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暖阳高照，江筱在床上惊醒。
昨夜睡得并不安稳，一段段模糊又荒诞的暧昧画面不断出现在脑海，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等旭日东升，醉意和困倦消散，头脑恢复清明，江筱才认命地承认。
是现实。
意识到这一点，他微闭的眼，轻抿的唇，还有滚动的喉结……又一次不由分说地涌入了脑海。
江筱下意识地伸手，颤抖着摸了下嘴唇。
上面好像还残存着余温，和熟悉的感觉。
“……”
大小姐怔愣了半晌，然后才拿了个枕头一头埋进去，崩溃地呜呜了好几声。
江筱其实记不大清，昨晚她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了。
就是一亲到他的嘴唇，就感觉奇妙无比，停不下来了……
该死。
她那是喝醉了，难道他也喝醉了吗？
江筱在心里无比羞耻地骂了苏迟好几遍，然后才后知后觉地从一旁摸起手机。
不出意料，微信上有很多未读消息，大部分都是李思芮发的，无非就是问她身体怎么样，有没有难受，还有和苏迟回家后有没有发生什么进展，云云。
江筱翻着屏幕，心说这进展可大了……
微信上说不清楚，她干脆一个电话给李思芮打了过去。
李思芮风风火火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姐妹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江筱闷闷地说：“一点也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李思芮终于图穷匕见，抛出正题，“你和苏神……就没有聊些什么？”
江筱在分享和保密两个选项之间纠结一番，最后秉着“不能就我一个人震惊”的原则选择了后者。
她弱弱地试探道：“思思，答应我，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能激动。”
李思芮知道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别扭，能翻出什么浪，她答应得无比爽快：“好呀好呀，快说吧。”
江筱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然后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我……和他……接吻了。”
“啊！”
尖叫声猝不及防地炸响，江筱吓得连忙拿远手机。
“什么什么？”李思芮难以置信，“姐妹，真的假的？”
醉意似乎还未完全消散，江筱下意识地点了下头，两秒后才发现对方看不见，她又补了句：“真的。”
“哇！”
李思芮的嘴角比AK还难压：“快细说一下，苏神接吻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
江筱回想了下昨晚苏迟的样子，莫名脸红。主要是这人平时冷冷淡淡的，结果昨晚昏昧的灯光下，他神色迷乱而沉沦，反差之下，格外性感。
还没说话，那边李思芮压着声，坏坏地问：“……伸舌头了吗？”
“……”江筱羞愤地说，“没有！”
在这种事情上，他们都太过于青涩了，两张唇贴在一起就不会动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别的技巧。
“好好好，”李思芮穷追不舍，“那你是什么感觉？”
江筱愣住了，人生第一次接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就是唇和唇相贴的那一刻，全身跟过电了一样，奇妙无比。
她使劲压制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压了三秒绷不住了，脸上止不住泛起羞怯的笑。
李思芮催促道：“说呀！还在线吗？”
“就是感觉……”江筱斟酌了一下用词，“……挺舒服的。”
“啊啊啊！挺舒服的！”
李思芮重复着江筱的话，无比激动，好像接吻的是她。
激动过后，她没好气地调侃了句：“好啊你筱筱，我母胎solo了十七年，你这倒好，连嘴都亲上了。”
“主要是气氛到了，你懂的……”江筱停顿了下，迟疑地说，“而且我和他也没有确认关系，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那他现在在家吗？”
按照苏迟的计划，他现在已经坐上了前往外地参加竞赛培训的飞机。
手机上却没有一条来自苏迟的微信消息，江筱不死心地翻了翻和他的聊天记录，发现还停留在上次。
“……”
什么人啊，亲完就跑。
江筱在心里愤愤地暗骂一句，然后回了李思芮一句：“不在。”
“也对，他去外地了。”李思芮想起这茬，“那正好，从现在到研学结束还有一个周，你俩正好都冷静冷静，饱受相思之苦。”
“？”
江筱惊觉，也就是说，她要在和苏迟刚接完吻，又没明确确认关系的这两个状态之中，摇摆不定一周？
她最烦的就是等待，想想就难耐得抓心挠肝。
电话挂断后，江筱又怔怔地坐在床上，绞尽脑汁地搜刮着自己昨晚残存的记忆。
玩大冒险，说了那句话，苏迟接电话去了……
然后她很失落，闷闷喝酒……
然后去洗手间洗脸，走路的时候却感觉轻飘飘的，快飞升了一样……
回来的时候好像还有两个男人拦她，还被苏迟赶走了……
然后……然后……
然后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全然不知自己昨晚喝醉后，智商直接倒退了十岁。
纵横交错的记忆之路上，她完完全全地缺失了一段铁轨。
另一截铁轨再度出现时，是熏熏醉意之下，她和苏迟忘情接吻的画面。
然后……铁轨再度缺失。
江筱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上，竟然穿了件干净又清凉的碎花睡裙。
她顿时惊呆，洗漱都顾不上，就披散着头发冲出房间。
赵姨正在厨房做着午餐，香气弥漫至客厅，气氛温馨。
但江筱温馨不起来。
她走到赵姨身后，叫了声：“赵姨……”
“哎！”赵姨回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醒啦？”
“嗯。”江筱点了下头。
“以后和同学出去玩，可不能再喝酒了。”赵姨笑眯眯地叮嘱道，“你昨晚喝得可是不省人事，又哭又闹地赖在人家小苏的身上不下来。”
“！”
江筱一惊，斗胆想了想那个场景，霎时间说不出话来。
缓了好一会，她才心如死灰地弱弱开口问：“那……赵姨，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放心吧，”赵姨一脸姨母笑，“我给你换的。”
“哦。”
江筱松口气，亲完又脱……晾他也没有这么大胆子。
“行啦，洗洗去，等着吃饭吧。”赵姨说，“要是饿的话，我给你热一碗粥？”
“不用了，谢谢赵姨。”
昨晚的画面在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江筱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思吃东西。
