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筱说出“我现在就跟你表白，你答应吗”这句话后，苏迟的思绪就陷入了一种不知所往的游离状态。
他承认，乍一听到她说出这句话，他的心里其实是有点惊愕的暗喜在的，甚至想顺着她的话就来一句“我答应”。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需要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江筱这话是心里话，还是脑子一热说的气话。
于是他静默地思考了许久，凭借着自己对江筱这咋咋呼呼性格的认知，再加上她那句“打个比方”，让苏迟最后空欢喜一场地觉得她大概率说的是气话。
这时候他要是来句“我答应”，估计能把小姑娘吓个半死。
但是江筱说完这话后，他就看到少女白皙细嫩的脸颊突然就红了，眼神也躲闪起来，整个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苏迟顿时就懵了。
不就说个气话吗，至于吗？
她每天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季帆的一句话瞬间把苏迟的思绪拉回现实。
“阿迟，你家小奶猫……还会咬人呢。”
李思芮笑眯眯地看着江筱跑开的身影，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表情，语气幽幽：“这小奶猫没白疼……”
苏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像是无奈又像是认命地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书包往肩上一挎，然后拎起江筱椅背上的书包，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江筱正背靠墙壁，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一脸没有世俗欲望的表情。
刚才跑得太急，一时书包都忘了拿，现在就口袋里有个手机能用。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还确认了好几遍开没开流量，但屏幕一直没有微信消息弹入，尤其是他的。
江筱突然怀疑苏迟已经自己走了。
这个想法一跳出来，她心里顿时一惊。
不至于吧，她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而且都说了是打比方，他不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地跟她避嫌吧？
想到这，江筱有些怕被扔这一晚上，她把手摸上隔间的门锁，却又倏地停住了。
她不知道苏迟现在是什么想法，或者说，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正当江筱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暗骂“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时，手机上突然弹出了条微信消息。
江筱眼睛一亮，连忙看去。
苏：【好了吗？】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让人摸不清情绪。
江筱现在也搞不清楚刚才她顺嘴的一句话在他那儿是存没存档，她斟酌着语言，最后傲娇劲儿上来，赌气地回了句：【我今晚打算住这】
对面回得倒是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条接着一条。
苏：【那你住吧】
苏：【我回去跟赵姨说一声】
苏：【记得保暖】
江筱：“？”
这人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她愤愤不平地敲字过去：【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发怒emoji]】
【苏：一会关大门不让走了，那就真幽默了】
江筱：“……”
在乖乖出去认个错和被关在学校里一晚上两个选项之间，江筱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她心一横，打开门锁，小跑出洗手间，下意识抬头朝熟悉的方向看去。
苏迟正长身而立，浅蓝白色校服外面披了件黑色薄羽绒服，此刻还没来得及拉拉链，正随意地敞着怀，更衬得身形修挺，他似是等得累了，正闲闲散散地靠在墙壁上，一只手抄在兜里，显得很有松弛感。
他在一中本就有名，此刻另一只手还拎了个白色书包，一看就是女款的，上面还挂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小挂件，跟他违和感极强。
几个住校的女生正赶着回去上夜自习，匆匆路过此地，意外瞥见苏迟，她们掩面轻笑，议论纷纷。
苏迟置若罔闻，神情寡淡，目光遥遥落到江筱这边。
江筱出来一看他这样，顿时又有点慌了，明明没上厕所，她却跑到洗手池前，装模做样地洗了个手。
