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楚总。”Vivi跟楚元握手。“我是杨云微。”
“叫我楚元就好。”
两个人开始过方案和流程。进入工作的楚元话很简短，坚不可摧，充满快节奏的力量感。
认识了楚元后Vivi才知道，原来顶尖的人才会从最开始就让人感到成功唾手可得。这次的策划案楚元亲自把关，连台本也亲手撰写，整个流程推进得异常顺利，唯一的小插曲是楚元突然提出希望将活动提前到今天。
Vivi对此有点紧张，但甲方爸爸发话，她不能也得能。
“楚总，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重视这个项目啊？”对完流程，Vivi大胆地开了个玩笑。
“确实如此，这对我很重要。”楚元停顿了一下，直视着Vivi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流露出真挚和诚恳，“我做了一切我能做的，请你全力以赴。”
Vivi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看了很多楚元的新闻，而楚元真人比视频上更有魅力。跟他的照片谈过的恋爱，这样的楚元她有种追星成功的激动，又有些移情。
而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的眼睛在不加掩饰时看人是这样的。
“我，我会做好的。”她磕磕巴巴地说。
而一旁的虞巷，显然已经无视了这场会议，开始神游太虚。楚元转身把她帽子拉下来，“听话戴着，晚上冷。”
“这也太丑了！”虞巷不满地嘟囔着，却被楚元一把拉入怀中，给帽子的抽绳打了个死结，紧紧系住。紫色羽绒服的帽子边缘因此缩成小圈，将虞巷的脸围得小小圆圆的，活脱脱一个可爱的小白面包，配上瞪大而愤怒的眼睛，活泼又动人。
楚元看着她这幅模样，胸腔里不禁低低震出一声笑，一点些微的紧张就此散了。
会更好的。
她这么努力，他也跟着努力，虞巷的每一天都会更好。
唐琳那点事不算什么。
末了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进她嘴里，看到她噎了一下，脸颊鼓起来，“会没开完，你先玩着，一会我过来接你。”
虞巷天灵盖被强烈的薄荷味顶着直冲云霄——怕她冷还在这么冷的地方给她喂超强薄荷糖，什么人啊！
她刚想开口骂，却又想到楚元可能会说——虞老师，我记得追你都得送这个糖。
于是，她选择对着楚元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突然，有人轻拍了一下虞巷的肩膀，她回过头看见了Vivi。
Vivi看起来比照片上矮一些，五官却更加立体，带着一丝微妙的混血感。今天的她并未如往常般穿着奢侈品成衣，一身西瓜红的汉服短打，头发染黑编了一条大辫子，透出一种充满力量的朴素美。
Vivi看着虞巷轻声“哎”了声。不像啊，眼前这长相，跟楚总的择偶标准南辕北辙，艳里带娇，又有些说不清的天真和孱弱。
她问虞巷，“楚先生是你男朋友？”
虞巷被戳中心事，有些恨恨地嘟囔，“不是啊。””
“那刚还这样给你拉帽子？”Vivi比了个抽绳的动作，揶揄，“你该不会是那个吧？”
“哪个？”
“采访视频里，楚总说他在追的那个人。”
虞巷松口气，心想，我不光是“那个”，我还是“肉丝在逃鱼香”，扬言送你进局子，你的粉丝称我为“十万姐”。想起从前的事，她心虚得流汗，解开外套的拉链，露出了胸口的玩具项链。
Vivi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她若有所思地说：“好吧，当我没说。你应该就是楚总正在追的那个人。”说完，她用柳木棍轻轻点了点虞巷的胸口，“你知道修这个东西的过程多复杂吗？”
看虞巷的表情，Vivi猜楚元的心意并没有被察觉。
追这么个姑娘，挺苦吧？
多难啊。
这让Vivi也释然了，别人借楚元的照片让她栽跟头，楚元自己也在心爱的姑娘身上栽跟头，世上男男女女，都有为情所困的时候，她曾经历的苦难，也不过是人间寻常事。
Vivi拿起虞巷胸前的小瓷剑，跟她解释，“这是通过金缮工艺完成的。楚先生为了修复这个陶瓷玩具，特地找我公司的金缮工艺传承人学习这门手艺。由于碎片太多，师傅劝他放弃，楚总却将所有碎片送去扫描建模，3D打印出了修复框架。”