她回房间洗漱一番，然后坐在床沿，拿起手机，看着和苏迟的聊天记录。
斟酌了好一会儿用词，她才敲过去一条：【下飞机了吗？】
没过多久，对面回复：【下了】
下了不主动联系她，长张嘴光用来亲了是吧？
江筱在心里愤愤地骂了句，然后一点点在输入框里敲起字来：你昨晚是不是亲我了……
刚打完，她觉得用词不当，一股脑全都删了。
然后又敲起来：咱俩昨晚是不是接吻了……
然后又删了。
敲：昨晚那是我的初吻，女孩子的初吻可是很宝贵的，你看你要不要说点什么……
删。
敲：昨晚我喝醉了，什么都忘了，就记得好像被狗啃了……
删。
一顿删了再敲，敲了再删的操作之后，输入框里空空如也，江筱最后认命地关了手机扔到一边，然后趴在床上装死。
那边比她还能装，在发完“下了”二字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江筱愤愤扔下手机，坐到书桌前，翻开暗恋日记，一笔一划地写下新的一章。
写完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想到苏迟去不了研学吧，她将日记本扔到了收拾研学东西的行李箱里面。
-
接下来两天在家的周末，江筱过得魂不守舍。
写作业、看书、吃饭……无论干什么事，脑海里总忍不住浮现出她和苏迟接吻的画面。
有时候实在受不了，想追剧解解闷，结果一到男女主吻戏，那画面就更加根深蒂固。
刚刚经历了一番极致的暧昧和亲密，现在两人又分隔两地，这种落差之感就像是潮落过后的海滩，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静谧无声。
江筱心猿意马地在家里闷了两天，没和苏迟有任何联系，直到下周一和全体高二同学一起在学校的大操场集合，她还没从躁动的心虚中冷静过来，一闭眼睛就是那副画面。
人生第一次接吻……后劲是真的大啊！
李思芮看出了闺蜜心烦意乱的样子，安慰道：“不要想了，接下来的一个周，就当是给你和苏迟的冷静期，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玩一个周，剩下的顺其自然。”
江筱只好叹口气：“好吧。”
主席台上的教导主任交代完研学注意事项后，高二近千名同学就浩浩荡荡地倾巢而出，坐上了学校包下的高铁，朝着远方进发。
一路舟车劳顿过后，大家终于到达目的地。
杭州素有“人间天堂”的美誉，此时时令已近四月，万物葳蕤，芳菲复苏，清新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笼罩了这座美好的城市。
学生们第一站去到了西湖，湖水碧波荡漾，风起涟漪，岸边杨柳依依，绿丝垂绦，沿着苏堤漫步，风景如诗如画，远处的雷峰塔屹立云雾之中，神秘而庄重。
第二站去到了灵隐寺，千年古刹，香火旺盛，寺中佛像庄严肃穆，周边深邃清幽，漫步其中，仿然与世隔绝，心灵慰藉。
第三站去到了西溪国家湿地公园，这里湿地广袤，植被丰厚，珍稀鸟类琳琅满目，大自然的杰作鬼斧神工。
三天的时间里，江筱流连于各个闻名已久的景点，拍了一堆风景照和自拍，暂时抚平了些许几天前内心的烦躁。
但是一旦闲暇下来，她还是忍不住去想，远在另一个城市的苏迟。
这里风景不可方物，令人沉醉，想到如此美景不能和他一起观赏，江筱还是感觉有些遗憾和失落。
于是她每到一个景点，就给苏迟发过去几张照片，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发的都是风景照，没有一张自拍。
那边苏迟的回复也很官方，“收到”，“好看”，“玩得开心”之类的。
有次吃晚餐，江筱没忍住，像是想试探什么似的，她敲过去一个：【你在干嘛？】
那边很快回复：【吃饭】
江筱抬头，看着一大桌琳琅满目，色彩精致的美食，拍了一张给他发了过去。
筱仙女：【晚餐很丰盛！】
那边，苏迟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一盒略显简陋的盒饭。
苏：【这是我的晚餐】
江筱忍俊不禁，敲过去：【好可怜】
苏：【……】
他们装作若无其事，自然而又不自然地分享着日常，好像那天晚上荒诞又疯狂的亲密举动从未发生。
有时候江筱都不由怀疑。
这人不会是以为她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才趁人之危偷偷亲了她一下，想等她睡醒之后什么都忘了就此翻篇吧！
怀疑一旦生成，就愈演愈烈。
江筱在脑海里想着这个假设，越想越不服气。
这可是她的初吻，他怎么能在亲了之后装作若无其事！
于是，刚调整好心情的江筱，又忍不住陷进去了。
研学结束的前两天，同学们吃午餐前看了场话剧。
结束后，江筱和李思芮站在一处栏杆旁聊天。
李思芮：“姐妹，你不会还在想他吧？”
“唉，”江筱幽幽叹口气，“那件事……我不提他不提，不会就过去了吧。”
“那……你是想过去，还是不想过去？”
江筱想了想，摇头说：“不想。”
她不想再在这种摇摆不定的关系中浮沉了。
亲都亲了，不管是更进一步还是接着做朋友，有什么话，也都该说开了。
李思芮：“那你表白呀。”
“手机上怎么也说不清楚，”江筱愁眉苦脸，仰天长叹，“我现在算是能明白，古代女子的相思之苦了。”
她没过脑子地感叹了句：“要是他现在能莫名其妙地飞到杭州来就好了。”
李思芮想了下，点评道：“……那确实挺莫名其妙的。”
说话时，季帆倚靠在栏杆上打电话：“啊……结束了，行啊……好，好，嗯，我们这边挺好的……”
打个电话嗓门死大，一副耀武扬威的架势，像是想让谁听到似的。
趁着空当，李思芮问了句：“你在和谁打电话？”
季帆看她一眼：“迟哥啊。”
说话时，他还扫了江筱一眼，脸上坏笑意味不明，显然也是知道了那天晚上两人“酒后放纵”的事。
江筱躲开视线，闭眼装死。
偏偏季帆不肯放过她，将手机拿远了几分，看着江筱说：“筱总，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我帮你转达。”
江筱一想起他亲完跟没事人一样就来气，她没好气地说：“没有。”
“知道了。”
季帆笑得张扬，又将手机拿到耳边：“没事啊……啊，刚才那是江筱，她说想你了。”
“？！”
江筱脸一红，羞愤地冲上去：“不是，你这人怎么还造谣呢！”
这句话喊出来，她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
季帆蛇皮走位躲开她的攻击，扬起声对着手机喊：“人家不承认，女孩子脸皮薄，想你想得都快哭了，问你能不能现在就飞到杭州来！”
江筱跑不过他，停下脚步，直接将手里的矿泉水朝他扔了过去，季帆一边喊话一边伸手接过，继续逃跑。
最后，季帆在江筱和李思芮的围堵下被逼停了脚步。
季帆喘着粗气：“追我干嘛，筱总，你这得谢谢我。”
“谢你个头。”
江筱没好气地说，然后走到一旁，拿出手机，闷闷地给苏迟发微信。
筱仙女：【……】
筱仙女：【季狗造谣！】
筱仙女：【天地良心！！】
筱仙女：【我真没说过！！！】
季帆和李思芮相视一笑，饶有兴趣地凑过来，看江筱敲字。
果然，发出之后，那边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江筱的那四条消息，仿若石沉大海一般。
