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在江筱说出这番话后，全场都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怔愣境地。
真心话大冒险是学生们在饭局酒桌上的必备小游戏，一开始只被当时消遣取乐，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少有心之人将其中的一部分作为了暧昧和试探的工具。
在场的不少人都有过玩真心话大冒险的经历，也见过借着这个由头表白的，但大多都是开玩笑而羞怯地说出自己的心意，这样如果对方没有这个意思，还能挥手一笑说是玩游戏，接着做朋友，进可攻退可守。
像江筱这样，一脸坚定打直球的，还是头一次见。
李思芮仰头看着自己闺蜜，暗自咂舌，心说：姐妹，你这可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片刻后，静默的气氛打破，一阵阵起哄声瞬间爆发，把旁边唱歌那几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了。
季帆永远站在吃瓜的第一线，举起话筒一马当先地大声说：“迟哥，人家女孩儿都这么主动了，你还不给点反应？！”
男生们纷纷跟着季帆起哄起来。
十七八岁，正是八卦心重的年纪，气氛一时间如潮水般翻腾。
苏迟的神色依旧保持淡然，但不难从中看出怔愣和怀疑。
江筱站在浪潮的中心，周遭的喧嚣此刻却仿佛在她耳中消了音，她站在原地，垂着眼睑，直直地盯着苏迟抬着的眸子，少女的眼底尽是紧张，和期许。
她静默着，等待着他的回应。
谁知，比他的回应先来的，是电话铃声。
偶像剧的桥段竟然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众人一时失语，江筱看着苏迟手里作响的手机，心说谁踏马不长眼这个时候打电话？
大小姐傲娇劲上来，她此刻无比自私又热切地希望苏迟能撂了这通电话，哪怕不撂，起码也先给她个回应。
但事与愿违，苏迟垂眸看着手里的手机响了两秒，然后拉了接通键，起身说了声失陪，然后快步离去。
江筱呆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出了包间的门，看着门打开又合上，因等待苏迟回复而高高悬起的心，也在这一刻扑通一声石沉大海，和她那句荒唐又可笑的问题一样没了后续。
他刚才的神色，看起来依然挺冷淡的，如果他对她是有感觉的，那这时候起码应该有点激动才对啊。
他那反应……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江筱蹙着眉，毫无头绪地胡思乱想。
眼看气氛太过尴尬，季帆连忙咳嗽一声，出来打圆场，替江筱骂起苏迟来：“妈的，什么电话非得这时候接？”
江筱回神，看了眼旁边空出的位置，故作大方地说：“哎呀，开玩笑的，不是说如果一定要选一个谈恋爱嘛，苏迟那么优秀，一定要选谁不想选他，又没有真的要和他谈……”
她难掩语气中的失落，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句话自己都不信。
女生们怔了下，然后纷纷安慰道：“就是筱筱，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你长这么好看，不愁将来找不到优质男朋友。”
季帆也连忙转移话题，伸手转起酒瓶：“来来来，下一个。”
苏迟很快推门回来。
江筱的眼里再度燃起些许希望，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坐回自己身边，无比希望他能重新提起刚才那个未完的话题。
可他没有。
她那坚定有力的四个字，在他那里，好像变成了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至此，她眼里残存的兴致暗淡了。
众人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这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也就算过去了。
但季帆和李思芮这两个比较近密的玩伴，却敏锐地发觉了江筱在此之后，有些不太高涨的情绪。
刚才兴致满满的笑意没有了，大小姐闷闷不乐地坐在黑暗里，有人说就聊两句，但大多时候都在自顾自地默默倒酒喝酒，果酒和鸡尾酒没一会就下去一杯。
有次她被转到了瓶口，在真心话中抽到了“在场有没有你喜欢的异性”。
也许是酒精上头，也许是在不爽某人刚才“放她鸽子”的冷淡反应，大小姐瞥了苏迟一眼，赌气地说了句“没有”，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季帆有些懵逼地看着她：“不是，姐姐，说了就不用喝了。”
“是哈，”江筱想起来，自嘲地笑了下，“我忘了。”
然后她坐回位置，又拿起酒瓶往杯里倒酒。
苏迟坐在一旁，静默地看着江筱的一系列动作，眉头微皱，思绪飘忽。
自从刚才接了个电话回来，她好像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样子看起来不爽又委屈，明明酒量很浅，却一杯杯地喝，也不知道在置什么气。
难道是因为刚才那个真心话？
苏迟承认，在乍一听到江筱说出“我选苏迟”这四个字时，虽说表面不动声色，但他的心情是有极大的激动和兴奋在的。
可冷静片刻，他又有些怀疑，她是拿他当挡箭牌，还是真有所想。
冥冥之中，他能觉出，后者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一些。
可那一瞬间，在嘈杂的环境中，在众人的起哄下，一种过满盈亏的矛盾心理在心中倏然产生，让他突然有点不敢赌了。
因为对她，他希望万无一失。
所以当许译文的电话打进来，他抉择一番，在给出答复和暂时离场之间，无奈暂时选择了后者。
他想暂时逃避一下混乱的氛围，和自己混乱的内心。
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和她认真地提及这种事。
却没想到，因为他的回避，她好像不开心了。
苏迟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动作，在她最后拿起酒瓶倒酒的时候，他没忍住，伸手挡了下她的杯口，低声说：“别喝了。”
江筱一愣，看了眼苏迟横在杯口前的手，不由想起他方才在听到她说那句话后，冷淡的样子。
酒入愁肠，所有的情绪都在顷刻间被过度放大。大小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就管我。
“不要，”她拿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我能喝。”
