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

    林三娘睁开微肿的眼睛,她看向黑漆漆的窗外,心里暗自纳闷,谁会在大晚上敲她的门?

    难道是大理寺的那位宋大人?亦或者是宋大人的下属?

    林三娘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解释。

    这个偏僻的农家小院是宋大人专门给她安排的,除了宋大人和他信任的下属,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至于把她安排在这里的原因,一是防止有人杀她灭口,就如同她的家人与怡红院的幽昙姑娘,二是假若她依旧待在大理寺,宋大人担心她又被别人严刑拷打,不如把她转移到一个隐秘的地方,这样她会更安全。

    林三娘一直都在关注着她这个案子,时不时就向宋大人的下属打听案子的进程,所以最近发生的事,她都一清二楚。

    想到敲门之人是宋大人或者宋大人的下属,林三娘生怕耽搁时间,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下床。

    她摸黑点起蜡烛,借着烛光匆匆将衣服穿戴好,往外走的同时,手持一根木簪,将披散的头发全部盘在脑后。

    林三娘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的仪容,但门外的人仿佛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无法等待。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变大。

    林三娘的手此时放在了门栓上,听到敲门声变大,她的开门的动作停住。

    ……有点奇怪。

    从始至终,敲门之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对劲。

    宋大人和他的下属敲门时,都会喊一句“林夫人,开开门”,接着说出自己是谁。

    外面的人是宋大人或者宋大人的下属吗?

    她不确定。

    未知的人让林三娘后背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她不敢赌,立刻屏住呼吸,快速将开门的右手收回。

    林三娘口中蓄着气,小心翼翼地吹灭左手里的蜡烛,她踮起脚尖,后退几步,躲到大门左侧。

    大门的左侧有一个半人高的大水缸。

    林三娘蹲在大水缸的后面,她轻轻放下蜡烛,把宋大人给她用来护身的匕首从腰间拿出来。

    自从她的家人在破庙遇害后,林三娘就多出一个习惯——

    随身带着武器。

    哪怕是睡觉,她也要藏把菜刀在枕头下。

    不是她草木皆兵,而是血的教训让她必须这样做。

    门外的人没有得到林三娘的回应,他停下敲门的动作。

    小院顿时变得安静,只能听到微风拂过周围草木时的细碎沙沙声。

    林三娘反而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没听到脚步声,这代表人没走,还站在小院外。

    那人在想什么?那人要干什么?

    林三娘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手心里全是汗,现在她的头上似乎悬着一把随时会掉下来的锋利长剑,一旦她动弹,这把摇摇欲坠的长剑就会掉下来,然后无情地划破她的喉咙,再放干|她的血液,让她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一秒。

    二秒。

    三秒。

    ……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着,不知过去了多少秒。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味道。

    林三娘很煎熬。

    到目前为止,脚步声仍未响起,这代表门外的人没有走。

    林三娘抬起眼眸,她靠着微弱的月光,看向了墙头。

    那里目前是空的。

    她胸腔里的心跳放缓。

    也是,目测这墙最少六、七米高,墙头还有碎瓦片,那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的翻墙进来。

    林三娘收回视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大门处。

    这里实在是太偏僻,偏僻之处的院子都很简朴,大门都是统一的木质结构,她在的小院也不例外。

    只要利器往门上一砍,说不准就能砍出个窟窿来,到时候门外的人脚再往上面一踢,门不就得垮掉?

    “嘎——嘎——”

    两声鸟类的叫骤然打破宁静。

    林三娘被突如其来的鸟叫吓一跳,她的心狠狠一缩,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来,目光再次看向墙头——

    那、那里竟然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黑影!

    林三娘大气也不敢出,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影。

    朦胧微弱的月光下,黑影身上发出“嘎”的一声,而后展开翅膀,在墙头扑腾了几下。

    原来是一只乌鸦。

    林三娘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密汗。

    可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一只温热的手掌搭上她的左肩。

    “你是在找我吗?”

    林三娘身后响起一道男音。

    他就是敲门之人?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进来是不是要杀她?

    林三娘心跳如鼓,吓得汗毛直竖。

    家人的死还没有查出真相,她怎么能坐以待毙?

    如果他要杀她,她一定会反击!

    林三娘当即生出莫大的胆量,她猛地一个转身,握着匕首朝身后之人果断地扎去。

    男人往旁边一闪,避开了林三娘的攻击。

    “……今时你倒是变得有些不同。”男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今时?有时间词语,莫非眼前的男人和她是旧相识?

