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筱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面容有些讶异地一怔,长而浓密的睫毛随之忽闪了下。

    半晌,她有些愣愣地说:“应该见过吧,我妈妈说,我小时候林阿姨带你来我们家玩过。”

    闻言,苏迟眼底跃动的光倏地黯淡了几分。

    其实,他早就不抱有幻想江筱会记得他,在那条巷子的匆匆一面,他一直别着脸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不记得也正常。

    而且以她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的性格,每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一看就是早就忘了那一茬的样子。

    可是人就会有侥幸心理,他也不例外,又是他也会期许又盼望地幻想,万一呢。

    万一她记得他,只是怕揭他伤疤,一直藏着掖着不说呢?

    可他觉得现在和她的相处就很好,他不愿再提及往事,所以一直藏在心里没有问起。

    今天也不知是跨年太激动,还是喝了酒有点上头,他一番纠结,还是把困扰已久的问题问出来了。

    但问出的时候,他分明捕捉到了她眼底的茫然和疑惑。

    那一刻他认命了。

    她是确确实实地不记得那一段了。

    他忽地生出一种很矛盾的心理。

    他不想让江筱得知他狼狈又混乱的过往,却也不想让她的脑海里缺失这段尘封已久的宿命。

    走进家门口,苏迟按下大灯开关,静静地看着江筱站在玄关处脱外套。

    然后,他好像突然想开了什么,这种想法和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既然她没有把他和三年前那个倒霉蛋联系到一起,那他就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走进她的生活。

    如果时机成熟,她自然会找回脑海中缺失的那段,和他有关的记忆。

    -

    元旦假期过后,江筱的生活重新回到了之前简单而平淡的节奏,并且几乎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日复一日的学习上。

    每天上课认真听课记笔记,下课课间除去补觉和去洗手间基本都在写题,下了晚自习回家还会多做很多题,不会就把苏迟叫出来问,打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她还给他讲了很多语文上的东西。

    一个从小到大在学习上一直比较随性散漫的大小姐,现在能做到每天沉心静气思考问题,在学习态度上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扪心自问,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下子转变这么大。

    有陈嘉倚的原因,但并不主要,毕竟她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当初陈嘉倚那句“拖累”和若有似无的嘲讽,早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更主要的原因,可能是他。

    因为他太优秀了,最起码体现在成绩上是这样的,永远高居榜首,永远碾压全校。所以,她也想努力向他靠近一点点,甚至,和他站在同一高度,一起代表学校的荣誉参加冬令营这种活动。

    就这样,日子在一天天动力满满的学习中悄然流逝,时间很快就来到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

    这场考试是对这半年来学习成果的检验和考察,要计入档案,所以同学们纷纷摩拳擦掌,异常兴奋。

    江筱也格外紧张,不过她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考数学前的间歇,江筱手里还拿着订成一沓的A4纸阅览着,这相当于是她针对解析几何这一专题,按照苏迟的方法整理的“题库”,每一页都对应了一个题型,上面用黑笔密密麻麻地写着她总结出的方法,旁边的红色字迹是苏迟的补充和批注。

    越看越紧张,大小姐突然感觉心里有点崩溃了,脑袋往前一塌,直挺挺地压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一旁静静看书的苏迟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好紧张!”江筱低低地哀嚎一声。

    苏迟有些讶异,平时考试她倒是挺安分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看向她手中的A4纸,转移话题道:“这次数学准备考多少分?”

    “得益于你教的方法,”江筱将下巴从胳膊上抬起来,大体估计了下,随口说,“争一百二保一百一吧。”

    苏迟眉毛轻挑:“这么厉害?”

    “到也不能说太满,半场开香槟最容易翻车。”江筱煞有介事地给自己做了番心理建设,然后凑到他跟前,“我要是考到一百二了,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那一刻,江筱脑子里的第一想法是:想要你和我在一起。

    但她当然不会把这种偶像剧里的傻逼话说出来,还没等她想好奖励,苏迟就看向她,似笑非笑地又问了句:“棒棒糖吗?”

    像是在调侃她的幼稚。

    “……”江筱赌气地说,“那就棒棒糖,我想要一百根!”