苏迟看着她再次举杯，仰起头，不声不响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时无言。
江筱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发出不轻不重的清脆声响，然后说了声：“你们先玩，我去趟洗手间”，便扶着茶几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苏迟全程抬着眸，盯着她有些摇晃的背影，点点彩色光斑在暗沉的眼底跃动，就如同他此刻难言的情绪。
从昏暗的包间走到光亮的走廊，感官像是在一瞬间被骤然照亮，思绪却越来越模糊。
江筱能明显感受到头脑有些眩晕，双腿发软，走路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知道，自己这是喝醉了。
可是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她却没觉得有什么本应觉得的惊讶，大脑中的意识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太空中遨游，不知所往。
从包间到洗手间，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思绪再度清明之际，江筱已经往自己脸上拍了两把凉水。
冰凉的水滴沿着脸颊滑下，像眼泪一样，她拿纸巾擦了擦脸，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才缓缓地往洗手间外面走去。
与此同时，洗手间一旁的包间也突然开了门。
两个染着头发，烟雾和醉意一同缭绕的年轻男人手指夹着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呼吸了口新鲜空气，其中一个眼尖地看到了路过的江筱，眼前骤然一亮。
他碰了下旁边的同伴，冲那边的江筱伸手指了下：“哎，看那个。”
同伴瞬间惊呼：“卧槽。”
两人意味不明地相视一笑，然后大步跟了上去。
另一边，苏迟实在没什么心思玩游戏了，他低声问旁边的季帆：“江筱怎么还没回来？”
季帆看了眼他，自从江筱走后，这人蹙着的眉就没下来过，一副望眼欲穿的担心样子。他心说有这架势刚才干嘛去了，然后随口说：“你管呢，女孩儿上厕所不都磨蹭吗。”
苏迟还是不放心，他站起身：“我去看看。”
“行。”季帆起身，给他让开道。
走廊里，江筱刚走到拐角处，就被两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男人给拦了，其中一个对她猥琐地笑：“小美女，多大啦？”
虽然平时没少被陌生男生搭讪，但这种一看就不怀好意的还是第一次见，醉意朦胧的头脑突然清醒了几分，江筱有些害怕，绕开他们就要走。
酒壮怂人胆，两个男人挡住江筱的去路，刚才那个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浪笑着说：“跑什么，你看，哥也没问你年龄啊。”
江筱愣了两秒，顿时又羞又怒：“走开！”
“哟，小美女够辣的。”另一个男人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跟同学玩多没意思，来哥哥房间跟哥哥玩啊。”
这人不由分说直接上手，江筱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甩开。
下一秒，手腕上的手就被一只更为宽大的手死死抓住，拽开，然后如同扔垃圾般甩到一旁。
甩的力道过大，那个男人被连带着向后趔趄两步。
江筱再度回神，眼前少年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完全全地挡在了她的面前，横断在她和那两个男人的中间。
她身形有些不稳，苏迟另一只手扶了下她的肩头，然后垂下眸，看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筱的心里莫名闪过很多情绪，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对他的依赖，还有少女无法言说、细细密密的委屈。
这些情绪，似乎都明确地写到了眼睛里。
可苏迟不一样。
他的黑眸中，神色暗沉，看不出情绪。
仅和她对视片刻，就移至别处。
男人恼羞成怒，上前一步：“不是，你他妈谁啊？”
“不好意思。”
苏迟又把江筱往身后拦了拦，淡淡开口，声音又低又沉，和男人尖锐而流气的嗓音对比鲜明。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眼前的男人，面容神色很冷，虽说歉语，却没有一点道歉的意思，反倒像是讽刺。
下一秒，他说：“我女朋友。”
冥冥之中，和江筱之前那句“我选苏迟”，遥相呼应。
一句话，在江筱的心里翻了千层浪。
她怔在原地，看着眼前苏迟的背影，感觉脑海里诸多想法混杂，却又觉好像没什么想法。
两个男人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苏迟，顿时泄了气，悻悻地转身离开。
苏迟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开，然后转身看向江筱，沉着声说：“是不是让你别再喝了，你知道刚才多危险吗？”
江筱愣愣地看着他，想起不久前，他在听到自己说出那句话后，冷淡的反应，又想起他刚才站在她面前，坚定地说出“我女朋友”的样子。
她突然看不明白，他是在以此为借口替她解围，还是因为别的。
种种相互矛盾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被酒精浸湿，被火焰点燃，江筱现在感觉语言中枢不太顶用了，她想都没想就嘟囔了句：“你管我呢……”
苏迟很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皱起眉问：“你在置什么气？”
声音很低，能听出来，他此刻似乎是有点生气了。
江筱刚想解释两句，还没张口，就感觉腿有些软，脚下随之一个踉跄。
苏迟眼疾手快地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稳住她的身形。
这一下像是按动了某个开关，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恢复了出厂设置。
江筱勉强直起身，仰着头，透过醉意朦胧的视线，看向他的眼睛，一句话不说。
苏迟拉着她胳膊的手没松，就这样垂着眸，看看她要干什么。
下一秒，江筱的脸上突然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眉开眼笑，冷不防地来了句：“你真好看！”
