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出了破庙见不远处似有人烟,便加快了脚步。

    行不多时,果真看到几户农舍,问过才得知,此处已地属城南郊外的睦桃镇,距离京城足有十余里脚程。

    所幸一位大叔正要往京城送菜,捎了她一程。

    一路坐在菜车里回到京中,此时的薛南星已是满面尘土,周身散发着菜叶和泥土的腥味,不算刺鼻,但也绝不好闻。

    到了东市,她嗖的跳下车,随意拍了拍身上的菜叶子,又塞了锭银子给大叔,交待他务必保密。

    见对方点头应下,这才径直往东市外的永康坊赶去。

    永康坊在皇城脚下,乃亲王府和公主府所在地。

    薛南星幼时曾来过,多少有些印象,只是这一坊五街八巷,一时间难以找到琝王府的具体所在。

    踌躇之际,身边突然多了几个黄毛小儿。

    “呀,怎的有乞丐在此啊?”

    “咦,周身气味,难闻死了,赶紧跑!”几人说完,一溜烟地跑开。

    可一眨眼的功夫后,其中一个小男孩又跑了回来。

    他大约七八岁模样,白胖的小脸透着桃色红润,头上两个小髻用金丝发带束起,还带着两个小铃铛,“啷啷”作响,大红色绸缎长袍裹在圆润的身子上,一路跑过来像个小圆球。

    他停在薛南星面前,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伸出小手道:“小哥哥,这些给你。”

    薛南星低头一看,几枚铜钱躺在肉肉的掌心上。

    她微微一愣。

    小男孩见她不出声,又接着道:“可是我方才买了木剑,只有这么多了。”

    薛南星瞥到他手中的小木剑,又瞧了眼这略显为难的神情,一时失笑。

    她蹲下身,将眼前的小手往掌心收了收,柔声道:“谢谢你,小少爷。不过我不是乞丐,我只是想找琝王府,你知道在哪里吗?”

    “啊?你要去我府上?”小男孩先是一脸意外,遂又眸光一闪,好似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想找我舅舅凌皓吧,他最喜欢结交些奇人异士了。”

    薛南星会心一笑,点头称是,不多时便随他来到了琝王府门口。

    她停下脚步,蹲下身轻声问道:“小少爷,我突然想起这会还有急事,来不及上门拜访了,你能否替我向你兄长带句话?”

    小男孩一听,瞬间挺直了腰杆,坚定应道:“当然可以,我可是舅舅最可靠的小信使呢!”

    “还请小少爷告诉凌世子,他要找的人在城南郊外十里的睦桃镇边,让他务必要快!”

    “城南郊外十里……睦桃镇边……”小男孩低声重复着。

    “是,多谢了!”薛南星颔首。

    只见他认真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两遍,确认已经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心里,这才转身跑进琝王府大门。

    薛南星凝视片刻,后退几步,转身隐进了不远处的巷子里。

    不多时,琝王府门口乌泱泱地多了一队人马,快到仿佛是从地里钻出来似的。

    只见凌皓从府里冲出来,翻身上马。一队人策马扬鞭,往城南方向疾驰而去。

    看着扬起的尘土,薛南星强撑的铠甲才终于卸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仿佛要将一夜的狼狈尽数呼出。

    顷刻间,疲累如洪水般汹涌而至,冲得她脑袋昏沉,浑身的骨骼似要散架一般。

    她抻了抻腰,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东市方向走去。

    恍恍惚惚间,身边的交谈声、车马声仿佛远在天边,耳边只剩下一道声音:赶紧雇驾马车回家。

    以至于身后急促的马蹄声都被屏蔽在外。

    “驾——驾——”直至一道尖锐的驭马声突然倾覆而来,阵马蹄声如重锤在胸。

    薛南星身子猛地一震,闻声回头,只见数匹骏马正以雷霆万钧之势直策而来,骏马呼哧着热气,眨眼就已奔至几步之外。

    就在要撞上的顷刻,一袭黑衣翩然而至,伸手如电,将她紧紧抓住,一把揽入怀中。

    马蹄声过,在身后带起一片尘土。

    薛南星呼吸一滞,本能地闭上双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是毫无防备地撞入一个宽大的胸膛。

    霎时间,对方的温暖和有力的心跳传到脸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一股热意直冲脑门,她两颊迅速飞上一抹红晕,满面的尘土都未能盖住这道绯红,反而衬得这张脸格外楚楚动人。

    薛南星蓦地后退两步,拱手向跟前的人行了个礼。

    还未来得及开口道谢,又觉眼前一晃,有什么东西覆到了自己身上。

    她本能地用手扶了扶,低头一看,是一件玄色绸缎云纹披风。

    诧异间,她抬眸去看,只见跟前多了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

    他眉如远山蜿蜒,双眸清澈而锐利,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身着玄色精制轻甲,胸前绣金线蟒纹,衬得这张柔和精致的脸尤为器宇轩昂。

    此人正是左金吾卫统领魏知砚。

    魏知砚撞见薛南星的眼神,竟也一时怔愣,凝神片刻后,才温声问道:“没事吧,姑娘。”

    姑娘?

    这二字如雷轰电掣,薛南星下意识低头。

    她已经故意将外衣绑得松松垮垮,单从外表是如何都看不出来的,且自己当下灰头土脸的,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方才一时情急,在下……失礼了。”眼前这人抱拳一揖,很是诚恳。

    蓦地,她这才想到自己未曾束胸,适才那一撞实在有些猝不及防,根本无暇抬手去挡。

    所以身上这披风是为了……替她遮掩?

