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帝看了一眼立在殿下顾祈川,又看了一眼跪得端正的裴南笙和她身旁的裴南辞。

    “朕准了。”

    “父皇……”

    桓帝打断他的话:“若他日北召犯边,你二人须得平定战乱,否则,当以抗旨论处。”

    顾祈川还想说些什么。

    傅行言及时下跪领了口谕:“臣领旨。”

    “臣女领旨。”

    跪拜间,血也跟着渗出来,傅行言盯着刺眼的红色——

    她脖子上的,以及,她身上的。

    心情也跟着差了不少。

    刚出宫门,裴南笙就被傅行言强行带进墙边停着的马车里。

    裴南辞被沈应时拦在马车三步开外,流云在马车后急得团团转,压根没看到从正面进马车的两个人。

    “你们想把我长姐怎么样?”

    “裴公子稍安,主子不会伤害裴小姐。”

    “那是裴家的马车。”

    “我可以出钱买下来。”

    饶是裴南辞脾性再好,也忍不住想打人:“你觉得裴家缺这一辆马车的钱?”

    “小将军,小将军你出来了,小姐呢?你没把小姐带出来吗?”

    流云扑在裴南辞身上哭哭啼啼。流云打小跟他们一起长大,不知道替两人背了多少黑锅,所以在旁人看来,裴家总是会对某一个屡屡犯错的仆人过分宽容。

    裴南辞替她顺顺背:“长姐也出来了,在那儿。”他甚至还伸手指了指马车的方向。

    也就是流云刚刚离开的地方。

    流云顿时止住眼泪,转身就要上前,沈应时将手里的剑反手背在身后将人拦下来。

    “流云小姐,裴小姐在忙。”

    裴南笙也确实在忙,她紧紧拽住自己的外衫跟傅行言对峙:“傅淮之,要不是你把我关在侯府,我会穿这件衣服入宫?我会以死相逼让你那个木头侍卫放人?傅淮之,你讲不讲理。”

    傅行言伸手扯下自己的外袍:“不讲,你换这个。”

    “不换,你放我下去。”

    上好的蜀锦绣了暗色的纹路,上面带了些傅行言身上的檀香气。

    马车逼仄,药气丝丝缕缕缠着檀香的底韵,好似两人的呼吸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交融。

    裴南笙到底是脸皮薄,她顶着开始发烫的脸自暴自弃:“我换,我这就换,你先出去。”

    傅行言:“不去。”

    裴南笙:“那你背过身去。”

    傅行言盯着她瞧了半晌,眼见那抹红越发明显,这才含着笑转过身去。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傅行言回身。

    过于宽大的衣袍罩在她身上,就像是他把人整个拥在怀里一样。

    裴南笙垂着眉眼理衣襟,傅行言声音一颤:“我…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完便扯了她换下的喜服逃也似的下了马车。

    入夜,裴府就连堂外都掌了灯。

    府里的奴仆跪了一排,流云被按着跪在最前面。

    裴之用怒斥道:“你们两个,都给我跪下!”

    “陛下都允了的事,父亲就不要为难长姐了。”

    裴之用抬起手中的鞭子指向裴南辞:“裴司衍,让开。”

    “长姐昨夜受了惊,今日又受了伤,陛下未曾降罪于裴府,父亲又是在恼怒什么。”

    “你自己看看她身上穿的什么!”裴之用气极,手里的鞭子跟着抖了几下:“长宁侯府独有的织金蜀锦,裴南笙,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夜宿侯府,我裴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父亲。”裴南笙拽着裴南辞的衣袖上前一步:“我与傅小侯爷清清白白。”

    裴南笙瞥了一眼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陈氏母女:“我不是您,母亲含恨而终,父亲不会忘了,这一切拜谁所赐吧。”

    “你……”

    裴南笙伸手拂开裴之用手里的鞭子:“阿瑾幼年丧母,罪魁祸首又是谁?你堂堂中州太尉,被两个女人玩弄于股掌,裴太尉,你不觉得羞愧吗?”

    “裴南笙,如今是在谈论你的德行问题。”

    “我的德行?”裴南笙反问:“我自认过往骄纵,但我知迷途而返,裴太尉,我的德行,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裴之用被戳了痛处,手腕一甩,鞭子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在裴南笙身上。

    咻——

    一只袖箭自暗处射出,力道之大,竟生生将鞭子从中间剖开,箭尖擦着裴之用的右鬓狠狠扎在陈氏脚边。

    陈氏惊呼一声,双眼挂泪想要找裴之用告状。

    一旁的裴之用早已跌坐在地,历经沙场的将军,得了权势后也变得像一个懦夫。

    满院的仆从惊作一团,府兵探查了整座太尉府,也没抓到人。

    裴南辞将裴南笙圈在怀里紧紧护着,流云连滚带爬走到两人身边伸手抱住不知道谁的腰就开始哭。

    裴南笙好容易抽出一只手,摸索着敲在流云脑门儿上。

    “先回南苑。”

    谁放的箭不重要,那箭明摆着是帮她,至于其他人,是生是死又关她什么事。

    南苑本是裴南笙生母生前住的地方,后来给了陈氏,是裴南辞以命相逼才让这里空了下来。

    裴南笙的院子被傅行言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所幸,裴南笙值钱的家当都被流云收在南苑里,只是,两人的衣物用品都留在了那场火里。

    夜里的气温偏冷,裴南辞送来的火盆还没完全燃起来,身上的衣服存着体温,裴南笙也就懒得脱。

    和火盆一起送来的吃食是临时备的,裴南笙只吃了两口就没再动筷。

    流云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几乎都要哭出来:“小姐今日受了委屈,还想吃什么,我去做。”