像是在欲盖弥彰地掩饰些什么。
苏迟静静地看着她表演，不动声色地微眯了眼睛。
江筱洗手后，没来得及擦就小跑到他面前，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节的笑。
苏迟没笑，他抬手把书包递给她，然后淡淡开口：“我算是发现了……”
江筱：“啊？”
他将另一只手从兜里抽出来，抬眼看了眼表，下了结论：“你是真想住这。”
“……”
恼羞成怒的大小姐抬手就要拿水甩他，苏迟眼疾手快地挡了下她抬起的手腕，善意提醒：“你再闹，咱俩今晚都得住这。”
江筱打开手机，发现经过刚才这么一闹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她顿时就惊了：“怎么这个点了？”
苏迟挑眉：“那你以为呢？”
现在不是拌嘴的时候，江筱高呼一声冲啊就直直跑下了楼梯，剩下最后三阶她直接扶着扶手蹦跶了下去。
苏迟跟在后面，毫不留情地说：“看点路，别再把腿摔了。”
初冬的夜空漆黑而清澈，似能看见点点星辉点缀其中，行知楼上高悬的钟针又默默无闻地转动了一个刻度，大广场上零星几个行人，成了寂静的校园中唯一的星火，学校外大老远的食品小摊香气升腾，烟火气氤氲，为这寒冬增添暖意，校门口的电动伸缩门徐徐拉上，似是要将校园的静谧无声封存。
很快，这种静谧被不太和谐地打破——
少女抱着书包，一路卖力地小跑，少年单肩背着包，大步流星地跟在她身后，不急不缓，却也一点没落下。
临近校门，眼看电动伸缩门即将关上，江筱着急地高声呼喊了声：“等一下！”
电动伸缩门停住，江筱松了口气，正要往出走，保安叔叔伸手拦住她：“同学，走读证。”
“啊，走读证。”光急着跑，倒忘了这茬了，江筱连忙抱着书包，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苏迟站在她身侧，一只手勾着书包带，另一只手抬起，手上捏着两张走读证：“高二一班，苏迟、江筱。”
保安稍微看了眼，确认无误后侧身放行。
江筱翻找书包的手倏地停住，似是还没反应过来，苏迟经过她，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舍不得走？”
江筱想起他那句“你是真想住这”，心里一囧，连忙跟上。
两人直奔沈哥的车而去，路上，江筱疑惑地问：“我走读证怎么在你那？”
苏迟侧头看了她一眼，把走读证还给她，语气平淡：“等你找到，可以上早自习了。”
江筱刚想反驳，却发现没法反驳，因为她确实磨蹭，只得默默地闭了嘴。
两人上车后，沈哥看了眼内视镜：“今天怎么这么晚？”
江筱又想起了刚才躲厕所里跟苏迟闹别扭的社死样子，她羞耻地把脸别到一边，弱弱地说：“对不起沈哥，我刚才上厕所，耽误了。”
苏迟嗤笑一声：“最好是。”
江筱：“……”
沈哥无奈一笑，发动车子。
车子在繁华的都市疾驰而行，车窗外纷繁闪烁的各色霓虹灯光飞速后撤，江筱透过窗子向外看去，后知后觉地发现旁边这人跟她的相处状态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
她有些讶异，难道他完全没把她那句傻逼话放在心上？
虽然是气话，但也很敏感。
他不是最讲究和异性避嫌了吗？
她都说出这样的话了，他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
江筱心里有很多不明不白的问题，但现在这事在苏迟那儿似乎算是过去了，她也没什么再问的必要，可如果不问，大小姐又总感觉心里好像有块地方刺挠着，不舒服。
江筱不是能憋得住话的人，车子停下后，她抱着书包跳下车，快步跟上苏迟。
像是作了一堆心理准备，她闭着眼睛给自己打气般的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厚着脸皮说了句：“你能把我在教室里说的那句话忘了吗？”
苏迟闻言侧头看她：“哪句话？”
江筱：“？”
她寻思她都说那么明显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充愣逗她玩，江筱思考了几秒，无意间捕捉到他眼底隐晦的笑意，她突然醒悟，这人逗她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刚才脑子一热说完那句话，她都因为他的缘故紧张了那么久，他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开玩笑，想到这一点后，江筱大小姐脾气上来，气呼呼地扔下一句：“你自己慢慢想吧”，就加快了脚步，势必快他一步离开。
苏迟在身后盯着她的背影静默了须臾，然后轻哂了声：“江筱。”
江筱头也不回，没好气地回：“干嘛？”
他没上前追上她，只在她背后，语气平常却又有些突兀地说了句：“今天的事，我的错。”
江筱愣住，脚步不由自主地停止。
他竟然……主动道歉？
江筱乍一听到，下意识以为他是在为刚才逗她玩的事道歉，但听着他语气中几分隐晦的郑重，她突然又觉得不是。
在原地怔愣了几秒，江筱才反应过来，转过身去看他。
因为刚才她加快速度走的那几步，苏迟现在跟她间隔了一段距离，说完那句话，他停在了原地，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两人隔空对望了几秒，他无奈地低头勾了下唇角，勾着书包带几步走到她面前。
