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不少伤员,加上时间也没那么紧迫,所以第二天中午时分,大军才返回叶城。

    让姒怜月没想到的是,姒云霆竟亲自带人到城门口迎接他们。不仅如此,叶城的军民也来到街道两旁,纷纷朝他们欢呼致意。他们整齐地喊着她的名字,热情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们。

    姒怜月跃下黑水兽,缓步行到姒云霆跟前,朝他行了个礼,道:“父王,女儿回来了。”

    姒云霆看着满身血腥,还来不及清洗的女儿,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花那么多钱,养着那么多人,最后,还得他的孩子上前拼命。这偌大的夏国,竟找不出几个能干的将领。

    兴许消耗过度,加上赶夜路的缘故,姒怜月看起来有些憔悴。

    姒云霆走上前,用力抱住姒怜月,道:“月儿,辛苦了。”

    姒怜月平静地说道:“这是女儿作为公主的职责,没什么。父王也辛苦了。”

    姒清澜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捂住鼻子。姒怜月身上臭烘烘的,可千万不要碰到她。

    姒怜月见她如此,心中不免冷笑。如果她愿意,她现在就可以让姒清澜挨一巴掌。但她已经不屑与姒清澜斗了。因为,她早就不是宫廷里那个只能等姒云霆来评判对错的小女孩了。除了她自己,谁也没资格裁决她。

    姒清澜看着那些欢腾的军民,心中十分不悦。

    “都是些没头脑的蠢东西。”她暗忖道。自昨天起,无论她走到哪里,周围都是谈论姒怜月的声音。

    他们说她如何勇敢,如何出色,把她说得像天女下凡一样。可她偏偏不信。在她心里,姒怜月与这些军民一样,既低贱又蠢笨。只要她轻轻一激,她就会像那头蠢熊一样,惹得父王暴跳如雷。另外,姒怜月素来高傲,谁都不放眼里。因此,她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她忍住臭味,跨步上前,故意提高声音,道:“怜月,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真是了不起呀。要我说,你才是我们夏国的救星。以后我们呀,就仰仗你一个人了。”

    姒怜月眉头一皱,知道姒清澜又要开始了。这么明显的捧杀,难道别人听不出来吗?但这种话,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谁听了都不舒服。姒清澜就是要故意架起她,把她和姒云霆,以及那些一起流血牺牲的将领们对立起来。

    好一招挑拨离间,姒怜月想道。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不想计较姒清澜之前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姒清澜却非要再来惹她。

    姒怜月扯起嘴角,不紧不慢地说道:“姐姐,你的意思是说:整个夏国,除了我以外,其余人都是废物,对吗?你这样说,把父王,把妘将军,风将军,把那些为夏国流血流汗的将士们,置于何地?”她故意把废物二字说得很重。话一出,姒云霆和夏国一众将领,都变了脸色。

    风天应捏紧拳头,真想一刀自刎了事。风策难过地看着父亲,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风家几代忠良,他父亲不过打了一场败仗,姒清澜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羞辱他们!

    姒云霆转过身,两道目光像利箭般射向姒清澜。让不满二十的小女儿出征,已经让姒云霆感觉十分耻辱了。可他素来疼爱的大女儿却如此……如此残忍地,非要揭穿他。他怒视着姒清澜,一如多年前,他怒视着姒怜月一样。

    姒清澜看着姒云霆那阴沉的模样,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嗫嗫道:“父王……我……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在姒清澜惊恐的目光中,姒云霆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朝她娇嫩的脸颊挥去。姒清澜惊叫一声,忙用手护住头。

    预料中的耳光并没有落下来,姒清澜挪开手,却看到一副让她做梦也不敢信的画面。

    并不是姒云霆心软了。那只强健的大手,依旧高高举着,悬在她的头上。

    姒怜月握住姒云霆的手腕,面无表情地说道:“父王,算了吧。”

    姒云霆看着姒怜月,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和不解。他盯着姒怜月,冷冷地说道:“如果我说她是故意的,你也要原谅她吗?”

    姒怜月心中升起一股重重的悲凉感。果然,姒清澜那些小把戏,姒云霆都知道。他心里跟明镜一样。只是,她十分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姒云霆、她、姒清澜,这三个有血缘关系,本该最亲密的人,却总要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互相厮杀?她和姒清澜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互相戕害?她们争着讨好姒云霆,又能换来什么?

