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他们就到了清水湾。眼前的场景简直像修罗地狱,让她汗毛倒竖。

    这就是真正的战场吗?这层叠的尸骸,这满地的血水,这四溅的脑浆。

    她稳住心神,终于在混乱中,看到了风天应的影子。他被一群人簇拥着,惶惶不安地往山林中撤逃。

    夏国前方的军队群龙无首,已乱成一团。她曾听白羽说过,双方交战时,最大的伤亡,就是发生在溃逃之时。那是单方面的屠杀,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血洗!

    她当机立断,飞到风天应跟前,拦住他的去路。风天应看到她,愣了一下,厉声喝道:“你不在营地待着,跑这里做什么,尽添乱!”他转过头,对身边的一个男人说道:“快,送殿下回营地。不,直接送她回叶城!”

    男人立刻来到她跟前,道:“殿下,情况危急,属下得罪了!”

    姒怜月看着前方面不断倒下的士兵,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感。她竟然和妘阳一样,对风天应抱着一种天真的幻想。即便他们年轻时是叱咤一方的将领,如今也老了,没有那股孤注一掷的勇气了。

    虽然形势危急,但还没到绝境。他们还有四万人左右。

    她看着剩下的军队,掏出姒云霆的密信,面无表情地说道:“风将军,我奉父王之命,要接管这里所有的军队!”

    风天应瞳孔震动,怎么也不信陛下会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一个毫无经验的小丫头!他伸出手,一把从她手中抢过信。

    信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若他败逃,军队就由她指挥。

    风天应再三确认,字迹是陛下的,印也没问题。他怔了一会儿,才慢慢接受这的确是陛下的意思。他凄苦一笑,内心无比悲凉。

    “展青,传令下去,即刻起,殿下就是赤炎军的最高统帅。所有人都得听从殿下的指挥!”

    叫展青的年轻人震惊地抬头,嗫了嗫,道:“是!”

    风天应从胸口拿出虎符,不舍地摩挲着,放进姒怜月手中,道:“殿下,从现在开始,这支陪了我二十年的军队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保住赤炎军的名号!”

    姒怜月苍白的手指抚过冰凉的虎符,郑重地点点头。她转过身,高举虎符,对正准备撤离的军队喊道:“所有人听令!”

    军队都停下来,严肃地看着她。她没时间说多余的废话,而是直接发令道:“我现在命阿木和时影分别为甲乙、丙丁两军的前锋。看到远处的隘口了吗?那是北戎人涌入的地方,我要你们从战场中间开辟出一条路,让剩下的人直通隘口,堵住那里,能做到吗?”

    阿木和时影都点点头,道:“没问题!”甲乙丙丁四军也举起武器,呼应着回应她:“没问题!”

    夏军本处于即将溃败的恐惧中。可公主一出现,大家顿时安心了不少。毕竟,上次也是公主突然出现,护住了叶城。夏国的救星在此,他们还怕什么?大不了,他们和北戎人同归于尽!

    她放下心,继续道:“剩下的人,全部跟我驻守隘口,谁也不许后退,听明白了吗?”

    军队发出震天的响声,道:“明白!”

    她跃上黑水兽,飞到军队最前端,抽出长剑,道:“所有人,跟我冲!”

    军队顿时像流水般,分散成三股,切入战场。姒怜月打头阵,不断清扫涌来的北戎军。她像一支利箭,带着最英勇的战士们,朝北戎军的心脏插去。

    时影和阿木的人分散在两侧,替她清扫两侧的压力。没多时,他们就杀到那处隘口。

    那是一个两山对峙的狭窄出口。出口的那一边,是宽阔的平地和曲折的叶河。北戎人的后勤队,就驻扎在河的两侧。现在,那边正源源不断地派兵过来。

    现在,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堵住这处入口。不让新的北戎军加入战场。

    这个口子不大,两山的之间距离也不过几丈。她用的是长鞭,在这种地形,很有优势。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来不及多想,她用手拍了拍黑水兽。一马当先地杀了上去。黑水兽看似蠢笨,在这种时候,却极其灵活。它们配合得很好,她左右挥鞭,将一波一波的士兵打翻在地。她的脚下,夏军和北戎军,像两股海浪,很快交织到一起。

    她一直控制自己的位置,不越过隘口,也不让北戎人往前一步。北戎的高手几乎都去了叶城那边。因此,她独自腾跃在上空,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他们士气大振,打了半个时辰,北戎军依旧被堵在原地,寸步难进。反观两侧,在时影和阿木他们的围剿下,北戎军已经越来越少了!

    没多久,南边突然爆出“轰隆”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姒怜月转头,见南面的低矮处,一道狂暴的洪流激荡在半空,仿佛一面褐色的高墙!接着,它像一头愤怒的巨兽,朝南面的森林扑了过去。那是北戎大军的方向!