    思及此,薛南星两颊的红直冲耳根。

    她拧眉苦笑,硬着头皮行了个男子礼,又故意压低嗓子回道:“无妨。是草民要多谢这位官爷相救。”

    魏知砚见她这副不知所措,又故作镇定的模样,强忍着压了压嘴角。

    不远处传来几声骏马嘶鸣,紧接着马蹄声又逐渐由远及近,在薛南星身后突然停了下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哪里来的贱民敢挡本郡主的路?”一道女声盛气凌人。

    薛南星闻声回头,只见说话之人端坐马上,一袭红衣,发髻高高梳起,面容冷艳却耀眼。另有三名女子,皆是姿容秀丽,身骑骏马,紧跟其后。

    为首的昭明郡主见到魏知砚,先是一愣,而后立即翻身下马,面带笑意上前道:“知砚哥哥,怎的是你?”眼底似惊似喜,语气意外的温柔,与方才判若两人。

    其余三人皆是一惊,也跟着下马,朝魏知砚福身行礼。

    目光流转间,昭明郡主瞥到薛南星身上的披风,霎时间眼底柔情尽散,嗔怒道:“知砚哥哥,你堂堂金吾卫统领,何故要护着这等贱民?”

    魏知砚并未立即接话,而是走向薛南星,抬手伸向她的衣领。她身子一僵,立马又觉不妥,赶忙抬脚后退。

    可魏知砚手臂修长,还是一把勾住了她脖颈前的绸带,不紧不慢地替她系好披风,头也不转地缓缓道:“郡主此话不敢苟同。有些人或许出身平凡,但魏某珍视万分,有些人虽出身高贵,可在魏某心里却草芥不如。”

    魏知砚出生名门望族,身份显赫。其父曾为太傅,景瑄帝登机后封为太师,长兄魏浔乃威武大将军,七年前虽因中函一战战死,但也威震大晋,长姐更是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深得万民爱戴。他年仅双十就已统领左金吾卫,封侯拜将指日可待。区区一个靠攀上太后远亲而封的郡主,他还真的未曾放在眼里。

    薛南星心中一紧,立即挪开视线,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往披风里拢了拢,仿佛这披风能让自己隐形。

    只听他接着道:“此外,在下与昭明郡主仅有一面之缘,这声哥哥实不敢当。”

    昭明郡主瞳孔一震,顿时羞愤难当,忽又转眸瞪向薛南星,眼神锋利如芒刺,恨不得将满腔怒意尽数刺射过去。下一刻,只见她紧握马鞭,指节发白,手腕轻颤间竟像是要扬鞭挥来。

    气氛凝滞,一只玉手按住了她。

    来人是原先立于最后方的女子,她款款上前,向魏知砚福了福身,解释道:“魏公子有礼。今日紫云书斋的武夫子在较场教习马术,眼看就要来不及了,我等这才着急了些,并非有意冲撞行人,实在抱歉。"语毕起身,目光不经意扫了眼薛南星,却并未有向她道歉的意思。

    魏知砚看在眼里,面上浮起一丝冷笑,随即扬声道:“既是要赶去校场,在下就不耽误各位了。不过大晋早有规定,无官职者不可在主街骑马,还请郡主一行牵马前往。”

    对面四人一听,皆是脸色煞白。

    只听魏知砚转身吩咐:“王普,李章,你二人亲自送几位小姐去校场,不得有误。”

    “是。”二人应下,走到昭明郡主跟前比了个请。

    昭明郡主的脸色早已起到发绿,见区区两名金吾卫竟敢对自己如此无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遑论牵马离开。

    方才说话的女子见状,走过去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这才极不情愿地转身,拂袖而去。

    薛南星听着马蹄声渐远,这才抬头看过去,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人,正牵着马头悻悻离开,不忍偷笑起来。

    转身的一瞬,眼神不经意间撞上魏知砚,发现他正直勾勾看着自己,薛南星立马收起笑意,抬指虚虚地掩住双唇,轻咳了两声,肃声道谢:“草民谢过魏统领。”

    “不必了,方才已经谢过了。”魏知砚温声一笑。

    薛南星微微摇头,挑眉笑道:“方才是谢救命之恩,现在是谢解气之恩。”

    “魏某本就看不惯仗势欺人者,方才只是借机给她们个教训罢了。还请姑娘不要介怀。”魏知砚说着,眼神落到薛南星领口的绸带。

    她反应过来,意识到他适才的举动是为了故意气那郡主,暗里松了口气。

    二人互相介绍了名字,薛南星便不想再多言。正欲告辞离开,突然一名金吾卫神色严肃地疾步走来,“统领,王……”目光瞥到薛南星,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王爷已经回府了,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王爷、回府……”几个字隐约传入薛南星耳里,竟是这么快就找到了。

    魏知砚闻言眉头微蹙,神色突转凝重。随即回身向薛南星告辞:“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若是姑娘需要帮忙,可带此披风到永康坊魏府,自会有人帮你。”

    薛南星脱下披风推辞道:“不必了,承蒙魏统领救命之恩已是万幸,岂敢……”

    “那下次吧!”

    话音甫落间,她一抬头,发现跟前已没了人影。

    下次?

    薛南星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披风,“还会有下次吗?”

    她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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