两人距离拉近，江筱缓缓抬高了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苏迟居高临下，头微微低垂，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浅浅的诚恳，他淡声说：“我今天跟你说那些话，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说那些话，但我想了想，发现大概是，”他说到此处微微停顿，语气沉沉地降下调来，“我不想让你跟他谈恋爱。”
“谈恋爱”这种词汇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莫名有种清冷学神平添人间烟火气的违和感。
江筱闻言，脑海中所有残存进行的思考倏地停住，她呼吸滞住，心头在此刻骤然一紧。
半晌后，她才渐渐地恢复了思考。
他说的，和她以为的，是一个意思吗？
他说完这话后就再没下文，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复。
她下意识地感受了下自己此刻的心跳，发现果然不争气地加快了，她强装镇定地使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淡：“为什么？”
此刻晚风骤起，星空湖面毫无征兆地荡起涟漪，湖畔一排复古庭院路灯笔直挺立，像是静默等待着晚归人的守夜者，它们无声氤氲着暖黄色的光晕，衬得空间气氛温馨而静谧。
苏迟静静地注视着少女漂亮的浅棕色眼睛，此刻清清楚楚地倒映着灯光和月光，干净而澄澈，像在暗夜中的琉璃盏，能照得他内心所有羞于启齿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那一瞬间，苏迟突然有了种很强烈的、把真话一吐为快的冲动。
不过很快，迟来却又强烈的理智，死死压制住了他翻腾的欲望。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轻扯了下嘴角，像是苦笑，然后语气平淡地说出了早已编排好的理由：“你如果和别的男生谈恋爱了，还跟我住在一起，不合适。”
他一句话犹如冰凉的冷水，劈头盖脸浇熄了江筱所有的期许和奢望。
她反反复复地消化了好几遍他说的话，最后无奈又认命地确认了他话中的意思。
她早就该料到的。
苏迟在待人接物上边界感极强，他在男女之事上避嫌意识也很清晰，她如果跟别的男生谈了恋爱，还跟他住在一起，有朝一日若是被外人所知，那无疑也会把他拉入一趟非议的浑水。
就好比异性在签合租合同的时候，都会比较在意对方有无伴侣，也会着重对此约法三章，比如不能私自把伴侣带到家里，等等。
在现在这个社会，人人高高挂起自扫门前雪，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陷入舆论漩涡，所以避嫌意识是不可或缺的。
这种心态放在苏迟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筱突然有些为刚才那点侥幸的幻想而自嘲。
他明明就是为了避嫌才说那些话的，怎么可能是因为她的缘故……
暗恋时期的少女，心里像是藏了一排多米诺骨牌，他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云淡风轻地推倒第一枚，进而引起山崩海啸。
江筱没由来地闷闷不乐了几秒。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一茬。
刚才在教室里，她生气就生气在苏迟的恋爱观念，她那时以为，在他看来，只要高云扬足够优秀，那无论她喜不喜欢他，都可以答应他。
别人说无所谓，但他这么说，江筱突然有种好像她对他的喜欢多不值钱的感觉。
所以她脑子一热，顺口就说出了那句话。
现在听他这么解释，虽然他不是因为她而不高兴，但好歹也能确认，他没有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想到这，江筱的心情瞬间就明媚了几分。
她心里藏不住话，喜怒哀乐都浮现在脸上。刚才没说话的那段时间，苏迟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怔愣，到眉头微微轻蹙，再到偏开头，眉目舒展，嘴角噙笑，像是在心里观看了场盛大的演出。
她的情绪向来跳脱，上一秒梨花带雨，下一秒就可以破涕为笑。苏迟也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勾了下唇角。
半晌后，她终于缓过神来，开口说话：“我没有答应高云扬，你放心。”
说完这句话后，江筱不知道什么心理作祟，她突然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想要说些莫名的话，像是置气，又像是试探他的反应。
“高中时期，不出意外，我不会谈恋爱。”
江筱抬头看他，眼眸中的笑意敛去很多，剩下的满是认真的神色，藏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和失望。
苏迟闻言，怔愣须臾。
他突然有了种，她在向他解释的错觉。
可又不止于此，因为他能隐约从那句“我不会谈恋爱”的末尾，感受出丝丝点点的委屈和不悦。
