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片刻，她弱弱地接上：“……好朋友。”
“噢——”
女生们闻言相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一字一字调侃道：“好、朋、友……”
女生起哄起来，暧昧气息简直能腻死人，江筱想到苏迟还直挺挺地站在自己身后，顿时感觉后背一阵发毛。
她极其不自然地干笑两声以示回应，又趁着女生们不注意，悄悄回头打量了眼苏迟的反应。
他垂着眸，脸上神情平淡依旧，仿佛置身事外。
在她回头的一瞬，却又淡淡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眉梢轻挑了下。
江筱突然回忆起，在她一个人的刻板印象里，苏迟一直都是一个很讨厌被起哄和异性关系的人。
所以她会很细心地照顾他的感受，就比如“同居”这件事情，她就从来不会主动声张。
可是这一刻，江筱却通过他细微的神情，察觉出，他似乎并不反感别人起哄，他和她的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筱的心里像是点燃了一束小火苗，顺着引线一路穿梭。
女生们的声音很快打断了她一时间的心猿意马：“筱筱，那我们先走啦，改天再聚。”
“啊，好。”江筱回过神来，连忙应声，她笑着挥手，“拜拜。”
女生们依依不舍地作了别。
几秒后，走廊如同退潮的沙滩，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热闹转瞬即逝后的安静让江筱有些心慌，他依然站在她的身后，走廊的气氛安静得落针可闻，呼吸声在空气中隐隐约约，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江筱转身看去，也不知是不是同学们方才那句随口的起哄，两人原先还很自然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别扭。
苏迟垂眸看了眼她的眼睛，片刻又收回，他轻哂一声，随口道：“同学挺热情的。”
像是调侃，但更像是转移话题打破僵局。
“是啊，”江筱愣了下，随即笑道，“后面还有我的照片，还看吗？”
“嗯。”
他率先抬眸，将视线投到告示栏上。
江筱看了两眼，敛了敛神，快步凑到他身边，脸上再度浮现笑意。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刚才的事，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许。
-
眼看到了饭点，两人从学校出来后，就坐上了回家的网约车。
如今寒假已近末尾，大量回乡人员返工，马路上车水马龙，异常繁杂，在一个路口附近拥堵了起来。
苏迟抬着眼眸，看向窗外。
摩肩接踵的车辆外围，高低错落的楼房间夹着一条小巷，巷口的一盏路灯晕开幽深的气氛，让其在繁华的城市中散发着古朴而又温馨的质感。
而在三年前，一个少年曾遍体鳞伤地倒在这里，一个少女也曾奋不顾身地光临这里，这个巷子，见证过一场隐秘而盛大的救赎。
苏迟一时间出了神，眼前的景象在他思绪飘忽中逐渐化为了虚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坐在身旁的少女从手机中抬眼，像是等得不耐烦，她幽幽地叹口气：“好堵啊！”
苏迟回神，侧头看她一眼，无声轻哂。
江筱刚想低头再刷会手机，眼神却无意识地飘到窗外，她愣了三秒，突然语气讶异地说了句：“这地方怎么那么眼熟？”
苏迟闻言，原本垂下的眼睑突然掀起，心里像是点燃了一根引线，烧得眼底升起了一阵隐晦而火热的期许和渴望。
江筱没注意到苏迟突然转变的眼神，她自顾自地回想起来，然后猛地抬头，一锤定音：“我想起来了！”
她看着苏迟，声音激动：“我在这个地方，救过一个男生！”
火苗窜动，引线燃尽，苏迟的心里，漫天烟花轰然炸响。
他直直地盯着江筱，喉结微滚，声音有些哑：“……怎么救的？”
江筱仰起头，思绪飘忽，回忆道：“那个男生好像跟我差不多大，但不是一个学校的，他当时在被一群男生欺负，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冲过去对他们喊……”
说到此处，江筱冲苏迟举起手机，声音陡然扬起，把当时的情景重现得绘声绘色：“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打人，眼里还有没有法律了？如果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一瞬间，眼前江筱一本正经的样子，和三年前那个慌张却勇敢的少女，渐渐重合。
