在意识到这点之前，她依然花费了漫长的时间重新接近计算机。失败了多次，尝试了多次，她现在站在A大的校园里，以一个普通计算机科学系学生的身份继续她的学业，甚至还能参与一些研究项目。
但这还不够。
她还是不能得心应手地走在她原有的道路上。
她必须重新回到计算机的世界里，重新成为虞巷。
所以，现在不是她准备谈恋爱的时候。
她无法克制自己被楚元吸引，但她得先是虞巷，才能过好属于虞巷的人生。
王瑜歆离开后，虞巷的手机上接连收到了两条她的微信。
王瑜歆：“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他就在你面前，你有这么多的爱，他都不知道。多年之后，你会不会遗憾呢？”
王瑜歆：“我觉得很难过，为什么连我们阿虞这么好的女孩子，都不能坦诚自己的感情。”
王瑜歆一向对谈恋爱不感兴趣，也不怎么鼓励人谈恋爱，虞巷是知道的。
今天会这么说，大概是因为觉得，她对楚元的情感，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很多。
多到，憋在心里，王瑜歆觉得不忍心。
虞巷在沙发上坐了一个多小时。
手机再次震了一下。
王瑜歆：“我还要再问你一个问题，阿虞，楚大神在你心里，真的是‘别的事情’吗？”
光标闪烁着，虞巷打不出任何文字。
*
门铃响起三声，楚元应声而入。
他还穿着和Christina见面的那件浅灰色大衣，里面的毛衣宽松厚实，软软绵绵的高领子慵懒地贴着他修长的脖子。
手里拎着个礼品袋。
深黑的眼里闪动着愉悦的光。
见了Christina，这么高兴呢。
虞巷躺在沙发上，动都没动一下。
“新年快乐，虞老师。”他从兜里伸出手，扬了扬红包。
……
罢了，社会人，钱比命重要。送上门的钱谁能不要？
压下百转千回的心思，虞巷慢吞吞地套上她的兔子毛绒拖鞋，接过了红包。
楚元的手摊开悬在空中，修长的手指屈了两下，“我的红包呢？”
“你的。”虞巷用力在他掌心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一声，“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送了个空气给他。
楚元略微垂了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气鬼。”
“别破坏我发型啊，花心大萝卜。”
花心大萝卜？
楚元错愕，手没控制好力道，手腕上的表带勾住了虞巷一根头发。
上次虞巷这么叫他还是因为于芊芊……
他想起早上和其他人喝了杯咖啡。
锐利深沉的眼眸闪动了一下，像夜空划过一颗星。
“虞老师，你是不是……”
“什么？”
“没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将那根被他扯出来的发丝重新掖回去。
她的头发黑而韧，鬓角头顶长了许多碎发。盘头后，碎发毛茸茸地炸起来，像头上趴了只蓬松柔软的小黑猫。
他情不自禁地捂住那只黑猫。细小的毛发坚强倔强地在他掌心搔来搔去，扎不穿，又决不屈服，给他造成了一些痒而可爱生理伤害。
他心情好起来，“我有几个大学同学临时过来，在家聚会，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她没主动问。
他倒主动提了。
虞巷头撞了一下他的手，跳回到沙发上，把小毯子往身上一裹，露出一双眼睛，“我社恐，你自己去玩就行。”
“真的不去？”楚元似乎对她的拒绝并不在意，“也好，到了午饭时间，我来叫你一起。”
谁要跟你和Christina一起吃午饭啊……
虞巷没来得及骂出口，看到楚元走到了茶几前，拿起了咖啡和三明治，在她眼前晃了晃，“早餐我拿走了。还有，”他顿了一下，很突然地弯了弯眉眼，“你肠胃不好，少吃点酸的。”
这话说得虞巷一头雾水，嘴上不紧不慢地回着，“别呀，楚神，这个点您应该早餐吃过了，连咖啡都喝完了两杯吧？哪吃得下这些，可别浪费粮食了。”
咖啡，咖啡厅。楚元捕捉到关键信息，拿着尚有余温的咖啡杯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他眼里映出一个唇红脸白的小人儿，虚弱恼怒地躺在沙发上，用毯子把自己裹成鸵鸟。几声低笑从他的胸腔里震出来，他喝了口咖啡，温热苦涩的液体滚进喉头，有些别样香浓的甜意，“我还能吃，谢谢。”
没来得及等虞巷垂死病中惊坐起抢回早餐，人已经拎着咖啡和三明治推开门走了。
什么人嘛。
她气鼓鼓的，把他拿来的红包，塞进了沙发底下。
嘴上骂着。
等客厅真随着他的离去再次空下来，她又有些不开心。
——阿虞，楚大神在你心里，真的是“别的事情”吗？
手机“啪”地一声，砸到了脸上。
或许是被她日常折磨得久了，手机壳有点松，掉出一张一寸照片来。
照片是黑白的。
少年留着寸头，一双漂亮的长眉下有深邃的眼睛。
*
那是大一下学期的事了。