他嘴唇微微张了下，却又因不知所言随即抿上，深邃的漆黑瞳孔中悄然闪过几分罕见的无措。
片刻后，苏迟重新开口，声音很轻，飘在风里，仿佛一吹即散。
“也没必要，”他说，“真遇到喜欢的，也可以谈……”
江筱轻笑了声：“真到那个时候，我也会事先跟你打声招呼。”
苏迟闻言，突然有了种，借着室友身份“滥用职权”的错觉。
他其实很不喜欢插手别人的私生活，刚想解释下，内心却又泛起些细密而又隐晦的快感。
幸而她住在他家里，他好像能借着室友这个名义，让她和别的男生保持距离，和她熟悉、更熟悉一点，这种感觉，似乎也很不错。
没由来的，他脑海里倏地浮现出一句话——
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跳，他瞬间回神，点头回道：“好。”
只不过他很擅长隐藏情绪，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江筱没有看出他唇角小幅度的勾起。
晚风在此刻再度劲疾，吹得人不禁打起寒颤，苏迟连忙迈腿，淡声说：“快走吧。”
江筱应声，快步跟上。
两人走在路上，江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语气多了几分狡黠和调侃：“苏迟同学，咱俩好歹也是室友，规矩不能光用在我一个人身上吧？”
苏迟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她转头看他，眼底是明晃晃的笑意：“我不谈恋爱了，那你呢？”
苏迟明白她什么意思了。
大小姐觉得被他限制了人身自由，气不过，在这找心里平衡的。
他装傻充愣：“我什么？”
江筱以为话没说明白，下意识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却正好瞅见了几分隐晦的笑意。
又装傻！
大小姐有些来气，索性直接把话挑明：“你也不能谈恋爱！”
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淡声：“当然。”
江筱却不知道今天搭错了哪根筋，她戏精上身，学着古装剧里的女角色说话：“口说无凭，你现在答应得好好的，万一哪天有个小狐狸精突然跳出来，把你迷得走不动道了，到时候我还住在你家里，我怎么做人？”
她间歇性犯病，苏迟嗤笑一声，心说你就是那只小狐狸精。
眼见苏迟没给回复，江筱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行，你这个人骗我那么多次，再多骗一次也不是不可能，我得回去在同居条约上加上第五条，不能谈恋爱。”
苏迟：“还找得到吗？”
“瞧不起谁呢？就在……”
江筱心里猛然一惊，因为她刚才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同居条约可能存在的位置，最后突然想起来被她夹在了日记本的末页。
那本只写他的日记本，几乎每天都在坚持着“更新”，如同一棵浇水后的树苗，伴随着她日渐增长的盛大暗恋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如今已承载了少女太多的胡思乱想、情思愁绪、以及心动的瞬间。
这是她一个人的树洞和私密空间，她正视自己的情感，也重视又珍惜自己的情窦初开，她没有想过和他的以后会是怎么样，或者说她以后的生活里还会不会有他。只知道若干年后，当她蓦然回首，再翻开这个日记本，或许会再度记起记忆的碎片，抑或许会感慨，原来她年少时，如此热烈又倾心地喜欢过这样一位少年。
少女情怀总是诗，一个小小的日记本，就这样被她附上了独特且别样的意义，所以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日记本的存在。
包括他。
偏偏苏迟还不肯放过，以为她弄丢了似的，偏过头来看她，语气有些玩味：“在哪？”
他声音生得低沉，此刻尾调却微微上挑，反差之下，碰出磁性，说不出的好听。
江筱心神被打乱，面红心跳了两秒，然后弱弱地掩饰：“啊……好像找不着了……”
苏迟轻哂，没再追究。
路灯氤氲着明黄的光晕，将少年和少女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们缓步行走，静谧无声，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在悸动的内心摇曳出一个人的舞曲。
江筱想起了她刚才那句莫名其妙的“我不会谈恋爱”。
他听后，心里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避嫌成功后的放心，还是与他无关的漠不关心？
她不知道。
此时此刻，寒风凛冽，她默默地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
脚下的鹅卵石地面依旧蜿蜒漫长，梧桐树上残存的树叶簌簌作响，静如镜鉴的星空湖面在此刻水波荡漾，亦如少女内心的心动始终无法声张。
没由来地，江筱埋在围巾下的脸颊上泛起羞笑。
她以为他看不见，便笑得放肆了些，直到在自己不注意之下，鼻腔中发出了声隐约的笑音。
苏迟敏锐地注意到，侧头看过来：“笑什么？”
“啊，没事。”江筱应一声，笑容却并未收敛。