说完Vivi给虞巷发了个视频，随即指着不远处的柳花架，“我得走了，但我有点怕，能鼓励鼓励我吗？”
虞巷不知道Vivi要做什么，不过她挺喜欢Vivi，拳头在Vivi胸前一磕，“大胆去吧，你会马到成功！”
Vivi笑起来，长辫子一甩，举着木棍走了。
虞巷点开Vivi发来的视频——
屏幕上的画面晃动了几下，定格在一张简陋而杂乱的工作台上。
“要不，还是再考虑一下，开个窑给你照着烧个一样的？”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说道，“真的不好修，碎成这么多片。”
“是一百零三片。”醇厚而清朗的声音传来。
镜头缓缓移动，托盘上铺满了白色的陶瓷碎片，大大小小，米粒一样地散落着。
画外音里，博主讲解着工艺的细节。
数台和电脑紧密相连的摄像规律地转动，拍下照片上传到电脑中进行分析建模。
楚元身穿白色工作服，根据电脑提示挑选碎片，或是用胶水小心黏合，或是拿起刷子涂抹朱漆填补裂缝。
……
视频中的场景不断变换，楚元始终如一地穿着那件白色工作服，专注而沉默地拼凑、黏合，像是万千风景中从不动摇的山峦朗月。
白色的小点在他的手下逐渐变大，一把陶瓷小剑的雏形慢慢浮现。
……
最后一个视频——
更深夜漏。男人修长的手镊子夹起最后一个碎片，和剑身黏在一起。
“完成了！”博主兴奋地说，随即转身去做最后的准备。
博主转身的功夫，楚元将一根白色的孔雀领放在桌上。随即脱力一般，他放松地撞到椅背上，任由身子和嘎吱嘎吱的椅子来回摇晃。
风轻轻吹过，白色的雀翎被摇摇晃晃地飘到了陶瓷小剑身边，依了上去，
楚元睫毛颤动，疲惫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显微镜下拼凑起来的陶瓷小剑，和旁边的白色翎羽，缓慢而隐约地泛起泪光，神情是难以形容的温柔与酸涩。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描金了描金了！”博主从视频远处跑来，将一只沾满金粉的小笔递向楚元。
视频结束。
“在你漫长的人生旅程中，那些你认为已经破碎不堪、想要丢弃的，也包括你自己吗？”
屏幕重归黑暗的那一刻，虞巷的心像被初生小猫爪子尖细而脆弱地挠了一下，微小地破开了，涌出了与伤口不匹配的巨大痛楚，沉郁而难以言喻。
母亲去世后，她学会将任何美好又被毁灭掉的东西扫出人生。
她有现在就好了。
后来有一天，虞巷自己也碎成大把脱落的头发，无数看不懂的论文。
她选择在重新站起的道路上狂奔，目光却无数次扫向身上的所有伤痕和颓然。
能把虞巷也丢掉就好了。
可是——
“虞老师，伤痕是勇士的勋章哦。”
视频的最后，楚元轻声地呢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慰小孩。
“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什么东西碎了，就放弃它，将所有的碎片扫出人生，然后对自己说已经逝去的事物无需再留恋。我会将碎片重新粘合，然后终生珍藏那些被疼痛赋予了意义的伤痕，欣赏它令人痛心却动人心魄的美丽。这才是破碎与重逢之于我的意义。”
在无数变幻的风景与日夜间，他像一个耐心而虔诚的拾荒者，一点点捡起小瓷剑的碎片，也一点点捡起碎成一地的她，重新拼合，绘上金粉，比从前繁丽，比从前璀璨。
他将伤痕绘成奖章。
他还她完整的自我。
“抱歉虞老师，我迟到了。”就在这时，熟悉而醇厚的男声撞了一下虞巷的心。
虞巷泪眼模糊，她想说点什么，喉头却被什么东西哽住。
“时间紧迫，站稳了，虞老师。”楚元的声调略高了一点，话音刚落，虞巷身体一轻。
她本能地搂紧他的脖子，身体被男人有力的双手高高托起，转了个圈——
夜空中“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东风夜放花千树，万千飒沓的流火向高空迸射而出，轰然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出无数碎光，星如雨下。
满目所及，金光绚丽，满天繁星为之黯然失色，满城烟花也逊其三分热烈。
“呜呼！”
“好美啊！”
“太壮观了。”
“……”
人们惊叹，欢呼。