    苏迟失笑地转回头去。

    过了会儿,许译文从前门走进教室,提醒大家收拾收拾东西去考场了。

    江筱站起来慢吞吞地收拾笔袋,苏迟已经收拾完东西将书包带挎到肩膀上了,他看着江筱问了句:“几班考?”

    江筱回:“九班。”

    “嗯,”不在一个班,他迈腿先走了,临了还随口说了句:“加油。”

    “?”

    江筱动作的手停顿住,然后有些怔愣地抬头看他。

    苏迟侧头看她一眼,脸上神色平淡,只有嘴角微微勾起,他说:“冬令营见。”

    江筱有些讶异,他竟然还记得这茬。

    而且虽然她这次的终极目标就是全校第二,但这依旧不大可能,他对她还真是挺有信心。

    不过江筱还是感觉心里甜甜的,她拉上笔袋的拉链往书包里一扔,然后欢快地拉上李思芮就往出走,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很快,期末考试结束,因为是大型考试,阅卷组阅卷时间慢了些,两天后成绩才被公示出来。

    班级前的大屏幕又被投上了成绩排名的excel表,学生们又一次如饿虎扑食般挤到了大屏幕前。

    苏迟和江筱这对同桌倒是八风不动。

    只不过一个是懒得看,一个是不敢看。

    苏迟瞥她一眼:“这回又想让我帮你看?”

    江筱欲哭无泪地哼唧两声。

    还没等她说话,季帆和李思芮这俩人从讲台上风风火火地跑了下来,季帆脸上的表情比亲眼看到林黛玉锤爆泰森还震惊:“卧槽,筱总,你猜猜你考了多少?”

    江筱大惊失色:“你先别说!”

    “你怕什么?考得好着呢!”

    江筱一愣:“多少?”

    季帆慷慨激昂,好像这成绩是他考的:“609分,全校第15名!”

    话音刚落,李思芮就迫不及待地跳上来抱住她:“啊啊啊筱筱,你太厉害了,难不成你真是天才?”

    江筱被李思芮抱着,突然感觉心里很矛盾。

    换做往常,她如果能考出这个成绩,一定会欣喜若狂。

    但是现在,她一想到陈嘉倚和苏迟马上就要去那个什么冬令营朝夕相处了,她就有些开心不起来了。

    好像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无论多努力,都感觉远远不够。

    江筱不太会隐藏情绪,此刻即使脸上带着笑,但眉目间些许的愁容不难发现,季帆有些疑惑:“筱总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呢?”

    苏迟闻言,目光淡淡地向江筱瞥去。

    即使她侧着身,他看不见她的脸,但他还是能敏感而微妙地感觉出,她此刻兴致不高的情绪。

    以往出成绩要是进步了,她抱着李思芮又笑又闹的劲儿恨不得把天花板都掀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恍惚间,他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回响起了她之前说过的话。

    ——“其实我从小到大一直有个伟大的梦想,那就是考上A大。”

    ——“虽然我现在离这个梦想还很远,但不妨碍我想提前体会一下梦中情校的氛围。”

    难道是因为去不了那个冬令营了?

    苏迟一边揣测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给书翻了个页。

    就在这时,陈嘉倚正满教室分发着成绩条,途径苏迟,她将成绩条递过去,声音很柔:“苏迟,恭喜你,又是第一名。”

    李思芮悄悄和季帆对视了眼,然后小幅度地努努嘴,心说搞得好像这第一是她考的一样。

    苏迟抬眼,伸手接过成绩条,语气很淡:“谢谢。”

    “没关系,”陈嘉倚笑了下,还伸手将脸侧的一绺发丝拨弄至而后,模样看起来温柔至极,“对了,许老师说等会放学后让我们两个单独留一下,要准备一些冬令营的材料。”

    陈嘉倚此刻正站在江筱的面前,说出的话传向苏迟的同时也越过了江筱。闻言,她感觉有种很难言的情绪漫上心头,像是对自己“不自量力”的心虚,又像是对实力巨大差距的无力。

    苏迟早就把目光收回书上,没再看她,完全出于礼貌地应了声:“嗯。”