此刻，她听见自己在心里说。
我会不会谈恋爱，只取决于你。
他承认，乍一听到她说出这句话，他的心里其实是有点惊愕的暗喜在的，甚至想顺着她的话就来一句“我答应”。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需要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江筱这话是心里话，还是脑子一热说的气话。
于是他静默地思考了许久，凭借着自己对江筱这咋咋呼呼性格的认知，再加上她那句“打个比方”，让苏迟最后空欢喜一场地觉得她大概率说的是气话。
这时候他要是来句“我答应”，估计能把小姑娘吓个半死。
但是江筱说完这话后，他就看到少女白皙细嫩的脸颊突然就红了，眼神也躲闪起来，整个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苏迟顿时就懵了。
不就说个气话吗，至于吗？
她每天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季帆的一句话瞬间把苏迟的思绪拉回现实。
“阿迟，你家小奶猫……还会咬人呢。”
李思芮笑眯眯地看着江筱跑开的身影，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表情，语气幽幽：“这小奶猫没白疼……”
苏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像是无奈又像是认命地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书包往肩上一挎，然后拎起江筱椅背上的书包，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江筱正背靠墙壁，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一脸没有世俗欲望的表情。
刚才跑得太急，一时书包都忘了拿，现在就口袋里有个手机能用。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还确认了好几遍开没开流量，但屏幕一直没有微信消息弹入，尤其是他的。
江筱突然怀疑苏迟已经自己走了。
这个想法一跳出来，她心里顿时一惊。
不至于吧，她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而且都说了是打比方，他不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地跟她避嫌吧？
想到这，江筱有些怕被扔这一晚上，她把手摸上隔间的门锁，却又倏地停住了。
她不知道苏迟现在是什么想法，或者说，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正当江筱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暗骂“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时，手机上突然弹出了条微信消息。
江筱眼睛一亮，连忙看去。
苏：【好了吗？】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让人摸不清情绪。
江筱现在也搞不清楚刚才她顺嘴的一句话在他那儿是存没存档，她斟酌着语言，最后傲娇劲儿上来，赌气地回了句：【我今晚打算住这】
对面回得倒是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条接着一条。
苏：【那你住吧】
苏：【我回去跟赵姨说一声】
苏：【记得保暖】
江筱：“？”
这人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她愤愤不平地敲字过去：【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发怒emoji]】
【苏：一会关大门不让走了，那就真幽默了】
江筱：“……”
在乖乖出去认个错和被关在学校里一晚上两个选项之间，江筱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她心一横，打开门锁，小跑出洗手间，下意识抬头朝熟悉的方向看去。
苏迟正长身而立，浅蓝白色校服外面披了件黑色薄羽绒服，此刻还没来得及拉拉链，正随意地敞着怀，更衬得身形修挺，他似是等得累了，正闲闲散散地靠在墙壁上，一只手抄在兜里，显得很有松弛感。
他在一中本就有名，此刻另一只手还拎了个白色书包，一看就是女款的，上面还挂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小挂件，跟他违和感极强。
几个住校的女生正赶着回去上夜自习，匆匆路过此地，意外瞥见苏迟，她们掩面轻笑，议论纷纷。
苏迟置若罔闻，神情寡淡，目光遥遥落到江筱这边。
江筱出来一看他这样，顿时又有点慌了，明明没上厕所，她却跑到洗手池前，装模做样地洗了个手。
像是在欲盖弥彰地掩饰些什么。
苏迟静静地看着她表演，不动声色地微眯了眼睛。
