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个,她突然觉得糕点也不好吃了。那些灰色的回忆又冲进她的脑海。她觉得喉咙很堵,怎么也咽不下那块糕点。

    餐桌上有水,她捧起杯子,终于将它冲了下去。

    女王见她不吃了,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她点点头,跟她走了出去。

    月国的花园很雅致,到处都是百合花,纯洁,美丽。

    女王折了一朵,放在鼻尖,说道:“曾经,我也同这花一样,没有任何复杂的心思。”

    姒怜月知道她要讲过去的事了,只是默默地跟着。

    女王来到山顶的崖边,与姒怜月一起坐在长凳上。她眺望着远处的雪顶,道:“我有个姐姐,叫月倾辞。我们不是一个父亲。母亲很器重她,一直把她当作未来的女王培养。而我,整天在外面闲逛。十六岁时,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本来打算与他私奔。可那一天,我没有等到他,只等到他的回信。他说,他配不上我,所以就不耽误我了。我到处找他,却始终没见到他的人影。伤心欲绝之下,我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嫁去了风国。后来,母亲让我寻找风国传说中的一件神器。当我终于找到神器,并把它送回月国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爱的人并没有抛弃我,他只是被我母亲和姐姐联合起来杀了而已。她们知道,只要他在,我是不可能答应她们的请求嫁人的。我那时……那时……”女王身体颤抖,一度说不出话。

    姒怜月震惊地望着她,眼圈也跟着红了。

    她们怎么能……怎么能如此残忍?

    她无法想象,若是白羽被她父王或者母亲杀了,再骗她去嫁人,当她知道真相后,会多么痛不欲生!

    她很想抱一下女王陛下,可又不敢。毕竟她们是第二次见面,总归有些拘束。

    女王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我那时很傻,看着可怜的九思,觉得自己还能怎样呢?我打算认命了,就这么陪着九思长大。可九思六岁时,月国再次陷入危难。当时的月国并不强,西羌的兵都快打到这里了。”

    女王望着那处雪顶,眼神空洞冷漠。姒怜月知道快讲到她了。

    她的心怦怦跳着。

    她真想哭一场,为自己,为女王陛下,为九思。

    女王继续道:“母亲在信里哭诉,说月国要完蛋了。我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在家国面前,我那些怨恨似乎又不算什么了。母亲让我务必想想办法,救救月国,救救她们。我恨她们,可我又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国家覆灭,看着她们身首异处?可风国天高地远,势力也小。在西羌这样的大国面前,无异于螳臂挡车。而且,九思的父亲也劝我别再管她们了。我们一家三口,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九思平平安安地养大就好了。”

    姒怜月张了张嘴,预感惨剧又要发生了。

    果然,女王说道:“虽然很煎熬,但是我坚持了下来,写信回绝了她们。可是没多久,九思的父亲突遇刺,中毒昏迷了。我查来查去,只查到西羌。我那时很天真,没有往深处想,只将一腔仇恨都算在西羌头上。我发誓要报仇,于是我离开了九思。”

    终于要到她了。

    “我假意被追杀,遇到了姒云霆。姒云霆是个极其大男子主义的人,自认为拯救了一个可怜的姑娘。我勾引了他,怀上了你。然后,我才慢慢和他说出我的身世。我隐去了风国那一段,只说自己是月国公主,被西羌人所掳。我拼死从西羌出逃,一路被追杀,慌不择路,到了夏国。我求他帮帮我,帮帮我的国家。姒云霆看在我怀孕的份上,虽然有些怀疑,却也出兵帮我们解除了危机。月国安稳了,我的心也放了下来。可有一天,姒云霆却怒气冲冲地冲进卧室,将我掀倒在地。他扔给我一封信,并骂我是个大骗子。我捡起那封信,才发现他一直在查我。他知道了所有的事,知道了风国,知道了九思,知道了她的父亲。不仅如此,信里还说了一件事……”

    女王陛下再次颤抖起来。姒怜月望着这个女人,感受到了满面的绝望和痛苦。

    “信里说,九思的父亲,不是西羌人所伤,而是……而是……我母亲和姐姐。”

