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恭喜WUG俱乐部以四比三的成绩,拿下这一个大场!”

    悦耳的嗓音微微沙哑,鹿宁接过同事递来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着“谢谢”。

    接收到的男解说抿了下唇,“安宁,今天辛苦了。”

    打到巅峰对决,对解说的考验实在太大了,一天有两个大场,他们必须从头解说到尾。

    鹿宁感觉自己嗓子都快冒烟了。

    底下粉丝的狂欢声音几乎要把场馆的屋顶掀翻,鹿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潋滟的眸子瞬间泛起层薄薄的水雾,连眼眶也红了一点。

    摁亮手机,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赛季末,每支队伍都在为决赛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但每一场比赛,总有一支队伍没办法如愿。

    黑暗里,PDG的五名选手沮丧地下场,走过漆黑的廊道,鹿宁正好和他们碰个正着。

    休息室前的走廊灯光惨白,照亮了他们颓丧的脸,部分人的脸上,还带着懊恼。

    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凝滞的空气好像稍微一动,就会涌起暗潮。

    “阿宁姐…”

    鹿宁是联盟出了名的花瓶解说,长了一张美绝人寰的脸,业务水平却有待提高,尤其是面对激烈的团战场面,她有时反应速度跟不太上,一直被很多观众嫌弃,但是和大部分职业选手关系都不错。

    一见她,年龄稍微小点的选手直接红了眼眶。

    这支队伍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决赛了。

    久到赞助商全部跑空,久到粉丝失望,久到…连他们自己都不再相信自己。

    此时此刻,安慰的话更像是一种冷漠的嘲讽。

    鹿宁点了点头,没有说太多假大空的话,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好复盘,世冠加油。”

    见她给予安慰,其他三个也闹着要她鼓励。

    大家都围了上来,休息室门口一时显得有些逼仄。

    只有一个人,两腿交叠,外套搭在臂弯间,略长的刘海细碎,遮住了部分眉眼,有些阴翳地靠在墙上,像是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

    是PDG的打野选手,ID逐鹿,真名容景。

    安慰完,鹿宁从容景面前走过时,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抱住了,灼热的气息落在她脖颈间,还带着可疑的水感。

    “我是不是很没用?”容景声音闷闷的,弓起的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PDG的上单和中路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也是最爱吃瓜的,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说的话别人听不清。

    只有声音骤然拔高的时候,才能听清几个词语,譬如“嫂子”和“地下恋情”。

    容景缓缓抬头,恶狠狠地瞪了这两个人一眼,把小孩治得服服帖帖的,还让他们缩了缩脖子。

    四个人肩擦着肩,僵硬地笑了两声,朝容景挥了挥手,“哥,那我们先进去了。”

    薄薄的一扇门上贴了四只耳朵,或胖或瘦的身躯挤在一起,时不时发出“嘘”声,安静得很,就是为了听清楚外头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鹿宁挣扎了两下,压低了声音,“小景,先放开。”

    这里人来人往,指不定下一秒就会出现其他队伍的人或者是工作人员,鹿宁不太想被人看见他们这么亲密,到时候真是长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容景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却又乖巧地松开了环住她的手臂,却又因为哭过,一直低着头,像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没用的一面。

    他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因为哭过,鼻音很重,“你嫌弃我。”

    圆圆的小狗眼盈满控诉,水光粼粼,分明一米八几,此时却像个委屈的小孩子,拉着鹿宁的衣角,还往下扽了扽。

    鹿宁踮起脚尖,却发现他已经先一步弯了腰,她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景,别闹了,你已经长大啦。”

    再也不是那个跟在她屁股后要糖吃的邻家弟弟了。

    女人的笑容即使在白炽灯下也显得格外温柔,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是引人深入的漩涡,只是眉眼间透露出几分疲惫。

    容景看得有些愣了,旋即反应过来她的声音不太对劲,指腹却已经下意识地搭上了她的锁骨。

    深秋的天,她就穿了一件薄薄的缎面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被解开了,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一小片白皙肌肤。

    纤美的锁骨在其中若隐若现。

    容景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尽量将声音恢复平静,“我酒店有润喉糖,一起回去,我拿给你。”

    这话乍一听很暧昧,门后传来闷响,容景这才反应过来不对。

    可是他们下榻的酒店是相同的,这样说也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阿宁。”

    走廊的另一头站着这次比赛的胜者方——WUG的主教练程淮。

    他的黑衬衫泛起了褶皱,乍一看却和鹿宁身上那件很相似,要不是解说席不出镜,这两人的衣服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情侣装。

    过道狭窄,颇有狭路相逢的意味。

    程淮刚结束胜方采访,所以回到休息室的时间比容景更晚一些。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鹿宁不禁想到刚才他在BP环节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他惯会给对手造成压力。

    像是可以猜透他们所有的阵容一样。

    程淮的身影在鹿宁脸颊处投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程淮的声音似一阵和煦的凤,和容景的奶狗音很不一样。

    更成熟,也更温柔。

    “我们要去聚餐,我想邀请你一起。”程淮顿了一下,在鹿宁迟疑的眼神中,坚定地说出:“吃火锅。”

    果不其然,刚才还犹豫的鹿宁态度有些松动,“我会不会打扰你们?”