江筱洗手后，没来得及擦就小跑到他面前，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节的笑。
苏迟没笑，他抬手把书包递给她，然后淡淡开口：“我算是发现了……”
江筱：“啊？”
他将另一只手从兜里抽出来，抬眼看了眼表，下了结论：“你是真想住这。”
“……”
恼羞成怒的大小姐抬手就要拿水甩他，苏迟眼疾手快地挡了下她抬起的手腕，善意提醒：“你再闹，咱俩今晚都得住这。”
江筱打开手机，发现经过刚才这么一闹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她顿时就惊了：“怎么这个点了？”
苏迟挑眉：“那你以为呢？”
现在不是拌嘴的时候，江筱高呼一声冲啊就直直跑下了楼梯，剩下最后三阶她直接扶着扶手蹦跶了下去。
苏迟跟在后面，毫不留情地说：“看点路，别再把腿摔了。”
初冬的夜空漆黑而清澈，似能看见点点星辉点缀其中，行知楼上高悬的钟针又默默无闻地转动了一个刻度，大广场上零星几个行人，成了寂静的校园中唯一的星火，学校外大老远的食品小摊香气升腾，烟火气氤氲，为这寒冬增添暖意，校门口的电动伸缩门徐徐拉上，似是要将校园的静谧无声封存。
很快，这种静谧被不太和谐地打破——
少女抱着书包，一路卖力地小跑，少年单肩背着包，大步流星地跟在她身后，不急不缓，却也一点没落下。
临近校门，眼看电动伸缩门即将关上，江筱着急地高声呼喊了声：“等一下！”
电动伸缩门停住，江筱松了口气，正要往出走，保安叔叔伸手拦住她：“同学，走读证。”
“啊，走读证。”光急着跑，倒忘了这茬了，江筱连忙抱着书包，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苏迟站在她身侧，一只手勾着书包带，另一只手抬起，手上捏着两张走读证：“高二一班，苏迟、江筱。”
保安稍微看了眼，确认无误后侧身放行。
江筱翻找书包的手倏地停住，似是还没反应过来，苏迟经过她，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舍不得走？”
江筱想起他那句“你是真想住这”，心里一囧，连忙跟上。
两人直奔沈哥的车而去，路上，江筱疑惑地问：“我走读证怎么在你那？”
苏迟侧头看了她一眼，把走读证还给她，语气平淡：“等你找到，可以上早自习了。”
江筱刚想反驳，却发现没法反驳，因为她确实磨蹭，只得默默地闭了嘴。
两人上车后，沈哥看了眼内视镜：“今天怎么这么晚？”
江筱又想起了刚才躲厕所里跟苏迟闹别扭的社死样子，她羞耻地把脸别到一边，弱弱地说：“对不起沈哥，我刚才上厕所，耽误了。”
苏迟嗤笑一声：“最好是。”
江筱：“……”
沈哥无奈一笑，发动车子。
车子在繁华的都市疾驰而行，车窗外纷繁闪烁的各色霓虹灯光飞速后撤，江筱透过窗子向外看去，后知后觉地发现旁边这人跟她的相处状态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
她有些讶异，难道他完全没把她那句傻逼话放在心上？
虽然是气话，但也很敏感。
他不是最讲究和异性避嫌了吗？
她都说出这样的话了，他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
江筱心里有很多不明不白的问题，但现在这事在苏迟那儿似乎算是过去了，她也没什么再问的必要，可如果不问，大小姐又总感觉心里好像有块地方刺挠着，不舒服。
江筱不是能憋得住话的人，车子停下后，她抱着书包跳下车，快步跟上苏迟。
像是作了一堆心理准备，她闭着眼睛给自己打气般的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厚着脸皮说了句：“你能把我在教室里说的那句话忘了吗？”
苏迟闻言侧头看她：“哪句话？”
江筱：“？”
她寻思她都说那么明显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充愣逗她玩，江筱思考了几秒，无意间捕捉到他眼底隐晦的笑意，她突然醒悟，这人逗她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刚才脑子一热说完那句话，她都因为他的缘故紧张了那么久，他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开玩笑，想到这一点后，江筱大小姐脾气上来，气呼呼地扔下一句：“你自己慢慢想吧”，就加快了脚步，势必快他一步离开。
苏迟在身后盯着她的背影静默了须臾，然后轻哂了声：“江筱。”
江筱头也不回，没好气地回：“干嘛？”
他没上前追上她，只在她背后，语气平常却又有些突兀地说了句：“今天的事，我的错。”
江筱愣住，脚步不由自主地停止。
他竟然……主动道歉？
江筱乍一听到，下意识以为他是在为刚才逗她玩的事道歉，但听着他语气中几分隐晦的郑重，她突然又觉得不是。
在原地怔愣了几秒，江筱才反应过来，转过身去看他。
因为刚才她加快速度走的那几步，苏迟现在跟她间隔了一段距离，说完那句话，他停在了原地，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两人隔空对望了几秒，他无奈地低头勾了下唇角，勾着书包带几步走到她面前。