    那道恐怖的洪流让大家怔在原地,连手中的刀剑也忘了。

    姒怜月心中一喜,朝北戎人喊道:“你们已经输了,快投降吧!”

    北戎人如梦初醒般,开始慌了起来。他们的阵型开始混乱,进攻也不再有力。随着夏军的进攻,他们开始溃散。时影和阿木他们已经清理完战场上剩余的北戎兵,前来汇合。他们带着所有人,沿着隘口,杀了出去。

    北戎人开始溃逃。正常来说,穷寇莫追。但北戎人阵脚已乱,哪怕他们剩下的人多于夏军,她也不怕。这些人已是无头的苍蝇,只会乱窜了。

    没多久,妘阳带着剩余的五千人也赶到了。姒怜月把他们编入自己的队伍。他们按照先前的阵型,一路杀到北戎人的营地,将他们的粮草全部烧毁。一直到黄昏时分,他们几乎全歼驻扎在此的北戎军,只余少数人投降。

    展青率人把俘虏清点了一遍,前来向公主汇报。

    “夏军五万人,还剩三万一千七百人二十人。北戎军十五万,几乎全灭,还余俘虏五千人六百人三十七人。殿下,这些人怎么处理?”

    自古杀降都是不吉利的,但北戎人一路南下,一路屠杀。因此,她没有留他们的必要。再者,俘虏叛变可是常有的事,他们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早就疲惫不堪了,赌不起。这三万人,她要把他们全部带回叶城!

    她遥望叶城的方向,冷淡地说道:“全部活埋。”

    展青面色一凛,道:“遵命!”他微微抬头,看着这个比他还小的瘦弱女孩,内心既恐惧又欣喜。

    他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站在黄昏的夕阳中,像从血池中站起来的魔女。她的军服早就被鲜血浸透,她的发丝还在滴血。她那双淡色的眼睛,在余晖中,像两朵小小的火苗,既平静又冷漠。她短短一句话,就要了几千人的命!

    可这样的人,一次次出现,像天神下凡般,扭转战局,挽救叶城,挽救夏国。

    展青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念头。公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得这样坚硬如铁。他有个妹妹,也和她一般大,却只会哭哭啼啼,朝他撒娇。

    姒怜月见展青神色变幻,却不行动,问道:“怎么,你觉得太残忍了吗?”

    展青摇摇头,忙说道:“不,我比殿下更恨他们!他们不讲武德,屠杀了我夏国千千万万的人。给他们点教训是应该的。”

    “那就快去吧。”她说道,“别让这些人逮到机会,再反咬我们一口。”展青点点头,快步离开。

    展青走后,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只觉得浑身哪哪都疼。她没有受伤,只是消耗过度。

    阿木、时影还有妘阳他们都在忙着扫尾。他们需要打扫战场,处理伤员。因此,都忙得不可开交。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姒怜月回头,见风天应带着复杂的神情,缓步来到她身旁。

    他胸口缠着绷带,想来是受了重伤。

    姒怜月站起来,礼貌地说道:“风将军,您找我有事?”

    风天应扯起一丝难看的笑,忙挥舞着手臂,对她说道:“殿下,您坐着吧,不必起来。”

    姒怜月指了指旁边那块石头,道:“您也坐。”

    风天应点点头,一脸尴尬地坐下。姒怜月关切地问道:“您的伤势如何了?”

    “没有大碍。”风天应说道。

    “那就好。”姒怜月说道。她看着风天应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更显苍老的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顿时陷入沉默。

    风天应踌躇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殿下,叶城来信了。”

    她“噌”一下站起来,问道:“如何了,叶城守住了吗,需不需要我们马上回去救援?”

    风天应从胸口拿出信,再次颤抖着,朝她递了过来。她打开,信上只有四个字:“大捷,速回。”

    姒怜月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血液直冲脑际。她耳朵嗡嗡的,不可置信地望向风天应,道:“这是真的吗,您没骗我吧?”

    风天应连连点头,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是真的,我们赢了!我已经回信,把这边的情况都如实汇报过去了。

    她眸中迸出欣喜的光芒,兴奋地说道:“我们赢了,叶城胜利了!”

    “是的……不过,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夜长梦多。”

    “好!”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军队,大家都和姒怜月一样,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们赢了,他们赢了?

    夏国赢了,叶城保住了!?

    士兵们欢腾着,有些大喊大叫,有些手舞足蹈,有些在地上打滚,有些拥在一起,抱头痛哭!就连伤兵们,脸上也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他们竟然赢了!

    叶城胜利了!

    夏国保住了!