    她的语气突然冷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阴狠。那个熟悉的女王又回来了。

    接着,她用冷淡机械的语气描述道:“那时,我已经怀孕七个月了。我大着肚子,连悲伤都不敢过度。我只想平平安安地生下你。可是,姒云霆恨上了我。他开始羞辱我,有时甚至动手打我。他说我是个贱货,骗子,要不是看在我怀孕的份上,他一定要给我施加酷刑。我一声也不敢吭,只盼望你快点出生。熬了两个月,你终于出来了。我都没有好好看你一眼,他就把你抢走了。他把我关在一个小屋里面,每天只让人送一点冷饭。有时他会来看我一眼,然后说尽所有难听和恶毒的话。他说我连妊惜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大街上随便哪个女人都比我强。我不在乎那些侮辱,我只求他,让我看看你。我怕他照顾不好你,怕你没奶吃。但他告诉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见上你了。因为你不是我的女儿,是他一个人的。而我的余生,只能呆在那座狭窄的小屋里,然后等死。”

    “我在那里整日哭泣,整日反思。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被我遇到了。姒云霆告诉我,我姐姐被封为皇太女了,还与她爱的人举行了前所未有的盛大婚礼。”她突然怪笑了一下,看向姒怜月,道:“月华灵,我那时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为什么月倾辞那么轻松就得到了一切幸福,她什么也没做。而我,不仅替月国找到神器,还解除了月国的灭国危机。可我过的什么日子,我被关在一个小屋,整日被人辱骂,虐待。我的下半辈子,就要在那里腐烂。”

    她恨恨地说道:“我慢慢明白了,不是我运气不好,不是上天残忍,不是命运不公。世上根本就没有命运这回事。因为,所有的不幸和痛苦,都是我们的同类制造和施加的。强者才是凌驾在我们头顶的命运。她们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改写我们的人生。我不再哭泣,不再与姒云霆互相折磨。我变得温顺,并开始讨好他。他喜欢听什么,我就说什么。他喜欢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逐渐放下对我的恨意和戒备。有一天,他把你抱给我看。还说,我们都忘掉过去那些不愉快吧。以后我们一家人,简简单单地过。”

    姒怜月眼眶红了。原来她离幸福,曾那么那么的近……

    女王抱歉地看向她,道:“对不起,月华灵。我那时心冷了,也硬了。我再也不想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了。我心里没有任何光亮,只有恨。我恨母亲,恨月倾辞,恨姒云霆,恨这世上所有人。所以……我悄悄离开了。”女王抬起手,替姒怜月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就是这样,回月国后,我忍辱负重,表面对母亲和姐姐言听计从。实则暗自谋划。我囚禁了母亲,杀了姐姐。我成了月国的女王,谁也不能再主宰我。我想把九思的父亲接到月国治疗,他却在半路咽气了。我只能命人将他埋了。我不想告诉九思,她的父王已经死了。我本想将她接到月国。可九思的父王曾一度交代我,要替他守好风国的基业。我思来想去,决定遵从他的愿望。将九思留在那里。我给姒云霆写信,想把你接走。可姒云霆只给我回了个滚字,再无其他。我知道,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我在月国找到了爱人的尸骨,将他厚葬了。我去了他的家里,发现他家人都死了,只有一个可怜的妹妹,被人送去了孤儿院。于是我把那个女孩接了过来,与我相依为命地过着。”

    姒怜月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她说的女婴,就是月曲音吧?

    “曲音资质普通,却还算懂事。我就把她当亲生女儿抚养长大了。不过说实话,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很高兴。月华灵,你与我年轻时很像。但你比我有主意多了。小小年纪就有那么高的修为,真是不简单。我还听说,你从姜国逃了出来,将姜国的第一高手也杀了。我真为你高兴,也觉得遗憾。你能长成这样,定然是吃了很多苦。若姒云霆大方些,将你给我抚养,就……就不必那样……”女王哽咽着,没再说了。

    姒怜月已经泪流满面了。她与幸福总是差了那么一步。

    女王替再次替她抹了抹眼泪,道:“罢了,你都长大了,说这些也没意义了。我讲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此次回去,别再像我从前那样,傻乎乎地被人套住。我不想看到你再重复我的命运。你也不想再生几个如你一样的可怜孩子吧?”

    姒怜月点点头。道:“我会小心的。”

    女王道:“月华灵,你一定要回去吗?夏国现在就是个旋涡,什么都往里卷。你虽然聪明,却很天真,极易被人哄骗。”

    姒怜月怔了一下,她有轻信别人吗?

    女王笑道:“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连一句话都不怀疑吗?”

    姒怜月突然呆住。她为什么要怀疑呢?这种时候,她也要对自己撒谎吗?有什么意义呢?

