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三个人很自觉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只眨眼功夫,出去连房门都关好了。

    其实弥与根本没印象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这方天地,只有他的阿宿和他在,这样很好。

    他走到宿息语边上坐下,看着她砸吧砸吧嘴,睡得香甜。他靠近看她,便也闻到她身上独有的,属于地狱岩浆的干燥气息。

    同他身上的一样。

    他拂手施法,房内的所有家具乍然消失,将鬼王殿里的大床召唤了过来,一张黑如焦墨的圆床。

    把她轻轻抱起,放到床上躺下,因为他的阿宿曾经说过的,他们鬼王殿的床最好睡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弥与轻轻将她脸颊上黏住的发丝拨到后边,声音轻如呢喃:“为何不来见我……”

    他躺到宿息语的边上,就那么静静地,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睡。

    *

    “他不要紧吧?”

    云舒跟着青时走到院子里坐下,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二楼议事房的窗口。

    她在担心弥与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自认识他以来,还从未见过他露出方才那般神情,有一瞬间短暂的愤怒,很快,被更多的难以置信所替代。

    “他如今,只会高兴。”青时慢条斯理地将双手环于胸前,悠悠说道。

    “是吗?可是明明看着眼里都是悲伤。”说到这,云舒停下,看向青时的表情。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好像……与方才弥与的神色如出一辙啊。

    悲伤又欣喜,明明有说不出的愤懑,但却又不敢对眼前人大声说话。

    原来他们……竟是如此相似么。

    青时低头,回望着云舒,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有点漫不经心的,那模样仿佛在告诉她,就是她想的那样?

    云舒被心中想法一惊,心跳不自觉乱了一息,慌张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甚至连声音都带上一点她自己没注意到的娇:“我就是问问……”

    “我知道,”他眼中笑意愈浓,弯下腰贴近她的耳畔轻声告诉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还说出来了!

    云舒一下子被吓得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星辰般的眼眸:“你……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青时唇角弯弯:“我自然知道。”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巫遥走到院落门口,回身与他们说道。

    云舒被青时挡住半边,听见巫遥的声音才探出另外半边身子,回应她:“好,多谢。辛苦你啦巫遥,回去路上小心。”

    巫遥默然点头,与青时示意后迅速飞身离开。

    “她今天看上去好像心情不佳,是遇上什么事了吗?”云舒看着巫遥离开的方向,有些疑惑地问青时。

    “谁知道呢。”他说。

    云舒侧头看他:“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青时看着云舒不说话了,方才的笑意不见,眸色也逐渐冷了下来,只听他淡淡“嗯”了一声,便转身回木屋走去。

    云舒坐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下想着,难道她说得不对吗?

    到了晚饭的时候,宿息语醒了。

    她的尖叫声差点把杂货铺木屋房顶掀翻。

    云舒闻声跑过去敲门:“阿宿,你没事吧?”

    却听见房内传来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宿息语娇俏的声音有些尖锐:“登徒子,你滚出去!”

    弥与像是意料不到事情会是这样,他倒是平静,说:“你打这么用力做什么……手疼不疼?我看看。”

    云舒在门外听了直翻白眼,冥界之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在冥界横行霸道数百年的鬼王大人,在夫人面前竟是如此光景。

    看来阿宿醒着的时候说得没错,她又再次陷入沉睡了,这下醒来的是她今生之魂——宿息语。

    云舒觉得该吃晚饭还是要准时吃,于是敲了敲门,提醒房内的两个人:“宿姑娘,醒了一起来五楼食肆吃饭吧,给你们都做了饭菜。”

    “吱呀”一声,房门突然打开,门风猛然刮了云舒一脸。

    宿息语气呼呼地正要跨步出来,见到云舒之后神情顿住一瞬,她一张小脸上的表情变换得十分精彩,别扭地微微蹙眉,终是张了张口问道:“老板娘?”

    “老……不是!”云舒被她的称呼弄得一懵,立马反应过来。

    “噗!”宿息语娇俏地笑了:“我懂,这是给我们老板的考验。是吧?”

