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絮一路马不停蹄,终于赶到了襄州。

    襄州暴雨初歇,连日阴绵,空气里夹杂一股雨水和泥土混合的湿暗腥味,柳兰絮鼻翼微微翕动,对这股味道很是不习惯。

    她看着不远处排队领粥的灾民,眉心紧收,朝身旁的襄州郡守胡旋说道:“灾后的救济措施都安排好了?”

    胡旋心知跟他说话的人虽是女人,但不容小觑,她是大殷第一位女官,同时也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可不能轻易得罪。

    胡旋恭维地点头:“都安排好了,陛下拨了人给我,我把一部分派去修补堤坝,一部分人派去赈灾百姓。”

    柳兰絮思考片刻,改动胡旋的措施:“不妥,你还应派出一队人马,待水势褪|去,要用特殊的草木、香料对各街坊小巷进行熏制,以防水患后带来瘟疫,还有农作物、畜牧等方面的补救需要做到位。”

    “是,大人说的是。”胡旋暗忖,这位柳御史的心思倒是个玲珑清正的,没有借着水患拨粮来中饱私囊,反而提出各种灾后重建事项。

    柳兰絮惦记着垮掉的堤坝:“听闻此次水患,是济江堤坝垮了的缘故。”

    堤坝垮掉一事,众人耳目共睹,胡旋就算是想隐瞒下去,也无力做到,他清楚其中个缘由,讪笑道:“或许是年久失修,雨一下大,就把那截河堤给冲垮了。大人,您莫着急,我已派人前去修补河堤,不日就能完工。”

    “年久失修?”柳兰絮睨了胡旋一眼,根本不信这个说辞。

    上任襄州郡守,也就是她的父亲柳修远曾主持济江堤坝的修补及重建事宜,这才过了五年,怎会突然垮掉?

    在未修补及重建堤坝前,襄州下过不少暴雨,都没有冲毁堤坝,偏偏修缮后,倒还出问题,若是没点猫腻,柳兰絮是不相信的。

    胡旋的话漏洞百出,他越不让柳兰絮去实地考察堤坝的情况,柳兰絮就越要去。

    柳兰絮:“近几日雨水渐停,正是去堤坝那里看看状况的好时机,你把马车准备好,我要去巡视垮掉的那截堤坝。”

    胡旋听出柳兰絮语气里的不容置喙,他心里长叹一口气,眉眼不由得耷拉下来,只能应声答应:“……是。”

    ……

    济江水畔旁。

    柳兰絮寻了处毁掉的河堤,她站在高处,目测了一下水位,而后吩咐旁边的人:“去找船夫划个小船来,我要看看那河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胡旋一直跟在柳兰絮的身后,闻言,担忧道:“大人,您就这样下去,万一来个浪潮,将您卷走了,我该如何是好啊!”

    胡旋猛然一拍脑门:“哎呀!要不这样吧,我派其他人下去查看情况,大人您就在这儿待着,这样做安全些!”

    柳兰絮今日偏要亲自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淡然道:“无碍。”

    她不顾胡旋的阻拦,等下属将船夫唤来,就跳上小船,让船夫载着她驶向被毁的堤坝。

    众目睽睽之下,胡旋也不好再阻拦柳兰絮,他紧张地摸了一把额头,拭下一掌细汗,只能祈祷老天爷给他一点好运气。

    ……

    船夫划桨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便到了河堤旁。

    柳兰絮伸出手,先是试探着推了一下河堤,她这一下的力道并不算重,但河堤就仿佛豆腐块一样,化作淅淅沥沥的碎石,哗啦从河堤上滚下来,本就不牢固的河堤因此更加摇摇欲坠。

    不是吧,这么不经推?

    这里面可是有大石块呢!

    柳兰絮当即就想凑上前,仔细观摩一下河堤。

    她侧头对船夫说:“船家,你再划近一点。”

    船夫看到河堤被柳兰絮推一下后,化作碎石滚下来的那一幕,他心中担忧柳兰絮凑近会出意外,到时候牵连到自己,让自己担上一个看管不力的罪名,遂犹犹豫豫地说道:“大人,这……这残余的河堤要是倒了,您……小的……”

    柳兰絮瞬间明白船夫话里的意思:“你且放心,若我出什么意外,绝计不会让旁人为难你,而且这河堤一推就倒,倘若不凑近看仔细些,我连它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如何谈治理襄州的水患呢?”

    船夫被柳兰絮说动,他心想也是。

    有了保障,船夫便答应柳兰絮的要求,划着浆把船靠得更近。

    柳兰絮不用伸长胳膊,就能轻松够到河堤,她用手拿起河堤表面的砖石,眼睛如同扫描仪,仔仔细细地观察河堤的内部构造。

    在看到里面的填充材料后,柳兰絮顿时垮下脸,她面带怒火,嘴唇抿出一条生冷的线,脖颈处的皮肉下,青筋鼓得清晰可见。

    “怎么敢!怎么敢!这可是重罪!”

