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只要熬药,姜凤离就得捅一下自己的心窝子。新伤叠加旧伤,让他看起来有些萎靡。

    姒怜月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了。她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姜风离。

    他伏在她的床边,已经睡着了。

    房间里静静的,暗红的光线透过纱窗,在墙上留下斑驳的残影。是黄昏了。

    外面意外地吵闹,姒怜月蹙着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门突然打开了,妘阳走了进来,看到她,惊喜地说道:“姒月,你醒了!”

    他这一声,把姜凤离惊醒了。姒怜月看着姜凤离熬红的眼睛,很难过。她突然觉得,自己欠了他许多。

    妘阳快步走到她身边,兴奋地说道:“姒月,你猜谁来了?”

    姒怜月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又干又疼,根本说不出话。姜凤离忙给她倒了点水,用汤匙轻轻喂她。

    她喝过水,用嘶哑的声音问道:“谁?”她想不到还有谁的到来可以让她惊喜。

    妘阳还没说话,门口就涌进来几个人。姒怜月看着来人,僵在原地。

    她的心剧烈地跳着,以为自己在做梦。

    姒云霆在妘疆和风天应的簇拥下,朝她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美丽高挑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裙,体态婀娜。她走到床边,抬起纤白的手指,在姒怜月的脸上点了点,道:“怜月,你让父王好担心。”

    姒怜月挪挪身子,想躲开姒清澜的触碰,胸腔却传来一阵烈火焚烧的剧痛。姜风离忙按着她,道:“别乱动。”

    姒清澜瓷白的脸上泛起一点笑意。她瞥了姜凤离一眼,心中微微诧异。夏国竟有如此英俊的男子,她怎么没见过?她不自觉地把这个男人和妘阳放在一起比较,发现不相上下。不,他身上还有一种野性和侵略性,是妘阳不具备的。与他相比,妘阳过于正气了些,缺乏情趣。想到这,她不自觉地红了脸。

    她转过身,无奈地朝姒云霆道:“父王,怜月还生气呢。”

    姒云霆看着床上那个苍白冷傲的女孩,顿时沉下脸。他看向姒怜月,厉声问道:“谁让你跑到这里来的?”

    室内陡然一冷。

    姒怜月一急,想辩解什么,却觉得五脏六腑纠在一起,根本说不出话。

    妘阳见势不对,想替她说话,妘疆瞪了他一眼。妘阳咬咬牙,依旧道:“陛下,姒月重伤刚醒,脑子还糊涂着,等她好些再说吧。”

    姒云霆冷哼了一声,道:“我看她清醒得很。”

    姒清澜退到姒云霆身旁,挽起他的手臂,道:“父王,怜月可能还不想看到我们,我们就先离开,让她休息一下吧。另外,妘公子他们这几日都守着妹妹,肯定累了,父王就派些人来,换换他们吧。”

    姒云霆袖子一甩,点点头,正要离开,姜凤离突然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姒怜月几年没见父亲,岂有不想之理?她阻止了北戎的进攻,杀了黑白僧人,又抢来神器千佛灯,难道是因为她恨陛下吗?正因为她挂念父亲,才在危难之时回来,为夏国出生入死。如今她躺着床上,命悬一线,生死不明,殿下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想让自己的妹妹带着对亲人的误解,孤独和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死不瞑目吗?”

    “你……你胡说什么呢!”姒清澜杏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姜凤离,她刚才还对他有些好感,想把他换下来休息一下,谁知他说话这样难听。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顿时讨厌起了这个人。

    姒云霆一愣,看向姜凤离,道:“你是何人?”

    姜凤离站起来,对姒云霆行了个礼,道:“在下姜凤离,见过夏王。”

    姒清澜眼中闪过惊愕。姜凤离——那不是姜国皇子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掳走了她的妹妹吗……他们怎么会如此亲密?

    姒云霆看着姜凤离,面色铁青。就是这个人,三年前掳走了他的女儿,还杀了自己小舅子的两个儿子。不仅如此,姜国还占了夏国三城,如今未归。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却站在这里,与自己侃侃而谈。最重要的是,姒云霆看向姒怜月——他的女儿和这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既早早就逃离了姜国,为何还和这人搅在一起?

    姒怜月没想到姜凤离会为自己说话,心中有些感动。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她父王恨透了姜凤离。或者说,夏国和姜国本就是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的。就像如今的夏国和北戎一样。她和姜凤离之间,本不该存在任何情感的。

    她怕姜凤离有危险,就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离开。姜凤离感知到了她的意图,从衣袖中反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不等姒云霆发话,姜凤离就说道:“我来这里,是想和陛下谈一笔交易的。”

    姒云霆森寒地说道:“我和你没有任何交易可谈。来人,给我抓住他!”

    门口立刻涌进两队人,把姜凤离团团围住。姜凤离见夏王如此意气用事,不由得笑了起来,道:“陛下连听也不愿意听一下吗?若是我姜国开出的条件比羲国好很多,您也要执意拒绝吗?”

    姒云霆犹疑了一下,道:“你们姜国狡诈多变,我如何能信你们?再者,我已经和羲王达成了协议,不日就会将公主送过去。我又如何能毁约?”