她的声音，带着一模一样的话语，像是跨越了三年时空，猝不及防地朝他袭来。
一向注意力集中的苏迟，却在此刻出了神。
眼看苏迟目光怔愣，神色恍惚，江筱有些奇怪，她伸手在苏迟眼前挥了下：“想什么呢？”
苏迟倏然回神，他偏了下头，低声道：“没有。”
江筱自顾自地接着说：“那会儿我才十四岁呢，就能吓跑一群男生了。”
她看着苏迟，神情有些小得意：“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苏迟直视她的眼睛，默了三秒，他有些用力地点了下头，唇角微弯：“厉害。”
你能让一个麻木疲惫的灵魂重燃希望。
也能让一个身陷黑暗的少年相信这世上仍存善意。
你当然厉害。
得到苏迟的赞许，江筱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眉眼弯起。
她侧过身，重新靠回椅背，笑容逐渐收敛，又增添了些淡淡的愁容，她呢喃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受欺负……”
苏迟心里猛然一动。
他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女，心怀善意和热忱，在世界的花园中踱步，遇见每一处枯萎都想浇洒，行至每一片荒芜都想灌溉，哪怕事不关己，哪怕时过境迁，哪怕这世间早就破破烂烂不堪缝补。
三年过去了，她从云城到海川又到云城，她还记得曾经那个遍体鳞伤，狼狈不堪的可怜虫。
这就够了。
三年前她是他心中星野的月亮，三年后她坐在他的身侧，笑意嫣然地同他说话。想到这，一阵幸福感突然在苏迟的心底升起，他声音沉沉地说：“他现在很好……”
满身的污泥和狼狈被一同洗刷，他现在正干干净净地站在你面前。
江筱愣住，讶异道：“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空气静默须臾。
苏迟淡笑一声，移开视线，轻声道：“猜的。”
此处停顿，再度开口，他眼底神色暗沉，声音中情绪低晦：“毕竟他遇到了你这样善良的人。”
江筱看着他，眼睫倏然一颤。
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受在心底突然升起，却因毫无因果而很快消散。
她放下一时间的胡思乱想，调侃道：“今天这说话不像你风格啊？”
苏迟眉梢轻挑，沉笑：“我什么风格？”
说话间，窗外的车水马龙再次恢复往日的流动。
-
高二下学期开学前一天，江筱和苏迟起了个大早，离开了云城这个承载了他俩假期美好回忆的这个城市。
因为有苏迟作伴，江筱没再让爸妈去送。站在家门口时，温婉和江名赫都有些担忧和不舍。
经过一个假期的相处，江齐和苏迟哥哥结下了“男人”的友谊，临出门时，小孩哥可怜兮兮地拉着苏迟的袖子，央求他下次再过来一起征战峡谷。
回学校后，学校先遵循传统安排了场摸底考试，江筱的成绩略有退步，但仍在接受范围之内。
至于苏迟，即使一个假期没怎么学习，仍然稳居全校第一。
因为在庙会时，和苏迟立下了一起考A大的约定，江筱在考试后很快就收了心，投入到了新学期潜心的学习生活之中。
或许是苏迟当时说的话有什么魔力，在成绩这件事上，江筱没再去和任何人比，她放眼自身，查漏补缺，只求能比上一次考试的自己进步一点。
春寒料峭的二月在专注而认真的时光中匆匆而逝，气候逐渐回暖，万物葳蕤复苏，时间进入三月。
周五班会课上，许译文带来一个好消息，下周一，高二级部将前往杭州，开展研学活动。
虽说“研学”，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东西跟旅游没什么区别。能从繁重的学习生活中暂时得以抽身，苦逼的高中牲们异常兴奋。
因为有研学活动，这周六不用再上自习，学校在周五下午就给同学们放了假。
双喜临门，同学们欢呼雀跃，气氛欢腾得差点掀了天花板。
好不容易有个双休，季帆和几个男生开始攒局子，男生们又叫了他们关系好的玩伴，一下子，这个局凑了男男女女十几个人。
平时最多都是四个人一起出去玩，头一次参加这么大的局，还有不少男生不太熟，江筱有些怯场，一直跟在苏迟身边。
苏迟给沈哥和赵姨发完消息，放下手机。
江筱看他一眼，问：“所以你真的不能去研学吗？”
“嗯，”苏迟说，“和竞赛课冲突了。”
苏迟将在下周前往外地参加物理竞赛培训，和研学正好冲突，只能忍痛割爱。不少同学都替他觉得心疼，他自己倒觉得无所谓。