喧闹声中，虞巷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又一声巨响响起，星点再次飞溅，美丽的画面重现，无数人惊呼中，Vivi甩着长辫子，在璀璨的光芒中跳跃、击打，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火花从她手中喷涌而出。
“愿我有自由强大的人生！”
Vivi大声地呐喊，最初的胆怯已经被她击碎，所有的光芒为她而来，高亢的声音在广袤的沙漠中回荡。
“愿我……”
虞巷转过头，楚元正目光灼灼地凝视她，深邃的眼睛里只装了她一个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周身如雨的星光是他心中情感的具象化，在层层炸开的热烈中迸射出难以言表的深情厚谊。
他的嘴唇跟着Vivi的话语开合。
虞巷在一瞬间读懂，愿我，也是愿你，她眼角瞬间湿润，随即大喊出声。
这同样是属于她的呐喊。
她也要在这里重生。
“愿我有自由强大的人生！”
“愿我有健全昂扬的自我！”
“愿我有真挚灼烈铁骨铮铮的梦想！”
“愿我无论荆棘沉疴，永远爱我！”
“……”
周围的人也呐喊起来，声浪滚滚。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刻的疯狂。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心跳难以形容地猛烈，一下又一下地撞击胸腔，随火花一齐爆发。
爆发后的火花击碎了黑暗，而呐喊声击碎了所有人心中块垒。
伴随着接二连三的“轰轰轰”声，沙漠的黑夜被无数滚烫而热烈的光线彻底打破，化成一场巨大的视觉盛宴。
这时，楚元扛起虞巷，两人一同踏入这绚烂的烟火世界。
“哇！”直到此刻，虞巷才知道她为什么会流汗。
落下的碎光带着热气腾腾的余温，沙漠的苦寒也无法冷却它的热烈，隐约还能嗅到铁与火的气息。
“这是打铁花，非遗技艺，好看吗？”
不能更好看了，虞巷含着泪想。
“前段时间，我看到了一份关于打铁花的企划。那时我决定，这场烟火我要为你点亮。”
楚元将她放下来。
宏大而壮丽的夜空下中，虞巷的面容皎然生辉，仿佛身披火光织成的羽衣，亭亭而立。
这样的画面落入在楚元深墨如夜海的瞳孔里，恍如古老的墨色海洋上空也绽放出了璀璨的烟火，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宁静。
楚元亲自策划了这场烟火，他选择了沙漠而非深山，因为极致的黑夜和广袤的空间能更好地展现烟火的壮丽与天地的辽阔。他要求Vivi亲自上场，因为女性才对应女性，他要Vivi成为所有勇敢女性的化身，让虞巷能看到这场烟火中看到自己，拥抱自己，爱上自己。
虞巷的故事让他有多心痛，他就有多完美主义吹毛求疵。所有深藏的痛楚、压抑的情感、未说出口的话语以及无尽的骄傲与爱意，都融入到了这场烟火中，每一个光点与火焰都是他心意的载体。
此时此刻，他终于带她看到他的所有心声。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场景最适合孔雀高飞，那便是一场隆重而宏大的盛开。
“虞老师，过去的六年，我的人生很模糊，始终在原有的框架里按部就班地踏步，与我不同，过去这些年，你极致地生长，在黑暗的环境里跋山涉水，孤零零一个人成为了勇士。
“比起你光芒万丈的十七岁，我更爱你勇敢倔强与疾病抗争的二十三岁。
“伤痕是战士的勋章，拥有勋章的你无上光荣。
“打铁花，这样充满生命力和勇气的画面，我想献给你。”
他红着眼，声音哽咽。
“敬勇气。”
“敬坚持。”
“敬伤痕。”
“敬最了不起的女孩。”
独自处理完父亲的丧事，真了不起。
一个人孤零零度过了十七岁，在困难中披荆斩棘地长大，真了不起。
被命定的大学拒之门外，失去学习能力，重新开始学业，真了不起。
历经风雨，还是勇敢地跑向最初的梦想，真了不起。
风吹来，细小的砂砾跟着铁花在空中转动，棕色的毛领贴着楚元修长的脖子，黑色的西装外披了件羽绒服，同色的面料将他深黑色的瞳孔衬得遥远而深邃。
滚烫的铁火被一点晶莹的泪花放大。浓厚的爱意，滚烫的欣赏，毫不掩饰的骄傲，它们在楚元的眼里彻彻底底地再现，却又多了难言的温柔与痛意。它们涌成巨大而坚实的海浪，将虞巷彻底吞没。
