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方的夏天闷热的像个蒸笼，雨点打在房檐上劈啪作响，风将断掉的树枝吹进屋里，细好不容易停下的雨又开始下起来。
雷鸣惊动了伏案工作的都灵，她抬眼看向墙上的黑色圆挂钟，指针指向夜晚九点三十，此时距离夜班交班还剩半个小时。
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都灵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整个人疲惫地靠在工椅上，抬手指腹按了按眉头下方的天应穴，一阵酸痛感随后扩散至眼眶四周。
“迟到了迟到了。”斜撑着伞的王黎急匆匆朝工作室的方向跑来。
“不好意思啊，都灵姐，雨太大了，我的小电驴被淹在半路上了。”
“没事，小黎，我不着急，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我也回不去。”都灵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淋成落汤鸡的小伙子，催促道，“你浑身都湿透了，赶紧去换工服吧，别感冒了。”
十分钟后王黎换了一身清爽的工服走向工位，在此之前还不忘甩甩被雨水浸湿的脏衣服，“真烦人，这雨都下了一天了，我都要没衣服换了。”
水滴被甩得到处都是，有几滴都溅到了都灵的脸上，不过她丝毫不在意，只是用指尖抹干净。
“听老张说上午送来了一个高三的学生，出车祸五官都被撞歪了。”王黎边开电脑边闲聊道，“遗容是你弄的还是老张弄的？”
“我去整理的。”
“那可是个大工程啊，没三个小时干不下来。”
都灵起身收拾好自己的工位开始交接工作，“今天下午新到了一批假发套和寿衣，我已经按照尺码和颜色分类收纳好了，你有需要就按照标签拿。”
“好。”
都灵口述交接工作的同时递过去一本工作日志，王黎接过工作日志本翻看，上面工工整整地记录了殡仪馆一整天的工作进程。都灵做事向来都是这样仔细，和她相比王黎的记录就显得有些潦草应付了事。
“刘师傅刚才来电说新批采购的化妆品要明天清晨才能送到了，你到时候直接点货签收就行。”
“知道了。”
“还有啊......”都灵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王黎，像是在语重心长教育自己家的弟弟，语气里倒也有些责备的意思，“还有，你不能再偷偷给小咪喂零食了，小咪已经老了，你得科学喂养，它不能再胖了。”
小咪是生长在陵园的一只三花母猫，蜷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的它还不知道都灵打算克扣它的零食这件事。
“......姐，雨小了，你快回去吧。”
都灵知道王黎嫌她啰嗦，还有好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给咽了回去，拍了拍王黎的肩膀轻声道：“那我就先下班了，有急事打我电话。”
换下脏工服装打算带回去清洗，走到工作室门口时发现自己居然忘了交代那件重要的事，好奇怪，明明每天都在惦记着的事，居然会在今天差点忘记。
“小黎，你帮我盯着，如果半夜有姓纪或是姓徐的逝者被送过来，死亡年龄在二十八岁的，也有可能是三十出头，你一定要记得通知我。”
这样的话都灵重复了三年。
“知道了知道了，这件事你都连续交代了三年了，我都给你记着呢!”王黎觉得有些好笑，“一个人怎么能同时拥有两个名字和两个年龄呢？都灵姐你到底在等谁啊？”
都灵没有回答，准确地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笑了笑淡淡地说道，“雨差不多要停了，今晚辛苦你了。”
2.
刚出门没多久雨又下大了。
都灵的车停在殡仪馆大厅对面的停车场，因为搬了新家，通勤时间变长，她不得不在今年年初找朋友买了一辆二手车。
若不是老房子拆迁，她是万万不可搬走的，她担心自己搬走了，纪周琰就找不到她了。可是半年过去了，都灵每天下班都会特意绕去老房子附近转转，纪周琰并没有找来。都灵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从工作室到停车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走在昏暗的长廊上，远处的山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坟墓，四周静静的，耳边只有下雨的声音。
不熟悉都灵的人经常会问起她每天出入这种地方是否会害怕，可作为入殓师每天与逝者打交道，时间长了这与普通的工作也就没区别了。都灵甚至认为与其与活人为了点蝇头小利斗智斗勇争夺不休，倒不如与逝者坦诚相对送其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来的平静与高尚。可都灵的妈妈却不这么认为。
帆布包里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屏幕上显示好几个妈妈打来的未接来电，都灵不用回电话都知道妈妈要找她说什么，这三年来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喂，灵灵你下班了吗？”手机那头传来妈妈丽红的声音。
“嗯，下班了，现在在去停车场的路上。”
光顾着和妈妈说话，都灵没有注意到脚下翘起的地砖，一脚踩下去溅了她一身的臭泥水，都灵没忍住小声地咒骂一句。
“妈妈发给你的短信你看了没有？”
果然又绕到了这件事上......