江筱叹口气，开玩笑地说：“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不是学霸。”
苏迟没想到她还具备这种“阿Q精神”，有些讶异地瞥她一眼。
“你就好好准备你的竞赛，”江筱继续说，“至于研学，我会拍很多好看的照片给你看，就当你去过了。”
苏迟失笑：“好。”
很快，一行人到了预约的火锅店，因为人数太多，大家按男女分了两个包间，男生们高呼起来，扬言今天不醉不归。
男生们三两成群，勾肩搭背的进了包厢，苏迟落在队尾。
江筱见状，让李思芮先等一会儿，然后快步走上去，拉住苏迟，小声问：“你们要喝酒吗？”
“嗯，”苏迟点头，“喝一点啤的。”
上次跨年那天，苏迟和季帆拿着度数不低的梅子酒对饮，江筱就能看出他酒量并不小，她本没必要担心他。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想的，好像就想和他多说两句话。
她犹豫了下，弱弱地说：“那你……少喝一点。”
“知道了。”苏迟淡笑一声，然后朝着她们女生的包间抬了下下巴，“快吃饭去吧。”
“嗯嗯。”
江筱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有些不舍地赖了两秒，然后才转身回了她们女生的包间。
女生们吃得又慢又从容，涮火锅时不忘聊两句八卦。
平日里有玩得比较好的女生，满脸兴味地问江筱：“筱筱，你和苏神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看他对你好像很不一样。”
江筱一愣，她又一次面临了这种有些艰难的问题。
她和苏迟没有到那种地步，但说是普通朋友又觉不太贴切，江筱觉得他俩关系的界定无比模糊。
她干笑一声：“我妈妈和他妈妈是大学同学，我从云城转学到海川，人生地不熟的，他就多照顾我一点。”
说完，她还和李思芮相视一眼，因为隐瞒了和苏迟同居的事情，李思芮眼底的笑意意味深长。
“哇，”女生们对视一眼，笑着说，“好羡慕啊。”
话题一打开就收不住，女生们开始就“苏迟”议论起来。
女生A：“我一直以为苏神是那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人，真的没想到他有一天还会对女生笑。”
女生B：“对对对，我也是，我还以为他是弯的！”
女生C：“实不相瞒，我之前以为他和季帆是一对。”
话音落下，女生们哄堂大笑，但下一秒，包间的门被推开，季帆赫然出现在门口，女生们吓得差点原地飞升。
江筱也同样惊得险些呛到果汁，李思芮看向季帆，不满地说：“这是我们女孩子的地方，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了？”
季帆没听见方才她们的炸裂对话，他干笑两声说：“女士们，时间尚早，我们这边决定去附近的KTV快乐一下，你们意下如何？”
女生们闻言，纷纷商量了一下，除了两三个乖宝宝被父母要求必须早点回家，剩下的都说可以。
KTV这种地方江筱倒是去过几次，所以她也没什么意见。
很快，男女两拨人在饭店门口会师，浩浩荡荡地直奔KTV而去。
江筱跟苏迟走在队尾，问他：“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苏迟说，“他们说去KTV喝。”
江筱有些好奇地问：“你之前去过KTV吗？”
“没有。”
“果然是乖宝宝，”江筱开玩笑地说，“今天姐姐就带你长长见识。”
苏迟瞥她一眼：“几月份的你就自称姐姐？”
“……”江筱乖乖闭了嘴。
十分钟后，众人在KTV的包间中坐定，精致的果盘和酒水很快被端到茶几上，缤纷斑斓的五彩灯光流转在昏暗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季帆第一个跳到电视旁的唱台上，举起话筒倾情献唱，一会儿献给这个一会儿献给那个，因为唱得太过抽象，所以他献给谁谁就识趣地捂上耳朵。
很快，包间里的两桌茶几自动将众人分为两拨，一拨唱歌，一拨玩游戏。
江筱和李思芮都在玩游戏这桌，季帆和苏迟也加入了他们这边，只不过季帆是唱腻了，苏迟是纯粹懒得唱歌。
大家玩的游戏是朴实无华、妇孺皆知的真心话大冒险，由季帆转瓶子。
第一次转到了李思芮，她选择了大冒险，抽到的挑战是去要刚才那个长得很帅的服务生的微信，她犹豫一番，十分难为情地照做了，在死缠乱打之下竟然还真的加到了。
第二次转到了一个男生，他同样选择了大冒险，抽到了亲吻旁边同性的额头五秒钟，结果旁边坐了季帆。季帆哭爹喊娘地要求换位无果，被男生们不由分说地按了回来，又被夺走了“初吻”，画面辣眼睛到让女生们一度掩面。