两人距离拉近，江筱缓缓抬高了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苏迟居高临下，头微微低垂，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浅浅的诚恳，他淡声说：“我今天跟你说那些话，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说那些话，但我想了想，发现大概是，”他说到此处微微停顿，语气沉沉地降下调来，“我不想让你跟他谈恋爱。”
“谈恋爱”这种词汇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莫名有种清冷学神平添人间烟火气的违和感。
江筱闻言，脑海中所有残存进行的思考倏地停住，她呼吸滞住，心头在此刻骤然一紧。
半晌后，她才渐渐地恢复了思考。
他说的，和她以为的，是一个意思吗？
他说完这话后就再没下文，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复。
她下意识地感受了下自己此刻的心跳，发现果然不争气地加快了，她强装镇定地使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淡：“为什么？”
此刻晚风骤起，星空湖面毫无征兆地荡起涟漪，湖畔一排复古庭院路灯笔直挺立，像是静默等待着晚归人的守夜者，它们无声氤氲着暖黄色的光晕，衬得空间气氛温馨而静谧。
苏迟静静地注视着少女漂亮的浅棕色眼睛，此刻清清楚楚地倒映着灯光和月光，干净而澄澈，像在暗夜中的琉璃盏，能照得他内心所有羞于启齿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那一瞬间，苏迟突然有了种很强烈的、把真话一吐为快的冲动。
不过很快，迟来却又强烈的理智，死死压制住了他翻腾的欲望。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轻扯了下嘴角，像是苦笑，然后语气平淡地说出了早已编排好的理由：“你如果和别的男生谈恋爱了，还跟我住在一起，不合适。”
他一句话犹如冰凉的冷水，劈头盖脸浇熄了江筱所有的期许和奢望。
她反反复复地消化了好几遍他说的话，最后无奈又认命地确认了他话中的意思。
她早就该料到的。
苏迟在待人接物上边界感极强，他在男女之事上避嫌意识也很清晰，她如果跟别的男生谈了恋爱，还跟他住在一起，有朝一日若是被外人所知，那无疑也会把他拉入一趟非议的浑水。
就好比异性在签合租合同的时候，都会比较在意对方有无伴侣，也会着重对此约法三章，比如不能私自把伴侣带到家里，等等。
在现在这个社会，人人高高挂起自扫门前雪，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陷入舆论漩涡，所以避嫌意识是不可或缺的。
这种心态放在苏迟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筱突然有些为刚才那点侥幸的幻想而自嘲。
他明明就是为了避嫌才说那些话的，怎么可能是因为她的缘故……
暗恋时期的少女，心里像是藏了一排多米诺骨牌，他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云淡风轻地推倒第一枚，进而引起山崩海啸。
江筱没由来地闷闷不乐了几秒。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一茬。
刚才在教室里，她生气就生气在苏迟的恋爱观念，她那时以为，在他看来，只要高云扬足够优秀，那无论她喜不喜欢他，都可以答应他。
别人说无所谓，但他这么说，江筱突然有种好像她对他的喜欢多不值钱的感觉。
所以她脑子一热，顺口就说出了那句话。
现在听他这么解释，虽然他不是因为她而不高兴，但好歹也能确认，他没有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想到这，江筱的心情瞬间就明媚了几分。
她心里藏不住话，喜怒哀乐都浮现在脸上。刚才没说话的那段时间，苏迟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怔愣，到眉头微微轻蹙，再到偏开头，眉目舒展，嘴角噙笑，像是在心里观看了场盛大的演出。
她的情绪向来跳脱，上一秒梨花带雨，下一秒就可以破涕为笑。苏迟也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勾了下唇角。
半晌后，她终于缓过神来，开口说话：“我没有答应高云扬，你放心。”
说完这句话后，江筱不知道什么心理作祟，她突然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想要说些莫名的话，像是置气，又像是试探他的反应。
“高中时期，不出意外，我不会谈恋爱。”
江筱抬头看他，眼眸中的笑意敛去很多，剩下的满是认真的神色，藏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和失望。
苏迟闻言，怔愣须臾。
他突然有了种，她在向他解释的错觉。
可又不止于此，因为他能隐约从那句“我不会谈恋爱”的末尾，感受出丝丝点点的委屈和不悦。
他嘴唇微微张了下，却又因不知所言随即抿上，深邃的漆黑瞳孔中悄然闪过几分罕见的无措。