原来，当她陷入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不够完美，害怕被同情时，楚元却用另一种视角看待她。
原来唐琳说的那些事他都知道。
他知道这些年她是怎样辛苦地经历了一切，又怎样咬着牙从病痛中挣扎地爬起来，重新回到原点，向上攀登。
所有人都觉得她虞巷好惨，好值得同情，只有楚元觉得，她是一个浑身挂满光荣勋章的坚强战士。
虞石真去世后，虞巷很少落泪。
如今面对楚元的目光，她那颗勇敢又了不起的心破了个缺口，一泻千里。
“我，我没有那么厉害……”泪水随着高领毛衣渗进她的胸口，她“哇”地哭了起来，“我其实好可怜的楚老师，我会害怕的，也会伤心……”
“我知道。”楚元声音哽咽，紧紧贴住她的额头，“你最委屈了。”
广袤的天地与未尽的烟火中，他们渺小地相拥。
所有她没说出口的痛苦，所有命运不公的愤怒，所有黑夜里的呐喊，所有孤身一人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有人跟她分享。
他全部都听见。
肆意的哭声在起风的沙漠里渐次响起，又逐渐在漫天星光里平息。
虞巷知道，在哭完之后，她会重新拥有真挚灼烈、铁骨铮铮的梦想。
她会有自由强大的人生，健全昂扬的自我。
无论眼前是荆棘还是沉疴，她会永远爱她。
*
乌黑的发丝蜷成不正常的圆形，虞巷轻轻一拽，发丝便随之断裂，掉了下来。
她大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楚老师，你烧焦了哈哈哈……”
“……”
然而，笑声尚未消散，虞巷发现了自己羽绒服上醒目的破洞。
刚刚的高温烧焦了他们的头发，灼穿了衣物，他们离铁花实在是有点太近了。
虞巷那天走得匆忙，行李都留在了首都酒店。好在楚元提前联系了同事，为她准备了睡衣、一次性内裤、运动套装、牙刷……还有这件紫色的羽绒服，虽是临时买的，却意外地合身且好看。但此刻，明晃晃的三个大小不一的洞，让羽绒服原本漂亮的香芋紫布面残缺不堪。
虞巷心疼得泛泪，随后“嘶”地一声，差点又哭出声——
她仅存的秀发，也焦了几根。
这就是美丽的代价吗？
她一边检查着自己的“伤势”，一边发出各种声音，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眼眶含泪。楚元被她一连串丰富的表情和动作逗笑，身体和身后柳花架齐齐振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混入男人清朗的笑声之中。
末了，他把整个人揽过来，揉乱了她的头发。
“咳！”Vivi踩着沙走过来，“打扰一下，那个，这个项目，你们投不投啊？”
Vivi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试用云源的全景视频技术，想看看是不是能让他们拍摄的视频达到更好的效果，二是云源新成立了投资部门，她想借机拿一笔天使投资。
刚刚云源全景摄制组的人已经把该拍的素材拍完了，说是过几天就能转制完发给她，她为此垫付了一大笔资金，而她最想要的天使投资却还没得到答复。
楚元早已经把这家公司了解得很透彻，来看打铁花除了工作，更多的是为了私人的事情。Vivi的坚韧和朝气给他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剩下的只是需要确认投资细节。
然而……
虞巷揉着脚脖子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气呼呼地冲他翻白眼。
山蒙雨雾的眼涌着鲜活的生气。
项链被甩到空中到空中，金灿灿的晃了晃，雪白的雀翎张扬地飞起来。
小孔雀新长出的翎羽，在火光照耀下如阳光般明亮。
明天后，她会骄傲、得意，趾高气扬地在阳光之下翱翔。
再看看眼前泪痕未干的人，他罪恶地心动。
他也是刚刚意识到，他觉得她脆弱的样子也很漂亮。
虞巷看着柔柔弱弱，相处起来实在是张牙舞爪。大概只有这些年的遭遇，才会让她乖乖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楚元心想，工作已经过度地侵占了他的生活，他不打算现在还要和Vivi谈生意生意。
“云微，这件事我们稍后……”
冷不丁的，几声巨大的轰鸣响起，数辆汽车打着雪白的车灯出现在视线里，很快有人扛着摄像机下车，向他们走来。