    她一阵风似的走过云舒身边,伸出白嫩手指,提起胭脂色的裙摆,脚步轻快地踏上楼梯,往五楼行去。

    从背影上看,她显然在睡一觉过后身子已是大好,或者说她根本毫无印象,毕竟在这里睡下之前她就一直待在铺子里面。

    宿息语一边上楼梯,一边还不忘念叨着:“哎,肚子好饿,话说回来我怎么睡在这里?”

    走到一半,她又探着身子对云舒眨眨眼,像个村头的老婆子似的,有点啰嗦:“放心吧,我们老板洁身自好的很,我在这里几百年了,从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莺莺燕燕的……”

    不过她仍带有几分迷思:有清洁癖的老板居然会让她上去吃饭?唔,一定是老板娘在才会这样。

    云舒看着站在房门口的弥与,右边脸上明晃晃一个硕大的五指巴掌印。他的脸色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云舒毫不留情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笑得眼角都沁泪:“你怎地沦落至此啊鬼王大人?”

    弥与扫了云舒一眼,接着朝宿息语上楼的方向望去,满脸的怨念,活像是被抛弃的小媳妇一般。

    五楼,食肆。

    饭桌上的氛围着实诡异得很,让云舒感觉如坐针毡。

    坐在她对面的宿息语倒是吃得很香,完全沉浸在美食的世界中:“五楼大厨果然好手艺。”

    而她左右手边分别坐着青时和弥与,这两人就有点势如水火了。

    弥与那恨不得将青时千刀万剐的神情,简直快赶上阎王审讯时会露出的本相——连鬼见了都要抖三抖。

    “她在你这里,竟是数、百、年、了?!”弥与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质问坐在他对面的青时。

    而青时却是一派悠然,懒洋洋地用筷子拌好一碗面,再将那碗面递到云舒面前,看向弥与,才像是刚想起来一般,挑眉道:“嗯。”

    云舒接过面,尝了一口,是她喜欢的味道,酸甜口的,酸比甜多一分,很清口。

    弥与:“你是故意的吧?”

    青时:“你还不是从未与我提及云舒?”

    云舒突然被点名,无措地来回看了几眼他们俩人:关她什么事?

    弥与闭了闭眼:“那不一样!”

    青时:“同样都是找人,哪里不一样?”

    “若我今日没有发现,你是否会告诉我阿宿就在你这里?”

    青时沉默着,仿佛是在思考。

    弥与气得头冒青烟:“你就是故意不告诉我,对吧?”

    青时:“弥与,难道你忘了,你也未曾将云舒的下落与我说起。”

    弥与紧紧拧着眉头,有些忍无可忍:“云舒受罚乃是天道所致,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是天……”

    云舒看着青时目色满是寒意,忙打住弥与的话头:“行了,我受天罚是什么很光辉的事吗?别提了行不,鬼王大人,我们能不能先吃饭?”

    宿息语奇怪地看着桌上这几人,也不是没察觉他们话语间的古怪,就是她一时之间压根与自己的经历对不上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弥与。

    于是她想了想也劝道:“哎呀,别吵了,吃饭比天大,你们可听过?先吃饭,这么多好吃的菜肴,冷了可就不好吃了,快。”

    弥与看着她,目光渐渐柔和下来,长缓出一口气,连声音都变得不像他,很是柔软:“好。”

    青时看着对面这人变脸比翻书快,嗤笑一声:“鬼王大人也有今日。”

    云舒夹起玉米排骨汤中的玉米块,放到青时碗里,对他莞尔一笑:“好啦,快吃吧,你不是最爱吃玉米了?”

    “嗯。”青时缓下音色,亦是一片轻柔,夹起玉米咬了一口。

    忽而,他猛然顿住,侧头看向云舒,讶异之色难掩,颇有些难得结结巴巴:“云舒,你怎知……我喜欢吃……”

    玉米。

    云舒神态自然:“你自己告诉我的呀。”

    “何时?”他一瞬之间眼神暗下,紧紧盯着云舒的所有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

    “很久以前。”云舒面色如常地回视他。

    可青时顿觉心跳都凌乱了,他的眼底竟已浅浅泛出红色,连手都微微颤抖起来:“你……是不是……”

    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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