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虞老师，记者来了。”
“追你的？”
“嗯。”
“跟我走吗？”
“我好多了，别担心我。”她当然想跟他走。虞巷搂住他的脖子，大声说，“还等什么，跑啊！”
楚元鼻子轻轻动了动，呼出一声笑来，“你抱紧了。”
他们冲出人群，穿过楼梯，扎入暴雨中。
白色闪光灯中，大雨倾盆，
黑色的西装带起剧烈的风，高大挺拔的身影将人声和暴风雨挡在外头，鱼尾裙的白边在黑色亮皮大衣下摇曳，虞巷听着呼呼而过的风声，睫毛上沾了几滴雨珠，闪光灯照在上面，折射出耀眼的光。
明亮而璀璨。
暴雨天没有星星。
星星在他们眼睛里。
她独自承受过无数场人生的大雨。
他誓言为她撑起一把伞。
可她喜欢和他在雨里奔跑。
*
视频会议开始。
林欢和楚元商讨着云源科技投资部门的运作计划，如何盘活资金、寻找新的投资商，以及云源智能管家新一轮的测试开发和全景视频技术的发布。
……
除却技术上完全由林欢把控，多数的担子都落在了楚元身上。
林欢觉得，楚元牺牲最大的还是他的隐私和个人形象。
今天他也遭遇了媒体的围追堵截，但媒体对楚元更感兴趣。
因着“小镇做题家”的采访，和今天有些打脸的对赌风波，加上极具传奇色彩的经历和外貌，楚元已经成为了极具争议性的话题人物，“楚元塌房”甚至一度盖过“云源暴雷”的话题。
议程告一段落，他跟楚元拉家常，“有不少人来公司打探你的行程，甚至还有学生，追星一样。记者们都抢着拿你的一手新闻。”
“明天的事菲菲已经安排好了，但我们没有行程保密的经验，你尽可能小心点。”林欢最后说。
楚元挂了视频，随即听到远处传来尖叫。
室内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楚元在黑暗里捕捉到了一种充满焦虑和疼痛的压抑。
他打开灯，跨过长长的地毯，看到了虞巷汗湿的额头和红肿的眼睛。
逃离记者的追击后他们上了飞机，落地办理入住后到现在，她不过睡了将将半小时。
注意到楚元的出现，虞巷往被子里一缩，下意识地抹掉眼角的泪水，后又忍不住从床上跳起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瑀瑀独行这么些年，穿越过那场星星和暴雨，她终于学会了在害怕的时候找到一处温暖的巢穴。
因为动作太突然也太大，两个人齐齐往地上栽去。楚元喉头滚动，咽下无数刀光剑影，抱着她打了一个滚，停在了床边。
“你也太虚了……”虞巷小声嘀咕，她还没怎么着他呢。
“要不试试？”刚经了一场剧烈的情绪波动，由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倦色和未消的怒意给楚元的眼神涂上一层病态而锋利的深沉底色，混着略微起皮的嘴唇和低哑的嗓音，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压迫感。
虞巷被看得心头突突地跳，有些怂地缩起脚，“你走开！我要喝可乐。”
骄傲的孔雀掉了毛就会变成东躲西藏的鸵鸟，但好歹这只鸵鸟还能养熟，学会钻到他怀里求亲亲求抱抱。
楚元有些牙痒地揉了把她蓬松发毛的黑发，恨她明明遭了那么大的罪，还不能躲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然看她可怜兮兮地逞强，心里又是心痛又觉得可爱。
他很快从冰箱里摸出两个带着凉气的易拉罐，“这么怕和我上床，还跟我来酒店开房？”
虞巷被可乐罐冰得一哆嗦，尽管他们已经进行过一些亲密的交流，但她对楚元部分印象还是停留在了高中，尤其是他说话的方式，稍微肉麻一点的话都会用英语来替代。
上床的话一出，眼前的高中男神形象瞬间崩塌，成了不知道哪来的斯文败类，刺激得狠。
她有些颤抖地拧开拉环，插上吸管，“……别忘了我可是渣女，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闻言，楚元从隔壁房间拿了点东西，在虞巷逐渐睁大的眼神中开始整理他们即将共用的床铺。他们定的是套房，主卧格外宽大，多了一床被子也不显得拥挤，他甚至很自然地把她刚刚抱着睡觉的枕头抽了一个出来，拍了拍，和她枕过的位置并排放在一起，一副很明显要跟她头对头睡的样子。