    林三娘握紧匕首,警惕地看着男人,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也是柳兰絮最想问的话。

    柳兰絮站在墙头,默默地注视着小院里的两个人。

    她从医馆回柳府后,天色不早,和大伯母打完招呼,便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哪知再次睁眼,她周围的场景又换了,卧房变为乡野,而她附在乌鸦的身上。

    柳兰絮抬抬翅膀,熟悉的操控感让她觉得这次的附身对象就是上次附身的那只乌鸦。

    院中现在只有浅浅的呼吸声,男人没有回答林三娘的问题,他静默地站着,目光在林三娘身上打量,看林三娘的眼神只有好奇,没有杀意。

    但柳兰絮清楚,这是男人的假象。

    柳兰絮睁眼时,周围是村落,由于她很好奇这是哪个地方,便飞起来四处转了转。

    那个时候,林三娘还未歇下,她屋里亮着昏黄的光,还传来痛苦沉闷的呜咽,柳兰絮飞进小院,才发现里面的人竟然是林三娘。

    林三娘在这里,而非大理寺,柳兰絮思索片刻,猜出了缘由。

    估计是宋衔青安排的。

    之前柳兰絮第一次进大理寺,就是为了看林三娘是否安好,没想到看得的却是林三娘被宋衔青的同僚“张大人”严刑逼供,可能就是那件事情,让宋衔青产生转移林三娘位置的念头。

    柳兰絮成了乌鸦,不好安慰林三娘,待在小院也没有用,遂飞出去绕了一圈村落,结果在一条林间小道上看见一个行踪鬼鬼祟祟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墨青锦袍,脸上戴了张白色的面具,手中拿有一把长剑。

    大晚上的,这副打扮突然出现在乡野,尤其是他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杀气,怎么瞧都很奇怪。

    柳兰絮立马选择跟踪男人。

    跟着男人走一段路后,柳兰絮察觉到男人在找人。

    找谁?

    柳兰絮想到林三娘在这儿,面对曾经朝夕相处的救命恩人,她一点都不敢耽误,选择马上离开这片村落。

    她一个人的力量很微小,不足以保护林三娘,但多个人就不一样了。

    柳兰絮需要宋衔青过来帮忙,便飞进宋衔青的府邸,给宋衔青通风报信。她像上次附身乌鸦那般,用爪子沾墨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字,用字告诉宋衔青,林三娘这边有异变。

    林三娘的住所宋衔青应该知晓,柳兰絮没有带路,通知完就火急火燎的先赶回来。

    她回来之际,男人已经找到了林三娘的住所,正在敲林三娘的门。

    故而刚才的两声鸟叫是柳兰絮发出的,她的目的是警示林三娘,之后的第二声鸟叫以及扑腾,则是提醒林三娘,男人用轻功跳进了小院。

    男人沉默半晌,说:“没想到你们能活着进陇阳,我还以为……”

    林三娘疑惑不解,什么叫做能活着进陇阳?难道在她进陇阳前,有人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她?假如真是这样,为何她来陇阳时一路平安?

    林三娘看男人说得不知所谓,她厉声道:“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一个故人。”男人道。

    “故人?”林三娘不记得她有这个故人,她只是一个乡野村妇,不可能认识面前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

    “想不起来?”男人看到林三娘疑惑的表情,淡淡地说道,“也好。”

    也好?为何要说也好?这是在庆幸她想不起来男人的身份么?

    林三娘觉得不太妙,她问男人:“你究竟要干什么?”

    “干什么?”男人低喃,“自然是——”

    “杀你。”

    话未落,身先行!

    男人手中银光一闪,紧接着,半空中|出现一排银针,这些银针嗖的一下朝林三娘而去!

    林三娘在这些日子里没有闲着,她跟宋大人的下属学了几招武功,虽学武的时间稍晚,主动攻击人有点吃力,但身体的敏捷度比以往提高不少。

    林三娘迅速蹲下,连滚带爬飞快地跑到水缸后藏着,她左右观察,寻找逃出去的契机。

    柳兰絮站在墙头,银针的数量太多,倘若她还站在原地,多半会被误伤,便赶紧飞起来,换了个落脚点。

    果然,男人要杀林三娘!

    柳兰絮不由得感叹,除开大鹅那次,她咋每次附身动物都是看到行凶现场啊!

    比如附身大黄狗时,她睁眼看到的就是刘伍要杀林三娘一家,比如附身蜘蛛时,她睁眼看到的就是刘伍在天牢里被人灭口,再比如第一次附身乌鸦时,她睁眼看到的就是孙管家追杀孙弘的场面。

    这样一盘算,柳兰絮感觉未免太巧合了吧!

    为什么偏偏就附身在凶杀现场的动物身上呢?这其中有什么规律吗?

    而且……柳兰絮想到一些个事。

    为何最近才能附身动物,不是很早以前就能附身动物?难道第一次附身动物,还得要年龄门槛吗?到了规定年龄,才能觉醒附身动物的能力?

    另外为什么偏偏就是她能附身动物,别人不能附身动物呢?她能附身动物,是不是遗传的?假设是遗传的,她父亲那边应该没有这个能力,若是母亲那边的能力,那她母亲或者是母亲的族人能附身动物吗?

    柳兰絮的父母从未提过这些事,没人为她解答,她满腹疑惑。

    哎,算了,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让林三娘如何逃过男人的魔爪!

    柳兰絮甩甩头,将脑海里的疑问暂时赶出去。

    她望了一眼门外,宋衔青怎么还没到啊!