    他这一巴掌下去,姒清澜必定倒地。可一个姑娘,被这样当众殴打,再从地上爬起来,又该是怎样的屈辱?今日的姒清澜,就是往日的姒怜月。她并不同情姒清澜,这都是她自找的。但姒云霆又何曾尊重过她们?他心情好了,就赏两块骨头。心情不好,就把她们当狗一样,随意踢打。

    姒怜月直视着姒云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父王,她的确不该,但换个方式吧。让她和众人赔罪也好,罚下监狱也罢,别这样羞辱她。她是个公主,以后还要生活的。”

    姒云霆没想到,姒怜月又当众忤逆他。他从她冷冽的目光中,清楚地看到那重新涌出的愤怒和不甘。她不是为姒清澜喊冤,而是为三年前的姒怜月喊冤!她在用这种方式,逼迫他认错!

    姒云霆压制着怒火,冷笑了起来。姒怜月还是那个姒怜月,一点也没变。她依旧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自己唱对台戏。

    “不,我不要去监狱。”姒清澜哭喊着,“咚”一声跪到地上,双目盈满泪水,“父王,女儿错了,求您饶恕!”

    姒云霆鼓着腮帮子,冷冷地看着姒怜月。这就是他偏爱姒清澜的原因了。清澜即便有些小家子气、不堪大用,却懂得服软。而姒怜月,她总是昂着头,像她母亲一样,随时准备在他头顶拉屎。一直以来,无论姒怜月多聪明,多伶俐,他都无法长久地与她愉快相处。她总能在一瞬间,将他对她的所有好意,踩在地上。

    如今,他是君,她是臣。他摆着阵势,在城门口迎接她。她却敢带着军队,握着自己的手,与自己叫板。他有意抬举她,她却不识好歹,一脚踢翻他给她准备的戏台。难道,他要装作无事发生一样,饶过这个叛逆的女儿吗?难道她以为,他们还是单纯的父女关系吗?

    不,自她接手军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君臣了。而臣子对君主的第一义务,就是忠诚。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她的一些无礼行为选择无视,或责骂两句了事!若他这么做了,那其他人便敢效仿她,不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的统治就会被动摇!

    这个天真的女儿大约还不知道,她犯了多大的罪!

    姒怜月看着姒云霆那固执又冰冷的目光,知道他是听不进去了。她突然明白,夏国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姒云霆自尊心极强,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告。他会把一切劝解和谏言都当成是对他权威的挑衅。他只要别人乖顺,听话。他重用的朝臣,大多也是姒清澜那样的,脊梁软,没用,却嘴甜。

    所以,一群跪着的懦夫,又怎么能顶得住北戎的蹂躏?

    姒怜月苦笑了一下,松开了姒云霆的手腕。是啊,她又能如何?她既改变不了姒云霆,也阻止不了阿谀奉承的人快速晋升,掌控夏国命运。

    她环顾四周,见大家都一脸畏惧地看着发怒的姒云霆,只觉得十分孤独和不解。

    他们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妘阳几次想站出来,都被他父亲用眼神严厉制止了。他有些不明白,不过是两句口角,他却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慌张。

    父亲在害怕什么?

    妘阳有些吃不准当前的情况,因此,他不敢贸然上前。他隐约觉得。他的举动,会给妘家带来灭顶之灾。他得为家人考虑。

    就在姒怜月茫然不知所措时,一个人突然走了上来,拱手道:“陛下,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应该高兴才对。将士们浴血奋战,星辰赶路,为的就是能早日回来,与家人们团聚。我想,陛下与我们是一样的。您不辞劳苦地呆在叶城,自然也是希望夏国子民和两位公主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如今,她们都好好地围绕在您身边,您还要计较她们说的几句傻话吗?”

    姒云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他拍拍云影的肩膀,道:“小子,你很聪明,也很有勇气。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清澜口无遮拦,羞辱将士,理应受罚。”

    “陛下,将士们都是大度的人,不会把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说的话放心里去的。”他转过头,对身后的士兵们喊道:“各位,你们介意公主刚才说的傻话吗?”

    士兵们一齐喊道:“不介意!”