江筱伸手捂脸，又没忍住分开食指中指，透过缝隙看着眼前的“猎奇画面”。
下一秒，眼前仅存的光亮被人伸手挡住。
江筱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此刻含笑：“别看，少儿不宜。”
苏迟正坐在她的旁边，包间内气氛太过喧闹嘈杂，他和她说话时距离很近，就像是贴在她耳畔轻语一样，江筱突然感觉心跳有些快。
对视片刻，彩色的光斑落在他清俊面孔的各处。
“哦。”
江筱应一声，然后慌忙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游戏又进行了几轮，大多数人都选了大冒险，选项都比较炸裂，所以转到江筱时，她思虑片刻，便避重就轻地选择了真心话。
抽到的卡牌上，写着：你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江筱一愣，然后顺着这个问题回忆一番。
她虽然不是很爱哭的人，但情绪什么都很丰富，而且基本不藏在心里，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所以第一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哭的画面，和相应的事件和时间。
最后，江筱认命地确定了，如果以流泪为哭的界定，她上一次哭，好像是在跨年的前夕，因为苏迟和陈嘉倚要去冬令营那事。
想到这，江筱心里顿时一惊，顿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偏偏旁边的苏迟还抬着眸，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江筱犹豫一番，弱弱地说：“我还是喝酒吧……”
“唉。”
众人纷纷失望地叹起气来，但规则在这，又不好强求。
江筱拿着面前的酒瓶，往自己的玻璃杯里倾倒了杯果酒，苏迟看她一眼，低声问：“能喝吗？”
“能，”江筱点头，信誓旦旦，“出来玩，喝点酒也没什么。”
苏迟没再说什么，看着她举起杯，将杯内的半杯果酒一饮而尽。
果酒虽然度数不低，但入口相对柔和，不显辛辣。江筱一口下去，非但没多少不适，还觉出了些许暖意。
学生聚会并非酒桌文化，众人看她干脆喝完酒，也就兴致勃勃地进入下一阶段。
经过了几轮，酒瓶口又转到了江筱。
她又一次选择了真心话，卡片上的问题赫然是：如果一定要谈恋爱的话，请你从在场的异性中选择一位。
问题说出来后，在场女生纷纷起哄，季帆也在一旁大声说：“筱总，再自己喝酒就太不够意思了啊！”
江筱捏着卡片一角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思绪一时飘忽。
趁着气氛混乱，她悄悄瞥了眼旁边的苏迟。他手里正捏着酒杯，轻轻摇晃着，模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漫不经心，却又牵动她的心弦。
其实此刻，就算没有季帆的提醒，江筱也没想逃避。
她很清楚，她和苏迟之间，一直存在一条属于异性间的无形界限。
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和他都小心翼翼地去越过这条界线，也许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又无奈且甘心地默许着对方悄无声息的试探。
但很快，她有些不再满足于这若有若无的暧昧。
可又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今天，她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试探了。
气氛昏暗而喧嚣，光移影动，现在这个契机，似乎就很好。
江筱举着话筒，清了下嗓子，周遭很快安静下来，一双双闪着八卦兴味的眼眸，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
三秒后，她清甜的声音，伴随着另一边的背景音乐，在昏暗的空间中响起。
“如果一定要选的话……”
说到此处，江筱停顿了下，像是在缓神，又像是在壮胆。
心跳在胸腔中乱撞作响，可她接下来的声音，却和心跳一样怦然有力。
她说：“我选苏迟。”
话音落下的最后一刻，江筱下意识低头，对上苏迟抬起的黑眸。
他深邃的眼底，闪着跃动的光，也闪着隐晦的怔色。
从十月到三月，近半年来不见天日的暗恋，大小姐第一次向他，勇敢地明确表露了自己的心意。