季帆“啧”了一声，跟江筱说：“我迟哥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闷葫芦一个，我刚才好不容易拉近了你俩的距离，你这么一整又给拉远了，他当然不会回你……”
季帆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
因为一直沉寂的聊天界面左侧，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苏：【我也想你】
空气静默三秒。
然后，江筱瞳孔骤然睁大，怔怔地伸手捂住嘴，脸上的表情写满了难以置信。
李思芮激动地尖叫起来，季帆也猿形毕露地放声大叫，冲上去就把李思芮抱起来转圈圈，一边转一边大喊：“卧槽！我迟哥出息了！！！”
附近的同学都是一班的，他们侧目看过来，以为是哪对情侣成了呢，一看是季帆和李思芮，又泄气地回过头去。毕竟这俩处得跟兄弟一样，抱一下也没什么。
全然不知，事情的真相。
于是从这时开始的一个下午，李思芮发现，她好闺蜜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研学上了。
吃饭时、溜达时、坐大巴车回酒店时……这人时不时就拿出手机，翻到和苏迟的聊天记录，盯着“我也想你”那四个字出神，时不时还虚掩着嘴羞怯地傻笑两声。
李思芮简直没眼看，移开视线，心说恋爱的女人真可怕。
大巴车在酒店旁边停驻，酒店旁边有个大型书城，眼看为时尚早，学校让同学们先去里面坐坐。
因为是一个级部分头行动，所以进到书城的就三个班，不算拥挤。书城里面流水声潺潺，音乐声轻缓，氛围非常雅致。
平时若是来到这种地方，江筱肯定要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点杯饮品，再翻上几页书。
不过现在，她感觉什么事也干不进去了，想起刚才那种话竟然是苏迟说出来的，她就感觉一颗心砰砰直跳，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刚才苏迟的那条消息下面再没了回复，不是江筱不想回，而是她已经激动得不知该回什么好了。
距离那条消息的发出时间已过了几个小时，江筱最后犹豫一番，还是在现在回复和漏过去这两个选项之间忍痛割爱选择后者。
她将手机镜头对准了一个装满书籍、闪着暖黄色灯光的玻璃台阶，另一只手伸到画面中间比了个“耶”，然后拍下照片，发过去。
筱仙女：【这家书店好漂亮】
苏迟一只手推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点开图片，看着图片中间，江筱在灯光下莹白的手，和伸出的两根纤细的手指，她皮肤很白，所以显得指尖那里粉嫩嫩的，苏迟看后不由勾了下唇。
他回复：【确实】
不知是在说书店还是说人。
筱仙女：【可惜啊】
筱仙女：【你竟然不在！】
片刻过后，对面回复：【我在】
江筱一愣，突然感觉心里一颤，她缓缓敲过去一条：【你在哪？】
苏：【酒店】
苏：【你旁边那个】
江筱：“！”
她有些不敢相信，没顾上回复，就跑到季帆旁边，着急忙慌地问：“苏迟来杭州了？”
季帆憋了一下午，可算是熬到她问了，他无奈一笑：“是啊，不是你中午说，他如果能飞到杭州来就好了吗。”
江筱惊呆了。
她完全想不到，自己中午随口说的那句话，竟然换来了他如此之大的动辄。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了音，江筱怔怔地问：“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也想啊，”季帆非常无辜，“但迟哥说了，要给你个惊喜。”
江筱迫不及待地问：“他在哪个房间？”
“和我一个房间。”
季帆报了个房间号，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女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季帆惊了，连忙在后面喊她：“哎！学校说了，女生不能去男生房间……”
话没喊完，江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细蒙蒙的雨丝，空气中水汽漂浮，如雾弥漫。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江筱伸出一只手放在额前，挡住落下的雨滴。衣服口袋里手机响起微信消息提示音，可能是苏迟发的，也可能不是。不过她不想去管，也不想再耽误一刻了，她现在心里放着太多太多的问题，只有他才能解答的问题。
她小跑着，一刻不停，急不可耐地奔向她想要的答案。
这两天大家都住在这个酒店，江筱轻车熟路地摸上了苏迟所在的楼层，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被混纺地毯、暖色灯光以及香薰味道烘托得更加静谧，也衬得少女怦然而动的心跳愈发明显，如同巨浪掀起般一声盖过一声。
很快，她停在了苏迟的房间前。
那个暗恋了好久的人，那个在醉酒之夜和她接吻了的人，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她的心弦的人……
此刻，就在她的对面。
一墙之隔。
想到这，刚才还急不可耐，一路小跑的江筱瞬间就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了，她站在苏迟的房间前站了好一会儿，缓了缓气，又敛了敛神。
然后，她伸出手，在房门前却又停住，她默了三秒，深呼吸了两遍，然后如同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郑重而用力地敲了两下房门。
隔着房门，江筱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门被缓缓拉开。
她看到这些天日思夜想的那张脸，清隽俊逸，棱角分明，此刻半明半暗地隐匿在昏昧中，熟悉却略显陌生。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看到他，没由来的，江筱心里冒出了几分奇妙的归属感。
看到她后，苏迟神色也是明显一怔：“怎么过来了？”
江筱这才拿起手机，一打开锁屏就是刚才的聊天记录，他发出的消息赫然在列：【我过去找你们】
不过她方才太着急，给漏掉了。
江筱盯着他的眼睛，这双将近一个星期没有见到的眼睛，一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是她忽然想到，上次见到这双眼睛的样子。
隐匿在昏暗的灯光里，时而闭起，时而微睁，眼底闪着暗沉的微光，和沉沦的色彩。
想到这，江筱就感觉有点恍如隔世。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过来，怔愣片刻，她语气幽幽，无辜地说：“如果我没记错，有人说想我了。”
苏迟一愣，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然后轻哂一声，伸手把她轻拉进房间，关上房门。
房内空间并不逼仄，但模糊暧昧的气氛铺天盖地地压迫而来。