那时候，虞巷刚刚能恢复正常的学习。
临近期末，她从图书馆复习完出来。
跟人流出了校门，打算去学生街上找点吃的。
她抬头看着街边简陋的招牌，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大学生们三五成群地从她身边走过，大声嚷嚷“说什么画重点，结果整本书都画了一遍，直接让我们全背得了！”
虞巷的社交恐惧症才刚好不久，看到这样的场景。
有点羡慕，也有点害怕。
她有心想找人问问这条街上有没有做得比较好的汤面。
冲几个看起来比较和善的学生走近了几步，却没有那个勇气能开口。
她从前当然不是这样的。
但如今，能平静地走在大街上，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不知道怎么，她觉得有点怪怪的。
下意识一转头，一个矮小的男的正向她的包伸手。
包里的手机，被抽出了半截。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
男人对上她的眼，非但不慌，反而压低了嗓音，语带威胁。
“松手！”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
虞巷双手把着手机的一端，对方把着另一端使劲，她踉跄地被拽出了两步。
“松手！”男人又重复了一遍，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只手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小刀。
“不、不松……”
刀尖闪着冰冷锋利的光对准了虞巷。
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场景。
像是被人掐住了喉管，颤抖了起来。
喘不出气，也发不出声音。
视线对上对方凶恶的眼神，和锋利的刀尖。
唯一的意识，都用来握紧手中的手机，不让它被对方抢走。
恐惧到了极致，却颤抖着不松手。
这时，一个女声响了起来，“救命啊，这里有人抢劫！”
四周都是大学生，很快地涌向了这个狭小的角落。
男人见势不妙，迅速收了刀子，隐匿在人群之中。
“你没事吧？”王瑜歆一把扶住了她，“咦，你是虞小姐吗？”
她们前半年，共同陷入了一场房产中介的纠纷，事后加了微信，但并没有过多的联系。
“这家牛肉面最好吃。”王瑜歆家就在A大附近，是学生街的常客。她替两人要了汤面，还另要了一碗香菜，“加进去味道更好，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香菜。”
浓郁的牛肉香气迎面扑来，浑身的寒颤逐渐地减少，消失。
“刚刚太危险了，就为了个手机，不值得。”王瑜歆说。
虞巷在她充满活力的声音里逐渐回过魂来，喝了口面汤，冰冷的手指扒着手机壳的边缘。
趁王瑜歆去要拿可乐的功夫，她掀开手机壳的一角。
一张一寸照，落在她掌心里。
照片是黑白的。
少年留着寸头，一双漂亮的长眉下有深邃的眼睛。
从容恬淡地看着她。
仿佛未来就在眼前。
世界就在脚下。
这张照片，是他们准备报名省赛时，一起去相馆照的。
相馆一次印了一版，她顺手抢来了一张。
当然，也被他抢了一张她的回去。
她想，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大概是这样，在抖成筛子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不愿松手。
明明是她决定要走，却还在念念不忘。
又在念念不忘里，满腹委屈。
*
后来，那个由偷变抢的抢劫犯，因入室杀人案上了A市的新闻。
她才知道，当时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凶徒。
但重来一次，大概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在那电光火石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不愿被抢走最后的念想。
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虞巷握紧重新安装好保护壳的手机，走出大门。
她的空中花园正对着楚元所在公寓的阁楼。
能很轻易地听到阁楼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不难想象，老同学聚会会是何等景象。
有新年的喜气，也有异性间或真或假的玩笑，久别老友间的嬉笑怒骂。
他们又是在海外相依为命的同届留学生，说不定比她以为的还要更亲密一些。
……
“奶茶到了吗，我去开门！”
门铃声响，Christina主动说。
“我去吧。”楚元站了起来。