    柳兰絮来襄州之前,就对襄州河堤垮掉的原因有所猜测,如今亲眼目睹河堤的内部填充材料,直接将她的猜测证实,并且牢牢钉在墙上给所有人展示。

    古代建造河堤需要用到多种材料,其中就包括石块、黄土以及木材。

    石头可以加固河堤,增加承载能力,黄土能够有效防止水流渗透,木材用来吸收水分,防止水流侵蚀,建造河堤,这三者缺一不可。

    而面前的河堤,外部看着有模有样,实际上,内里的填充物比例失调,竟然有大量的秸秆、苇草等软绵东西,当暴雨来临时,不冲垮由这种材料构建的河堤才怪!

    难怪当陛下问起襄州水患时,殿里的一干大臣没有人应答,恐怕早就猜出河堤垮掉的原因!

    最近的一次河堤修建,是五年前,那时她父亲柳修远刚好在襄州任职郡守,专门负责修建一事。

    如果父亲参与进替换河堤修建材料……

    柳兰絮的父亲隶属柳家,他能有这般胆子,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将修建河堤的材料换掉,背地里必然有所倚靠的势力,这个倚靠的势力,柳兰絮不敢深想是谁。

    是太后?

    可柳家在朝中一向中立,怎么会和太后牵扯在一块?再者柳家不顾襄州百姓的安危,贪那么多钱干什么?

    不对不对。

    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能不清楚吗?父亲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父亲的理想是襄州百姓安居乐业,替换修建河堤材料的后果显而易见,他怎会毁掉他的理想,置襄州百姓的生命于不顾之地?

    有问题,这里面绝对是有问题的!

    是不是有人在诬陷她的父亲?故意把矛头指向父亲,让她父亲背锅,然后将柳家全部铲除?

    柳兰絮感觉这个的可能性更大。

    难怪大殿里,一干大臣没有主动站出来。

    他们都不想惹上这个烂摊子。

    柳兰絮的祖父和大伯父也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现在想来,他俩是在怕柳家人去查柳家人涉及的案子,在别人眼里,就有个柳家互相包庇的嫌疑。

    ……偏偏她就姓柳。

    柳兰絮回忆起大殿上的种种,在她主动应下负责襄州水患一事后,陛下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

    陛下是在敲打她吗?

    “船家,把船划回去吧。”

    胡旋见柳兰絮回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柳兰絮的神色,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柳兰絮此时面无表情。

    胡旋瞧不出柳兰絮的想法,便干笑了一声。

    “哎哟哟,刚才大人推的那一下河堤,给我吓坏了,那河堤哗啦啦垮下来的时候,我在想,万一砸到了大人,该如何是好啊!”

    胡旋看似关怀,实则在试探柳兰絮知晓堤坝情况后的想法:“大人,您看也看过了,没什么事儿,就回去歇歇吧,千里迢迢从陇阳赶来,累得不轻吧?剩下的救济水患一事,可以全权交给我来负责,不劳烦大人费心费力,大人尽管在襄州玩乐,等我把襄州水患安顿好后,大人回去复命就行。”

    是选择当做什么也没看到,回去随便给陛下扯个垮掉的由头,反正陇阳和襄州的距离甚远,陛下一时半会儿不会知道真相,糊弄一时算一时,还是将当年修建河堤的人全部捉拿,向他们审问个遍,同时得罪敢瞒天过海的势力呢?

    柳兰絮再次陷入抉择。

    最后,她回胡旋一个浅浅的微笑:“胡郡守说的极有道理。”

    这是打算不上报此事了?

    胡旋大喜。

    能拖一时算一时,胡旋松了一口气,他竭力压下喜悦的心情,但上扬的嘴角和洋溢着愉悦的眼神暴露他真实的情绪。

    柳兰絮默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唇边带着笑,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

    陛下……真的会被瞒过去吗?

    答案是否定的。

    现下柳兰絮无比肯定,陛下对她说的那句“让朕满意”,就是在敲打她!敲打她实话实说,老老实实将襄州水患办个妥当,警告她不要生出旁的心思!

    胡旋招来他的下属:“来人,把柳大人送去客栈好好休息。”

    “柳大人,请吧。”胡旋摆出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柳兰絮该离开此地。

    柳兰絮颔首,带着人离开水畔旁,按照胡璇的要求回到客栈。

    待过了一个时辰,柳兰絮将窗口掀起一个细小的缝隙,通过这个缝隙悄悄观望外面是否有人在盯梢她,等确认无人盯梢后,柳兰絮叫来店小二。

    她守在门口,等店小二一进屋,就用板凳将店小二砸晕在地,接着她脱下店小二的外裳,把其披在自己身上,再伪装成店小二。

    柳兰絮用香灰把自己的脸抹黑,借着出去整理仪容的理由离开客栈。

    走前,她怕事情败露,还把店小二绑在床上,顺便在店小二口中塞了一团布,以防止店小二开口呼救,引人发现她偷偷出客栈的事。

    她父亲在襄州,她得去见见她的父亲。

    父亲曾是襄州郡守,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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