江筱在房间里看了看，抿了下唇，问：“哪个是你的床？”
苏迟指了下前面躺了个敞开行李箱的床：“这个。”
“哦。”
江筱点点头，然后走到他床沿坐下。
苏迟看后，无声一笑。
他正弯腰收拾着行李箱的东西，江筱突然问：“那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苏迟说：“课程结束了，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江筱腹诽。
研学还剩一天，他交了全额费用过来玩这一天，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苏迟瞥见江筱微微发湿的头发，起身说：“淋雨了？”
“嗯，”江筱点头，语气略显委屈，“没拿伞。”
“厕所有吹风机，”苏迟问，“先吹吹头发？”
“不用。”
江筱摇头拒绝，伸手将低马尾上的发绳扯下来，乌黑柔顺的长发瞬间披散开，落至肩头和身后，缕缕馨香绽放开来。
她散着头发，衬得一张脸更加小巧精致，因为残存细微水汽，显得整个人多出了点我见犹怜的动人模样。
苏迟晃了神，怔愣着盯了她须臾，然后江筱说：“我有话跟你说。”
他倏然回神，回到电视机旁边的柜子前，身子半坐半倚地靠在上面，和她面对面。他点了下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嗯。”
江筱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组织了一下语言，抬起头来，缓缓开口。
“那天晚上，我大多时候都是喝醉的状态。但是咱俩……”江筱停顿了下，将“接吻”两字咽下去，“……‘那个’的时候，我醒着。”
苏迟的神情没什么波澜，也就意味着她这两天有些胡思乱想也就不成立。他点头，淡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江筱没想到他认得这么干脆利落，她下意识反问，“知道你还……？”
不过她想起那晚自己也挺主动的，也就没再往下说。
苏迟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两人皆是安静了会儿，半晌，江筱开口：“苏迟，你不觉得，咱们两个有时候的相处……挺奇怪的吗？”
苏迟挑眉反问：“奇怪在哪？”
“就是，很像朋友……”江筱想了想，“……但又不像朋友……”
江筱没想到自己一个全校语文第一，到这时候语言匮乏贫瘠到这种地步。她闭了闭眼，一言以蔽之：“反正很奇怪，但是……又很享受，我一直觉得有些东西你应该都知道。”
苏迟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但这种事情，咱俩你不说，我不说，就永远没有结果。”江筱说，“我觉得，你可能不太擅长主动来这种事，那我就主动一点。
“所以我那天在KTV里说的话，不是玩游戏，也不是想拿你当挡箭牌，那是我的一直以来，想说的话。”
话音落下，江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已经开始不稳，一颗心更是砰砰砰跳得剧烈。一段话说完，像是跑完了一场长跑。
苏迟无言，平静的外表下，心脏同样跳得汹涌而猛烈。
酒后吐真言，那天她喝醉后，他其实已经听到了她大部分的心声，也不太敢相信地明白了她的心意。
可是今天在她清醒时，再次说出来，他还是感觉很激动，很紧张。
江筱理了理头发，接着说：
“但你当时的反应，让我产生了一些错觉。我也不知道这为什么会给我造成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毕竟我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
“可是后来，那两个男的骚扰我的时候，你说我是你女朋友，回家后，咱俩还……‘那个’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敢主动和你说，怕你如果没有那个意思，咱俩接下来住在一起的日子，会很尴尬。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想这些了，也许，我就是想要个答案，无论是或否。”
江筱断断续续地一吐为快之后，只感觉呼吸急促，声音和两条腿都微微颤抖，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和压抑，她眼眶都有些发红。
她说：“我知道，这种事羞于启齿，很难开口，咱俩都以朋友的身份相处，逃避那场早晚都要到来的环节，似乎是最惬意的。”
像是想开了什么，江筱话锋一转，笑了下，缓慢而郑重地说：
“但人生中总要面对很多不确定的呀，总不能每个都逃避吧，我觉得，我们两个都需要一个契机，面对面地坐下来，静下心，好好地谈一谈，该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不是吗？”
苏迟看着她，默了两秒，认真地点了下头。
江筱笑容收敛，上身微微前倾，抬头直视着他漆黑的双眸，轻声问：“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苏迟眯了下眼睑。
江筱认真而勇敢的样子让他动心，她说得很对，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来都不是主动的人。
也许是天生性格使然，也许是过往经历趋之，他看起来精通很多东西，但人生道路每每来到岔路口，他发现，本该属于他的选择权，总被牢牢地握在别人手里。
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给自己打上一层坚硬冷漠的保护色，遇到大事，置之不理和高高挂起的逃避，似乎成了最好的方案。
直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在那个混乱不堪的巷尾，他第一次从她身上见识到了，这时间最纯粹无暇的勇敢和善意。
从那之后，他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学会了，什么叫主动，什么叫勇敢。
清冷孤傲的外表下，他向来都是生活的胆小鬼。
但是今天，他愿意为他喜欢的女孩儿，再勇敢一次。
苏迟静静地盯着江筱的眼睛，看着里面水光潋滟，雾气升腾，荡漾着复杂的情绪。
半晌，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略微发哑：
“我们要不要试试？”
江筱一愣，心里牵带着喉头阵阵发紧，她颤抖着声音反问：“试什么？”
再度开口，他的声音也带了些许颤意，但少年的心动无声且决绝，即使低声，依旧铿锵而坚定。
他说：“试试在一起。”
话音落下，带起空气的片刻静默。
下一秒，夹杂着各种情绪的眼泪从江筱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她从床上站起来，不管不顾地直直撞进苏迟顺势张开的拥抱。
从十月到三月，从初秋到早春，少女无声而盛大的暗恋，终于换来回响。