“……”
刚刚放话太狠，导致现在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不争气地红了脸。
正在她不知所措时，楚元拿了件睡袍走进了浴室。
随着水声音调的变化，虞巷的思绪飘回到了那次无意间在苏桥闯入的浴室——浓郁的松木香，冲刷过他身体的淋浴头，以及她颤颤巍巍地靠在淋浴间的玻璃门上，沾上了一身曾流过他身体的水珠。
楚元出来时，她正盯着自己被睡裙遮了一半的白皙双腿，大口喝着冰可乐，脸颊潮红水润。
他松松系好浴袍带子，抬起还带着潮气的眼睛，重重地在床上坐了下来，手拍了拍另一边，“上来吗？”目光甚至意味深长地朝她腿间瞟了一眼，弯了弯唇。
她想起电梯间里的画面，恼羞成怒地伸腿蹬他，“……你是禽兽吗？”
然而，在踢到楚元之前，她先踩到了地上的可乐罐子。
啪。
虞巷整个人砸得楚元一声闷哼，期间夹了一声极为细微的声响。
两人目光交汇，一同看向了地上的那条项链。
白色的剑身上布满金色的花纹，精致细巧，浑然天成，尾部坠着白色的雀翎般的剑穗。
虞巷想起来，这是她新年时摔碎的，楚元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补好了，又加了小剑穗。今天他抱起她的时候套到了她脖子上，说是礼物。
曾经碎成那样，修起来肯定不容易。
她拿到手还没捂热，这就给摔了？
她趴在楚元膝盖上，闻着淡淡的松木香气，只觉得和楚元目光相接的脖子后面的那块皮肤慢慢地发紧。
一时竟不敢动。
就这么趴了一会，她的鼻尖在楚元的浴袍上蹭来蹭去，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实在是很亲密，她眼睛盯着那一小片形状异常的布料，和浴袍微微敞开的下摆，脸不禁发烫，连那股松木香闻起来都有点不同了。
她深吸一口气，状态自然地往前爬，还好酒店铺了地毯，要不又得碎一次。
没事，捡起来，你可以的！
项链套上脖子的那一刻，楚元的眼神在剑身上停住，目色渐深，随即拉过她的手，替她扣上搭扣，小剑单薄地在虞巷脖子上晃了晃，轻轻扎在她皮肤上，像是有些愤怒主人的不珍惜。
“对不起啊，楚老师。”虞巷缩头，心里有些愧疚。
其实她并不是故意的，但收到这个礼物后她确实没有表达出应有的喜悦和感激。刚刚还把它甩在了地上，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女。
“给你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随你的意。”
电子烟蓝-灯明灭。薄荷味的薄雾慢慢地飘了起来，模糊了楚元深邃的眼睛。他想象过虞巷戴着这条项链的样子，但经历了今天的波折，虞巷比之前看着更脆弱易碎，何况他刚刚还听到她压抑而痛楚地尖叫着醒来，眼前如花美眷如此良辰，他却必须剖开幸福的表象，去感受内里沉痛而黑暗的漩涡。
他希望她能得到一切最好的。
想到这，楚元咬着烟嘴，声音更沉了一点，“但虞老师，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什么东西碎了，就放弃它，将所有的碎片扫出人生，然后对自己说已经逝去的事物无需再留恋。我会将碎片重新粘合，然后终生珍藏那些被疼痛赋予了意义的伤痕，欣赏它令人痛心却动人心魄的美丽。这才是破碎与重逢之于我的意义。”
虞巷听了心里惴惴的，又有些沉，忽上忽下，睫毛颤了又颤，同时露出思索和心虚两种情绪，像是听懂，又像是没听懂。
不知道他是因为摔了项链要嘲讽她，还是在说他们如今重新走到一起，他也觉得值得。
忐忑之中，她的头被狠狠揉了一下。楚元站起身来，浴袍从她耳边擦过，传来粗糙的质感和沐浴露的清香。
“砰”的一声，他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气泡从开口处喷涌而出，溅了他一手。他从容地用纸擦拭干净，插上吸管，“喝一点？”
虞巷下意识地张口，他却迅速把易拉罐挪到身后，将脸凑了过去。
啵。
她亲到他。
过电般的一触。