    陈嘉倚也不觉尴尬,轻飘飘地把江筱的成绩条放到她桌上,然后转身离开。

    她一走,几人之间的氛围才稍微缓和了几分。

    李思芮轻转着眼珠,看看江筱轻蹙的眉和微抿的唇,又看看陈嘉倚离去的背影,好像忽然明白她闺蜜为什么不开心了。

    -

    出成绩的这天是高二上学期的最后一天,奋斗了半年的同学们即将迎来寒假,因此激动得有些听不进课,一整个下午的班级氛围都比较浮躁。

    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丁渺见同学们实在没什么心思学习了,干脆又放了场电影,为高二上学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全班同学兴高采烈,欢腾的气氛恨不得将天花板掀了。

    只不过有一对同桌例外。

    苏迟依旧兴致缺缺地盯着书看,低垂的眼睑让他看起来像是快睡着了;江筱也有些闷闷不乐地盯着大屏幕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真是别扭死了。

    明明成绩进步这么大,明明朋友们都在为她感到高兴,可她却确确实实地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大屏幕上的画面精彩纷呈,可她却止不住地去幻想那个她去不了的冬令营,和排在第一第二的苏迟和陈嘉倚两个名字。

    电影的内容她是半点没看进去,直到下课铃响起,她才稍微缓过神来。

    李思芮走过来,拉上她要去厕所。

    就在这时,陈嘉倚跨越半个班小跑过来,步伐看起来比往日格外轻盈,两手背在身后,像是准备了什么惊喜一般。

    她来到苏迟身后,弯下腰,递过去一张纸,轻声说:“苏迟,许老师说让你先在这张材料上签个字。”

    正看书的苏迟感受到陈嘉倚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打在颈间,他有些不适地避让开几分,然后眉头轻蹙:“不是说放学弄吗?”

    陈嘉倚轻轻“哎呀”了声:“主要是东西太多了,我怕放学耽误你太多时间,所以想着先能弄一点是一点。”

    在一旁听见的李思芮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心说可把你体贴死了。

    明明放学一块弄就能处理完的事情,非要每个课间一趟趟跑过来,还非得当着江筱的面说,安的什么心不用多说。

    她看向一旁江筱一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怔愣样子,连忙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后拉着她快步离开教室。

    苏迟淡淡抬眼,金丝眼镜下的目光盯着江筱离去的背影看了良久。

    她看起来闷闷不乐一下午了。

    这冬令营对她来说就那么重要?

    他收回视线,瞥到陈嘉倚还站在身后,淡声说了句:“我看看再签。”

    言下之意,你先回去。

    陈嘉倚嗯了一声,然后离开这边。

    走廊里,李思芮很识趣地没有提及刚才的事,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筱筱,你这个寒假是不是还要回云城啊?”

    江筱暂时从坏情绪中抽身,想了想说:“嗯,我爸说明天来接我。”

    “啊,那岂不是这个假期都不能找你玩了。”李思芮很失望地说,但很快又恢复了希望,“要不咱俩今晚出去吃个饭,然后逛逛街?”

    “好呀。”

    江筱很快答应,她现在好像就需要出去好好玩玩,来缓解一下自己这坏心情。

    李思芮眨眨眼,还特意强调了句:“那这次是我们两个的闺蜜局,不叫那两个大猪蹄子。”

    江筱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思芮看在眼里,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江筱正呆在女厕所的隔间里,突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聊天由远及近。听声音应该是她们班的两个女生,平日里和陈嘉倚玩得比较好。

    此时已经放学了,厕所里很安静,她们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江筱的耳朵里。

    “哎,我跟你说,嘉倚好像约到苏神了?”

    “啊,真的假的?”

    “你不知道吗?”说这话的女生瞬间多了点“知情”的优越感,音量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好像是许老师比较喜欢这两个学生,所以今晚想趁着放假请他俩吃顿晚餐,顺便说说那个……冬令营的事情。”

    “我靠,这波Even神助攻啊!”

    “还有啊,嘉倚告诉我,苏神好像还说去冬令营那天早上要去她家接她。”

    “什么什么,这是要旧情复燃的节奏啊!”

    “你想想,到时候他俩一块去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冬令营,难免成天呆在一起,嘉倚还那么主动,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到时候没准俩人一来二去,就……”

    “啊啊啊……”

    正是八卦心重的年龄,两女生说到此处就情难自抑地嬉笑起哄起来。

    哄笑过后,聊天声再度响起:“咱们打个赌吧,你猜猜苏神和嘉倚谁先表白?”