苏迟：“？”
少女面色绯红，眼睛微眯，脸上的笑容傻呵呵的，声音也比往常更加细糯绵软。
这副样子，一看就是喝醉了。
这人平时本来情绪变化就大，经过酒精这么一刺激，也就更加喜怒无常了。
一下子，苏迟感觉什么气也生不起来了。
他无奈地说：“就这点量还喝呢。”
“谁说的？”江筱顿时不服气地瞪大眼睛，“我还没醉，我还能喝！”
“回家。”
苏迟的语气毋庸置疑。
酒精熏染之下，一切的思考活动都变得无比迟缓，江筱仔细琢磨了下，才理解了苏迟说的这俩字的意思。
她心满意足地点头：“好，回家！”
苏迟拉着她的胳膊，推开门带她走进包间，里面的氛围瞬间安静几分，有不少人回头朝他们看过来。
苏迟对季帆说：“她喝醉了，我先把她送回去。”
季帆看了眼江筱，她刚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再加上光线昏暗，还看不出来醉意，现在站起来走两步，终于显出了醉醺醺的样子。
他连忙说：“那行，注意安全。”
苏迟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稳着身形，另一只手伸到沙发上拿东西，李思芮搭了把手，苏迟将他俩的东西一把全都捞了过来，然后扶着江筱出了包间。
女生们纷纷面面相觑，好半天，脸上才露出惊异的兴味神色。
李思芮也趁乱抬眼，和季帆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作为苏迟和江筱“同居秘密”的唯二知情者，两人莫名有些成就感。
KTV的楼下，苏迟叫了辆网约车，好不容易把江筱安置在了里面，然后心累地揉了揉眉心。
车子在星河湾大门口停下，苏迟扶着江筱下了车，手里拿着她的外套说：“伸手。”
被醉意笼罩的江筱以为苏迟要跟她拉手，她慢吞吞地伸出小手。
苏迟气笑了，无奈地说：“两只手。”
这回江筱听懂了，她哦了声，然后不情不愿地照做了。
苏迟困难地帮她把外套穿在身上，又把她没多少东西的书包挎到自己肩上，然后扶着她，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前走。
刚走出几步，江筱就感觉脚下虚浮，有些走不动了，她定在原地，用力甩开苏迟的手。
苏迟也没生气，静静地看着她。
江筱脑袋微微摇晃，她很勉强地在原地静立了两秒，下一秒，她身子没骨头似的往前一倾，额头直直地贴在了苏迟的身前。
苏迟直接怔在原地，伸手虚虚地护在她身后。
江筱靠着他清瘦而结实的胸膛，没再起来，她声音绵软地嘟囔了句：“我走不动了……”
晚风吹拂，将她的发丝和身上的气息一同送至他的面前，苏迟感觉心头牵带着呼吸阵阵发紧。
他压着嗓子，哄小孩似的，温声问了句：“那我背你，好不好？”
江筱心满意足地重重点了下头：“好！”
苏迟转身，在她面前半蹲下身。
江筱缓缓上前一步，此刻酒精上头，没有那么多脑力去思考别的，她没作矜持，整个人直接软绵绵地，完全趴到了他宽阔清瘦的脊背上。
少女身体柔软的触觉，霎时间涌入了苏迟的感官。
他心跳不争气地骤然加速，喉结微滚，敛了敛神，然后起身，迈腿往前走去。
江筱一条胳膊环着他的脖颈，另一条高举起来，耀武扬威地挥舞了两下，欢呼雀跃地喊了句：“骑马喽！”
苏迟叹口气，耐着性子往前走。
没走几步路，江筱再次说话：“师傅，能不能慢一点？”
这是把他当司机了？苏迟下意识反问：“嗯？”
“我想溜达溜达。”
“……那你自己下来溜达。”
江筱委屈巴巴地哀声说：“可我走不动！”
苏迟：“……”
他没再说话，怕她酒醒后不认账，他默默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打开录音模式，然后将其放回口袋。
再次迈步时，他无奈地放缓了脚步，朝着星空湖畔旁边的远路走去。
江筱抱着他的脖颈，脸埋在他肩窝那儿，终于安分了一会儿。
但苏迟的心，却不安分了。
晚风徐徐，不急不躁，沿途路灯将空间照得暖黄，气氛温馨渲染，静谧和谐。少女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肩上，耳朵和皮肤一同感受着她轻软却又略显急促的呼吸。
江筱垂着脸，耳朵前一绺发丝垂下，细软的尾部轻轻蹭着他衣领下锁骨处的皮肤，细密的痒意瞬间传至全身。
苏迟哑着嗓子说：“……头发乱了。”
“哦。”
江筱闷闷地应了声，也没动手去理，像是根本就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苏迟无奈地叹口气，任由她柔软的发丝拂在他身前各处。
片刻后，江筱突然抬起头，在他耳边轻轻缓缓地说起悄悄话。
“苏苏，在吗？”
很怪异的称呼。他一怔，随之应声：“我在。”
她语调欢快：“我们聊聊天吧。”
苏迟点了下头：“好。”
得到应允，刚才看起来还开开心心的大小姐，语气瞬间委屈起来，她闷声说了句：“我今天真的好不开心。”
“嗯，”苏迟偏头瞥她一眼，温声问，“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有人欺负我……”
因为醉酒，少女的声音绵软无力，再加上委屈的语气，更惹得人不由心生怜惜。
苏迟的余光里，江筱的眼尾有些发红，她垂着眸，看不见眼中的神色，只能看到一排浓密微翘的长睫，像一根羽毛一样，悄然挠过他的心脏。
他心里一颤，声音也随之变得不太平稳：“……是那两个男的吗？”
江筱认真地想了想，先重重地点了下头，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摇了摇头。
她说：“是，但又不是。”
苏迟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到底，说到这份上，就好像有把小锤子，在他原本怀疑的心上重重地砸了下，一锤定音。
但他还是问了句：“那……还有谁欺负你了？”
江筱咬牙切齿：“是一个叫苏迟的大坏蛋！”
本来是骂人的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没有半点恶意，反而听起来有些娇软的嗔怪意味，苏迟莫名有些心痒。
“那个叫苏迟的，怎么欺负你了？”他想了想，配合道，“没准，我可以帮你揍他一顿？”
江筱犹豫片刻，然后弱弱地说：“那还是算了。”
“为什么算了？”
“因为你揍他的话……我会心疼的。”
她的语气格外认真，苏迟不由怔愣住，一时无言。
他没了回应，江筱有些不安地确认了句：“苏苏，还在吗？”
苏迟回神：“在。”
“我告诉你个秘密，”她在他耳边，软声说，“好不好？”
“好。”
江筱静默了约莫十秒，才再次开口：“其实，我偷偷喜欢他，好久了……”
苏迟脚步倏然定住。
星空湖面静如镜鉴，月影映于其上，无波无澜，一时风起，又将湖面打散，倒影波光粼粼。星空湖的月影，又一次见证了少年和少女的心动，从深藏于心，到付诸于口。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吗？”江筱语气轻缓，喃喃地说，“是篮球比赛那会儿，他把我抱起来的时候……”