她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噢——”
女生们闻言相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一字一字调侃道：“好、朋、友……”
女生起哄起来，暧昧气息简直能腻死人，江筱想到苏迟还直挺挺地站在自己身后，顿时感觉后背一阵发毛。
她极其不自然地干笑两声以示回应，又趁着女生们不注意，悄悄回头打量了眼苏迟的反应。
他垂着眸，脸上神情平淡依旧，仿佛置身事外。
在她回头的一瞬，却又淡淡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眉梢轻挑了下。
江筱突然回忆起，在她一个人的刻板印象里，苏迟一直都是一个很讨厌被起哄和异性关系的人。
所以她会很细心地照顾他的感受，就比如“同居”这件事情，她就从来不会主动声张。
可是这一刻，江筱却通过他细微的神情，察觉出，他似乎并不反感别人起哄，他和她的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筱的心里像是点燃了一束小火苗，顺着引线一路穿梭。
女生们的声音很快打断了她一时间的心猿意马：“筱筱，那我们先走啦，改天再聚。”
“啊，好。”江筱回过神来，连忙应声，她笑着挥手，“拜拜。”
女生们依依不舍地作了别。
几秒后，走廊如同退潮的沙滩，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热闹转瞬即逝后的安静让江筱有些心慌，他依然站在她的身后，走廊的气氛安静得落针可闻，呼吸声在空气中隐隐约约，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江筱转身看去，也不知是不是同学们方才那句随口的起哄，两人原先还很自然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别扭。
苏迟垂眸看了眼她的眼睛，片刻又收回，他轻哂一声，随口道：“同学挺热情的。”
像是调侃，但更像是转移话题打破僵局。
“是啊，”江筱愣了下，随即笑道，“后面还有我的照片，还看吗？”
“嗯。”
他率先抬眸，将视线投到告示栏上。
江筱看了两眼，敛了敛神，快步凑到他身边，脸上再度浮现笑意。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刚才的事，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许。
-
眼看到了饭点，两人从学校出来后，就坐上了回家的网约车。
如今寒假已近末尾，大量回乡人员返工，马路上车水马龙，异常繁杂，在一个路口附近拥堵了起来。
苏迟抬着眼眸，看向窗外。
摩肩接踵的车辆外围，高低错落的楼房间夹着一条小巷，巷口的一盏路灯晕开幽深的气氛，让其在繁华的城市中散发着古朴而又温馨的质感。
而在三年前，一个少年曾遍体鳞伤地倒在这里，一个少女也曾奋不顾身地光临这里，这个巷子，见证过一场隐秘而盛大的救赎。
苏迟一时间出了神，眼前的景象在他思绪飘忽中逐渐化为了虚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坐在身旁的少女从手机中抬眼，像是等得不耐烦，她幽幽地叹口气：“好堵啊！”
苏迟回神，侧头看她一眼，无声轻哂。
江筱刚想低头再刷会手机，眼神却无意识地飘到窗外，她愣了三秒，突然语气讶异地说了句：“这地方怎么那么眼熟？”
苏迟闻言，原本垂下的眼睑突然掀起，心里像是点燃了一根引线，烧得眼底升起了一阵隐晦而火热的期许和渴望。
江筱没注意到苏迟突然转变的眼神，她自顾自地回想起来，然后猛地抬头，一锤定音：“我想起来了！”
她看着苏迟，声音激动：“我在这个地方，救过一个男生！”
火苗窜动，引线燃尽，苏迟的心里，漫天烟花轰然炸响。
他直直地盯着江筱，喉结微滚，声音有些哑：“……怎么救的？”
江筱仰起头，思绪飘忽，回忆道：“那个男生好像跟我差不多大，但不是一个学校的，他当时在被一群男生欺负，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冲过去对他们喊……”
说到此处，江筱冲苏迟举起手机，声音陡然扬起，把当时的情景重现得绘声绘色：“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打人，眼里还有没有法律了？如果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一瞬间，眼前江筱一本正经的样子，和三年前那个慌张却勇敢的少女，渐渐重合。
