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查清楚了,江氏酒庄中那名戴着面纱的女子,确实是前朝皇后张华玉无疑。”

    寝殿之中,灯火通明。

    南宫坞手拿一张金丝帕子,细细擦拭着怀中森森白骨,他毫不在意的,与这具白骨有说有笑,任人看了都寒毛耸立。

    “我许久不见你了,实在想念,今日见到了那位和你长相相似的夫人……”

    “但你放心,我没有多和她说一句话,见她也是因为,她身后的酒庄有问题……”

    暗卫:“……”

    暗卫跪在原地,等着皇帝发话。

    不久后,他才想起这名暗卫,微微皱眉:“何事?”

    他对二人夫妻世界被打搅,十分不满。

    暗卫将话复述了一遍。

    南宫坞微微颔首,漫不经心交代道:“把张华玉带过来,别让她死了。再派人里里外外盯着江氏。”

    “是。”

    他又附在白骨耳旁,笑颜如花,说道:“别难过了,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替白骨整理着身上华服,忽然想起了今日见到江知月,她眼下冒出的那颗痣。

    江知月的模样、名字,都与两年前死去的李芷月似相似,性格却与她天差地别。

    自从江知月父母离世后,她便对入赘的相公唯命是从,导致被家养的小妾欺负、被大伯设计活生生关进棺材三天……

    南宫坞曾与江知月打过照面,他还特地留心过江知月的面庞,他确切记得,她眼角下是没有那一颗痣的。

    他心中忽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

    很快,他摇摇头,自嘲笑了两声,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暗卫一五一十继续补充道:“江夫人醒来后还说了一句话,您应当没有听到……”

    暗卫说道,停顿是因为有些犹豫要不要接着说下去。

    南宫坞问:“还说了什么?”

    暗卫将脑袋压低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回答道:“陛下恕罪,江夫人的原话是:一条野狗,算个东西了。”

    南宫坞猛然站了起来。

    “把她,带到我面前来。”

    ***

    李芷月年少的时候,也曾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普通小姐。

    那时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家中长辈无不喜爱不说,前来求娶的男子更是能绕城一圈。

    十七岁那年,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问南宫坞:“我嫁给你好不好。”

    南宫坞微微一笑,回答:“不好。”

    于是李芷月消沉了好几天,心灰意冷之下答应了表哥李牧严的提亲。

    再过几年,李芷月将一切都给了李牧严、李牧严登基称帝了,顺带着悔婚,另娶了平平无奇的乡野丫头张华玉,让李芷月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她伤心欲绝之时,南宫坞适时出现了。

    他说:“别哭,还有我呢。”

    李芷月向他示好,他全然接受——

    李芷月让皇帝给两人赐婚,他却又抵死不从了——

    期间还有各种各样的变故,一件件累计下来,李芷月逐渐变得喜怒无常、无法无天,成了皇城之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刁蛮郡主。

    彻底叫她的“跋扈”成名的那次,是在高高的殿堂之上。

    当时李牧严有意和她缓和关系,说:“表妹气色好了不少……”

    李芷月二话不说,冲到大殿之上扇李牧严巴掌,扇得啪啪作响。

    表嫂张华玉捧着李牧严红肿的脸,心疼落泪,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是泼妇,又怒道:“以下犯上,还不快把郡主拖下去,关进大牢等候发落!”

    李牧严淡淡道:“不必。”

    除此之外,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吭声,原本热闹的宴会上,一时只剩下张华玉抑制不住的抽泣声。

    李芷月则若无其事,坐回了席位上,继续品尝美味佳肴。

    她一抬眼,见南宫坞欲言又止。

    看他不爽,她抽出了随身带着的小鞭子,狠狠朝南宫坞甩过去。

    银制的鞭子细细长长,背面尽是锋利倒刺,她一鞭下去,南宫坞脸上皮开肉绽。

    李芷月神情嚣张,故意挑衅他,问:“你刚想说什么?”

    南宫坞垂下了眼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那几年,李芷月只要心情不好,悔婚另娶的李牧严、两度“欺骗”她感情的南宫坞,都被她搅得日夜不宁。

    李牧严还好,九五之尊,想躲着她,自有各种法子躲着她。

    南宫坞就不一样了,他只要人在京城,就得时时刻刻准备好迎接她的各种迫害——但南宫坞是真能忍,不管她做得有多过分,都没有恼过一次。

    ·

    ·

    李芷月到了原身的房间,浑身都不舒坦,揉揉这揉揉那的。

    她让所有人退下,唯留下了张华玉。

    张华玉神色憔悴,张嘴欲言,却被李芷月提前打断:“表嫂。”

    张华玉心中疑虑:“夫人……?”

    于是,李芷月便将自己如何死掉、又如何在那口棺材里醒来的事情,详细解说给她听了。

    张华玉听后表情大骇,李芷月怕她不相信,还捡了几件两人少时的私事说出来。

    说到一半,张华玉便将她紧紧抱住,道:“月月,原来是你……谢谢你,当年的事情,也是我不好,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李芷月无语,这番话,前世怎么不见她说?

    但她不甚在意,随口回答道:“前尘往事罢了。”

    她也没那么多心情与她寒暄叙旧,急道:“表嫂,你快给我说说,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不是几天,距离你死掉,已经过去了两年。”张华玉叹了口气,和李芷月一同坐下了,接着说道:“两年前南宫坞带人造反后,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样,牧严也被他下命捉拿……”

    说着,张华玉呜呜哭了起来,哭完又冲她勉强笑了笑,说:“对了,我身份特殊,在这里也是对人保密的,你可别说漏了嘴。南宫坞并不知晓牧严的下落,牧严现如今在城外,忙着联络旧臣、召买兵马,这座酒庄也和我们有所交易,我们在这儿是安全的……”

    “至于复仇的事儿,我们再慢慢谋划……”

    李芷月眉头轻轻皱起,其实这一世她只想平平淡淡的,不想再卷入这些纷争……更何况,李牧严和张华玉对不起她的地方,可比南宫坞多得多了。

    虽然她曾经基本是逮着南宫坞泄愤……

    反正现在南宫坞都不找她报仇了,她有个屁的仇要去找南宫坞报?