甜的。
虞巷脚趾不自觉地蜷起。
十分钟后，结束了黏腻的吻，楚元将啤酒一饮而尽，带着浓郁的酒气抵住她的额头，“凌晨了，睡觉吧。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真……一起睡啊。”
他将她按到床上，“今天遇到这些事，怎么可能让你自己睡。放心，不会脱你衣服，你是渣女，我还不是禽兽。”
灯灭了，一室黑暗。
虞巷两手抓住被子，感觉到床垫的另一侧微微下沉，熟悉的松木香气息萦绕在鼻端，伴随着楚元平稳而有力的呼吸和心跳声。
她试图插科打诨缓解自己的紧绷，“既然你知道我今天过得这么惨，那你要不要考虑给我一点补偿，做我男朋友？”
“不要。”楚元顿了顿，“突然说这些，你不想睡吗？”
“不是…我可能睡不着。”犹豫片刻后，她诚实地说。很明显的，刚刚睡了半小时就醒来，今天注定会是一个熟悉而可怕的夜晚。
“即便我走了，你也睡不着，不是吗？”
虞巷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到楚元的手臂伸了过来。他的存在感很强，即使在黑暗中，他的呼吸也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她略略一抖，那只手轻轻在她眼皮上抚过，“闭眼。”
晚睡不可怕，可怕的是越熬越清醒，越熬越紧绷，只有当绷紧如弓弦的神经偶然闪过一丝松懈的迹象，迅速抓住这个间隙钻过去，才能顺利入梦。
然而虞巷不可能在此刻松懈。
闭上眼的瞬间，虞巷的每一根神经都被拉长，锋锐地在夜里颤抖，反射出一道道银光。无数的记忆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唐琳的声音和张教授的背影交织其中。
她张大嘴试图喘气，楚元的手掌在这时落了下来，他忽然轻声说，“巷巷，你的眼睛开始睡觉了。”
“巷巷，你的鼻子开始睡觉了……”
“巷巷……”
伴随着节奏稳定的轻拍，带了点磁性的男声在黑夜里温柔得模糊而不真实，像很遥远很遥远的梦，可偏生落在胸前的温度坚实地顺着血管传入心脏。
虞巷听到的最后一声，是“巷巷，你开始睡觉了”，然后她就真的推开了她害怕无数次的黑夜，坠进了梦乡里。
这一夜注定并不平静，她隔一段时间便会看着张老师的背影听着唐琳的声音发出尖叫，然而胸前的轻拍和温柔的男声总在她发出哀鸣前便赶来，带她回到睡梦中的宁馨。
如此浮沉，在大脑逐渐松乏的一瞬，虞巷意识模糊地抱住了身旁泛着青筋的男人臂膀，呜咽着蹭了蹭，像回到了妈妈的怀抱里。
多安全啊。
这个她以为会非常艰难的夜晚，就这样平安地度过了。
*
夕阳西沉，天空上染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
三辆越野型SUV离开了城市的边缘。
广阔无垠的沙漠柔软而安静地在窗外延展，铺成巨大的黄色地毯。
“听说全国大学生编程大赛了吗？张教授为虞巷大动干戈，拆强队保她，如今国赛银牌在手，再给她发个顶刊，科研新星无疑。可怜张宇辰去年A大第一，今年却被踹出准冠军队。”
“沿海985，A大计算机最废，只有青苗是唯一的门面，能进的都是顶尖人才，偏偏混进去一个本科生，现在可算知道为什么了……”
“笑死，这不就是学术妲己吗？”
“为个学历能对老年人下得去嘴，牛啊。”
“美女活很好吧，呵呵。”
“这么白，应该水多。”
无数社会议题中，唯独女性沾上“交易”和“黑幕”等词语时会丧失人的属性。挂着名为“A大入学黑幕”的热搜，却罕有人真正在讨论主人公的学术实力和入学手续程序的合法性，更多地，虞巷被她的同胞当成性物品，人们像分享使用感受一样予以她臧否。
这些无情的凝视一字一鞭，将楚元抽得鲜血淋漓。他连对赌协议砸到脸上都云淡风轻宠辱不惊，此刻面对着无数不堪入目的字眼，血流冲头顶。一簇簇的火焰自骨髓深处点燃，将他深邃的眼睛烧得更黑，心跳更用力也更强大。
在逐渐加重的呼吸和颤抖中，他落在键盘上的手指越发沉稳。
半小时后，伴随着银行卡上划出的大笔数字，A省的某个机房再次迎来扩容，已然庞大的数据流爆发性增长，如迸发的流星雨般射向全国各地，最终指向了各大社交软件的数据库。