她的声音，带着一模一样的话语，像是跨越了三年时空，猝不及防地朝他袭来。
一向注意力集中的苏迟，却在此刻出了神。
眼看苏迟目光怔愣，神色恍惚，江筱有些奇怪，她伸手在苏迟眼前挥了下：“想什么呢？”
苏迟倏然回神，他偏了下头，低声道：“没有。”
江筱自顾自地接着说：“那会儿我才十四岁呢，就能吓跑一群男生了。”
她看着苏迟，神情有些小得意：“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苏迟直视她的眼睛，默了三秒，他有些用力地点了下头，唇角微弯：“厉害。”
你能让一个麻木疲惫的灵魂重燃希望。
也能让一个身陷黑暗的少年相信这世上仍存善意。
你当然厉害。
得到苏迟的赞许，江筱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眉眼弯起。
她侧过身，重新靠回椅背，笑容逐渐收敛，又增添了些淡淡的愁容，她呢喃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受欺负……”
苏迟心里猛然一动。
他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女，心怀善意和热忱，在世界的花园中踱步，遇见每一处枯萎都想浇洒，行至每一片荒芜都想灌溉，哪怕事不关己，哪怕时过境迁，哪怕这世间早就破破烂烂不堪缝补。
三年过去了，她从云城到海川又到云城，她还记得曾经那个遍体鳞伤，狼狈不堪的可怜虫。
这就够了。
三年前她是他心中星野的月亮，三年后她坐在他的身侧，笑意嫣然地同他说话。想到这，一阵幸福感突然在苏迟的心底升起，他声音沉沉地说：“他现在很好……”
满身的污泥和狼狈被一同洗刷，他现在正干干净净地站在你面前。
江筱愣住，讶异道：“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空气静默须臾。
苏迟淡笑一声，移开视线，轻声道：“猜的。”
此处停顿，再度开口，他眼底神色暗沉，声音中情绪低晦：“毕竟他遇到了你这样善良的人。”
江筱看着他，眼睫倏然一颤。
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受在心底突然升起，却因毫无因果而很快消散。
她放下一时间的胡思乱想，调侃道：“今天这说话不像你风格啊？”
苏迟眉梢轻挑，沉笑：“我什么风格？”
说话间，窗外的车水马龙再次恢复往日的流动。
-
高二下学期开学前一天，江筱和苏迟起了个大早，离开了云城这个承载了他俩假期美好回忆的这个城市。
因为有苏迟作伴，江筱没再让爸妈去送。站在家门口时，温婉和江名赫都有些担忧和不舍。
经过一个假期的相处，江齐和苏迟哥哥结下了“男人”的友谊，临出门时，小孩哥可怜兮兮地拉着苏迟的袖子，央求他下次再过来一起征战峡谷。
回学校后，学校先遵循传统安排了场摸底考试，江筱的成绩略有退步，但仍在接受范围之内。
至于苏迟，即使一个假期没怎么学习，仍然稳居全校第一。
因为在庙会时，和苏迟立下了一起考A大的约定，江筱在考试后很快就收了心，投入到了新学期潜心的学习生活之中。
或许是苏迟当时说的话有什么魔力，在成绩这件事上，江筱没再去和任何人比，她放眼自身，查漏补缺，只求能比上一次考试的自己进步一点。
春寒料峭的二月在专注而认真的时光中匆匆而逝，气候逐渐回暖，万物葳蕤复苏，时间进入三月。
周五班会课上，许译文带来一个好消息，下周一，高二级部将前往杭州，开展研学活动。
虽说“研学”，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东西跟旅游没什么区别。能从繁重的学习生活中暂时得以抽身，苦逼的高中牲们异常兴奋。
因为有研学活动，这周六不用再上自习，学校在周五下午就给同学们放了假。
双喜临门，同学们欢呼雀跃，气氛欢腾得差点掀了天花板。
好不容易有个双休，季帆和几个男生开始攒局子，男生们又叫了他们关系好的玩伴，一下子，这个局凑了男男女女十几个人。
平时最多都是四个人一起出去玩，头一次参加这么大的局，还有不少男生不太熟，江筱有些怯场，一直跟在苏迟身边。
苏迟给沈哥和赵姨发完消息，放下手机。
江筱看他一眼，问：“所以你真的不能去研学吗？”
“嗯，”苏迟说，“和竞赛课冲突了。”
苏迟将在下周前往外地参加物理竞赛培训，和研学正好冲突，只能忍痛割爱。不少同学都替他觉得心疼，他自己倒觉得无所谓。
江筱叹口气，开玩笑地说：“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不是学霸。”