    姒怜月拿着那封信,犹如置身梦中。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还没来得及大叫,一个黑影冲过来,抱起她。她感觉景物在旋转,一圈又一圈。

    时影将她放下,高兴地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道:“真好。”

    她还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妘阳就冲了过来,再次抱起她,激动地喊道:“姒月,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接着,妘阳放下她,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伏在她的肩头,又哭又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呜呜呜……我们赢了,夏国不会灭国了。”

    姒怜月拍着他的背,内心也五味杂陈。是呀,真是不容易!!!

    阿木走回来,见妘阳放下了公主,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别的士兵见状,纷纷加入。最后,他们欢呼着,把她抛起来。

    很奇怪,不知是身高还是身手问题,时影总能准确无误地接住她。这成功地引起了大家的不满。

    仗是大家一起打的,血是大家一起流的。他凭什么把公主视为他的所有物?另外,他破坏了大家心中那种纯粹和喜悦。他将其他人视作龌龊小人——仿佛他们聚在一起,不是为了庆祝胜利,而是为了满足心中的阴暗,亵渎公主似的。

    说实话,这样的场景让姒怜月有些害怕。不管怎样,她终究是个姑娘。而围着她的,是一群浑身是血的兴奋男人。正当她想着要如何脱身时,时影接住她,对周围喊道:“够了,都给我散开。”

    有个男人直接推了他一把,骂道:“凭什么听你的,公主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对啊对啊!”周围的人立刻附和道。

    妘阳走上前,对大家说道:“各位,虽然大家都很开心,但殿下是个女孩子,你们吓到她了!”

    姒怜月落到地上,也道:“好了,都别吵了,这是我的意思。今天高兴,别让这些小事影响心情。”她顿了顿,说道:“北戎军肯定有一部分往北溃逃,我们已经没精力再对付他们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今天晚上就启程,原路返回,大家快去收拾东西吧!”

    大家见公主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闹了,纷纷散去。但他们对时影的不满却没有消减。

    时影正准备去转一圈,看看有什么遗漏和疏忽,却在一个转角处被几个陌生人围住。他们盯着他,一脸不善。其中一个又高又壮,胸膛还有一条骇人的刀疤。其余人都对他马首是瞻。很显然。他是这群人的老大。

    周围的人要么低头做事,装作没看见。要么远远站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时影扯起嘴角,问道:“怎么,有事?”

    领头的男人走上前,二话不说就朝他挥起拳头。时影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捏,“咔嚓”一声,男人哀嚎一声,跪到地上。时影一脚蹬在男人面门上,将他踢倒,然后毫无顾忌地踩到男人脸上,用力碾压。

    男人在他的脚下惨叫,他抓着时影的脚,拼命挣扎,求饶。时影却像没听见一样,面带微笑地看着其他人:“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剩下的人一见,纷纷摆手,作鸟兽散。时影松开脚,连看也没看那人一眼,便离开了。仿佛他踢的,只是一块挡住自己去路的石子。

    风天应坐在石头上,看着公主年轻的身影,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曾几何时,他也这么意气风发。只是,这么耀眼的战绩,他这辈子也未曾获得过。

    一个只有十九岁,且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孩,带领一支即将溃败的队伍,全歼十几万人。甚至,另一个战场的胜利,也有她的功劳。更进一步说,她扭转了整个夏国的命运。

    这到底是运气,还是说,她真有超凡的能力?

    他从前对陛下的这个女儿没有过多注意,只知道她不受宠,陛下也没有特意请名师教她。他突然想起多年前,陛下托他给清澜公主寻一位好师父。他花高价在东荒寻了一位脾气怪异的女道人,叫榆殇。后来听说,清澜公主并不喜欢她。会不会……被怜月殿下捡了个便宜?

    姒怜月转头,见风天应一直盯着自己,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风将军?”

    风天应咳嗽了一下,道:“殿下,您之前在宫里,是跟着一个叫榆殇的道人学习吗?”

    “榆殇?”姒怜月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道:“我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您……师承何人呢?”风天应实在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了。他不信,没有名师的教导,她能修出那么高深的法力,以及……习到那么出色的战场指挥能力。

    她奇怪地说道:“宫里不是一直都有教授文化和法术的老师吗?我记得风公子也来过几天呀,他后来为什么不来了?”

    风天应内心一震,她说的那些,不过是宫廷配备的寻常老师罢了。若是宗室和贵族子弟愿意,也是可以去的。他嫌不好,重新给儿子觅了几个好师父。他不甘心地问道:“那您……又是跟谁学的兵法?”

    “兵法?”她诧异地看着风天应,“我不会什么兵法。”

    风天应看着那张略显天真的脸庞,内心一阵绝望。她打了一场如此漂亮的仗,却说自己不懂兵法。

    姒怜月见风天应面色苍白,神色变幻,忙说道:“这次是运气好,以后就不知道了。”

    风天应点点头,没再说话。一次的确说明不了什么,是不是天纵奇才,还得看以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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