    但她还是望着表嫂,阳奉阴违点了点头,“但你知道的,我不聪明,性格懒散,只怕帮不上什么忙。”

    李芷月已经不想和这位前世就不怎么对付的表嫂聊下去,恰巧这时,两个小丫头端着食盒进屋里。

    张华玉接过了食盒,道:“退下吧。”

    她将食盘摆放整齐,逐渐两眼放光,立马狼吞虎咽吃起来。

    反观李芷月,她望着桌上的“粗茶淡饭”,虽然是饿得要死,但艰难举着筷子,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月月,你快吃,”久违吃到美食,张华玉已经热泪盈眶了,“落魄之后,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李芷月:“……”

    她全无胃口,说:“我看着你吃……”

    又有一名丫鬟着急忙慌闯进来,打断道:“夫人,南宫公子的人,又到酒庄来了。”

    张华玉绷紧了身体。

    “没事,他没认出你。”李芷月拍拍她的手安抚她,又问丫鬟:“为何事来的?”

    丫鬟摇头,道:“他们只说,南宫公子请夫人您走一趟。”

    ***

    李芷月坐马车进的皇宫。

    不对,她应当不知晓她来的是皇宫。

    下了山庄后,她就被要求黑布蒙住了双眼,什么也看不到,带她进宫的人,也仍称南宫坞为“公子”。

    马车到了宫殿前停下,李芷月眼前的黑布才被摘下来,一名打扮寻常的侍女举着灯笼上前:“夫人,您小心脚下。”

    这一片宫道上边的灯火都被熄灭了,原本巍峨高耸的宫殿笼罩在夜色之中,若不是她对这儿熟悉,她丝毫不会想到这里是皇宫。

    李芷月心中打鼓。

    他可是皇帝,会有何事为一个小小酒庄大动干戈?又恰巧这座酒庄是前朝据点……

    不等李芷月多想,那名侍女在前催促又道:“夫人,公子在里边等候多时了。”

    李芷月在门口,还没进门,便闻到一股浓厚的肉香味,她被香味馋得咽了咽口水,推门而入。

    屋内只有南宫坞一人,他坐在满桌佳肴前,轻轻扫视打量着她,面色已然不似先前冷峻,是前世连她也极为少见的柔和。

    他吩咐:“都退下。”

    宫人鱼贯退出,屋内只剩下两人。

    李芷月收起了自己垂涎的口水,也收起了自己要与南宫坞坦白的心思,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于是她只试探着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语气娇滴滴道:“公子。”

    她不知道江知月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是江知月,她会叫他“陛下”。

    南宫坞一怔,随即很快微微笑起来,桌下的手不安分,将唯一一张空凳子不着痕迹拉到了身侧,同时朝她亲昵道:“不必多礼。过来,坐。”

    她听话坐了过去,几乎和南宫坞挨在了一起。

    “……”

    ——原主,是南宫坞的情人!

    她摸了摸鼻子。

    一时还不太能接受这个身份,李芷月频频出戏:“呃,公子有何事?”

    南宫坞又冲她笑了下,笑容讨好,指着桌前一道鲜辣炖鱼,道:“看到这道菜,记起你爱吃。”

    “……”

    她与南宫坞相识十多年,他记不住她喜欢吃什么,如今小情人的喜好,他倒是记得清楚。

    她躲开他的手,并不言语,看向南宫坞所说的那条鱼。

    巧合的是,这道菜恰好也是她的最爱。

    南宫坞替她摆好了碗筷,说:“吃吧,桌上都是你爱吃的。”

    一桌子大鱼大肉,各色都有,不得不说,她与原主的口味很相似,桌上的菜基本也全是她爱吃的。

    她夹了块鱼肉,试探放进了嘴里,味香浓郁、辣味也在舌尖炸开,很合她的口味。

    一口辣吃得她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了,南宫坞在旁,问:“还合胃口?”

    她点点头,“还行。”

    埋头吃了会儿,她才注意到南宫坞反应有点奇怪。

    李芷月用余光扫他,竟然见他哭了。

    是那种笑着笑着,忽然掉眼泪的那种……除此之外,他神色中那种不正常的癫狂,也叫李芷月有些害怕。

    李芷月与他青梅竹马长大,她敢说她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很多时候,他就是一个不计后果的疯子,没人知道上一秒还在言笑晏晏的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碗里的饭还没扒拉几口,便弱弱放下了碗筷,道:“公子,是辣椒进眼睛了么?”

    南宫坞抬手拭去那一道泪痕,冲她笑了笑,仿佛刚刚他刚才的怪异是她的错觉。

    他的手背轻抚上了她颈间淤青,轻声道:“抱歉。”随即将那盘鱼端起来,重新摆放在了她面前最近的位置,献殷勤道:“都是你的。”

    李芷月:“……”

    她硬是没再碰那条鱼一筷子。

    怄气一般,她干咽下去一口饭团——然后她更气了,南宫坞怕她咽着,居然连忙起身给倒了杯茶,甚至还将茶杯递到了她嘴边,她一张嘴就能喝到。

    李芷月:“……”

    她面无表情放下筷子,下手实在不轻,“咔哒”一声。

    新帝南宫坞笑容顿时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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