“可是，我怕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一直不敢太靠近他，生怕他会觉得我……很奇怪……”
苏迟顺着她的话，想起来十月份那会儿，少女突如其来的冷淡和躲闪，以及那颗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眼泪。
像是破解了什么谜题，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酒精和醉意一同熏染着语言中枢，江筱咬字有些模糊，且一段话说得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喜欢他，所以我很享受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刻，他对我笑时，我真的很开心，但是他和别的女生走得近时，我又真的很难过……”
“后来，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我渐渐分不清，他对我是纯友谊，还是别的什么……”
“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了，可是他的反应……好像……不喜欢我……”
酒后的情绪被过度放大，说到此处，江筱哽咽住嗓子，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大颗掉落，落在苏迟的衣襟上。
苏迟胸口起伏，呼吸急促，神情愕然到难以置信。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言无话，两人似乎都平静了下来，静谧的空间中，只剩下呼吸声，和江筱抽噎和吸鼻子的声音。
再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化为了均匀的呼吸声。
刚才一番话，像是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她无力地趴在他的肩上，像是睡着了。
苏迟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再度迈步的，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在此刻变得格外漫长，沿途星空湖水面荡漾，皆是和她的过往。
他背着江筱，按开家门，走了进去。
赵姨连忙迎了出来，看到苏迟背着江筱，江筱还一副醉醺醺的样子，顿时担忧地说：“这怎么回事，喝酒啦？”
“嗯，和同学出去玩。”苏迟将自己的书包随手扔到一旁，“赵姨，您先给她倒杯蜂蜜水。”
赵姨应声，连忙跑到厨房。
苏迟走进江筱的房间，按了开关，房间内顷刻灯光大亮，他将江筱的书包拿下来，然后用手拖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平在床上。
下一秒，江筱就醒了。
她缓缓坐起身，醉意朦胧地眼睛环顾一圈，疑惑地问：“我这是在哪？”
苏迟说：“在家。”
“哦。”
江筱点头，然后嘟囔了句：“好热呀，怎么这么热？”
说着，她两手交叉着抓住上衣下摆，就要脱衣服。
“哎！”
苏迟音量一扬，冲上前眼疾手快地就按住了她的手：“我开窗，我开窗。”
江筱愣住，思考了好一会为什么开窗就不热了，等费劲巴拉地整明白这其中简单的逻辑关系，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抓着衣服的手，上半身向后一倒，靠在床头。
她的手卸了力，苏迟按在她手上这才放心松开。
默了半晌，江筱轻轻唤了声：“苏苏。”
苏迟回头，缓缓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我在。”
江筱再度点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神色一惊。
“你骗人，这是苏迟家，苏苏怎么会在苏迟家？！”
这话说得跟鲁迅为什么在周树人家一个道理，苏迟一时失语。
片刻后，江筱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原来苏苏和苏迟是一个人！”
“……”
苏迟心说您可算看是出来了。
喝醉的人意识混乱，刚才还是一个人，这会儿好像又成两个人了，江筱说：“苏迟，苏苏是不是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
苏迟微微气喘：“没有……他会替你，保守秘密。”
“骗人！”江筱扬声说，“骗子！苏迟，你个大骗子！大坏蛋！”
等闹够了后，她又靠着床头，委屈巴巴地软声说：“我不喜欢你了……”
苏迟倏然抬眸，怔怔地看着她。
他自己都不知道，向来沉冷的眼底，瞬间漫上了红。
暗恋以来，在苏迟那里受到的所有委屈不由分说地劈头盖脸袭来，江筱的眼泪再次流出来，她带着哭腔说：“我不要再喜欢你了，不要，再也不要……”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变成了嘟囔，变成了呢喃，像梦呓一样，又几乎微不可察地安静了下来。
可是剧烈的呼吸和心跳声，又此消彼长地翻腾高涨了起来。
不知是谁按了开关，房间内灯光骤然而灭，只有床头柜上一盏散发着残存的温度和光亮。
苏迟垂着眸，晦暗不明的眼眸隐没在黑暗之中，翻滚着纠缠复杂的情绪。
半晌后，他抬起眸，声音低哑而暗沉：“我当你说气话。”
江筱脸上泪迹斑驳，她直直地盯着苏迟在黑暗中的影，声音夹带哭腔，阵阵颤抖：
“这重要吗？”
苏迟点头，声音愈发低沉：“重要。”
他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又躬下了身，醉意熏染的，不知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鹅黄色的灯光笼罩下来，为两人的周身打上一圈模糊而暧昧的剪影，晚风从窗口涌进，吹起少女的发丝，也吹散少年所有残存的理智和冷静。
寂静幽深的夜色下，两颗心脏，跳得急促而猛烈，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汹涌的暗潮。
熟悉又陌生的鼻息和呼吸交错纠缠，两个人不由闭上了眼睛，嘴唇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既定意义，停止了流逝，定格了画面。
他的手缓缓地摸上了她的后颈，她无处安放地两只手又搭上了他的肩膀，他们动作青涩生疏，却又无比倾情迷恋地吻着对方。
那一刻，苏迟没由来地想起来刚才在楼下，江筱扫在他身前的头发。