“叫我楚元就好。”
两个人开始过方案和流程。进入工作的楚元话很简短，坚不可摧，充满快节奏的力量感。
认识了楚元后Vivi才知道，原来顶尖的人才会从最开始就让人感到成功唾手可得。这次的策划案楚元亲自把关，连台本也亲手撰写，整个流程推进得异常顺利，唯一的小插曲是楚元突然提出希望将活动提前到今天。
Vivi对此有点紧张，但甲方爸爸发话，她不能也得能。
“楚总，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重视这个项目啊？”对完流程，Vivi大胆地开了个玩笑。
“确实如此，这对我很重要。”楚元停顿了一下，直视着Vivi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流露出真挚和诚恳，“我做了一切我能做的，请你全力以赴。”
Vivi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看了很多楚元的新闻，而楚元真人比视频上更有魅力。跟他的照片谈过的恋爱，这样的楚元她有种追星成功的激动，又有些移情。
而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的眼睛在不加掩饰时看人是这样的。
“我，我会做好的。”她磕磕巴巴地说。
而一旁的虞巷，显然已经无视了这场会议，开始神游太虚。楚元转身把她帽子拉下来，“听话戴着，晚上冷。”
“这也太丑了！”虞巷不满地嘟囔着，却被楚元一把拉入怀中，给帽子的抽绳打了个死结，紧紧系住。紫色羽绒服的帽子边缘因此缩成小圈，将虞巷的脸围得小小圆圆的，活脱脱一个可爱的小白面包，配上瞪大而愤怒的眼睛，活泼又动人。
楚元看着她这幅模样，胸腔里不禁低低震出一声笑，一点些微的紧张就此散了。
会更好的。
她这么努力，他也跟着努力，虞巷的每一天都会更好。
唐琳那点事不算什么。
末了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进她嘴里，看到她噎了一下，脸颊鼓起来，“会没开完，你先玩着，一会我过来接你。”
虞巷天灵盖被强烈的薄荷味顶着直冲云霄——怕她冷还在这么冷的地方给她喂超强薄荷糖，什么人啊！
她刚想开口骂，却又想到楚元可能会说——虞老师，我记得追你都得送这个糖。
于是，她选择对着楚元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突然，有人轻拍了一下虞巷的肩膀，她回过头看见了Vivi。
Vivi看起来比照片上矮一些，五官却更加立体，带着一丝微妙的混血感。今天的她并未如往常般穿着奢侈品成衣，一身西瓜红的汉服短打，头发染黑编了一条大辫子，透出一种充满力量的朴素美。
Vivi看着虞巷轻声“哎”了声。不像啊，眼前这长相，跟楚总的择偶标准南辕北辙，艳里带娇，又有些说不清的天真和孱弱。
她问虞巷，“楚先生是你男朋友？”
虞巷被戳中心事，有些恨恨地嘟囔，“不是啊。””
“那刚还这样给你拉帽子？”Vivi比了个抽绳的动作，揶揄，“你该不会是那个吧？”
“哪个？”
“采访视频里，楚总说他在追的那个人。”
虞巷松口气，心想，我不光是“那个”，我还是“肉丝在逃鱼香”，扬言送你进局子，你的粉丝称我为“十万姐”。想起从前的事，她心虚得流汗，解开外套的拉链，露出了胸口的玩具项链。
Vivi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她若有所思地说：“好吧，当我没说。你应该就是楚总正在追的那个人。”说完，她用柳木棍轻轻点了点虞巷的胸口，“你知道修这个东西的过程多复杂吗？”
看虞巷的表情，Vivi猜楚元的心意并没有被察觉。
追这么个姑娘，挺苦吧？
多难啊。
这让Vivi也释然了，别人借楚元的照片让她栽跟头，楚元自己也在心爱的姑娘身上栽跟头，世上男男女女，都有为情所困的时候，她曾经历的苦难，也不过是人间寻常事。
Vivi拿起虞巷胸前的小瓷剑，跟她解释，“这是通过金缮工艺完成的。楚先生为了修复这个陶瓷玩具，特地找我公司的金缮工艺传承人学习这门手艺。由于碎片太多，师傅劝他放弃，楚总却将所有碎片送去扫描建模，3D打印出了修复框架。”
说完Vivi给虞巷发了个视频，随即指着不远处的柳花架，“我得走了，但我有点怕，能鼓励鼓励我吗？”