昨夜睡得并不安稳，一段段模糊又荒诞的暧昧画面不断出现在脑海，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等旭日东升，醉意和困倦消散，头脑恢复清明，江筱才认命地承认。
是现实。
意识到这一点，他微闭的眼，轻抿的唇，还有滚动的喉结……又一次不由分说地涌入了脑海。
江筱下意识地伸手，颤抖着摸了下嘴唇。
上面好像还残存着余温，和熟悉的感觉。
“……”
大小姐怔愣了半晌，然后才拿了个枕头一头埋进去，崩溃地呜呜了好几声。
江筱其实记不大清，昨晚她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了。
就是一亲到他的嘴唇，就感觉奇妙无比，停不下来了……
该死。
她那是喝醉了，难道他也喝醉了吗？
江筱在心里无比羞耻地骂了苏迟好几遍，然后才后知后觉地从一旁摸起手机。
不出意料，微信上有很多未读消息，大部分都是李思芮发的，无非就是问她身体怎么样，有没有难受，还有和苏迟回家后有没有发生什么进展，云云。
江筱翻着屏幕，心说这进展可大了……
微信上说不清楚，她干脆一个电话给李思芮打了过去。
李思芮风风火火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姐妹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江筱闷闷地说：“一点也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李思芮终于图穷匕见，抛出正题，“你和苏神……就没有聊些什么？”
江筱在分享和保密两个选项之间纠结一番，最后秉着“不能就我一个人震惊”的原则选择了后者。
她弱弱地试探道：“思思，答应我，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能激动。”
李思芮知道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别扭，能翻出什么浪，她答应得无比爽快：“好呀好呀，快说吧。”
江筱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然后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我……和他……接吻了。”
“啊！”
尖叫声猝不及防地炸响，江筱吓得连忙拿远手机。
“什么什么？”李思芮难以置信，“姐妹，真的假的？”
醉意似乎还未完全消散，江筱下意识地点了下头，两秒后才发现对方看不见，她又补了句：“真的。”
“哇！”
李思芮的嘴角比AK还难压：“快细说一下，苏神接吻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
江筱回想了下昨晚苏迟的样子，莫名脸红。主要是这人平时冷冷淡淡的，结果昨晚昏昧的灯光下，他神色迷乱而沉沦，反差之下，格外性感。
还没说话，那边李思芮压着声，坏坏地问：“……伸舌头了吗？”
“……”江筱羞愤地说，“没有！”
在这种事情上，他们都太过于青涩了，两张唇贴在一起就不会动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别的技巧。
“好好好，”李思芮穷追不舍，“那你是什么感觉？”
江筱愣住了，人生第一次接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就是唇和唇相贴的那一刻，全身跟过电了一样，奇妙无比。
她使劲压制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压了三秒绷不住了，脸上止不住泛起羞怯的笑。
李思芮催促道：“说呀！还在线吗？”
“就是感觉……”江筱斟酌了一下用词，“……挺舒服的。”
“啊啊啊！挺舒服的！”
李思芮重复着江筱的话，无比激动，好像接吻的是她。
激动过后，她没好气地调侃了句：“好啊你筱筱，我母胎solo了十七年，你这倒好，连嘴都亲上了。”
“主要是气氛到了，你懂的……”江筱停顿了下，迟疑地说，“而且我和他也没有确认关系，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那他现在在家吗？”
按照苏迟的计划，他现在已经坐上了前往外地参加竞赛培训的飞机。
手机上却没有一条来自苏迟的微信消息，江筱不死心地翻了翻和他的聊天记录，发现还停留在上次。
“……”
什么人啊，亲完就跑。
江筱在心里愤愤地暗骂一句，然后回了李思芮一句：“不在。”
“也对，他去外地了。”李思芮想起这茬，“那正好，从现在到研学结束还有一个周，你俩正好都冷静冷静，饱受相思之苦。”
“？”
江筱惊觉，也就是说，她要在和苏迟刚接完吻，又没明确确认关系的这两个状态之中，摇摆不定一周？
她最烦的就是等待，想想就难耐得抓心挠肝。
电话挂断后，江筱又怔怔地坐在床上，绞尽脑汁地搜刮着自己昨晚残存的记忆。
玩大冒险，说了那句话，苏迟接电话去了……
然后她很失落，闷闷喝酒……
然后去洗手间洗脸，走路的时候却感觉轻飘飘的，快飞升了一样……
回来的时候好像还有两个男人拦她，还被苏迟赶走了……
然后……然后……
然后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全然不知自己昨晚喝醉后，智商直接倒退了十岁。
纵横交错的记忆之路上，她完完全全地缺失了一段铁轨。
另一截铁轨再度出现时，是熏熏醉意之下，她和苏迟忘情接吻的画面。
然后……铁轨再度缺失。
江筱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上，竟然穿了件干净又清凉的碎花睡裙。
她顿时惊呆，洗漱都顾不上，就披散着头发冲出房间。
赵姨正在厨房做着午餐，香气弥漫至客厅，气氛温馨。
但江筱温馨不起来。
她走到赵姨身后，叫了声：“赵姨……”
“哎！”赵姨回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醒啦？”
“嗯。”江筱点了下头。
“以后和同学出去玩，可不能再喝酒了。”赵姨笑眯眯地叮嘱道，“你昨晚喝得可是不省人事，又哭又闹地赖在人家小苏的身上不下来。”
“！”
江筱一惊，斗胆想了想那个场景，霎时间说不出话来。
缓了好一会，她才心如死灰地弱弱开口问：“那……赵姨，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放心吧，”赵姨一脸姨母笑，“我给你换的。”
“哦。”
江筱松口气，亲完又脱……晾他也没有这么大胆子。
“行啦，洗洗去，等着吃饭吧。”赵姨说，“要是饿的话，我给你热一碗粥？”
“不用了，谢谢赵姨。”
昨晚的画面在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江筱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思吃东西。
她回房间洗漱一番，然后坐在床沿，拿起手机，看着和苏迟的聊天记录。
斟酌了好一会儿用词，她才敲过去一条：【下飞机了吗？】