苏迟没想到她还具备这种“阿Q精神”，有些讶异地瞥她一眼。
“你就好好准备你的竞赛，”江筱继续说，“至于研学，我会拍很多好看的照片给你看，就当你去过了。”
苏迟失笑：“好。”
很快，一行人到了预约的火锅店，因为人数太多，大家按男女分了两个包间，男生们高呼起来，扬言今天不醉不归。
男生们三两成群，勾肩搭背的进了包厢，苏迟落在队尾。
江筱见状，让李思芮先等一会儿，然后快步走上去，拉住苏迟，小声问：“你们要喝酒吗？”
“嗯，”苏迟点头，“喝一点啤的。”
上次跨年那天，苏迟和季帆拿着度数不低的梅子酒对饮，江筱就能看出他酒量并不小，她本没必要担心他。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想的，好像就想和他多说两句话。
她犹豫了下，弱弱地说：“那你……少喝一点。”
“知道了。”苏迟淡笑一声，然后朝着她们女生的包间抬了下下巴，“快吃饭去吧。”
“嗯嗯。”
江筱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有些不舍地赖了两秒，然后才转身回了她们女生的包间。
女生们吃得又慢又从容，涮火锅时不忘聊两句八卦。
平日里有玩得比较好的女生，满脸兴味地问江筱：“筱筱，你和苏神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看他对你好像很不一样。”
江筱一愣，她又一次面临了这种有些艰难的问题。
她和苏迟没有到那种地步，但说是普通朋友又觉不太贴切，江筱觉得他俩关系的界定无比模糊。
她干笑一声：“我妈妈和他妈妈是大学同学，我从云城转学到海川，人生地不熟的，他就多照顾我一点。”
说完，她还和李思芮相视一眼，因为隐瞒了和苏迟同居的事情，李思芮眼底的笑意意味深长。
“哇，”女生们对视一眼，笑着说，“好羡慕啊。”
话题一打开就收不住，女生们开始就“苏迟”议论起来。
女生A：“我一直以为苏神是那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人，真的没想到他有一天还会对女生笑。”
女生B：“对对对，我也是，我还以为他是弯的！”
女生C：“实不相瞒，我之前以为他和季帆是一对。”
话音落下，女生们哄堂大笑，但下一秒，包间的门被推开，季帆赫然出现在门口，女生们吓得差点原地飞升。
江筱也同样惊得险些呛到果汁，李思芮看向季帆，不满地说：“这是我们女孩子的地方，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了？”
季帆没听见方才她们的炸裂对话，他干笑两声说：“女士们，时间尚早，我们这边决定去附近的KTV快乐一下，你们意下如何？”
女生们闻言，纷纷商量了一下，除了两三个乖宝宝被父母要求必须早点回家，剩下的都说可以。
KTV这种地方江筱倒是去过几次，所以她也没什么意见。
很快，男女两拨人在饭店门口会师，浩浩荡荡地直奔KTV而去。
江筱跟苏迟走在队尾，问他：“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苏迟说，“他们说去KTV喝。”
江筱有些好奇地问：“你之前去过KTV吗？”
“没有。”
“果然是乖宝宝，”江筱开玩笑地说，“今天姐姐就带你长长见识。”
苏迟瞥她一眼：“几月份的你就自称姐姐？”
“……”江筱乖乖闭了嘴。
十分钟后，众人在KTV的包间中坐定，精致的果盘和酒水很快被端到茶几上，缤纷斑斓的五彩灯光流转在昏暗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季帆第一个跳到电视旁的唱台上，举起话筒倾情献唱，一会儿献给这个一会儿献给那个，因为唱得太过抽象，所以他献给谁谁就识趣地捂上耳朵。
很快，包间里的两桌茶几自动将众人分为两拨，一拨唱歌，一拨玩游戏。
江筱和李思芮都在玩游戏这桌，季帆和苏迟也加入了他们这边，只不过季帆是唱腻了，苏迟是纯粹懒得唱歌。
大家玩的游戏是朴实无华、妇孺皆知的真心话大冒险，由季帆转瓶子。
第一次转到了李思芮，她选择了大冒险，抽到的挑战是去要刚才那个长得很帅的服务生的微信，她犹豫一番，十分难为情地照做了，在死缠乱打之下竟然还真的加到了。
第二次转到了一个男生，他同样选择了大冒险，抽到了亲吻旁边同性的额头五秒钟，结果旁边坐了季帆。季帆哭爹喊娘地要求换位无果，被男生们不由分说地按了回来，又被夺走了“初吻”，画面辣眼睛到让女生们一度掩面。
江筱伸手捂脸，又没忍住分开食指中指，透过缝隙看着眼前的“猎奇画面”。