虞巷不知道Vivi要做什么，不过她挺喜欢Vivi，拳头在Vivi胸前一磕，“大胆去吧，你会马到成功！”
Vivi笑起来，长辫子一甩，举着木棍走了。
虞巷点开Vivi发来的视频——
屏幕上的画面晃动了几下，定格在一张简陋而杂乱的工作台上。
“要不，还是再考虑一下，开个窑给你照着烧个一样的？”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说道，“真的不好修，碎成这么多片。”
“是一百零三片。”醇厚而清朗的声音传来。
镜头缓缓移动，托盘上铺满了白色的陶瓷碎片，大大小小，米粒一样地散落着。
画外音里，博主讲解着工艺的细节。
数台和电脑紧密相连的摄像规律地转动，拍下照片上传到电脑中进行分析建模。
楚元身穿白色工作服，根据电脑提示挑选碎片，或是用胶水小心黏合，或是拿起刷子涂抹朱漆填补裂缝。
……
视频中的场景不断变换，楚元始终如一地穿着那件白色工作服，专注而沉默地拼凑、黏合，像是万千风景中从不动摇的山峦朗月。
白色的小点在他的手下逐渐变大，一把陶瓷小剑的雏形慢慢浮现。
……
最后一个视频——
更深夜漏。男人修长的手镊子夹起最后一个碎片，和剑身黏在一起。
“完成了！”博主兴奋地说，随即转身去做最后的准备。
博主转身的功夫，楚元将一根白色的孔雀领放在桌上。随即脱力一般，他放松地撞到椅背上，任由身子和嘎吱嘎吱的椅子来回摇晃。
风轻轻吹过，白色的雀翎被摇摇晃晃地飘到了陶瓷小剑身边，依了上去，
楚元睫毛颤动，疲惫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显微镜下拼凑起来的陶瓷小剑，和旁边的白色翎羽，缓慢而隐约地泛起泪光，神情是难以形容的温柔与酸涩。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描金了描金了！”博主从视频远处跑来，将一只沾满金粉的小笔递向楚元。
视频结束。
“在你漫长的人生旅程中，那些你认为已经破碎不堪、想要丢弃的，也包括你自己吗？”
屏幕重归黑暗的那一刻，虞巷的心像被初生小猫爪子尖细而脆弱地挠了一下，微小地破开了，涌出了与伤口不匹配的巨大痛楚，沉郁而难以言喻。
母亲去世后，她学会将任何美好又被毁灭掉的东西扫出人生。
她有现在就好了。
后来有一天，虞巷自己也碎成大把脱落的头发，无数看不懂的论文。
她选择在重新站起的道路上狂奔，目光却无数次扫向身上的所有伤痕和颓然。
能把虞巷也丢掉就好了。
可是——
“虞老师，伤痕是勇士的勋章哦。”
视频的最后，楚元轻声地呢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慰小孩。
“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什么东西碎了，就放弃它，将所有的碎片扫出人生，然后对自己说已经逝去的事物无需再留恋。我会将碎片重新粘合，然后终生珍藏那些被疼痛赋予了意义的伤痕，欣赏它令人痛心却动人心魄的美丽。这才是破碎与重逢之于我的意义。”
在无数变幻的风景与日夜间，他像一个耐心而虔诚的拾荒者，一点点捡起小瓷剑的碎片，也一点点捡起碎成一地的她，重新拼合，绘上金粉，比从前繁丽，比从前璀璨。
他将伤痕绘成奖章。
他还她完整的自我。
“抱歉虞老师，我迟到了。”就在这时，熟悉而醇厚的男声撞了一下虞巷的心。
虞巷泪眼模糊，她想说点什么，喉头却被什么东西哽住。
“时间紧迫，站稳了，虞老师。”楚元的声调略高了一点，话音刚落，虞巷身体一轻。
她本能地搂紧他的脖子，身体被男人有力的双手高高托起，转了个圈——
夜空中“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东风夜放花千树，万千飒沓的流火向高空迸射而出，轰然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出无数碎光，星如雨下。
满目所及，金光绚丽，满天繁星为之黯然失色，满城烟花也逊其三分热烈。
“呜呼！”
“好美啊！”
“太壮观了。”
“……”
人们惊叹，欢呼。