没过多久，对面回复：【下了】
下了不主动联系她，长张嘴光用来亲了是吧？
江筱在心里愤愤地骂了句，然后一点点在输入框里敲起字来：你昨晚是不是亲我了……
刚打完，她觉得用词不当，一股脑全都删了。
然后又敲起来：咱俩昨晚是不是接吻了……
然后又删了。
敲：昨晚那是我的初吻，女孩子的初吻可是很宝贵的，你看你要不要说点什么……
删。
敲：昨晚我喝醉了，什么都忘了，就记得好像被狗啃了……
删。
一顿删了再敲，敲了再删的操作之后，输入框里空空如也，江筱最后认命地关了手机扔到一边，然后趴在床上装死。
那边比她还能装，在发完“下了”二字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江筱愤愤扔下手机，坐到书桌前，翻开暗恋日记，一笔一划地写下新的一章。
写完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想到苏迟去不了研学吧，她将日记本扔到了收拾研学东西的行李箱里面。
-
接下来两天在家的周末，江筱过得魂不守舍。
写作业、看书、吃饭……无论干什么事，脑海里总忍不住浮现出她和苏迟接吻的画面。
有时候实在受不了，想追剧解解闷，结果一到男女主吻戏，那画面就更加根深蒂固。
刚刚经历了一番极致的暧昧和亲密，现在两人又分隔两地，这种落差之感就像是潮落过后的海滩，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静谧无声。
江筱心猿意马地在家里闷了两天，没和苏迟有任何联系，直到下周一和全体高二同学一起在学校的大操场集合，她还没从躁动的心虚中冷静过来，一闭眼睛就是那副画面。
人生第一次接吻……后劲是真的大啊！
李思芮看出了闺蜜心烦意乱的样子，安慰道：“不要想了，接下来的一个周，就当是给你和苏迟的冷静期，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玩一个周，剩下的顺其自然。”
江筱只好叹口气：“好吧。”
主席台上的教导主任交代完研学注意事项后，高二近千名同学就浩浩荡荡地倾巢而出，坐上了学校包下的高铁，朝着远方进发。
一路舟车劳顿过后，大家终于到达目的地。
杭州素有“人间天堂”的美誉，此时时令已近四月，万物葳蕤，芳菲复苏，清新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笼罩了这座美好的城市。
学生们第一站去到了西湖，湖水碧波荡漾，风起涟漪，岸边杨柳依依，绿丝垂绦，沿着苏堤漫步，风景如诗如画，远处的雷峰塔屹立云雾之中，神秘而庄重。
第二站去到了灵隐寺，千年古刹，香火旺盛，寺中佛像庄严肃穆，周边深邃清幽，漫步其中，仿然与世隔绝，心灵慰藉。
第三站去到了西溪国家湿地公园，这里湿地广袤，植被丰厚，珍稀鸟类琳琅满目，大自然的杰作鬼斧神工。
三天的时间里，江筱流连于各个闻名已久的景点，拍了一堆风景照和自拍，暂时抚平了些许几天前内心的烦躁。
但是一旦闲暇下来，她还是忍不住去想，远在另一个城市的苏迟。
这里风景不可方物，令人沉醉，想到如此美景不能和他一起观赏，江筱还是感觉有些遗憾和失落。
于是她每到一个景点，就给苏迟发过去几张照片，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发的都是风景照，没有一张自拍。
那边苏迟的回复也很官方，“收到”，“好看”，“玩得开心”之类的。
有次吃晚餐，江筱没忍住，像是想试探什么似的，她敲过去一个：【你在干嘛？】
那边很快回复：【吃饭】
江筱抬头，看着一大桌琳琅满目，色彩精致的美食，拍了一张给他发了过去。
筱仙女：【晚餐很丰盛！】
那边，苏迟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一盒略显简陋的盒饭。
苏：【这是我的晚餐】
江筱忍俊不禁，敲过去：【好可怜】
苏：【……】
他们装作若无其事，自然而又不自然地分享着日常，好像那天晚上荒诞又疯狂的亲密举动从未发生。
有时候江筱都不由怀疑。
这人不会是以为她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才趁人之危偷偷亲了她一下，想等她睡醒之后什么都忘了就此翻篇吧！
怀疑一旦生成，就愈演愈烈。
江筱在脑海里想着这个假设，越想越不服气。
这可是她的初吻，他怎么能在亲了之后装作若无其事！
于是，刚调整好心情的江筱，又忍不住陷进去了。
研学结束的前两天，同学们吃午餐前看了场话剧。
结束后，江筱和李思芮站在一处栏杆旁聊天。
李思芮：“姐妹，你不会还在想他吧？”
“唉，”江筱幽幽叹口气，“那件事……我不提他不提，不会就过去了吧。”
“那……你是想过去，还是不想过去？”
江筱想了想，摇头说：“不想。”
她不想再在这种摇摆不定的关系中浮沉了。
亲都亲了，不管是更进一步还是接着做朋友，有什么话，也都该说开了。
李思芮：“那你表白呀。”
“手机上怎么也说不清楚，”江筱愁眉苦脸，仰天长叹，“我现在算是能明白，古代女子的相思之苦了。”
她没过脑子地感叹了句：“要是他现在能莫名其妙地飞到杭州来就好了。”
李思芮想了下，点评道：“……那确实挺莫名其妙的。”
说话时，季帆倚靠在栏杆上打电话：“啊……结束了，行啊……好，好，嗯，我们这边挺好的……”
打个电话嗓门死大，一副耀武扬威的架势，像是想让谁听到似的。
趁着空当，李思芮问了句：“你在和谁打电话？”
季帆看她一眼：“迟哥啊。”
说话时，他还扫了江筱一眼，脸上坏笑意味不明，显然也是知道了那天晚上两人“酒后放纵”的事。
江筱躲开视线，闭眼装死。
偏偏季帆不肯放过她，将手机拿远了几分，看着江筱说：“筱总，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我帮你转达。”
江筱一想起他亲完跟没事人一样就来气，她没好气地说：“没有。”
“知道了。”
季帆笑得张扬，又将手机拿到耳边：“没事啊……啊，刚才那是江筱，她说想你了。”
“？！”
江筱脸一红，羞愤地冲上去：“不是，你这人怎么还造谣呢！”
这句话喊出来，她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
季帆蛇皮走位躲开她的攻击，扬起声对着手机喊：“人家不承认，女孩子脸皮薄，想你想得都快哭了，问你能不能现在就飞到杭州来！”
江筱跑不过他，停下脚步，直接将手里的矿泉水朝他扔了过去，季帆一边喊话一边伸手接过，继续逃跑。
最后，季帆在江筱和李思芮的围堵下被逼停了脚步。
季帆喘着粗气：“追我干嘛，筱总，你这得谢谢我。”
“谢你个头。”
江筱没好气地说，然后走到一旁，拿出手机，闷闷地给苏迟发微信。
筱仙女：【……】
筱仙女：【季狗造谣！】
筱仙女：【天地良心！！】
筱仙女：【我真没说过！！！】
季帆和李思芮相视一笑，饶有兴趣地凑过来，看江筱敲字。
果然，发出之后，那边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江筱的那四条消息，仿若石沉大海一般。
季帆“啧”了一声，跟江筱说：“我迟哥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闷葫芦一个，我刚才好不容易拉近了你俩的距离，你这么一整又给拉远了，他当然不会回你……”