门外，虞巷穿着粉色珊瑚绒睡衣，一双毛绒兔子拖鞋，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在他们分别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才刚刚醒来。她理所当然地问他。
“有收到我的外卖吗？”
“没有，你叫了什么？”
“我想吃点水果，大年初一的，好不容易叫到了跑腿，结果不小心填错了地址，电话也打不通，烦人。”
那一点不高兴让她看起来脸色红润，带着气血旺盛的生命力，但睫毛又是湿的，根根分明，黑亮而楚楚地落进楚元的视线里。
仿佛有点委屈。
他们互相代收外卖的次数很多，但这是头一次她没有打电话差遣他，还屈尊纡贵来到他家门口。
楚元想起高中的时候，每次他跟其他女生说话。
她都会这样，湿着睫毛，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说着一些似乎无关的话。
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却什么都很在意。
像只是路过。
又像在宣示主权。
冬日的阳光从楼道的落地玻璃倾泻进来，照在玄关的地毯上。
这是前任住户留下的。
地毯上开满大朵的向日葵，被阳光一照像活过来的花田，明亮灿烂地映在楚元深黑的眼底。
早上那一点猜想被迅速放大。
热烈，静谧，又蠢蠢欲动。
“那你进来等吧，一会水果到了，我给你切一下，刚好用上次买的那罐酸奶拌着吃。”他不自觉弯起嘴角，后背抵在门框上，把门开大了一点。
“你朋友聚会，我进去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他们对我的感情生活很感兴趣。虞老师，总有一天，我需要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楚元肩膀微微一侧，让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意有所指。“今天刚好是个不错的机会，你说呢？”
他们之间隐晦涌动了数日的暗流，似乎在这一刻被挑明。
虞巷心尖颤了颤，余光忽然瞟见玄关处的书架上，摆了一本原文书，一看就是最近经常翻看的，“楚老师，你最近很喜欢看言情小说吗？”
他们的目光共同地落在了书本绿色的封面上——“Pursuation”。
劝导，作者简·奥斯汀。
虞巷抬眼，声音带来一丝颤抖，“这本书里有一段很著名的告白，我最近刚好听过。”
楚元注视着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于此时。他轻声说，“很巧，我也刚好跟人说过。”
他顿了顿，标准的美音流畅而缓慢地吐出，每个音节都重重地敲击在了虞巷的心头。
“You pierce my soul. I am half agony, half hope. ”
你刺穿了我的灵魂，我的心里一半是痛苦，一半是希望。
这句话，她无数次在梦里听见，却无法得知楚元在说出它时的表情。
而她现在突然看到了。
他的目光悠远而深沉地笼在她的周身，将她散发出的爱意尽数收拢，波澜不惊的瞳孔深处，不易察觉地亮起，像十七岁那样专注地凝视她。
她没有自作多情。
她会在楚元面前觉得自己恋爱脑，是因为他的反应尽管经过掩饰，仍然给了她足够的回应。
那些平日里的亲近、不避讳，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突然就有了足够的原因。
她不可控制地战栗起来。
像是被什么人猛地攫住心口，又被抛上云宵之外的高空，从头到脚，都失控。
是什么时候呢？她重新被他接受，纳入他的世界？
她……
“想跟我进去吗？”
淡淡的松木香传来。
男人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像无垠的海，诱惑着她心里的小人朝他一路狂奔，飞蛾扑火，不管不顾。
正好的阳光，正好的人，正好的时机。
正好死灰复燃，势无可挡的心动。
但，如果楚元有女朋友，以他的为人，大概会跟她保持更有分寸的距离。
“现在不是的，但或许以后就是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
他如果不喜欢Christina，何须在新年伊始，在咖啡厅迫不及待地相见，又默契地开怀大笑。
这么些日子，他与她暗中涌动的暧昧情绪，与一大早这一幕比起来，更像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王瑜歆叹了口气，“我没想到，阿虞这么好，还会吃爱情的苦。”
虞巷默然。
她在意Christina，但也不在意Christina。
没有Christina，总有别人。
“你没有想过把楚大神重新追回来吗？”
