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太热情了,孙母硬是要孙权捧出个无比精致的盒子,说是传给未来儿媳的。

    “广陵!你第一次来,我们江东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把鸽血匕首是孙策他曾爷爷传下来的。”

    “来!乖囡囡,一定要收下!”

    广陵之前哪知道这回事,她被孙尚香和孙母簇拥着,眼角微动,暗地里对身边的孙策挤挤眼。

    不是说好只是假装一下的吗?怎么连传家宝都拿给她了?

    孙策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气氛感染了,将回家前二人通的气忘了个七七八八。他面上微红,真像个情窦初开,被家人调侃的毛头小子。和在部队里的样子完全相反。

    广陵连忙摆手,摇头道:“阿姨,这哪行!”

    “孙权,快打开给广陵看看!”

    孙权面上白皙,一双眼戴了矫正片,看上去是再寻常不过的黑色。

    此刻他微微低下颈项,闻言手指曲起弹开,“啪”的一声,锦盒打开,匕首逢光,折射出流光溢彩。

    锦盒中垂放着一把精细的匕首,光华夺目。

    下一秒,广陵乍与孙权对上了目光,深邃如夜的黑里,似有幽绿渗出。

    他微微弯起嘴角,对她露出了今天唯一的一抹笑,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孙权看她的时候,像蛇在窥伺着猎物。很多时候他并不看她,但偶尔传来的目光,粘滞,胶着在她身上,形同实质。

    是好奇吗?

    是弟弟对未来嫂子的,正常的好奇心吗。

    总觉得他…不太喜欢自己。

    但广陵不是会纠结这些的人。身旁孙尚香自豪说起:“怎么样,嫂嫂!好看不?你防身用嘛!”

    自从到家,孙策节奏也被带偏了。他凑近广陵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情竟然有些期待:“你喜欢吗?”

    第一天来时,孙母就将匕首拿给她,广陵被她们念叨得厉害,不好拒绝,只好将匕首悬在腰上,打算离开前再如数奉还。

    孙权夜里贴近她,没动手动脚,但不含敬意。

    广陵右手握住匕首,横在他面前,分出一道楚河汉界。

    刀刃没有出鞘。

    孙权笑意从眼瞳中漫出来,声音却凉得如同窗外的月色。

    他开口,却没有几分询问的意思:“我兄长教过你怎么用吗?”

    不等广陵回答,他自顾自继续,嗓音一瞬间和那夜的孙策重合:“鸳鸯出鞘,遇红则出,遇蓝则收。”

    他和孙策是亲兄弟,面容亦有几分肖似。但他们的气质太不同了,只看眼睛就能分辨。一个如同温柔日色,辉照四方;另一个是万丈深渊,翻涌暗潮。

    广陵想,她不可能认错。

    他攥着广陵的手向前,将尚未看见刃口的刀身正对自己的胸膛,无比接近心脏的位置。

    “要试试吗?嫂嫂。”

    孙权眼眸清亮,语调稍扬。好像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乐子似的,话语和面上都蔓延出兴味和疯狂。

    广陵真的搞不懂孙权是什么样的人,平日里用那种冷如蛇蝎的眼神盯着她,现在大半夜的跑到她房里,用匕首抵着自己的心脏。

    孙策是怎么形容他的?

    他弟弟,小他三岁,自小聪慧,不似凡人。做事稳妥又靠谱,性子稍稍有些冷淡,但人温和有礼,尊敬师长,和谐友爱。

    和眼前这个怪人有哪里相似了?

    “你这个疯子!”

    广陵没想过要伤他。这是在孙家,深更半夜,孙权在她屋里,被她用传家之宝捅了一刀,怎么圆都圆不过去。

    刀身正面能看清红蓝两颗宝石镶嵌于上,左红右蓝。

    孙权握住她的手,将匕首扭转了上下。

    他以为广陵并不清楚按键的位置和左右,于是让能够辨识键位的那一面的离开了她的视野。

    广陵心下惊诧,她真的不明白孙权这是做哪出。

    他今天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让她双手沾上污点,再无可能嫁给孙策吗?

    需要牺牲这么大吗?恶作剧的力度不够,就要拿自己的生命来赌吗?

    孙权手指覆在她手上,用了力气令她不得挣脱。他对着她,露出了今晚唯一一个真正的笑。

    他眉间舒展,携着释然,就好像把所有他不想要的尽数抛却了。然后,用力朝着其中一个按键按了下去。

    广陵手指被他按到不得屈伸,几乎是在刀刃现出的刹那间,依照记忆中仅存的触感和位置,本能地按下了另一个键。

    须臾之间,广陵的心高高悬起,手指几乎用力到发抖,不敢放下。

    或许是感知到痛了,孙权的力度缓缓卸下。

    她挣脱开孙权的桎梏,定睛去看手中的匕首。

    刀锋现出一寸,血珠滴沥,从刃上蜿蜒至刀身。

    下一秒,广陵抬眼去看孙权。对面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神色怔然又恍惚,胸口洇出一点血红。

    “红蓝竞现,锋芒毕止。”

    孙权没有提起,但孙策和她说过。在红色按键按下的一瞬间,将蓝色键一并按下,弹出的刀刃就会骤然停止。

    “若心生悔意,刃出亦停。付出代价而已。”

    “听尚香说这把匕首你日日把玩,怎么,天天摆弄也没把说明书学全?”