喧闹声中，虞巷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又一声巨响响起，星点再次飞溅，美丽的画面重现，无数人惊呼中，Vivi甩着长辫子，在璀璨的光芒中跳跃、击打，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火花从她手中喷涌而出。
“愿我有自由强大的人生！”
Vivi大声地呐喊，最初的胆怯已经被她击碎，所有的光芒为她而来，高亢的声音在广袤的沙漠中回荡。
“愿我……”
虞巷转过头，楚元正目光灼灼地凝视她，深邃的眼睛里只装了她一个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周身如雨的星光是他心中情感的具象化，在层层炸开的热烈中迸射出难以言表的深情厚谊。
他的嘴唇跟着Vivi的话语开合。
虞巷在一瞬间读懂，愿我，也是愿你，她眼角瞬间湿润，随即大喊出声。
这同样是属于她的呐喊。
她也要在这里重生。
“愿我有自由强大的人生！”
“愿我有健全昂扬的自我！”
“愿我有真挚灼烈铁骨铮铮的梦想！”
“愿我无论荆棘沉疴，永远爱我！”
“……”
周围的人也呐喊起来，声浪滚滚。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刻的疯狂。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心跳难以形容地猛烈，一下又一下地撞击胸腔，随火花一齐爆发。
爆发后的火花击碎了黑暗，而呐喊声击碎了所有人心中块垒。
伴随着接二连三的“轰轰轰”声，沙漠的黑夜被无数滚烫而热烈的光线彻底打破，化成一场巨大的视觉盛宴。
这时，楚元扛起虞巷，两人一同踏入这绚烂的烟火世界。
“哇！”直到此刻，虞巷才知道她为什么会流汗。
落下的碎光带着热气腾腾的余温，沙漠的苦寒也无法冷却它的热烈，隐约还能嗅到铁与火的气息。
“这是打铁花，非遗技艺，好看吗？”
不能更好看了，虞巷含着泪想。
“前段时间，我看到了一份关于打铁花的企划。那时我决定，这场烟火我要为你点亮。”
楚元将她放下来。
宏大而壮丽的夜空下中，虞巷的面容皎然生辉，仿佛身披火光织成的羽衣，亭亭而立。
这样的画面落入在楚元深墨如夜海的瞳孔里，恍如古老的墨色海洋上空也绽放出了璀璨的烟火，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宁静。
楚元亲自策划了这场烟火，他选择了沙漠而非深山，因为极致的黑夜和广袤的空间能更好地展现烟火的壮丽与天地的辽阔。他要求Vivi亲自上场，因为女性才对应女性，他要Vivi成为所有勇敢女性的化身，让虞巷能看到这场烟火中看到自己，拥抱自己，爱上自己。
虞巷的故事让他有多心痛，他就有多完美主义吹毛求疵。所有深藏的痛楚、压抑的情感、未说出口的话语以及无尽的骄傲与爱意，都融入到了这场烟火中，每一个光点与火焰都是他心意的载体。
此时此刻，他终于带她看到他的所有心声。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场景最适合孔雀高飞，那便是一场隆重而宏大的盛开。
“虞老师，过去的六年，我的人生很模糊，始终在原有的框架里按部就班地踏步，与我不同，过去这些年，你极致地生长，在黑暗的环境里跋山涉水，孤零零一个人成为了勇士。
“比起你光芒万丈的十七岁，我更爱你勇敢倔强与疾病抗争的二十三岁。
“伤痕是战士的勋章，拥有勋章的你无上光荣。
“打铁花，这样充满生命力和勇气的画面，我想献给你。”
他红着眼，声音哽咽。
“敬勇气。”
“敬坚持。”
“敬伤痕。”
“敬最了不起的女孩。”
独自处理完父亲的丧事，真了不起。
一个人孤零零度过了十七岁，在困难中披荆斩棘地长大，真了不起。
被命定的大学拒之门外，失去学习能力，重新开始学业，真了不起。
历经风雨，还是勇敢地跑向最初的梦想，真了不起。
风吹来，细小的砂砾跟着铁花在空中转动，棕色的毛领贴着楚元修长的脖子，黑色的西装外披了件羽绒服，同色的面料将他深黑色的瞳孔衬得遥远而深邃。
滚烫的铁火被一点晶莹的泪花放大。浓厚的爱意，滚烫的欣赏，毫不掩饰的骄傲，它们在楚元的眼里彻彻底底地再现，却又多了难言的温柔与痛意。它们涌成巨大而坚实的海浪，将虞巷彻底吞没。
原来，当她陷入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不够完美，害怕被同情时，楚元却用另一种视角看待她。