虞巷往王瑜歆身上又贴了贴，拽着王瑜歆的手臂，似乎这样能让她觉得安全一些，随后，她摇了摇头。
楚元对她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忍不住想要靠近。
哪怕她本意并非如此。
但，和楚元谈恋爱？
她其实没想过。
过去，这只是她潜意识里的一种模糊认知。直到最近，她反复想起那个问题。
虞巷是谁呢？
这些年，她一直逃避面对真实的自己。她害怕面对失败的人生，害怕他人的异样目光，更害怕接受那个不完美甚至有些可悲的自己。
在决定改变的那一刻，她终于对那个问题有了部分答案。
虞巷与计算机，她们是共生体。
自从她与计算机之间的联系被虞石真的死亡无情地剥离，她便不再是那个完整的虞巷了。
在意识到这点之前，她依然花费了漫长的时间重新接近计算机。失败了多次，尝试了多次，她现在站在A大的校园里，以一个普通计算机科学系学生的身份继续她的学业，甚至还能参与一些研究项目。
但这还不够。
她还是不能得心应手地走在她原有的道路上。
她必须重新回到计算机的世界里，重新成为虞巷。
所以，现在不是她准备谈恋爱的时候。
她无法克制自己被楚元吸引，但她得先是虞巷，才能过好属于虞巷的人生。
王瑜歆离开后，虞巷的手机上接连收到了两条她的微信。
王瑜歆：“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他就在你面前，你有这么多的爱，他都不知道。多年之后，你会不会遗憾呢？”
王瑜歆：“我觉得很难过，为什么连我们阿虞这么好的女孩子，都不能坦诚自己的感情。”
王瑜歆一向对谈恋爱不感兴趣，也不怎么鼓励人谈恋爱，虞巷是知道的。
今天会这么说，大概是因为觉得，她对楚元的情感，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很多。
多到，憋在心里，王瑜歆觉得不忍心。
虞巷在沙发上坐了一个多小时。
手机再次震了一下。
王瑜歆：“我还要再问你一个问题，阿虞，楚大神在你心里，真的是‘别的事情’吗？”
光标闪烁着，虞巷打不出任何文字。
*
门铃响起三声，楚元应声而入。
他还穿着和Christina见面的那件浅灰色大衣，里面的毛衣宽松厚实，软软绵绵的高领子慵懒地贴着他修长的脖子。
手里拎着个礼品袋。
深黑的眼里闪动着愉悦的光。
见了Christina，这么高兴呢。
虞巷躺在沙发上，动都没动一下。
“新年快乐，虞老师。”他从兜里伸出手，扬了扬红包。
……
罢了，社会人，钱比命重要。送上门的钱谁能不要？
压下百转千回的心思，虞巷慢吞吞地套上她的兔子毛绒拖鞋，接过了红包。
楚元的手摊开悬在空中，修长的手指屈了两下，“我的红包呢？”
“你的。”虞巷用力在他掌心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一声，“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送了个空气给他。
楚元略微垂了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气鬼。”
“别破坏我发型啊，花心大萝卜。”
花心大萝卜？
楚元错愕，手没控制好力道，手腕上的表带勾住了虞巷一根头发。
上次虞巷这么叫他还是因为于芊芊……
他想起早上和其他人喝了杯咖啡。
锐利深沉的眼眸闪动了一下，像夜空划过一颗星。
“虞老师，你是不是……”
“什么？”
“没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将那根被他扯出来的发丝重新掖回去。
她的头发黑而韧，鬓角头顶长了许多碎发。盘头后，碎发毛茸茸地炸起来，像头上趴了只蓬松柔软的小黑猫。
他情不自禁地捂住那只黑猫。细小的毛发坚强倔强地在他掌心搔来搔去，扎不穿，又决不屈服，给他造成了一些痒而可爱生理伤害。
他心情好起来，“我有几个大学同学临时过来，在家聚会，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她没主动问。
他倒主动提了。
虞巷头撞了一下他的手，跳回到沙发上，把小毯子往身上一裹，露出一双眼睛，“我社恐，你自己去玩就行。”
“真的不去？”楚元似乎对她的拒绝并不在意，“也好，到了午饭时间，我来叫你一起。”
谁要跟你和Christina一起吃午饭啊……
虞巷没来得及骂出口，看到楚元走到了茶几前，拿起了咖啡和三明治，在她眼前晃了晃，“早餐我拿走了。还有，”他顿了一下，很突然地弯了弯眉眼，“你肠胃不好，少吃点酸的。”
这话说得虞巷一头雾水，嘴上不紧不慢地回着，“别呀，楚神，这个点您应该早餐吃过了，连咖啡都喝完了两杯吧？哪吃得下这些，可别浪费粮食了。”