    不是的。

    孙权没说,那一瞬间或许是真的不想活了吧。他没太想过之后的结果,是生是死,是相安无事还是暴露一切,他都不曾料想。

    下棋时,动一子之前,至少要推测双方三四步棋。

    他在寂静难眠的夜里无数次预想过他们会有的走向和结局,然而一切都好似被猫抓乱的毛线团,很难回到原先的模样。

    他控制不了。

    他所有想做的事,想胜过的人,所有人生目标在她面前通通忘诸脑后,一碰到她,他的冷静、漠然和自持就通通不作数了。

    那些教养和礼仪都不复存在,只剩下身体遗留的恶劣因子,化作无数刺耳的话语,先于深思熟虑前便脱口而出。

    讽刺的是,即使隔着刀光剑影、兵戈缭乱,他的心也频频抑制不住地倒戈向她。

    孙权在呼吸都引发心口钝痛的过程里,记忆拉得很长。

    他想,或许,他频频在她底线试探,原本就只是想寻一个解脱。

    孙权无路可走太久了,好像哪里都是一条死路。

    将刀口对着自己时,他原本就没想全身而退,他做了不死也伤的决心。

    广陵容色冷淡,瞥了眼他心口汩汩流血的伤处,梗着声音问他:“医药箱在哪?我给你止血。”

    孙权神色一动,闻言也没说什么,指了下电视柜。不知道是痛得没知觉了还是被什么摄走了心魄,一双眼盈着泪意,看着她,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想,广陵又一次于困境之中赠了他生机。

    纵然再微茫,他也要攥紧了。

    再也不能放手。

    痛死他算了。

    谁让他往自己刀口凑。

    广陵暗暗咬牙,奔向电视柜前,没好气地冲他吼:“按压止血不会?愣着干嘛呢?你没被捅坏脑子吧?”

    -

    所幸,孙权犟嘴时没太注意刀刃的方向,广陵当时暗自偏转了匕首,没太伤到脏器,不然他真得在床上躺上一阵子,到时候血流一地,她也无法和孙家交代。

    不过痛楚却也少不了,他流着血,按压半天才止住。她坐在孙权对面,无甚表情地帮他包扎着,面上覆了一层薄冰。

    孙权敛眉看着她专注的神情。灯辉照在他脸侧,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眼睫如同一片静谧的浓荫,罩住了他复杂的、粘连的目光。

    见血差不多止住了,广陵收回手,整理好医药箱。

    始作俑者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红发黑眸,从前那种蛇蝎般森冷的目光褪去,嘴唇有些干裂地发白,略有些脆弱的样子,看起来乖顺了不少。

    她胸中的怒火却没减少半分。

    这个彻头彻尾的两面派,人前好一个谦谦君子,到她这儿简直像个疯子。

    孙权安然静坐在桌前,没吭声,默然地望着她,面上并无悔恨的神情。

    广陵瞥了他一眼,二人离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孙权身上似有若无的熏香。

    她的手伸向孙权脸侧,面容沉静,看不清表情。

    孙权没躲。

    手指如同柔软细腻的画笔,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划过。孙权的眼神从遥远的别处飘来,聚在她脸上。

    而后,广陵食指微屈,拇指稍稍使力,捏住了他的下颌。

    她微微抬起手指。孙权姣好面容曝露于灯光下,眉骨如同远山,高低错落,恰到好处。他的眼瞳平日里是浓重的墨色,因而显得深幽。现下被柔和灯色浸染,如同翡冷翠湖畔的水晶一般剔透。

    她都要被骗过去了,以为他真如表面这样无害。

    此刻,广陵略带审视地盯着他,孙权所有的细微表情都显露无疑。但他只是这么望着她,任由她动作。广陵一瞬间觉得他像被掐住七寸的蛇,却不曾挣扎。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看不惯我。”

    她指尖捏紧孙权的下颌,逼他露出一点洁白的齿列。

    果然,他虎牙也很锋利。

    他平时显露情绪的动作做得少,一点感情隐在那双眸子里,尖尖的牙齿藏在洁白的齿列后侧,广陵没有见过。

    但它一直存在。

    她嗤笑一声,眼神凛冽。

    难怪,那么像幼虎,频频对她呲出一点牙。

    她很快甩了一巴掌,力气算不上重,但他面上还是泛上微红的掌印。

    孙权眼底有一瞬怔忪,反应神经好像被截断了。还没来得及生气,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但我们共事的这些天,你最好安分一点。”

    “否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句话你听过吧?”

    她从来不是好欺负的主,应了孙策的请求暂时假扮一下而已。

    既然他非要挑衅,那彼此不如都坦诚相待。

    只要他不捅到孙家人那里,孙权想玩什么,她都陪他。

    算了。

    最差的结果不就是被揭穿吗。她和孙策早就预想过了这个可能性。

    所以,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广陵目光偏转,回到他脸上,眼中却没什么感情,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一瞬间呼吸有些急促,温柔气流散逸到广陵手边。

    孙权眼睫翩跹,像缭乱枝叶的影子,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他没开口,凝睇着广陵的眸子,一瞬间在她眼底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好像又重新打起了精气神。

    许是受了伤,平日里在她面前那股统摄的气势不复,整个人显得寥落。

    被她推至门外时,神色仍然怔怔的,看起来有点受伤却很执拗的样子。

    门在他眼前阖上,脚步声顿了一会儿才零丁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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