季帆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
因为一直沉寂的聊天界面左侧，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苏：【我也想你】
空气静默三秒。
然后，江筱瞳孔骤然睁大，怔怔地伸手捂住嘴，脸上的表情写满了难以置信。
李思芮激动地尖叫起来，季帆也猿形毕露地放声大叫，冲上去就把李思芮抱起来转圈圈，一边转一边大喊：“卧槽！我迟哥出息了！！！”
附近的同学都是一班的，他们侧目看过来，以为是哪对情侣成了呢，一看是季帆和李思芮，又泄气地回过头去。毕竟这俩处得跟兄弟一样，抱一下也没什么。
全然不知，事情的真相。
于是从这时开始的一个下午，李思芮发现，她好闺蜜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研学上了。
吃饭时、溜达时、坐大巴车回酒店时……这人时不时就拿出手机，翻到和苏迟的聊天记录，盯着“我也想你”那四个字出神，时不时还虚掩着嘴羞怯地傻笑两声。
李思芮简直没眼看，移开视线，心说恋爱的女人真可怕。
大巴车在酒店旁边停驻，酒店旁边有个大型书城，眼看为时尚早，学校让同学们先去里面坐坐。
因为是一个级部分头行动，所以进到书城的就三个班，不算拥挤。书城里面流水声潺潺，音乐声轻缓，氛围非常雅致。
平时若是来到这种地方，江筱肯定要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点杯饮品，再翻上几页书。
不过现在，她感觉什么事也干不进去了，想起刚才那种话竟然是苏迟说出来的，她就感觉一颗心砰砰直跳，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刚才苏迟的那条消息下面再没了回复，不是江筱不想回，而是她已经激动得不知该回什么好了。
距离那条消息的发出时间已过了几个小时，江筱最后犹豫一番，还是在现在回复和漏过去这两个选项之间忍痛割爱选择后者。
她将手机镜头对准了一个装满书籍、闪着暖黄色灯光的玻璃台阶，另一只手伸到画面中间比了个“耶”，然后拍下照片，发过去。
筱仙女：【这家书店好漂亮】
苏迟一只手推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点开图片，看着图片中间，江筱在灯光下莹白的手，和伸出的两根纤细的手指，她皮肤很白，所以显得指尖那里粉嫩嫩的，苏迟看后不由勾了下唇。
他回复：【确实】
不知是在说书店还是说人。
筱仙女：【可惜啊】
筱仙女：【你竟然不在！】
片刻过后，对面回复：【我在】
江筱一愣，突然感觉心里一颤，她缓缓敲过去一条：【你在哪？】
苏：【酒店】
苏：【你旁边那个】
江筱：“！”
她有些不敢相信，没顾上回复，就跑到季帆旁边，着急忙慌地问：“苏迟来杭州了？”
季帆憋了一下午，可算是熬到她问了，他无奈一笑：“是啊，不是你中午说，他如果能飞到杭州来就好了吗。”
江筱惊呆了。
她完全想不到，自己中午随口说的那句话，竟然换来了他如此之大的动辄。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了音，江筱怔怔地问：“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也想啊，”季帆非常无辜，“但迟哥说了，要给你个惊喜。”
江筱迫不及待地问：“他在哪个房间？”
“和我一个房间。”
季帆报了个房间号，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女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季帆惊了，连忙在后面喊她：“哎！学校说了，女生不能去男生房间……”
话没喊完，江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细蒙蒙的雨丝，空气中水汽漂浮，如雾弥漫。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江筱伸出一只手放在额前，挡住落下的雨滴。衣服口袋里手机响起微信消息提示音，可能是苏迟发的，也可能不是。不过她不想去管，也不想再耽误一刻了，她现在心里放着太多太多的问题，只有他才能解答的问题。
她小跑着，一刻不停，急不可耐地奔向她想要的答案。
这两天大家都住在这个酒店，江筱轻车熟路地摸上了苏迟所在的楼层，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被混纺地毯、暖色灯光以及香薰味道烘托得更加静谧，也衬得少女怦然而动的心跳愈发明显，如同巨浪掀起般一声盖过一声。
很快，她停在了苏迟的房间前。
那个暗恋了好久的人，那个在醉酒之夜和她接吻了的人，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她的心弦的人……
此刻，就在她的对面。
一墙之隔。
想到这，刚才还急不可耐，一路小跑的江筱瞬间就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了，她站在苏迟的房间前站了好一会儿，缓了缓气，又敛了敛神。
然后，她伸出手，在房门前却又停住，她默了三秒，深呼吸了两遍，然后如同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郑重而用力地敲了两下房门。
隔着房门，江筱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门被缓缓拉开。
她看到这些天日思夜想的那张脸，清隽俊逸，棱角分明，此刻半明半暗地隐匿在昏昧中，熟悉却略显陌生。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看到他，没由来的，江筱心里冒出了几分奇妙的归属感。
看到她后，苏迟神色也是明显一怔：“怎么过来了？”
江筱这才拿起手机，一打开锁屏就是刚才的聊天记录，他发出的消息赫然在列：【我过去找你们】
不过她方才太着急，给漏掉了。
江筱盯着他的眼睛，这双将近一个星期没有见到的眼睛，一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是她忽然想到，上次见到这双眼睛的样子。
隐匿在昏暗的灯光里，时而闭起，时而微睁，眼底闪着暗沉的微光，和沉沦的色彩。
想到这，江筱就感觉有点恍如隔世。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过来，怔愣片刻，她语气幽幽，无辜地说：“如果我没记错，有人说想我了。”
苏迟一愣，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然后轻哂一声，伸手把她轻拉进房间，关上房门。
房内空间并不逼仄，但模糊暧昧的气氛铺天盖地地压迫而来。
江筱在房间里看了看，抿了下唇，问：“哪个是你的床？”
苏迟指了下前面躺了个敞开行李箱的床：“这个。”