    时影转过头,微笑着看向姒云霆,道:“看吧,陛下。将士们都很通情达理。再者,大家都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没睡觉了。怜月殿下也是。大家现在心里眼里都是食物和床,又怎么会和清澜公主置气呢?大家打了一场这么漂亮的仗,想必陛下已经给大家准备好了美食美酒。怜月殿下一路上都在和我们讨论,今天中午到底有没有她爱吃的桂花腌鸡呢?”

    士兵们一听美食美酒,顿时欢呼起来。他们大着胆子,在下面喊着各种想吃的菜名。

    姒云霆盯着时影,似乎在决断什么。阿木离姒怜月不远,因此,他朝姒怜月喊道:“殿下,您昨晚和我说肯定烤羊排,没骗我吧?咱们可是打了赌的:如果没有,您要赔我十只羊的!”

    周围一阵哄笑,刚才那种恐怖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胡说,明明是五只!”姒怜月反驳道,“而且,我说的是羊肉,不是羊排!若是羊排宴的话,把叶城所有羊的上下五代安排上也不够呀!”

    大家又一阵大笑。姒怜月也跟着笑起来。她像个小孩似的,一脸期待地看向姒云霆,道:“父王,有羊肉的吧,还有腌鸡?”

    大家听到羊肉和腌鸡,又一阵欢呼。

    姒云霆看着目光澄澈,一心只有羊肉和腌鸡的女儿,突然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

    她还是个孩子,不是他的政敌。若她真有那份心思,就不会不知死活地在这种场合挑衅自己。她懂得隐忍,那才叫可怕呢。

    他突然展开笑颜,拍拍姒怜月的头,道:“有,都有!若是不够,我命人把叶城鸡羊的五代都抓来,让你们吃个够!”

    此话一出,地面都震动了起来。一群人嗷嗷叫着,就等开饭!

    姒怜月开心地回头,对阿木说道:“嘿嘿,你输了!”

    阿木笑道:“殿下,有羊肉就不输!”

    姒云霆挥挥手,道:“那就废话不多说,直接开席吧!”

    将士们一听,连呼万岁,那声音如山呼海啸。

    姒清澜还在跪着,姒云霆让她起来,道:“今天就算了,下次切不可再说蠢话了。”

    姒清澜点点头,感激地看了时影一眼。这个男人虽然不算特别英俊,却敢在这种场合直面父王,真是很有勇气。而且,他还是为了自己……想到这,姒清澜那张冷白的脸上顿时染上几抹云霞。反观妘阳,他就那样看着,连句话都不替她说。真是白瞎了她的一片心意。

    她们退到一边后,姒清澜挤出最甜美的笑容,对时影说道:“谢公子替清澜解围,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哪里人?”

    时影和煦地说道:“属下时影,东荒人。一点小事,公主不必挂心上。 ”他说完,将目光移到姒怜月身上,道:“殿下,您肯定饿了,早些去吃饭吧!”

    姒怜月点点头,高兴地说道:“好,我先去沐浴,换了衣服来找你们。”

    时影意外地说道:“您要和我们一起?”

    姒怜月点点头:“当然啊,这么开心的时刻,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

    时影嘴角一扬,道:“那我也去清洗一下,等会来接你。”

    姒清澜见两人把她撂在一旁,不由得有些恼火。姒怜月为什么事事都要和她抢?父王她要抢,妘阳她要抢,就连这个她刚看上的男人,她也想抢!

    为了接近他们,她竟要跑去和那群粗野的男人一起用饭,真够下贱的!但这次,姒怜月休想再抢走她看上的男人!

    姒清澜跨步上前,挺起胸脯,娇羞地对时影说道:“时公子,今日难得相识,不知公子能否赏脸,饭后与清澜一同去游览叶城的红枫山?现在是秋日,正是观赏红枫的好时节。”

    时影想也没想就说道:“抱歉啊殿下,军营里还有许多事,我实在走不开。您找别人陪您去吧。”

    姒清澜一听,奇怪地说道:“今天又不打仗,你能有什么事?”

    “有的。”时影道,“怜月殿下让我去把阵亡人员的名单统计出来,好给他们的家人发抚恤金。”

    姒清澜看向姒怜月,道:“有这事?”