    女王道:“是啊,我为什么要骗你呢?就像我那时也不理解,为什么母亲和姐姐会骗我一样。但是,月华灵,你没发现吗?我短短一席话,就让你打消了对我的恨意。你可是恨了我十几年,如果我现在让你帮我做一件事,你真的会拒绝吗?毕竟,我是你命运多舛的可怜母亲,不是吗?”

    “你……”姒怜月有些结巴,她脑子嗡嗡的,有些转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呢?她刚才说的都是假话?

    女王怪笑道:“等你回到夏国,你还会收获一个悲苦的父亲。我都替他想好台词了。他一定会说,我是多么的无耻,多么狡诈。是我亲手抛弃了你们,毁了你们的幸福。他还会说,其实他对妊惜没那么爱,而是因为恨我,才迁怒你。其实,在他心里,你才是他真正的女儿。你们本该是最幸福,最和睦的父女。你本该在爹娘的爱抚下长大的,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都是命运使然,一切都不是他姒云霆的错。而且,因为他的冲动,他差点失去你。如今失而复得,他自然悔不当初。毕竟,你比另一个女儿优秀多了。他决心放下对我的怨恨,好好待你。他要做一个好父亲,弥补之前对你的亏欠。”

    “待他对你好上十天半个月后,他就会在你面前唉声叹气,愁苦不堪。你心疼父亲,自然会为他分忧。毕竟,你好不容易才与他和好,好不容易才得到他的认可,自然不愿意破坏这迟来的爱。接着,他就可以顺势提出自己的要求了。他不派另外一个女儿去,是因为那个女儿不堪大用,无法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只有你,姒怜月,你继承了他优秀的血脉,是他最得意的女儿。只要你替他办成了这件事,你与他之间就会产生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羁绊。你将成为他的骄傲,他的臂膀,他最亲密的一部分!你将站在他的身旁,成为他的荣耀……”

    姒怜月感觉自己在发抖。她觉得好冷,好冷。崖底的风本是凉的,此刻却像一缕一缕的针,将她扎得透心凉。

    “别说了。”姒怜月打断道,“我不想听了。”

    女王笑笑,没再说话。

    姒怜月站起来,眯着眼睛眺望碧蓝的天空和银灰色的雪顶。山的那一面,就是西羌,就是夏国。

    其实,女王大可不必说这么多。她对他们,早就没了期待。她绝不会因为姒云霆的几句话,就牺牲她自己。她也不再需要他们的爱。她此次回去,不过求个心安。等夏国危机解除了,她就回塔勒,与白羽安稳地度过下半辈子。如果可以,她还会替自己出口气,为自己讨个公道。

    “行,那你自己好自为之。”女王站起来,朝身后招招手。方幻走了出来。女王道:“给她多准备些银钱,送她下去。”

    方幻点点头,道:“是。”

    女王看着姒怜月,道:“一切小心。”

    姒怜月回道:“谢陛下关心。”

    女王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姒怜月看着那个清绝的背影,心绪复杂。如果她们初次见面就是这样的场景,兴许她心里还会残存一丝温情。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方幻让她跟他走,他去拿陛下为她准备的行装。姒怜月道:“不必了,直接回去吧,我什么也不缺。”

    方幻有些尴尬,道:“那我领殿下闲逛一下吧,月宫十分美丽,我们可以步行下去。”

    姒怜月环顾四望,没有拒绝。

    他们沿着石阶,缓慢下行。每转过一个弯,就是一个景。行到一个亭台处,姒怜月突然看到几个侍女,簇拥着一个美丽的身影。

    她眼皮跳了一下,认出那是陛下的女儿——月国皇太女,月曲音。

    她正拿着一个水晶极目镜,眺望远处。

    方幻朝她行了个礼。月曲音看也没看方幻。她的目光落到姒怜月身上,顿时冷了下来。

    她收起极目镜,状似无意地对侍女说道:“怎么又来了一个叫花子。”

    姒怜月皱了皱眉。又?那上一个是指谁,千霜吗?

    侍女们顿时笑了起来,纷纷朝姒怜月投来鄙夷的目光。

    姒怜月觉得有些好笑。她和千霜再不济,也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月曲音开口闭口就骂她们是乞丐,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说她也就罢了,还说千霜。

    她恭敬地说道:“想必殿下见多识广,一定见过很多乞丐吧。不然怎么一见阿月,就能断定阿月是乞丐呢?阿月见识浅薄,不知道乞丐是怎样的,还请殿下赐教。”

    月曲音的脸顿时白了。

    她在孤儿院过了几年,自然是知道叫花子是什么样的。

    姒怜月朝她笑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曲音看着那道纤弱的身影,将指甲掐进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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