咖啡，咖啡厅。楚元捕捉到关键信息，拿着尚有余温的咖啡杯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他眼里映出一个唇红脸白的小人儿，虚弱恼怒地躺在沙发上，用毯子把自己裹成鸵鸟。几声低笑从他的胸腔里震出来，他喝了口咖啡，温热苦涩的液体滚进喉头，有些别样香浓的甜意，“我还能吃，谢谢。”
没来得及等虞巷垂死病中惊坐起抢回早餐，人已经拎着咖啡和三明治推开门走了。
什么人嘛。
她气鼓鼓的，把他拿来的红包，塞进了沙发底下。
嘴上骂着。
等客厅真随着他的离去再次空下来，她又有些不开心。
——阿虞，楚大神在你心里，真的是“别的事情”吗？
手机“啪”地一声，砸到了脸上。
或许是被她日常折磨得久了，手机壳有点松，掉出一张一寸照片来。
照片是黑白的。
少年留着寸头，一双漂亮的长眉下有深邃的眼睛。
*
那是大一下学期的事了。
那时候，虞巷刚刚能恢复正常的学习。
临近期末，她从图书馆复习完出来。
跟人流出了校门，打算去学生街上找点吃的。
她抬头看着街边简陋的招牌，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大学生们三五成群地从她身边走过，大声嚷嚷“说什么画重点，结果整本书都画了一遍，直接让我们全背得了！”
虞巷的社交恐惧症才刚好不久，看到这样的场景。
有点羡慕，也有点害怕。
她有心想找人问问这条街上有没有做得比较好的汤面。
冲几个看起来比较和善的学生走近了几步，却没有那个勇气能开口。
她从前当然不是这样的。
但如今，能平静地走在大街上，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不知道怎么，她觉得有点怪怪的。
下意识一转头，一个矮小的男的正向她的包伸手。
包里的手机，被抽出了半截。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
男人对上她的眼，非但不慌，反而压低了嗓音，语带威胁。
“松手！”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
虞巷双手把着手机的一端，对方把着另一端使劲，她踉跄地被拽出了两步。
“松手！”男人又重复了一遍，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只手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小刀。
“不、不松……”
刀尖闪着冰冷锋利的光对准了虞巷。
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场景。
像是被人掐住了喉管，颤抖了起来。
喘不出气，也发不出声音。
视线对上对方凶恶的眼神，和锋利的刀尖。
唯一的意识，都用来握紧手中的手机，不让它被对方抢走。
恐惧到了极致，却颤抖着不松手。
这时，一个女声响了起来，“救命啊，这里有人抢劫！”
四周都是大学生，很快地涌向了这个狭小的角落。
男人见势不妙，迅速收了刀子，隐匿在人群之中。
“你没事吧？”王瑜歆一把扶住了她，“咦，你是虞小姐吗？”
她们前半年，共同陷入了一场房产中介的纠纷，事后加了微信，但并没有过多的联系。
“这家牛肉面最好吃。”王瑜歆家就在A大附近，是学生街的常客。她替两人要了汤面，还另要了一碗香菜，“加进去味道更好，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香菜。”
浓郁的牛肉香气迎面扑来，浑身的寒颤逐渐地减少，消失。
“刚刚太危险了，就为了个手机，不值得。”王瑜歆说。
虞巷在她充满活力的声音里逐渐回过魂来，喝了口面汤，冰冷的手指扒着手机壳的边缘。
趁王瑜歆去要拿可乐的功夫，她掀开手机壳的一角。
一张一寸照，落在她掌心里。
照片是黑白的。
少年留着寸头，一双漂亮的长眉下有深邃的眼睛。
从容恬淡地看着她。
仿佛未来就在眼前。
世界就在脚下。
这张照片，是他们准备报名省赛时，一起去相馆照的。
相馆一次印了一版，她顺手抢来了一张。
当然，也被他抢了一张她的回去。
她想，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大概是这样，在抖成筛子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不愿松手。
明明是她决定要走，却还在念念不忘。
又在念念不忘里，满腹委屈。
*
后来，那个由偷变抢的抢劫犯，因入室杀人案上了A市的新闻。
她才知道，当时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凶徒。
但重来一次，大概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在那电光火石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不愿被抢走最后的念想。