“今天白天太忙了，我没有空看手机。”
“那你等会到家了就抽空看看嘛，妈妈觉得那个男孩子各方面都蛮好的，长相身高也和你很配，你周末休假就回老家一趟约对方出来见见面嘛......”
“再说吧。”
“怎么又是再说呢？”手机那头的语气依旧柔和，“妈妈是过来人，你们年轻人追求的爱情太理想化了，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存在，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婚姻到最后都是看人品，再好的感情都会被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消磨掉，到了最后男女双方都是倚靠人品和责任感来搭伙过日子。”
用温柔的语气说着让都灵倍感压抑的话，但都灵也不急着反驳，因为从现实层面上看，妈妈说的确实是对的。
都灵也不知道这样的话自己还要说多少次，“妈，我还年轻呢，有些事情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
“妈妈怎么能不急呢？你都已经过了二十七了，也不小了，你不能总抱着过去的人不撒手啊，青春一下子就没了，你这是自己在耽误自己，妈妈不会害你。”
“我明明才二十五，怎么就二十七了？”
“虚岁不就是二十七嘛，再过几年就成老姑娘了。”
“......”
这样的话都灵停了无数次，没有了反驳的欲望，都灵任凭妈妈在手机那头念叨，人不可能一直说话，妈妈总会有说累挂电话的时候。
“你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定下来了，你也要赶紧瞄准一个。”
“嗯。”
“你不要敷衍我啊。”
“我没有敷衍你。”
“我跟你说啊，那个男生的父母有正经单位，他们退休金很高的，以后根本就不要你们负担，你爸爸虽然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唢呐吹不动了，但我们的收入也够用了，我们也不会拖你的后腿，你只要......”
都灵还是低估妈妈了，她是真的不会累，反而越说越来劲......
路过宾客接待室的时候，角落里的摆钟开始准点报时，当当当——连续响了几声，同时手机那头妈妈还在坚持不懈地说着，都灵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当——
摆钟还在持续敲响，明明是每天都会听到的声音，可今天每敲一下，都灵的心里就会多一份颤动，心里是空空没底的，连呼吸都是虚弱不安的。
当——
当——
“姐......都灵姐......”
“妈妈这几年身子骨还硬朗，妈妈还能帮你带孩子，再过几年妈妈也带不动了......”
“你快回来......”
都灵握着手机茫然地回头，远处石阶上的王黎冒着雨着都灵的方向挥手呐喊。
妈妈在电话那头说的话都灵一句也听不清，周围的时空变得扭曲，再也听不见风声和雨声，只有耳鸣在耳边嘶吼，夹杂着小黎的呐喊，宛如一支支利箭射向都灵的身体，都灵连站都站不稳，体无完肤，浑身都是窟窿。
“这边刚送来一具......是纪......你赶紧过来看看......”