片刻后，苏迟重新开口，声音很轻，飘在风里，仿佛一吹即散。
“也没必要，”他说，“真遇到喜欢的，也可以谈……”
江筱轻笑了声：“真到那个时候，我也会事先跟你打声招呼。”
苏迟闻言，突然有了种，借着室友身份“滥用职权”的错觉。
他其实很不喜欢插手别人的私生活，刚想解释下，内心却又泛起些细密而又隐晦的快感。
幸而她住在他家里，他好像能借着室友这个名义，让她和别的男生保持距离，和她熟悉、更熟悉一点，这种感觉，似乎也很不错。
没由来的，他脑海里倏地浮现出一句话——
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跳，他瞬间回神，点头回道：“好。”
只不过他很擅长隐藏情绪，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江筱没有看出他唇角小幅度的勾起。
晚风在此刻再度劲疾，吹得人不禁打起寒颤，苏迟连忙迈腿，淡声说：“快走吧。”
江筱应声，快步跟上。
两人走在路上，江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语气多了几分狡黠和调侃：“苏迟同学，咱俩好歹也是室友，规矩不能光用在我一个人身上吧？”
苏迟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她转头看他，眼底是明晃晃的笑意：“我不谈恋爱了，那你呢？”
苏迟明白她什么意思了。
大小姐觉得被他限制了人身自由，气不过，在这找心里平衡的。
他装傻充愣：“我什么？”
江筱以为话没说明白，下意识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却正好瞅见了几分隐晦的笑意。
又装傻！
大小姐有些来气，索性直接把话挑明：“你也不能谈恋爱！”
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淡声：“当然。”
江筱却不知道今天搭错了哪根筋，她戏精上身，学着古装剧里的女角色说话：“口说无凭，你现在答应得好好的，万一哪天有个小狐狸精突然跳出来，把你迷得走不动道了，到时候我还住在你家里，我怎么做人？”
她间歇性犯病，苏迟嗤笑一声，心说你就是那只小狐狸精。
眼见苏迟没给回复，江筱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行，你这个人骗我那么多次，再多骗一次也不是不可能，我得回去在同居条约上加上第五条，不能谈恋爱。”
苏迟：“还找得到吗？”
“瞧不起谁呢？就在……”
江筱心里猛然一惊，因为她刚才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同居条约可能存在的位置，最后突然想起来被她夹在了日记本的末页。
那本只写他的日记本，几乎每天都在坚持着“更新”，如同一棵浇水后的树苗，伴随着她日渐增长的盛大暗恋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如今已承载了少女太多的胡思乱想、情思愁绪、以及心动的瞬间。
这是她一个人的树洞和私密空间，她正视自己的情感，也重视又珍惜自己的情窦初开，她没有想过和他的以后会是怎么样，或者说她以后的生活里还会不会有他。只知道若干年后，当她蓦然回首，再翻开这个日记本，或许会再度记起记忆的碎片，抑或许会感慨，原来她年少时，如此热烈又倾心地喜欢过这样一位少年。
少女情怀总是诗，一个小小的日记本，就这样被她附上了独特且别样的意义，所以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日记本的存在。
包括他。
偏偏苏迟还不肯放过，以为她弄丢了似的，偏过头来看她，语气有些玩味：“在哪？”
他声音生得低沉，此刻尾调却微微上挑，反差之下，碰出磁性，说不出的好听。
江筱心神被打乱，面红心跳了两秒，然后弱弱地掩饰：“啊……好像找不着了……”
苏迟轻哂，没再追究。
路灯氤氲着明黄的光晕，将少年和少女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们缓步行走，静谧无声，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在悸动的内心摇曳出一个人的舞曲。
江筱想起了她刚才那句莫名其妙的“我不会谈恋爱”。
他听后，心里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避嫌成功后的放心，还是与他无关的漠不关心？
她不知道。
此时此刻，寒风凛冽，她默默地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
脚下的鹅卵石地面依旧蜿蜒漫长，梧桐树上残存的树叶簌簌作响，静如镜鉴的星空湖面在此刻水波荡漾，亦如少女内心的心动始终无法声张。
没由来地，江筱埋在围巾下的脸颊上泛起羞笑。
她以为他看不见，便笑得放肆了些，直到在自己不注意之下，鼻腔中发出了声隐约的笑音。
苏迟敏锐地注意到，侧头看过来：“笑什么？”
“啊，没事。”江筱应一声，笑容却并未收敛。
此刻，她听见自己在心里说。
我会不会谈恋爱，只取决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