原来唐琳说的那些事他都知道。
他知道这些年她是怎样辛苦地经历了一切，又怎样咬着牙从病痛中挣扎地爬起来，重新回到原点，向上攀登。
所有人都觉得她虞巷好惨，好值得同情，只有楚元觉得，她是一个浑身挂满光荣勋章的坚强战士。
虞石真去世后，虞巷很少落泪。
如今面对楚元的目光，她那颗勇敢又了不起的心破了个缺口，一泻千里。
“我，我没有那么厉害……”泪水随着高领毛衣渗进她的胸口，她“哇”地哭了起来，“我其实好可怜的楚老师，我会害怕的，也会伤心……”
“我知道。”楚元声音哽咽，紧紧贴住她的额头，“你最委屈了。”
广袤的天地与未尽的烟火中，他们渺小地相拥。
所有她没说出口的痛苦，所有命运不公的愤怒，所有黑夜里的呐喊，所有孤身一人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有人跟她分享。
他全部都听见。
肆意的哭声在起风的沙漠里渐次响起，又逐渐在漫天星光里平息。
虞巷知道，在哭完之后，她会重新拥有真挚灼烈、铁骨铮铮的梦想。
她会有自由强大的人生，健全昂扬的自我。
无论眼前是荆棘还是沉疴，她会永远爱她。
*
乌黑的发丝蜷成不正常的圆形，虞巷轻轻一拽，发丝便随之断裂，掉了下来。
她大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楚老师，你烧焦了哈哈哈……”
“……”
然而，笑声尚未消散，虞巷发现了自己羽绒服上醒目的破洞。
刚刚的高温烧焦了他们的头发，灼穿了衣物，他们离铁花实在是有点太近了。
虞巷那天走得匆忙，行李都留在了首都酒店。好在楚元提前联系了同事，为她准备了睡衣、一次性内裤、运动套装、牙刷……还有这件紫色的羽绒服，虽是临时买的，却意外地合身且好看。但此刻，明晃晃的三个大小不一的洞，让羽绒服原本漂亮的香芋紫布面残缺不堪。
虞巷心疼得泛泪，随后“嘶”地一声，差点又哭出声——
她仅存的秀发，也焦了几根。
这就是美丽的代价吗？
她一边检查着自己的“伤势”，一边发出各种声音，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眼眶含泪。楚元被她一连串丰富的表情和动作逗笑，身体和身后柳花架齐齐振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混入男人清朗的笑声之中。
末了，他把整个人揽过来，揉乱了她的头发。
“咳！”Vivi踩着沙走过来，“打扰一下，那个，这个项目，你们投不投啊？”
Vivi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试用云源的全景视频技术，想看看是不是能让他们拍摄的视频达到更好的效果，二是云源新成立了投资部门，她想借机拿一笔天使投资。
刚刚云源全景摄制组的人已经把该拍的素材拍完了，说是过几天就能转制完发给她，她为此垫付了一大笔资金，而她最想要的天使投资却还没得到答复。
楚元早已经把这家公司了解得很透彻，来看打铁花除了工作，更多的是为了私人的事情。Vivi的坚韧和朝气给他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剩下的只是需要确认投资细节。
然而……
虞巷揉着脚脖子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气呼呼地冲他翻白眼。
山蒙雨雾的眼涌着鲜活的生气。
项链被甩到空中到空中，金灿灿的晃了晃，雪白的雀翎张扬地飞起来。
小孔雀新长出的翎羽，在火光照耀下如阳光般明亮。
明天后，她会骄傲、得意，趾高气扬地在阳光之下翱翔。
再看看眼前泪痕未干的人，他罪恶地心动。
他也是刚刚意识到，他觉得她脆弱的样子也很漂亮。
虞巷看着柔柔弱弱，相处起来实在是张牙舞爪。大概只有这些年的遭遇，才会让她乖乖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楚元心想，工作已经过度地侵占了他的生活，他不打算现在还要和Vivi谈生意生意。
“云微，这件事我们稍后……”
冷不丁的，几声巨大的轰鸣响起，数辆汽车打着雪白的车灯出现在视线里，很快有人扛着摄像机下车，向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