他听见自己在心里说，其实你的头发没有乱。
——是我的心乱了。
真心话大冒险是学生们在饭局酒桌上的必备小游戏，一开始只被当时消遣取乐，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少有心之人将其中的一部分作为了暧昧和试探的工具。
在场的不少人都有过玩真心话大冒险的经历，也见过借着这个由头表白的，但大多都是开玩笑而羞怯地说出自己的心意，这样如果对方没有这个意思，还能挥手一笑说是玩游戏，接着做朋友，进可攻退可守。
像江筱这样，一脸坚定打直球的，还是头一次见。
李思芮仰头看着自己闺蜜，暗自咂舌，心说：姐妹，你这可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片刻后，静默的气氛打破，一阵阵起哄声瞬间爆发，把旁边唱歌那几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了。
季帆永远站在吃瓜的第一线，举起话筒一马当先地大声说：“迟哥，人家女孩儿都这么主动了，你还不给点反应？！”
男生们纷纷跟着季帆起哄起来。
十七八岁，正是八卦心重的年纪，气氛一时间如潮水般翻腾。
苏迟的神色依旧保持淡然，但不难从中看出怔愣和怀疑。
江筱站在浪潮的中心，周遭的喧嚣此刻却仿佛在她耳中消了音，她站在原地，垂着眼睑，直直地盯着苏迟抬着的眸子，少女的眼底尽是紧张，和期许。
她静默着，等待着他的回应。
谁知，比他的回应先来的，是电话铃声。
偶像剧的桥段竟然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众人一时失语，江筱看着苏迟手里作响的手机，心说谁踏马不长眼这个时候打电话？
大小姐傲娇劲上来，她此刻无比自私又热切地希望苏迟能撂了这通电话，哪怕不撂，起码也先给她个回应。
但事与愿违，苏迟垂眸看着手里的手机响了两秒，然后拉了接通键，起身说了声失陪，然后快步离去。
江筱呆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出了包间的门，看着门打开又合上，因等待苏迟回复而高高悬起的心，也在这一刻扑通一声石沉大海，和她那句荒唐又可笑的问题一样没了后续。
他刚才的神色，看起来依然挺冷淡的，如果他对她是有感觉的，那这时候起码应该有点激动才对啊。
他那反应……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江筱蹙着眉，毫无头绪地胡思乱想。
眼看气氛太过尴尬，季帆连忙咳嗽一声，出来打圆场，替江筱骂起苏迟来：“妈的，什么电话非得这时候接？”
江筱回神，看了眼旁边空出的位置，故作大方地说：“哎呀，开玩笑的，不是说如果一定要选一个谈恋爱嘛，苏迟那么优秀，一定要选谁不想选他，又没有真的要和他谈……”
她难掩语气中的失落，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句话自己都不信。
女生们怔了下，然后纷纷安慰道：“就是筱筱，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你长这么好看，不愁将来找不到优质男朋友。”
季帆也连忙转移话题，伸手转起酒瓶：“来来来，下一个。”
苏迟很快推门回来。
江筱的眼里再度燃起些许希望，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坐回自己身边，无比希望他能重新提起刚才那个未完的话题。
可他没有。
她那坚定有力的四个字，在他那里，好像变成了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至此，她眼里残存的兴致暗淡了。
众人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这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也就算过去了。
但季帆和李思芮这两个比较近密的玩伴，却敏锐地发觉了江筱在此之后，有些不太高涨的情绪。
刚才兴致满满的笑意没有了，大小姐闷闷不乐地坐在黑暗里，有人说就聊两句，但大多时候都在自顾自地默默倒酒喝酒，果酒和鸡尾酒没一会就下去一杯。
有次她被转到了瓶口，在真心话中抽到了“在场有没有你喜欢的异性”。
也许是酒精上头，也许是在不爽某人刚才“放她鸽子”的冷淡反应，大小姐瞥了苏迟一眼，赌气地说了句“没有”，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季帆有些懵逼地看着她：“不是，姐姐，说了就不用喝了。”
“是哈，”江筱想起来，自嘲地笑了下，“我忘了。”
然后她坐回位置，又拿起酒瓶往杯里倒酒。
苏迟坐在一旁，静默地看着江筱的一系列动作，眉头微皱，思绪飘忽。
自从刚才接了个电话回来，她好像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样子看起来不爽又委屈，明明酒量很浅，却一杯杯地喝，也不知道在置什么气。
难道是因为刚才那个真心话？
苏迟承认，在乍一听到江筱说出“我选苏迟”这四个字时，虽说表面不动声色，但他的心情是有极大的激动和兴奋在的。
可冷静片刻，他又有些怀疑，她是拿他当挡箭牌，还是真有所想。
冥冥之中，他能觉出，后者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一些。
可那一瞬间，在嘈杂的环境中，在众人的起哄下，一种过满盈亏的矛盾心理在心中倏然产生，让他突然有点不敢赌了。
因为对她，他希望万无一失。
所以当许译文的电话打进来，他抉择一番，在给出答复和暂时离场之间，无奈暂时选择了后者。
他想暂时逃避一下混乱的氛围，和自己混乱的内心。
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和她认真地提及这种事。
却没想到，因为他的回避，她好像不开心了。
苏迟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动作，在她最后拿起酒瓶倒酒的时候，他没忍住，伸手挡了下她的杯口，低声说：“别喝了。”
江筱一愣，看了眼苏迟横在杯口前的手，不由想起他方才在听到她说那句话后，冷淡的样子。
酒入愁肠，所有的情绪都在顷刻间被过度放大。大小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就管我。
“不要，”她拿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我能喝。”
苏迟看着她再次举杯，仰起头，不声不响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时无言。