    姒怜月心中一紧,这个公主,指的就是她吧?她苦笑了一下,果然……姜凤离说得都对,他们怎么会放过她?

    妘阳一听,立刻变了脸色,道:“陛下,不可。据我所知,羲国太子已经有了妻室,姒月一个公主,如何能与人做妾?”

    姒云霆摆摆手,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月儿过去,自然是要做王后的。”

    妘阳一愣,道:“可羲王还没退位,羲国太子妃也是一国公主,又与太子感情深厚。要让他休妻,很难吧?”

    姒清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妘阳,你真是榆木脑袋。那羲王的原配去年就死了,妹妹直接嫁给他,不就是王后了么?羲王有那么多儿子,嫁给太子,可未必能登上王后之位。”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门檐下的风铃。说出的话,却如寒冬里的冰凌,刺得人直发颤。

    姒怜月瞪大眼睛,原来,他们想把她嫁给一个五十多的老头,换取夏国的安定。

    她冷笑了一下,捏紧拳头。姜凤离说得都对。嫁给他,的确比嫁给五十多的老头强多了。但是,她为何要在这两者之间做选择呢?姒云霆和姒清澜大约还以为,她依旧是三年前那个任他们拿捏和欺负的女孩。

    她咳嗽了两下,虚弱地说道:“爹爹,夏国危难,月儿愿意嫁去羲国,为爹爹分忧。只是月儿这副身体,怕是撑不了几天了。若是月儿死了……”她泪眼婆娑地抬头,凄苦地看向姒云霆,道:“那就只能辛苦姐姐,代月儿出嫁了。”说罢,她的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她说得那样真切,房间里的男人们听了,都鼻子发酸。妘阳红着眼眶,跳到她跟前,道:“姒月,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你相信我,哪怕豁出命,我也会把北戎人赶走的!我不会让你嫁去羲国,不会让你嫁给老头的。”他说完,竟握着她的手,哭了起来。

    妘疆尴尬地想阻止自己的儿子,妘阳却根本不理会,只是呜呜地哭着。

    姒怜月看着孩子般哭泣的妘阳,觉得又好笑又心酸。他是在简单的环境下长大的,心思自然单纯。

    她与妘阳对着哭泣,把一屋的人都弄得泪眼朦胧。老将们心里都在想:大夏立国几百年,何时这样悲戚过,何时这样窝囊过?

    妘阳转身,“哐哐”地对着姒云霆磕头,道:“陛下,求您给我们点时间,我们一定能把北戎人赶走的,求您别把姒月送走。我们已经灭了北戎的妖兽军团,杀了北戎的大国师,又拿到破结界的千佛灯。胜利的天平正往我们这边倾斜。这一切都是因为姒月的到来。她就是夏国的福星。等她好了,我们齐心合力,一定能夺回夏国丢失的土地的。”他磕得那样用力,额头流血了也不肯停。

    姒怜月看着这样的妘阳,忍不住真哭了。她本来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再算计一下姒清澜的。谁知妘阳这样傻。她心中的怨气消了几分,心也平静了下来。

    妘疆和风天应见状,也跪了下来。风天应道:“陛下,恕老臣说句公道话。妘公子所言,基本属实。月公主的出现,对我们,对整个军队的士气,都起了积极作用。大家都是看着的,的确是公主突然出现,护住了结界,阻止了北戎的进一步扩张。若结界被破,叶城怕是已经不保了。现在把公主送走,恐怕不合适。一来,我们少了个得力干将。二来,士兵们的积极性和士气也会大受打击。现在,士兵们都在传:月公主是夏国救星呢!她这次受伤,所有人都很关注。我一出现在军营,就不停地有人来问我关于公主的状况。”

    屋里的其他将领见状,也纷纷跪下,道:“求陛下开恩,留下公主。”

    姒云霆看着床上那个苍白瘦削的身影,第一次觉得陌生。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女儿,在不知不觉间,竟有了如此高的声望。她坐在那里,明明脆弱得像一道萤火,却让人觉得坚不可摧。那小小的身躯,立在他的跟前,像一道坚实的山峰,难以跨越。

    他从她坚定的眼神中 ,看到了月重雪的影子——那个狡诈多变,心冷如铁的女人。她们一脉相承,有狼的狡猾,蛇的阴险。她们像天上的云,山野的风,永远叫人抓不稳,握不住。他与月重雪快二十年未见了,也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样了。如果她不离开,兴许,他们的生活又是另一番景况。

    他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先留下来吧。”

    姒清澜满脸惊异,道:“父王,我们怎可失信于人?”

    姒云霆瞪了她一眼。姒清澜立刻闭上了嘴。只是,她十分不解,父王为何突然心软了——这还是第一次。还有,这些人为何一个个都为姒怜月求情?

    她十分恼火。姒怜月凭什么得到这些人的喜爱和认可?她真有那么厉害吗?还是说,她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迷惑了这群男人?

    姒清澜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情况,没再吱声。

    妘阳一喜,又“哐哐”地磕头,道:“谢陛下,谢陛下。”

    大家纷纷磕头,脸上露出松快的神情。姒怜月看着为她求情的众人,只觉得眼睛发涩。原来,她做的,他们都看着。

    姜凤离转过脸,看着她,脸上带着笑意。他的阿月,正在寻找属于她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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