    男人的武功瞧着很高,能悄然无息地跳过高墙,宋衔青再不来救场,她怕林三娘抵抗不住男人的攻击,最后一个人死在这个小院中!

    不行不行,她不愿意林三娘死掉!

    林三娘环顾四周,没找到逃走的契机,她再次和男人搭话,试图拖延时间:“你是谁?我身边没有人,注定会死在你手中,你好歹让我死个明白吧,我不想下地府后,仍做糊涂鬼!”

    男人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我是谁,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三娘把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回想了个遍,记忆就是没有与男人相似的这号人物。

    林三娘:“我愚钝,还是不知道你是谁,恳请你直接告诉我。”

    “想不起来?”男人说话的口吻很耐人寻味,“不知为好。”

    男人见林三娘一直躲在水缸后面,那么他再甩银针也是无济于事。

    他手中长剑一飞,直朝水缸而去,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水缸应声而碎,里面的水溅落在地。

    林三娘连忙躲避,但脚面还是被洒湿了。

    “你的武器是银针。”男人不说他是谁,林三娘就按自己从宋大人下属那里得知的消息来推断,“偷盗万香楼手册的贼人,使用的也是银针。”

    林三娘往后退:“贼人身亡,你会用银针,你是贼人的师父?”

    林三娘没问男人是不是贼人的同僚,凭男人不错的武功、非凡气度以及使出的银针,她感觉男人是贼人的师父。

    男人运起内力,长剑“唰”的一下回到他手中,他可惜地说:“错。”

    林三娘盯着男人手中的长剑,见识了男人的武功,她心知敌不过。

    男人手中的长剑就是割下她头颅的斩刀,男人则是持刀的刽子手。

    面对死亡,没有人不害怕。

    林三娘的腿隐隐在颤栗,她强撑着力气继续后退:“贼人的目标是不让大理寺的官差拿到记录客官信息的手册,这是为什么?”

    林三娘说:“刘伍带着别人一起进万香楼用过膳,这个‘别人’的身份,万香楼掌柜或者万香楼小二是知道的,做不得假,代表手册上有关他的信息属实,信息属实,贼人就害怕‘别人’的身份被查出来。”

    “为何害怕被查出来?”林三娘自言自语道,“因为幕后主使和这个‘别人’有关联。”

    “听大理寺的官差说,这个‘别人’是锦绣布庄的掌柜,锦绣布庄背后的东家为昌乐公主!”

    林三娘的背抵在了门上,她现下退无可退。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她怕死,但一想到没有好结局的家人,她眼睛里对男人的惧意逐渐褪|去。

    “让我猜一猜,锦绣布庄的掌柜故意暴露身份接近刘伍,为的是以诚挚得到刘伍的信任,再用金钱收买刘伍,让刘伍做杀人的勾当。”

    “选刘伍有原因的,刘伍是个地痞流氓,没有知心朋友,家人又意外身亡,如若东窗事发,刘伍被大理寺的官差发现他就是杀我全家的凶手,你们就推刘伍出来顶罪,杀刘伍灭口,反正无人牵挂刘伍,刘伍死了,不会有人替他申冤!”

    “岂料我活了下来,你们没有糊弄赢大理寺的官差,大理寺的官差发觉刘伍杀人是受人指使,想着刘伍生前既然是个混不吝,大概率爱去风|尘之地,于是前往风|尘之地探查。”

    “后来大理寺都官差还真查到刘伍生前爱去怡红院,在那里经常点一个叫幽昙的姑娘伺候,你们害怕刘伍私底下给幽昙姑娘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继杀死刘伍之后,又杀幽昙姑娘灭口。”

    “然而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的阴谋不会得逞!幽昙姑娘的姐妹为大理寺的官差提供了万香楼这个线索!”

    “想必一开始,你们就没想过会栽跟头,便没有去处理万香楼的记录客官信息的手册。等大理寺的官差去万香楼找这本手册,你们就急了,立即派人去偷盗并毁掉手册,可是你们失策了,万香楼掌柜的妻子凌氏还备了一份手册,这份手册最终被大理寺的官差拿到!”

    “大理寺的官差找出指使刘伍杀我全家的人,那人就是锦绣布庄的掌柜。锦绣布庄是昌乐公主的产业,大理寺的官差给昌乐公主送信告知此事,却一直没有得到昌乐公主的回应。没有回应只有两种可能:一,昌乐公主知道此事,二,昌乐公主不知此事,信被人截下了!”

    “我家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与那昌乐公主哪来仇怨?她不可能杀我全家!再者,她要杀我全家,也是找她养的暗卫杀我全家,不是层层递进,让一个流氓地痞来杀我全家,如此,只剩下第二个可能——”

    “昌乐公主不知道此事,信被人截下了!”

    “能截下昌乐公主的信,再加上杀人偷偷摸摸,说明幕后主使是昌乐公主的身边人,但不是皇族,并且想低调处理此事!”

    林三娘的声音在此刻如雷贯耳:“你是昌乐公主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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