无数发表过污言秽语的账号消失在了安静而无言的昏昏白日之中。
他长吐一口气，侧过头，看到虞巷正低头玩着她胸前的小瓷剑。那剑的碎裂处被描上了灿烂的金色，如同精致的花纹一般，既耀眼又典雅。经了长达十多小时的睡眠，她情绪还算稳定，纤细浓密的睫毛软软地垂坠着，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未散的阴影。
玩着玩着，虞巷想起那张写着“驳回虞某入学申请”的图片。
从图片的马赛克里，她辨认出“保送”，“政策”、“取消”……等字样。
显而易见，张老师曾为她争取过A大的保送机会，招生办驳回了这一申请。然而，最终她还是成功保送进了A大。
昨天夜里，虞巷做的噩梦其实只有很小一部分关于唐琳，更多时候，她看到明晃晃的日光里，那把由舆论和匿名信共同铸成的刀，阴冷地高悬在她和张老师头上。
张老师到底曾经为她做到什么地步呢。
这让她久违地不值。他一世清名，拥有为无数人称道的品德与才华，而她只是洪水来时自身难保的一捆烂草绳，本应腐烂没入泥沙之中，却牢牢捆住他的身体，带累他一同下沉。
“在想什么？”楚元闻。
虞巷侧过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恍如无所不能的深邃眉眼，她带了点自己也说不清的祈求和无助，“楚老师，为什么会有人为了挽救已经破碎的东西付出那么大的努力呢？坏掉的东西扔掉不就好了吗？”
楚元的目光很深也更沉了，像是要望进她心底，但最终，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虞老师，关于你的问题，我昨天已经给了你答案。现在，我更想知道的是，在你漫长的人生旅程中，那些你认为已经破碎不堪、想要丢弃的，也包括你自己吗？”
虞巷愣住。
在四目相对的沉默中，路边有零星的灯光亮起，车轮滚过一地烟尘，速度逐渐减缓。
虞巷想起昨晚因为她临时的加入，楚元提前了部分行程，说要带她去一个什么地方，现在显然是到了。
她下意识向车外看去。
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追你的？”
“嗯。”
“跟我走吗？”
“我好多了，别担心我。”她当然想跟他走。虞巷搂住他的脖子，大声说，“还等什么，跑啊！”
楚元鼻子轻轻动了动，呼出一声笑来，“你抱紧了。”
他们冲出人群，穿过楼梯，扎入暴雨中。
白色闪光灯中，大雨倾盆，
黑色的西装带起剧烈的风，高大挺拔的身影将人声和暴风雨挡在外头，鱼尾裙的白边在黑色亮皮大衣下摇曳，虞巷听着呼呼而过的风声，睫毛上沾了几滴雨珠，闪光灯照在上面，折射出耀眼的光。
明亮而璀璨。
暴雨天没有星星。
星星在他们眼睛里。
她独自承受过无数场人生的大雨。
他誓言为她撑起一把伞。
可她喜欢和他在雨里奔跑。
*
视频会议开始。
林欢和楚元商讨着云源科技投资部门的运作计划，如何盘活资金、寻找新的投资商，以及云源智能管家新一轮的测试开发和全景视频技术的发布。
……
除却技术上完全由林欢把控，多数的担子都落在了楚元身上。
林欢觉得，楚元牺牲最大的还是他的隐私和个人形象。
今天他也遭遇了媒体的围追堵截，但媒体对楚元更感兴趣。
因着“小镇做题家”的采访，和今天有些打脸的对赌风波，加上极具传奇色彩的经历和外貌，楚元已经成为了极具争议性的话题人物，“楚元塌房”甚至一度盖过“云源暴雷”的话题。
议程告一段落，他跟楚元拉家常，“有不少人来公司打探你的行程，甚至还有学生，追星一样。记者们都抢着拿你的一手新闻。”
“明天的事菲菲已经安排好了，但我们没有行程保密的经验，你尽可能小心点。”林欢最后说。
楚元挂了视频，随即听到远处传来尖叫。
室内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楚元在黑暗里捕捉到了一种充满焦虑和疼痛的压抑。
他打开灯，跨过长长的地毯，看到了虞巷汗湿的额头和红肿的眼睛。
逃离记者的追击后他们上了飞机，落地办理入住后到现在，她不过睡了将将半小时。