江筱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发出不轻不重的清脆声响，然后说了声：“你们先玩，我去趟洗手间”，便扶着茶几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苏迟全程抬着眸，盯着她有些摇晃的背影，点点彩色光斑在暗沉的眼底跃动，就如同他此刻难言的情绪。
从昏暗的包间走到光亮的走廊，感官像是在一瞬间被骤然照亮，思绪却越来越模糊。
江筱能明显感受到头脑有些眩晕，双腿发软，走路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知道，自己这是喝醉了。
可是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她却没觉得有什么本应觉得的惊讶，大脑中的意识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太空中遨游，不知所往。
从包间到洗手间，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思绪再度清明之际，江筱已经往自己脸上拍了两把凉水。
冰凉的水滴沿着脸颊滑下，像眼泪一样，她拿纸巾擦了擦脸，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才缓缓地往洗手间外面走去。
与此同时，洗手间一旁的包间也突然开了门。
两个染着头发，烟雾和醉意一同缭绕的年轻男人手指夹着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呼吸了口新鲜空气，其中一个眼尖地看到了路过的江筱，眼前骤然一亮。
他碰了下旁边的同伴，冲那边的江筱伸手指了下：“哎，看那个。”
同伴瞬间惊呼：“卧槽。”
两人意味不明地相视一笑，然后大步跟了上去。
另一边，苏迟实在没什么心思玩游戏了，他低声问旁边的季帆：“江筱怎么还没回来？”
季帆看了眼他，自从江筱走后，这人蹙着的眉就没下来过，一副望眼欲穿的担心样子。他心说有这架势刚才干嘛去了，然后随口说：“你管呢，女孩儿上厕所不都磨蹭吗。”
苏迟还是不放心，他站起身：“我去看看。”
“行。”季帆起身，给他让开道。
走廊里，江筱刚走到拐角处，就被两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男人给拦了，其中一个对她猥琐地笑：“小美女，多大啦？”
虽然平时没少被陌生男生搭讪，但这种一看就不怀好意的还是第一次见，醉意朦胧的头脑突然清醒了几分，江筱有些害怕，绕开他们就要走。
酒壮怂人胆，两个男人挡住江筱的去路，刚才那个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浪笑着说：“跑什么，你看，哥也没问你年龄啊。”
江筱愣了两秒，顿时又羞又怒：“走开！”
“哟，小美女够辣的。”另一个男人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跟同学玩多没意思，来哥哥房间跟哥哥玩啊。”
这人不由分说直接上手，江筱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甩开。
下一秒，手腕上的手就被一只更为宽大的手死死抓住，拽开，然后如同扔垃圾般甩到一旁。
甩的力道过大，那个男人被连带着向后趔趄两步。
江筱再度回神，眼前少年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完全全地挡在了她的面前，横断在她和那两个男人的中间。
她身形有些不稳，苏迟另一只手扶了下她的肩头，然后垂下眸，看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筱的心里莫名闪过很多情绪，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对他的依赖，还有少女无法言说、细细密密的委屈。
这些情绪，似乎都明确地写到了眼睛里。
可苏迟不一样。
他的黑眸中，神色暗沉，看不出情绪。
仅和她对视片刻，就移至别处。
男人恼羞成怒，上前一步：“不是，你他妈谁啊？”
“不好意思。”
苏迟又把江筱往身后拦了拦，淡淡开口，声音又低又沉，和男人尖锐而流气的嗓音对比鲜明。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眼前的男人，面容神色很冷，虽说歉语，却没有一点道歉的意思，反倒像是讽刺。
下一秒，他说：“我女朋友。”
冥冥之中，和江筱之前那句“我选苏迟”，遥相呼应。
一句话，在江筱的心里翻了千层浪。
她怔在原地，看着眼前苏迟的背影，感觉脑海里诸多想法混杂，却又觉好像没什么想法。
两个男人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苏迟，顿时泄了气，悻悻地转身离开。
苏迟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开，然后转身看向江筱，沉着声说：“是不是让你别再喝了，你知道刚才多危险吗？”
江筱愣愣地看着他，想起不久前，他在听到自己说出那句话后，冷淡的反应，又想起他刚才站在她面前，坚定地说出“我女朋友”的样子。
她突然看不明白，他是在以此为借口替她解围，还是因为别的。
种种相互矛盾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被酒精浸湿，被火焰点燃，江筱现在感觉语言中枢不太顶用了，她想都没想就嘟囔了句：“你管我呢……”
苏迟很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皱起眉问：“你在置什么气？”
声音很低，能听出来，他此刻似乎是有点生气了。
江筱刚想解释两句，还没张口，就感觉腿有些软，脚下随之一个踉跄。
苏迟眼疾手快地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稳住她的身形。
这一下像是按动了某个开关，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恢复了出厂设置。
江筱勉强直起身，仰着头，透过醉意朦胧的视线，看向他的眼睛，一句话不说。
苏迟拉着她胳膊的手没松，就这样垂着眸，看看她要干什么。
下一秒，江筱的脸上突然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眉开眼笑，冷不防地来了句：“你真好看！”
苏迟：“？”
少女面色绯红，眼睛微眯，脸上的笑容傻呵呵的，声音也比往常更加细糯绵软。
这副样子，一看就是喝醉了。