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虞巷握紧重新安装好保护壳的手机，走出大门。
她的空中花园正对着楚元所在公寓的阁楼。
能很轻易地听到阁楼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不难想象，老同学聚会会是何等景象。
有新年的喜气，也有异性间或真或假的玩笑，久别老友间的嬉笑怒骂。
他们又是在海外相依为命的同届留学生，说不定比她以为的还要更亲密一些。
……
“奶茶到了吗，我去开门！”
门铃声响，Christina主动说。
“我去吧。”楚元站了起来。
门外，虞巷穿着粉色珊瑚绒睡衣，一双毛绒兔子拖鞋，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在他们分别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才刚刚醒来。她理所当然地问他。
“有收到我的外卖吗？”
“没有，你叫了什么？”
“我想吃点水果，大年初一的，好不容易叫到了跑腿，结果不小心填错了地址，电话也打不通，烦人。”
那一点不高兴让她看起来脸色红润，带着气血旺盛的生命力，但睫毛又是湿的，根根分明，黑亮而楚楚地落进楚元的视线里。
仿佛有点委屈。
他们互相代收外卖的次数很多，但这是头一次她没有打电话差遣他，还屈尊纡贵来到他家门口。
楚元想起高中的时候，每次他跟其他女生说话。
她都会这样，湿着睫毛，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说着一些似乎无关的话。
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却什么都很在意。
像只是路过。
又像在宣示主权。
冬日的阳光从楼道的落地玻璃倾泻进来，照在玄关的地毯上。
这是前任住户留下的。
地毯上开满大朵的向日葵，被阳光一照像活过来的花田，明亮灿烂地映在楚元深黑的眼底。
早上那一点猜想被迅速放大。
热烈，静谧，又蠢蠢欲动。
“那你进来等吧，一会水果到了，我给你切一下，刚好用上次买的那罐酸奶拌着吃。”他不自觉弯起嘴角，后背抵在门框上，把门开大了一点。
“你朋友聚会，我进去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他们对我的感情生活很感兴趣。虞老师，总有一天，我需要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楚元肩膀微微一侧，让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意有所指。“今天刚好是个不错的机会，你说呢？”
他们之间隐晦涌动了数日的暗流，似乎在这一刻被挑明。
虞巷心尖颤了颤，余光忽然瞟见玄关处的书架上，摆了一本原文书，一看就是最近经常翻看的，“楚老师，你最近很喜欢看言情小说吗？”
他们的目光共同地落在了书本绿色的封面上——“Pursuation”。
劝导，作者简·奥斯汀。
虞巷抬眼，声音带来一丝颤抖，“这本书里有一段很著名的告白，我最近刚好听过。”
楚元注视着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于此时。他轻声说，“很巧，我也刚好跟人说过。”
他顿了顿，标准的美音流畅而缓慢地吐出，每个音节都重重地敲击在了虞巷的心头。
“You pierce my soul. I am half agony, half hope. ”
你刺穿了我的灵魂，我的心里一半是痛苦，一半是希望。
这句话，她无数次在梦里听见，却无法得知楚元在说出它时的表情。
而她现在突然看到了。
他的目光悠远而深沉地笼在她的周身，将她散发出的爱意尽数收拢，波澜不惊的瞳孔深处，不易察觉地亮起，像十七岁那样专注地凝视她。
她没有自作多情。
她会在楚元面前觉得自己恋爱脑，是因为他的反应尽管经过掩饰，仍然给了她足够的回应。
那些平日里的亲近、不避讳，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突然就有了足够的原因。
她不可控制地战栗起来。
像是被什么人猛地攫住心口，又被抛上云宵之外的高空，从头到脚，都失控。
是什么时候呢？她重新被他接受，纳入他的世界？
她……
“想跟我进去吗？”
淡淡的松木香传来。
男人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像无垠的海，诱惑着她心里的小人朝他一路狂奔，飞蛾扑火，不管不顾。
正好的阳光，正好的人，正好的时机。
正好死灰复燃，势无可挡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