注意到楚元的出现，虞巷往被子里一缩，下意识地抹掉眼角的泪水，后又忍不住从床上跳起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瑀瑀独行这么些年，穿越过那场星星和暴雨，她终于学会了在害怕的时候找到一处温暖的巢穴。
因为动作太突然也太大，两个人齐齐往地上栽去。楚元喉头滚动，咽下无数刀光剑影，抱着她打了一个滚，停在了床边。
“你也太虚了……”虞巷小声嘀咕，她还没怎么着他呢。
“要不试试？”刚经了一场剧烈的情绪波动，由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倦色和未消的怒意给楚元的眼神涂上一层病态而锋利的深沉底色，混着略微起皮的嘴唇和低哑的嗓音，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压迫感。
虞巷被看得心头突突地跳，有些怂地缩起脚，“你走开！我要喝可乐。”
骄傲的孔雀掉了毛就会变成东躲西藏的鸵鸟，但好歹这只鸵鸟还能养熟，学会钻到他怀里求亲亲求抱抱。
楚元有些牙痒地揉了把她蓬松发毛的黑发，恨她明明遭了那么大的罪，还不能躲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然看她可怜兮兮地逞强，心里又是心痛又觉得可爱。
他很快从冰箱里摸出两个带着凉气的易拉罐，“这么怕和我上床，还跟我来酒店开房？”
虞巷被可乐罐冰得一哆嗦，尽管他们已经进行过一些亲密的交流，但她对楚元部分印象还是停留在了高中，尤其是他说话的方式，稍微肉麻一点的话都会用英语来替代。
上床的话一出，眼前的高中男神形象瞬间崩塌，成了不知道哪来的斯文败类，刺激得狠。
她有些颤抖地拧开拉环，插上吸管，“……别忘了我可是渣女，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闻言，楚元从隔壁房间拿了点东西，在虞巷逐渐睁大的眼神中开始整理他们即将共用的床铺。他们定的是套房，主卧格外宽大，多了一床被子也不显得拥挤，他甚至很自然地把她刚刚抱着睡觉的枕头抽了一个出来，拍了拍，和她枕过的位置并排放在一起，一副很明显要跟她头对头睡的样子。
“……”
刚刚放话太狠，导致现在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不争气地红了脸。
正在她不知所措时，楚元拿了件睡袍走进了浴室。
随着水声音调的变化，虞巷的思绪飘回到了那次无意间在苏桥闯入的浴室——浓郁的松木香，冲刷过他身体的淋浴头，以及她颤颤巍巍地靠在淋浴间的玻璃门上，沾上了一身曾流过他身体的水珠。
楚元出来时，她正盯着自己被睡裙遮了一半的白皙双腿，大口喝着冰可乐，脸颊潮红水润。
他松松系好浴袍带子，抬起还带着潮气的眼睛，重重地在床上坐了下来，手拍了拍另一边，“上来吗？”目光甚至意味深长地朝她腿间瞟了一眼，弯了弯唇。
她想起电梯间里的画面，恼羞成怒地伸腿蹬他，“……你是禽兽吗？”
然而，在踢到楚元之前，她先踩到了地上的可乐罐子。
啪。
虞巷整个人砸得楚元一声闷哼，期间夹了一声极为细微的声响。
两人目光交汇，一同看向了地上的那条项链。
白色的剑身上布满金色的花纹，精致细巧，浑然天成，尾部坠着白色的雀翎般的剑穗。
虞巷想起来，这是她新年时摔碎的，楚元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补好了，又加了小剑穗。今天他抱起她的时候套到了她脖子上，说是礼物。
曾经碎成那样，修起来肯定不容易。
她拿到手还没捂热，这就给摔了？
她趴在楚元膝盖上，闻着淡淡的松木香气，只觉得和楚元目光相接的脖子后面的那块皮肤慢慢地发紧。
一时竟不敢动。
就这么趴了一会，她的鼻尖在楚元的浴袍上蹭来蹭去，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实在是很亲密，她眼睛盯着那一小片形状异常的布料，和浴袍微微敞开的下摆，脸不禁发烫，连那股松木香闻起来都有点不同了。
她深吸一口气，状态自然地往前爬，还好酒店铺了地毯，要不又得碎一次。
没事，捡起来，你可以的！
项链套上脖子的那一刻，楚元的眼神在剑身上停住，目色渐深，随即拉过她的手，替她扣上搭扣，小剑单薄地在虞巷脖子上晃了晃，轻轻扎在她皮肤上，像是有些愤怒主人的不珍惜。