    “流云姑娘且慢。”沈应时站在窗边,手里拎了不少东西:“主子差我送些东西给你家小姐。”

    流云下意识伸手去接,在手指触到包裹时才想起来,主子还没发话。

    两人就这样一送一接僵持在原地,裴南笙见没了动静,回身去看,还没看清,眼前就被挡得严严实实。

    傅行言身上带着寒气,寒气里还夹杂着不太明显的血腥气,他伸手拢住裴南笙的外袍:“楼外楼的点心,你尝尝。”

    流云看着形势,接过包裹,小跑着放在桌上一一摆开。

    十几种糕点还冒着热气,傅行言取出手炉塞进裴南笙怀里:“我在城西给你买两处院子,权当赔罪。”

    离开裴府是早晚的事,这一世因果已大改,他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护她周全。

    “傅小侯爷,这半夜翻窗,实非君子所为。”

    裴南笙挑了一块顺眼的点心咬掉半块,眼睛盯着傅行言又吃掉剩下的半块。

    “至于赔罪,傅小侯爷说的是哪一桩?”

    “那场火,是无奈之举,仅此一事,阿笙,我……”

    裴南笙看着从桌边倒进自己怀里人,难得的有些茫然。

    手心里触感黏腻,不用看,裴南笙都知道那是什么。

    “小侯爷!”

    “傅行言……”

    怀里的人沉甸甸地压人,裴南笙招呼沈应时进来,两人磕磕绊绊把人放在床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

    “裴小姐,随性而为,纵使是小侯爷,也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她对傅家知之甚少,只隐约听闻十几年前,易位一事与他们关联不浅。

    傅行言那枚令牌,也是她从未见过的,也许,传言非虚。

    不过,这都与她无关,现下要紧的是,南苑只有主屋能够住人,而主屋里,除了傅行言身下的床,就是偏堂内流云的住处。

    流云和傅行言,她哪个都不想选。

    “流云,去找阿辞拿药,再叫阿瑾请云先生过来。”

    流云应下,匆匆忙忙出了门。

    “你家主子……”

    沈应时抬手,一枚飞镖顺着他的指尖甩出去,一道身影应声而落。

    “躲好,照顾好小侯爷。”

    窗外。

    打斗声逐渐激烈。

    窗内。

    剑光穿过大开的窗户从裴南笙的眼前闪过,一个黑衣人执剑朝他刺来。

    裴南笙躲闪不及被来人刺中了衣袖。

    那人一击不中,手腕一转重新刺向裴南笙。

    “当——”

    又是同样的袖箭,不偏不倚打在剑身上。

    黑衣人见状,吹响了口中的骨哨,四下立刻有同样的哨音回应,不多时,屋里便又多了两个人。

    三人执着剑,一步步朝裴南笙逼近,裴南笙小腿贴着床沿,退无可退,她开口,试图拖延:“是景王派你们来的。”

    三人中的一人顿了一下,裴南笙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你们知道景王为什么要杀我吗?”

    三人沉默,齐齐举剑向她刺来。

    裴南笙后背一空,人直接被拽进了床里,傅行言前胸贴着她的后背,探手捏上她的袖口。

    细而短的针没入几人的脖颈,见血封喉的毒顷刻发作,傅行言轻轻拍着裴南笙的背轻哄:“阿笙,别怕,我在这里。”

    窗外的打斗声也渐渐平息,门外传来流云惊慌失措的声音:“小姐,我家小姐呢?”

    傅行言就算再次晕过去,手上的力道也不是裴南笙可以抗衡的,她保持着被抱紧的姿势跟推门进来的流云对上了眼。

    “啊……小姐!”

    裴南辞听到声音疾步跟上来,看清床上的两人后,他沉默了。

    他一直以为,长姐只是不喜约束,却从没想过,长姐竟是喜欢这样直接的。

    “还看?还不帮忙?”

    裴南辞上手时多少有点怨气,他的长姐,定是受了这人的教唆。

    思及至此,他手上的力气不免大了些,傅行言闷哼一声,抱得更紧了。

    若不是后背贴着的胸膛起伏微弱,裴南笙都要怀疑他是在装晕了。

    裴南瑾带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姗姗来迟,老者颤巍地捏着一根针按进傅行言的肩窝。

    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直到埋到第二十根针时,傅行言才松了劲。

    裴南笙坐在床边揉了揉僵直的脖颈,紧接着,她的一条腿被人紧紧抱住。

    “母后,宛宛终于见到了母后,宛宛昨日做了噩梦,以为再也见不到母后了,母后,你抱抱宛宛,母后……”

    众人神色各异,裴南笙低头看向腿边,那人是自己的妹妹阿瑾不错,可稚子抱腿这种幼子行为断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该有的。

    裴南笙试探地唤了声:“阿瑾?”

    裴南瑾置若未闻,依旧抱着她的腿低声啜泣,求她抱抱自己。

    饶是见多识广如云先生,见到裴南瑾这种情况也束手无策,他捏着银针在裴南瑾神庭、翳风二穴上各下了一针。

    很快,裴南瑾的声音就弱了下去,流云上前抱起熟睡的人,跟着裴南辞离开了南苑。

    裴南笙捏着小巧的药瓶看着眼前的两个伤号,认命地先给沈应时的两只手上了药。

    傅行言伤得更重一些,裴南笙避开止血的银针,费力剪开他背上的衣衫。

    除去血污,裴南笙在傅行言背上看到了数不清的伤痕,有新的,也有旧的,一条叠着一条,显得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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