    “嗯……我猜苏神吧,虽然他那么冷,但我们嘉倚好歹都表过一次白了。”

    “那倒是……”

    谈论的声音随着她们的远去而渐渐消弭,厕所很快恢复一片寂静。

    刚才的声音毫无阻拦地全部落入了江筱的耳朵里,她只感觉一阵难言的麻意从心头升起,飞快地蔓延至四肢百骸,又牵动起大脑的一片空白。

    她止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苏迟表白……是什么样的?

    一种陌生感瞬间遍布她的全身。

    她就这样愣愣地定在了隔间里,好像一直不出去,就可以逃避些什么。

    但几秒后,她还是出了隔间。

    李思芮出来后看见闺蜜一脸失魂落魄的样,早就在心里把陈嘉倚她们几个骂了千八百遍,然后没再说什么,轻轻地拉着江筱往教室走。

    回教室后,苏迟已经背上了书包,闲散地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看手机,像是在等什么人。

    看到江筱回来,他掀起眼皮抬眼:“我今晚有事,你先回去吧。”

    有事?

    是和陈嘉倚共进晚餐吧。

    江筱在腹诽一番,然后强颜欢笑地说:“我今晚也要出去玩。”

    像是种无声的置气和较劲。

    苏迟愣了下,然后又把低垂下眼看向手机:“那我跟沈哥和赵姨说一声。”

    江筱静静地看着他打字,这时,陈嘉倚站在教室的后门喊了声:“苏迟,我们该走了,我去许老师办公室等你!”

    模样亲昵得像个等老公的小媳妇。

    一瞬间,江筱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堆细细密密的丝线高高地悬挂了起来,她盯着苏迟的脸,有些紧张地等着他的回应。

    苏迟淡淡抬眼朝陈嘉倚那边瞥了眼,眉头轻轻蹙了下,没回应,但也没拒绝。

    江筱感觉那堆丝线被一根利刃倏地斩断,一颗心向下直直落去。

    最后“扑通”一声掉进柠檬水里,溅起酸而苦涩的气泡。

    这个冬令营,一中派去的人只有苏迟和陈嘉倚两个人,要知道在这种陌生的地方,一个学校的学生往往会抱团取暖,最容易滋生感情,再加上陈嘉倚那么主动,他俩还有那么多共同话题,到时候搞不好就真的看对眼了!

    那她怎么办?

    且不论她现在每天住他家里这个处境有多尴尬,他俩如果真的在一起了,那她这么久的喜欢……又算什么?

    想到这,一股难言的委屈瞬间漫上脑海,将残存的理智冲刷得干干净净,江筱突然两步走到苏迟跟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又低又弱:“苏迟,你不能谈恋爱……”

    她这话说得太突然,苏迟像是被她惊到了,他没有挣开她的手,就这样这样任由她抓着袖子,同时垂眸静静地和她对视。

    但说完这句话后,江筱又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和唐突。

    苏迟选择和谁谈恋爱是他自己的事,她好像没有任何身份和理由去干涉,而且她喜欢他,说一千道一万也只是她自己的兵荒马乱,和他好像没有丝毫的关系。

    江筱触电般地松开了手,匆忙别开眼,试图掩饰自己眼底一瞬间闪过的慌张,她匆忙解释道:“……啊,我们在同居条约上写了的,第五条,还在我那里……”

    话越说越糊涂混乱,到最后几乎是以零散的字节蹦出来的。

    少女强烈的委屈感和羞耻心刺激得江筱实在说不下去了,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感觉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然后是一股滚烫的酸涩漫上鼻端和眼眶。

    她强忍着眼泪掉下来的冲动,最后哽咽着嗓子委屈又别扭地说了句:“而且我还住在你家里,你要是谈恋爱了,那我怎么办……”

    然后,在眼泪掉下来的前一刻,她飞快地背过身去,然后拉着李思芮小跑着落荒而逃。

    暗恋就像一盒车厘子,虽然很甜,但总有那么几颗酸的。

    苏迟呆立在原地,怔愣了良久。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眼被她拉过的袖子,暗沉的眸色中,隐秘晦涩的情绪在此刻变得跃跃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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