“对不起啊，楚老师。”虞巷缩头，心里有些愧疚。
其实她并不是故意的，但收到这个礼物后她确实没有表达出应有的喜悦和感激。刚刚还把它甩在了地上，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女。
“给你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随你的意。”
电子烟蓝-灯明灭。薄荷味的薄雾慢慢地飘了起来，模糊了楚元深邃的眼睛。他想象过虞巷戴着这条项链的样子，但经历了今天的波折，虞巷比之前看着更脆弱易碎，何况他刚刚还听到她压抑而痛楚地尖叫着醒来，眼前如花美眷如此良辰，他却必须剖开幸福的表象，去感受内里沉痛而黑暗的漩涡。
他希望她能得到一切最好的。
想到这，楚元咬着烟嘴，声音更沉了一点，“但虞老师，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什么东西碎了，就放弃它，将所有的碎片扫出人生，然后对自己说已经逝去的事物无需再留恋。我会将碎片重新粘合，然后终生珍藏那些被疼痛赋予了意义的伤痕，欣赏它令人痛心却动人心魄的美丽。这才是破碎与重逢之于我的意义。”
虞巷听了心里惴惴的，又有些沉，忽上忽下，睫毛颤了又颤，同时露出思索和心虚两种情绪，像是听懂，又像是没听懂。
不知道他是因为摔了项链要嘲讽她，还是在说他们如今重新走到一起，他也觉得值得。
忐忑之中，她的头被狠狠揉了一下。楚元站起身来，浴袍从她耳边擦过，传来粗糙的质感和沐浴露的清香。
“砰”的一声，他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气泡从开口处喷涌而出，溅了他一手。他从容地用纸擦拭干净，插上吸管，“喝一点？”
虞巷下意识地张口，他却迅速把易拉罐挪到身后，将脸凑了过去。
啵。
她亲到他。
过电般的一触。
甜的。
虞巷脚趾不自觉地蜷起。
十分钟后，结束了黏腻的吻，楚元将啤酒一饮而尽，带着浓郁的酒气抵住她的额头，“凌晨了，睡觉吧。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真……一起睡啊。”
他将她按到床上，“今天遇到这些事，怎么可能让你自己睡。放心，不会脱你衣服，你是渣女，我还不是禽兽。”
灯灭了，一室黑暗。
虞巷两手抓住被子，感觉到床垫的另一侧微微下沉，熟悉的松木香气息萦绕在鼻端，伴随着楚元平稳而有力的呼吸和心跳声。
她试图插科打诨缓解自己的紧绷，“既然你知道我今天过得这么惨，那你要不要考虑给我一点补偿，做我男朋友？”
“不要。”楚元顿了顿，“突然说这些，你不想睡吗？”
“不是…我可能睡不着。”犹豫片刻后，她诚实地说。很明显的，刚刚睡了半小时就醒来，今天注定会是一个熟悉而可怕的夜晚。
“即便我走了，你也睡不着，不是吗？”
虞巷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到楚元的手臂伸了过来。他的存在感很强，即使在黑暗中，他的呼吸也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她略略一抖，那只手轻轻在她眼皮上抚过，“闭眼。”
晚睡不可怕，可怕的是越熬越清醒，越熬越紧绷，只有当绷紧如弓弦的神经偶然闪过一丝松懈的迹象，迅速抓住这个间隙钻过去，才能顺利入梦。
然而虞巷不可能在此刻松懈。
闭上眼的瞬间，虞巷的每一根神经都被拉长，锋锐地在夜里颤抖，反射出一道道银光。无数的记忆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唐琳的声音和张教授的背影交织其中。
她张大嘴试图喘气，楚元的手掌在这时落了下来，他忽然轻声说，“巷巷，你的眼睛开始睡觉了。”
“巷巷，你的鼻子开始睡觉了……”
“巷巷……”
伴随着节奏稳定的轻拍，带了点磁性的男声在黑夜里温柔得模糊而不真实，像很遥远很遥远的梦，可偏生落在胸前的温度坚实地顺着血管传入心脏。