这人平时本来情绪变化就大，经过酒精这么一刺激，也就更加喜怒无常了。
一下子，苏迟感觉什么气也生不起来了。
他无奈地说：“就这点量还喝呢。”
“谁说的？”江筱顿时不服气地瞪大眼睛，“我还没醉，我还能喝！”
“回家。”
苏迟的语气毋庸置疑。
酒精熏染之下，一切的思考活动都变得无比迟缓，江筱仔细琢磨了下，才理解了苏迟说的这俩字的意思。
她心满意足地点头：“好，回家！”
苏迟拉着她的胳膊，推开门带她走进包间，里面的氛围瞬间安静几分，有不少人回头朝他们看过来。
苏迟对季帆说：“她喝醉了，我先把她送回去。”
季帆看了眼江筱，她刚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再加上光线昏暗，还看不出来醉意，现在站起来走两步，终于显出了醉醺醺的样子。
他连忙说：“那行，注意安全。”
苏迟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稳着身形，另一只手伸到沙发上拿东西，李思芮搭了把手，苏迟将他俩的东西一把全都捞了过来，然后扶着江筱出了包间。
女生们纷纷面面相觑，好半天，脸上才露出惊异的兴味神色。
李思芮也趁乱抬眼，和季帆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作为苏迟和江筱“同居秘密”的唯二知情者，两人莫名有些成就感。
KTV的楼下，苏迟叫了辆网约车，好不容易把江筱安置在了里面，然后心累地揉了揉眉心。
车子在星河湾大门口停下，苏迟扶着江筱下了车，手里拿着她的外套说：“伸手。”
被醉意笼罩的江筱以为苏迟要跟她拉手，她慢吞吞地伸出小手。
苏迟气笑了，无奈地说：“两只手。”
这回江筱听懂了，她哦了声，然后不情不愿地照做了。
苏迟困难地帮她把外套穿在身上，又把她没多少东西的书包挎到自己肩上，然后扶着她，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前走。
刚走出几步，江筱就感觉脚下虚浮，有些走不动了，她定在原地，用力甩开苏迟的手。
苏迟也没生气，静静地看着她。
江筱脑袋微微摇晃，她很勉强地在原地静立了两秒，下一秒，她身子没骨头似的往前一倾，额头直直地贴在了苏迟的身前。
苏迟直接怔在原地，伸手虚虚地护在她身后。
江筱靠着他清瘦而结实的胸膛，没再起来，她声音绵软地嘟囔了句：“我走不动了……”
晚风吹拂，将她的发丝和身上的气息一同送至他的面前，苏迟感觉心头牵带着呼吸阵阵发紧。
他压着嗓子，哄小孩似的，温声问了句：“那我背你，好不好？”
江筱心满意足地重重点了下头：“好！”
苏迟转身，在她面前半蹲下身。
江筱缓缓上前一步，此刻酒精上头，没有那么多脑力去思考别的，她没作矜持，整个人直接软绵绵地，完全趴到了他宽阔清瘦的脊背上。
少女身体柔软的触觉，霎时间涌入了苏迟的感官。
他心跳不争气地骤然加速，喉结微滚，敛了敛神，然后起身，迈腿往前走去。
江筱一条胳膊环着他的脖颈，另一条高举起来，耀武扬威地挥舞了两下，欢呼雀跃地喊了句：“骑马喽！”
苏迟叹口气，耐着性子往前走。
没走几步路，江筱再次说话：“师傅，能不能慢一点？”
这是把他当司机了？苏迟下意识反问：“嗯？”
“我想溜达溜达。”
“……那你自己下来溜达。”
江筱委屈巴巴地哀声说：“可我走不动！”
苏迟：“……”
他没再说话，怕她酒醒后不认账，他默默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打开录音模式，然后将其放回口袋。
再次迈步时，他无奈地放缓了脚步，朝着星空湖畔旁边的远路走去。
江筱抱着他的脖颈，脸埋在他肩窝那儿，终于安分了一会儿。
但苏迟的心，却不安分了。
晚风徐徐，不急不躁，沿途路灯将空间照得暖黄，气氛温馨渲染，静谧和谐。少女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肩上，耳朵和皮肤一同感受着她轻软却又略显急促的呼吸。
江筱垂着脸，耳朵前一绺发丝垂下，细软的尾部轻轻蹭着他衣领下锁骨处的皮肤，细密的痒意瞬间传至全身。
苏迟哑着嗓子说：“……头发乱了。”
“哦。”
江筱闷闷地应了声，也没动手去理，像是根本就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苏迟无奈地叹口气，任由她柔软的发丝拂在他身前各处。
片刻后，江筱突然抬起头，在他耳边轻轻缓缓地说起悄悄话。
“苏苏，在吗？”
很怪异的称呼。他一怔，随之应声：“我在。”
她语调欢快：“我们聊聊天吧。”
苏迟点了下头：“好。”
得到应允，刚才看起来还开开心心的大小姐，语气瞬间委屈起来，她闷声说了句：“我今天真的好不开心。”
“嗯，”苏迟偏头瞥她一眼，温声问，“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有人欺负我……”
因为醉酒，少女的声音绵软无力，再加上委屈的语气，更惹得人不由心生怜惜。
苏迟的余光里，江筱的眼尾有些发红，她垂着眸，看不见眼中的神色，只能看到一排浓密微翘的长睫，像一根羽毛一样，悄然挠过他的心脏。
他心里一颤，声音也随之变得不太平稳：“……是那两个男的吗？”
江筱认真地想了想，先重重地点了下头，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摇了摇头。
她说：“是，但又不是。”
苏迟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到底，说到这份上，就好像有把小锤子，在他原本怀疑的心上重重地砸了下，一锤定音。
但他还是问了句：“那……还有谁欺负你了？”
江筱咬牙切齿：“是一个叫苏迟的大坏蛋！”
本来是骂人的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没有半点恶意，反而听起来有些娇软的嗔怪意味，苏迟莫名有些心痒。
“那个叫苏迟的，怎么欺负你了？”他想了想，配合道，“没准，我可以帮你揍他一顿？”
江筱犹豫片刻，然后弱弱地说：“那还是算了。”
“为什么算了？”
“因为你揍他的话……我会心疼的。”
她的语气格外认真，苏迟不由怔愣住，一时无言。
他没了回应，江筱有些不安地确认了句：“苏苏，还在吗？”
苏迟回神：“在。”
“我告诉你个秘密，”她在他耳边，软声说，“好不好？”
“好。”
江筱静默了约莫十秒，才再次开口：“其实，我偷偷喜欢他，好久了……”
苏迟脚步倏然定住。
星空湖面静如镜鉴，月影映于其上，无波无澜，一时风起，又将湖面打散，倒影波光粼粼。星空湖的月影，又一次见证了少年和少女的心动，从深藏于心，到付诸于口。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吗？”江筱语气轻缓，喃喃地说，“是篮球比赛那会儿，他把我抱起来的时候……”