    程淮抿了抿唇,轻轻摇了摇头,“当然不会,那几个小子特意叫我来邀请你的,说你是我们队伍的福星。”

    电子竞技一向以实力为尊,但有时候也会信一点玄学。

    凡是WUG被鹿宁解说过的比赛,从无败绩,所以从选手到粉丝都在调侃鹿宁是WUG的小福星。

    容景站在一边,脸色有些难看,一开口,竟连声音也是哑的,“安宁姐应该很累了吧?”

    容景不想她去。

    刚输了比赛,临下场前他还可以看见胜者方五人一起鞠躬向粉丝表达感谢的场面。

    而他只能灰溜溜地从灯光最暗的地方离席,悄无声息,甚至有千里拨冗赶来的粉丝在气头上大骂他们打得太菜了。

    他们知道自己对不起粉丝。

    也只有那盏队旗上熄灭的灯光昭示着他们的离场。

    所以他不想鹿宁参与进WUG赢下比赛的快乐里,鹿宁应该是和他站在一边的。

    就像小孩子不允许自己的好朋友和自己讨厌的人走得太近一样。

    可两场巅峰对决碰在一起,解说就像是一刻也不停歇的陀螺,留给鹿宁吃饭的时间几乎没有。

    所以尽管她已经很累,但腹中的饥饿感仍然让她维持着清醒。

    鹿宁有个习惯,太饿的话根本睡不着。

    “当然,我尊重阿宁的决定。”程淮勾唇,目光却像要溺死人似的,就这样柔柔地望着鹿宁。

    和容景一比,程淮显得既周到又体贴,进退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让鹿宁有选择的空间。

    程淮不是小孩子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成熟且有阅历。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容景扣了扣自己的指甲,这是他紧张的小习惯。

    容景自以为不太明显,但实则视线却漏洞百出。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才终于流动起来。

    鹿宁:“那就麻烦啦。”

    人如其名,她有一双灵动的小鹿眼,此刻眼睫扑棱扑棱地,像只小蝴蝶的翅膀。

    轻而易举地就能扇进其他人的心里。

    “福星”都出来了,鹿宁实在也不好拒绝别人的盛情邀请。

    程淮拧着的眉心松了松,“阿宁从来不是麻烦。”

    面对容景,他毫不遮掩与鹿宁的熟稔,在容景欲盖弥彰地称呼她为“安宁姐”的时候,程淮大胆地用亲昵口吻叫她的真名。

    容景将牙磨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恨恨地看着程淮,他尤其见不得程淮这幅十足的胜利者姿态。

    看着就让人很讨厌。

    “半夜十点去吃火锅,WUG真是好雅兴。”容景舔了舔自己那颗小虎牙,露出了个假笑。

    “毕竟比赛消耗太大了。”程淮推了下眼镜,微笑说着。

    容景刺人的话在他眼里不过是幼稚小孩的玩闹。

    沉不住气的职业选手,很难会有翻盘的机会,甚至不用对手如何打压,他们往往自己会先崩溃。

    而程淮,作为KPL金牌教练,训练过不知道多少这样年轻气盛的选手,他将他们的小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咕噜。”

    鹿宁有些尴尬地捂着小腹,耳根微红,她真的很饿…

    容景的怒气瞬间被浇得一干二净,却又不太甘心就这样算了,他鼓起勇气,大声说道:“那我在酒店等你。”

    “咔哒”一声,不堪重负的门彻底被推开,PDG的队友往前趔趄了一下,差点栽了个跟头。他们出奇的统一,尴尬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又在容景危险的眼神里偃旗息鼓了下去。

    灯光将鹿宁和程淮的影子拉得很长,甫一走出场馆,鹿宁便被萧瑟秋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与此同时,肩头落下一件裹着体温的外套。

    鹿宁怔了一下,抬头望去,程淮的镜片折射出路灯的暖黄。

    像是从未做过这件事情一样,程淮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自得之意来。

    到了火锅店,氤氲的白雾熏出热意,鹿宁被食物的香气勾得食指大动,还没坐下,就听见WUG其中一名选手惊喜地喊道:“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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