“哦。”
江筱点点头，然后走到他床沿坐下。
苏迟看后，无声一笑。
他正弯腰收拾着行李箱的东西，江筱突然问：“那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苏迟说：“课程结束了，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江筱腹诽。
研学还剩一天，他交了全额费用过来玩这一天，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苏迟瞥见江筱微微发湿的头发，起身说：“淋雨了？”
“嗯，”江筱点头，语气略显委屈，“没拿伞。”
“厕所有吹风机，”苏迟问，“先吹吹头发？”
“不用。”
江筱摇头拒绝，伸手将低马尾上的发绳扯下来，乌黑柔顺的长发瞬间披散开，落至肩头和身后，缕缕馨香绽放开来。
她散着头发，衬得一张脸更加小巧精致，因为残存细微水汽，显得整个人多出了点我见犹怜的动人模样。
苏迟晃了神，怔愣着盯了她须臾，然后江筱说：“我有话跟你说。”
他倏然回神，回到电视机旁边的柜子前，身子半坐半倚地靠在上面，和她面对面。他点了下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嗯。”
江筱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组织了一下语言，抬起头来，缓缓开口。
“那天晚上，我大多时候都是喝醉的状态。但是咱俩……”江筱停顿了下，将“接吻”两字咽下去，“……‘那个’的时候，我醒着。”
苏迟的神情没什么波澜，也就意味着她这两天有些胡思乱想也就不成立。他点头，淡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江筱没想到他认得这么干脆利落，她下意识反问，“知道你还……？”
不过她想起那晚自己也挺主动的，也就没再往下说。
苏迟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两人皆是安静了会儿，半晌，江筱开口：“苏迟，你不觉得，咱们两个有时候的相处……挺奇怪的吗？”
苏迟挑眉反问：“奇怪在哪？”
“就是，很像朋友……”江筱想了想，“……但又不像朋友……”
江筱没想到自己一个全校语文第一，到这时候语言匮乏贫瘠到这种地步。她闭了闭眼，一言以蔽之：“反正很奇怪，但是……又很享受，我一直觉得有些东西你应该都知道。”
苏迟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但这种事情，咱俩你不说，我不说，就永远没有结果。”江筱说，“我觉得，你可能不太擅长主动来这种事，那我就主动一点。
“所以我那天在KTV里说的话，不是玩游戏，也不是想拿你当挡箭牌，那是我的一直以来，想说的话。”
话音落下，江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已经开始不稳，一颗心更是砰砰砰跳得剧烈。一段话说完，像是跑完了一场长跑。
苏迟无言，平静的外表下，心脏同样跳得汹涌而猛烈。
酒后吐真言，那天她喝醉后，他其实已经听到了她大部分的心声，也不太敢相信地明白了她的心意。
可是今天在她清醒时，再次说出来，他还是感觉很激动，很紧张。
江筱理了理头发，接着说：
“但你当时的反应，让我产生了一些错觉。我也不知道这为什么会给我造成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毕竟我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
“可是后来，那两个男的骚扰我的时候，你说我是你女朋友，回家后，咱俩还……‘那个’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敢主动和你说，怕你如果没有那个意思，咱俩接下来住在一起的日子，会很尴尬。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想这些了，也许，我就是想要个答案，无论是或否。”
江筱断断续续地一吐为快之后，只感觉呼吸急促，声音和两条腿都微微颤抖，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和压抑，她眼眶都有些发红。
她说：“我知道，这种事羞于启齿，很难开口，咱俩都以朋友的身份相处，逃避那场早晚都要到来的环节，似乎是最惬意的。”
像是想开了什么，江筱话锋一转，笑了下，缓慢而郑重地说：
“但人生中总要面对很多不确定的呀，总不能每个都逃避吧，我觉得，我们两个都需要一个契机，面对面地坐下来，静下心，好好地谈一谈，该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不是吗？”
苏迟看着她，默了两秒，认真地点了下头。
江筱笑容收敛，上身微微前倾，抬头直视着他漆黑的双眸，轻声问：“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苏迟眯了下眼睑。
江筱认真而勇敢的样子让他动心，她说得很对，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来都不是主动的人。
也许是天生性格使然，也许是过往经历趋之，他看起来精通很多东西，但人生道路每每来到岔路口，他发现，本该属于他的选择权，总被牢牢地握在别人手里。
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给自己打上一层坚硬冷漠的保护色，遇到大事，置之不理和高高挂起的逃避，似乎成了最好的方案。
直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在那个混乱不堪的巷尾，他第一次从她身上见识到了，这时间最纯粹无暇的勇敢和善意。
从那之后，他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学会了，什么叫主动，什么叫勇敢。
清冷孤傲的外表下，他向来都是生活的胆小鬼。
但是今天，他愿意为他喜欢的女孩儿，再勇敢一次。
苏迟静静地盯着江筱的眼睛，看着里面水光潋滟，雾气升腾，荡漾着复杂的情绪。
半晌，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略微发哑：
“我们要不要试试？”
江筱一愣，心里牵带着喉头阵阵发紧，她颤抖着声音反问：“试什么？”
再度开口，他的声音也带了些许颤意，但少年的心动无声且决绝，即使低声，依旧铿锵而坚定。
他说：“试试在一起。”
话音落下，带起空气的片刻静默。
下一秒，夹杂着各种情绪的眼泪从江筱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她从床上站起来，不管不顾地直直撞进苏迟顺势张开的拥抱。
从十月到三月，从初秋到早春，少女无声而盛大的暗恋，终于换来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