“可是，我怕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一直不敢太靠近他，生怕他会觉得我……很奇怪……”
苏迟顺着她的话，想起来十月份那会儿，少女突如其来的冷淡和躲闪，以及那颗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眼泪。
像是破解了什么谜题，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酒精和醉意一同熏染着语言中枢，江筱咬字有些模糊，且一段话说得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喜欢他，所以我很享受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刻，他对我笑时，我真的很开心，但是他和别的女生走得近时，我又真的很难过……”
“后来，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我渐渐分不清，他对我是纯友谊，还是别的什么……”
“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了，可是他的反应……好像……不喜欢我……”
酒后的情绪被过度放大，说到此处，江筱哽咽住嗓子，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大颗掉落，落在苏迟的衣襟上。
苏迟胸口起伏，呼吸急促，神情愕然到难以置信。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言无话，两人似乎都平静了下来，静谧的空间中，只剩下呼吸声，和江筱抽噎和吸鼻子的声音。
再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化为了均匀的呼吸声。
刚才一番话，像是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她无力地趴在他的肩上，像是睡着了。
苏迟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再度迈步的，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在此刻变得格外漫长，沿途星空湖水面荡漾，皆是和她的过往。
他背着江筱，按开家门，走了进去。
赵姨连忙迎了出来，看到苏迟背着江筱，江筱还一副醉醺醺的样子，顿时担忧地说：“这怎么回事，喝酒啦？”
“嗯，和同学出去玩。”苏迟将自己的书包随手扔到一旁，“赵姨，您先给她倒杯蜂蜜水。”
赵姨应声，连忙跑到厨房。
苏迟走进江筱的房间，按了开关，房间内顷刻灯光大亮，他将江筱的书包拿下来，然后用手拖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平在床上。
下一秒，江筱就醒了。
她缓缓坐起身，醉意朦胧地眼睛环顾一圈，疑惑地问：“我这是在哪？”
苏迟说：“在家。”
“哦。”
江筱点头，然后嘟囔了句：“好热呀，怎么这么热？”
说着，她两手交叉着抓住上衣下摆，就要脱衣服。
“哎！”
苏迟音量一扬，冲上前眼疾手快地就按住了她的手：“我开窗，我开窗。”
江筱愣住，思考了好一会为什么开窗就不热了，等费劲巴拉地整明白这其中简单的逻辑关系，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抓着衣服的手，上半身向后一倒，靠在床头。
她的手卸了力，苏迟按在她手上这才放心松开。
默了半晌，江筱轻轻唤了声：“苏苏。”
苏迟回头，缓缓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我在。”
江筱再度点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神色一惊。
“你骗人，这是苏迟家，苏苏怎么会在苏迟家？！”
这话说得跟鲁迅为什么在周树人家一个道理，苏迟一时失语。
片刻后，江筱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原来苏苏和苏迟是一个人！”
“……”
苏迟心说您可算看是出来了。
喝醉的人意识混乱，刚才还是一个人，这会儿好像又成两个人了，江筱说：“苏迟，苏苏是不是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
苏迟微微气喘：“没有……他会替你，保守秘密。”
“骗人！”江筱扬声说，“骗子！苏迟，你个大骗子！大坏蛋！”
等闹够了后，她又靠着床头，委屈巴巴地软声说：“我不喜欢你了……”
苏迟倏然抬眸，怔怔地看着她。
他自己都不知道，向来沉冷的眼底，瞬间漫上了红。
暗恋以来，在苏迟那里受到的所有委屈不由分说地劈头盖脸袭来，江筱的眼泪再次流出来，她带着哭腔说：“我不要再喜欢你了，不要，再也不要……”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变成了嘟囔，变成了呢喃，像梦呓一样，又几乎微不可察地安静了下来。
可是剧烈的呼吸和心跳声，又此消彼长地翻腾高涨了起来。
不知是谁按了开关，房间内灯光骤然而灭，只有床头柜上一盏散发着残存的温度和光亮。
苏迟垂着眸，晦暗不明的眼眸隐没在黑暗之中，翻滚着纠缠复杂的情绪。
半晌后，他抬起眸，声音低哑而暗沉：“我当你说气话。”
江筱脸上泪迹斑驳，她直直地盯着苏迟在黑暗中的影，声音夹带哭腔，阵阵颤抖：
“这重要吗？”
苏迟点头，声音愈发低沉：“重要。”
他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又躬下了身，醉意熏染的，不知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鹅黄色的灯光笼罩下来，为两人的周身打上一圈模糊而暧昧的剪影，晚风从窗口涌进，吹起少女的发丝，也吹散少年所有残存的理智和冷静。
寂静幽深的夜色下，两颗心脏，跳得急促而猛烈，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汹涌的暗潮。
熟悉又陌生的鼻息和呼吸交错纠缠，两个人不由闭上了眼睛，嘴唇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既定意义，停止了流逝，定格了画面。
他的手缓缓地摸上了她的后颈，她无处安放地两只手又搭上了他的肩膀，他们动作青涩生疏，却又无比倾情迷恋地吻着对方。
那一刻，苏迟没由来地想起来刚才在楼下，江筱扫在他身前的头发。
他听见自己在心里说，其实你的头发没有乱。
——是我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