下一秒，眼前仅存的光亮被人伸手挡住。
江筱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此刻含笑：“别看，少儿不宜。”
苏迟正坐在她的旁边，包间内气氛太过喧闹嘈杂，他和她说话时距离很近，就像是贴在她耳畔轻语一样，江筱突然感觉心跳有些快。
对视片刻，彩色的光斑落在他清俊面孔的各处。
“哦。”
江筱应一声，然后慌忙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游戏又进行了几轮，大多数人都选了大冒险，选项都比较炸裂，所以转到江筱时，她思虑片刻，便避重就轻地选择了真心话。
抽到的卡牌上，写着：你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江筱一愣，然后顺着这个问题回忆一番。
她虽然不是很爱哭的人，但情绪什么都很丰富，而且基本不藏在心里，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所以第一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哭的画面，和相应的事件和时间。
最后，江筱认命地确定了，如果以流泪为哭的界定，她上一次哭，好像是在跨年的前夕，因为苏迟和陈嘉倚要去冬令营那事。
想到这，江筱心里顿时一惊，顿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偏偏旁边的苏迟还抬着眸，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江筱犹豫一番，弱弱地说：“我还是喝酒吧……”
“唉。”
众人纷纷失望地叹起气来，但规则在这，又不好强求。
江筱拿着面前的酒瓶，往自己的玻璃杯里倾倒了杯果酒，苏迟看她一眼，低声问：“能喝吗？”
“能，”江筱点头，信誓旦旦，“出来玩，喝点酒也没什么。”
苏迟没再说什么，看着她举起杯，将杯内的半杯果酒一饮而尽。
果酒虽然度数不低，但入口相对柔和，不显辛辣。江筱一口下去，非但没多少不适，还觉出了些许暖意。
学生聚会并非酒桌文化，众人看她干脆喝完酒，也就兴致勃勃地进入下一阶段。
经过了几轮，酒瓶口又转到了江筱。
她又一次选择了真心话，卡片上的问题赫然是：如果一定要谈恋爱的话，请你从在场的异性中选择一位。
问题说出来后，在场女生纷纷起哄，季帆也在一旁大声说：“筱总，再自己喝酒就太不够意思了啊！”
江筱捏着卡片一角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思绪一时飘忽。
趁着气氛混乱，她悄悄瞥了眼旁边的苏迟。他手里正捏着酒杯，轻轻摇晃着，模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漫不经心，却又牵动她的心弦。
其实此刻，就算没有季帆的提醒，江筱也没想逃避。
她很清楚，她和苏迟之间，一直存在一条属于异性间的无形界限。
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和他都小心翼翼地去越过这条界线，也许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又无奈且甘心地默许着对方悄无声息的试探。
但很快，她有些不再满足于这若有若无的暧昧。
可又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今天，她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试探了。
气氛昏暗而喧嚣，光移影动，现在这个契机，似乎就很好。
江筱举着话筒，清了下嗓子，周遭很快安静下来，一双双闪着八卦兴味的眼眸，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
三秒后，她清甜的声音，伴随着另一边的背景音乐，在昏暗的空间中响起。
“如果一定要选的话……”
说到此处，江筱停顿了下，像是在缓神，又像是在壮胆。
心跳在胸腔中乱撞作响，可她接下来的声音，却和心跳一样怦然有力。
她说：“我选苏迟。”
话音落下的最后一刻，江筱下意识低头，对上苏迟抬起的黑眸。
他深邃的眼底，闪着跃动的光，也闪着隐晦的怔色。
从十月到三月，近半年来不见天日的暗恋，大小姐第一次向他，勇敢地明确表露了自己的心意。
她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