    姒怜月虽然不知道时影为何拿自己作挡箭牌,但她还是顺势说道:“是啊。”

    姒清澜一听,一脸不悦。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那你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办,时影我要带走。”

    姒怜月愣了一下,还能这样?她看向时影,摊摊手——她也无能为力。

    时影见姒清澜如此霸道,语气顿时冷淡了几分。

    “明日吧。”他说道,“我们赶了一夜的路,又累又饿,身上还臭,怕冒犯殿下。”

    姒清澜一听,顿时展开笑颜。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见。”她挑衅地看了姒怜月一眼,转头离开了。

    等那道背影走远后,时影问道:“殿下,您明天有空吗?”

    “做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您能不能……一起去红叶山?”

    “是红枫山。”她纠正道。

    “对。”时影不自然地笑了笑,他竟有些紧张。

    “嗯……抱歉啊,我有事。”姒怜月委婉地说道。她宁愿给黑水兽讲故事,也不要与姒清澜待在一处。她相信姒清澜也一样。再说了,人家姒清澜邀他,她去凑什么热闹?她是那么没眼色的人吗?

    时影见她拒绝,脸上的笑意顿时溶解在空气中。他想了想,道:“ 可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您说。”

    姒怜月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他想提前支取工钱,或是想让她替他谋个官职?

    这两者都没问题。他和阿木立了大功,按新规,是可以授予职位的。

    她认真地对他说道:“你放心,你的要求,我一定办到。”

    时影看着她那副严肃的样子,有些莫名。她以为他要说什么?

    姒怜月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好了,我去沐浴了,好饿!”

    时影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她离开。

    姒怜月一进门,便问丫鬟:“有收到我的信吗?”

    白莹一见她,开心地说道:“殿下,您回来啦!”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巨大的羊皮袋子,对她说道:“还真有呢!”

    白莹是她被黑僧人重伤后,妘阳找来照顾她的丫头。她是叶城本地人,生性活泼。

    姒怜月一喜,连忙扑上去,一把抢过羊皮袋,就往卧室走。白莹拦住她,道:“殿下,要不您先沐浴吧。水都放好了。”

    她纠结了一下,决定先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再舒舒服服地看信。

    不过,白羽到底给她寄了什么,这么大一袋?是衣裳裙子那些吗,还是好吃的?

    她忍着好奇,泡在温水中,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

    白莹见她心情大好,面色桃红,不由得大着胆子问道:“殿下,您这么开心,是因为打了胜仗吗?还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刚才那个男子。”

    “才不是。”她用纤细的手指撩起一点水,又看着它流回池中。

    “那是妘公子?”

    她继续摇头。

    “风公子?”

    “哈,”她弹了一下白莹的额头,道,“能不能有点谱?”她就看不见,她是因为那个包裹开心吗?

    白莹捂住额头,恍然大悟地说道:“难道是……阿木公子?”

    姒怜月已经不想理她了,但白莹见她不说话,却以为自己猜对了。她捂着嘴,以为自己获得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她们的小殿下,竟然喜欢阿木那个呆子!

    姒怜月穿好衣衫,回到卧室后,开始迫不及待拆那个袋子。让她意外的是,里面既不是漂亮衣裳,也不是什么好吃的,而是一个长长的布包。她打开布包,又看到一个长长的黑盒子。

    “到底是什么呀,这么神秘!”她嘀咕着,三下打开盒子,却愣住了。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柄宝剑。剑身长短适中,与她先前那把袖剑差不多。剑鞘呈黑色,上面雕刻了龙纹。她拔出剑,却没看到想象中的寒光。相反,那剑通体漆黑,无一丝反光。

    好奇怪的材质,她心想道,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又想不起来。

    白羽怎么知道,她正需要一柄短剑的?

    盒子里还有一封信。她拿起信,快速拆开,见白羽写道:“朵朵,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好想你。想必你已经看到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了吧。此剑名为上邪剑,是三年前,我请西荒一个有名的铸剑师专门为你锻造的。如今它终于完工了,希望你喜欢。另外,盼你早些回来。”

    姒怜月摩挲着这把冰凉的,略带砂砾感的宝剑,内心早已融化成一滩水。

    “白羽……”她呢喃道,“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

    她就像飘在天上的一朵云,而白羽就是固定住她的锚。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在,她就会觉得安心——他的存在,让她深切地感受到:在这个世界,她是有家的,不是无依无靠的流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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