虞巷听到的最后一声，是“巷巷，你开始睡觉了”，然后她就真的推开了她害怕无数次的黑夜，坠进了梦乡里。
这一夜注定并不平静，她隔一段时间便会看着张老师的背影听着唐琳的声音发出尖叫，然而胸前的轻拍和温柔的男声总在她发出哀鸣前便赶来，带她回到睡梦中的宁馨。
如此浮沉，在大脑逐渐松乏的一瞬，虞巷意识模糊地抱住了身旁泛着青筋的男人臂膀，呜咽着蹭了蹭，像回到了妈妈的怀抱里。
多安全啊。
这个她以为会非常艰难的夜晚，就这样平安地度过了。
*
夕阳西沉，天空上染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
三辆越野型SUV离开了城市的边缘。
广阔无垠的沙漠柔软而安静地在窗外延展，铺成巨大的黄色地毯。
“听说全国大学生编程大赛了吗？张教授为虞巷大动干戈，拆强队保她，如今国赛银牌在手，再给她发个顶刊，科研新星无疑。可怜张宇辰去年A大第一，今年却被踹出准冠军队。”
“沿海985，A大计算机最废，只有青苗是唯一的门面，能进的都是顶尖人才，偏偏混进去一个本科生，现在可算知道为什么了……”
“笑死，这不就是学术妲己吗？”
“为个学历能对老年人下得去嘴，牛啊。”
“美女活很好吧，呵呵。”
“这么白，应该水多。”
无数社会议题中，唯独女性沾上“交易”和“黑幕”等词语时会丧失人的属性。挂着名为“A大入学黑幕”的热搜，却罕有人真正在讨论主人公的学术实力和入学手续程序的合法性，更多地，虞巷被她的同胞当成性物品，人们像分享使用感受一样予以她臧否。
这些无情的凝视一字一鞭，将楚元抽得鲜血淋漓。他连对赌协议砸到脸上都云淡风轻宠辱不惊，此刻面对着无数不堪入目的字眼，血流冲头顶。一簇簇的火焰自骨髓深处点燃，将他深邃的眼睛烧得更黑，心跳更用力也更强大。
在逐渐加重的呼吸和颤抖中，他落在键盘上的手指越发沉稳。
半小时后，伴随着银行卡上划出的大笔数字，A省的某个机房再次迎来扩容，已然庞大的数据流爆发性增长，如迸发的流星雨般射向全国各地，最终指向了各大社交软件的数据库。
无数发表过污言秽语的账号消失在了安静而无言的昏昏白日之中。
他长吐一口气，侧过头，看到虞巷正低头玩着她胸前的小瓷剑。那剑的碎裂处被描上了灿烂的金色，如同精致的花纹一般，既耀眼又典雅。经了长达十多小时的睡眠，她情绪还算稳定，纤细浓密的睫毛软软地垂坠着，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未散的阴影。
玩着玩着，虞巷想起那张写着“驳回虞某入学申请”的图片。
从图片的马赛克里，她辨认出“保送”，“政策”、“取消”……等字样。
显而易见，张老师曾为她争取过A大的保送机会，招生办驳回了这一申请。然而，最终她还是成功保送进了A大。
昨天夜里，虞巷做的噩梦其实只有很小一部分关于唐琳，更多时候，她看到明晃晃的日光里，那把由舆论和匿名信共同铸成的刀，阴冷地高悬在她和张老师头上。
张老师到底曾经为她做到什么地步呢。
这让她久违地不值。他一世清名，拥有为无数人称道的品德与才华，而她只是洪水来时自身难保的一捆烂草绳，本应腐烂没入泥沙之中，却牢牢捆住他的身体，带累他一同下沉。
“在想什么？”楚元闻。
虞巷侧过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恍如无所不能的深邃眉眼，她带了点自己也说不清的祈求和无助，“楚老师，为什么会有人为了挽救已经破碎的东西付出那么大的努力呢？坏掉的东西扔掉不就好了吗？”
楚元的目光很深也更沉了，像是要望进她心底，但最终，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虞老师，关于你的问题，我昨天已经给了你答案。现在，我更想知道的是，在你漫长的人生旅程中，那些你认为已经破碎不堪、想要丢弃的，也包括你自己吗？”
虞巷愣住。
在四目相对的沉默中，路边有零星的灯光亮起，车轮滚过一地烟尘，速度逐渐减缓。
虞巷想起昨晚因为她临时的加入，楚元提前了部分行程，说要带她去一个什么地方，现在显然是到了。
她下意识向车外看去。
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