是他吗？
三年了，会是他吗？
千万不要是他。
南方的夏天闷热的像个蒸笼，雨点打在房檐上劈啪作响，风将断掉的树枝吹进屋里，细好不容易停下的雨又开始下起来。
雷鸣惊动了伏案工作的都灵，她抬眼看向墙上的黑色圆挂钟，指针指向夜晚九点三十，此时距离夜班交班还剩半个小时。
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都灵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整个人疲惫地靠在工椅上，抬手指腹按了按眉头下方的天应穴，一阵酸痛感随后扩散至眼眶四周。
“迟到了迟到了。”斜撑着伞的王黎急匆匆朝工作室的方向跑来。
“不好意思啊，都灵姐，雨太大了，我的小电驴被淹在半路上了。”
“没事，小黎，我不着急，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我也回不去。”都灵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淋成落汤鸡的小伙子，催促道，“你浑身都湿透了，赶紧去换工服吧，别感冒了。”
十分钟后王黎换了一身清爽的工服走向工位，在此之前还不忘甩甩被雨水浸湿的脏衣服，“真烦人，这雨都下了一天了，我都要没衣服换了。”
水滴被甩得到处都是，有几滴都溅到了都灵的脸上，不过她丝毫不在意，只是用指尖抹干净。
“听老张说上午送来了一个高三的学生，出车祸五官都被撞歪了。”王黎边开电脑边闲聊道，“遗容是你弄的还是老张弄的？”
“我去整理的。”
“那可是个大工程啊，没三个小时干不下来。”
都灵起身收拾好自己的工位开始交接工作，“今天下午新到了一批假发套和寿衣，我已经按照尺码和颜色分类收纳好了，你有需要就按照标签拿。”
“好。”
都灵口述交接工作的同时递过去一本工作日志，王黎接过工作日志本翻看，上面工工整整地记录了殡仪馆一整天的工作进程。都灵做事向来都是这样仔细，和她相比王黎的记录就显得有些潦草应付了事。
“刘师傅刚才来电说新批采购的化妆品要明天清晨才能送到了，你到时候直接点货签收就行。”
“知道了。”
“还有啊......”都灵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王黎，像是在语重心长教育自己家的弟弟，语气里倒也有些责备的意思，“还有，你不能再偷偷给小咪喂零食了，小咪已经老了，你得科学喂养，它不能再胖了。”
小咪是生长在陵园的一只三花母猫，蜷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的它还不知道都灵打算克扣它的零食这件事。
“......姐，雨小了，你快回去吧。”
都灵知道王黎嫌她啰嗦，还有好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给咽了回去，拍了拍王黎的肩膀轻声道：“那我就先下班了，有急事打我电话。”
换下脏工服装打算带回去清洗，走到工作室门口时发现自己居然忘了交代那件重要的事，好奇怪，明明每天都在惦记着的事，居然会在今天差点忘记。
“小黎，你帮我盯着，如果半夜有姓纪或是姓徐的逝者被送过来，死亡年龄在二十八岁的，也有可能是三十出头，你一定要记得通知我。”
这样的话都灵重复了三年。
“知道了知道了，这件事你都连续交代了三年了，我都给你记着呢!”王黎觉得有些好笑，“一个人怎么能同时拥有两个名字和两个年龄呢？都灵姐你到底在等谁啊？”
都灵没有回答，准确地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笑了笑淡淡地说道，“雨差不多要停了，今晚辛苦你了。”
2.
刚出门没多久雨又下大了。
都灵的车停在殡仪馆大厅对面的停车场，因为搬了新家，通勤时间变长，她不得不在今年年初找朋友买了一辆二手车。
若不是老房子拆迁，她是万万不可搬走的，她担心自己搬走了，纪周琰就找不到她了。可是半年过去了，都灵每天下班都会特意绕去老房子附近转转，纪周琰并没有找来。都灵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从工作室到停车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走在昏暗的长廊上，远处的山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坟墓，四周静静的，耳边只有下雨的声音。
不熟悉都灵的人经常会问起她每天出入这种地方是否会害怕，可作为入殓师每天与逝者打交道，时间长了这与普通的工作也就没区别了。都灵甚至认为与其与活人为了点蝇头小利斗智斗勇争夺不休，倒不如与逝者坦诚相对送其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来的平静与高尚。可都灵的妈妈却不这么认为。
帆布包里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屏幕上显示好几个妈妈打来的未接来电，都灵不用回电话都知道妈妈要找她说什么，这三年来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喂，灵灵你下班了吗？”手机那头传来妈妈丽红的声音。
“嗯，下班了，现在在去停车场的路上。”
光顾着和妈妈说话，都灵没有注意到脚下翘起的地砖，一脚踩下去溅了她一身的臭泥水，都灵没忍住小声地咒骂一句。
“妈妈发给你的短信你看了没有？”
果然又绕到了这件事上......
“今天白天太忙了，我没有空看手机。”
“那你等会到家了就抽空看看嘛，妈妈觉得那个男孩子各方面都蛮好的，长相身高也和你很配，你周末休假就回老家一趟约对方出来见见面嘛......”
“再说吧。”
“怎么又是再说呢？”手机那头的语气依旧柔和，“妈妈是过来人，你们年轻人追求的爱情太理想化了，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存在，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婚姻到最后都是看人品，再好的感情都会被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消磨掉，到了最后男女双方都是倚靠人品和责任感来搭伙过日子。”
用温柔的语气说着让都灵倍感压抑的话，但都灵也不急着反驳，因为从现实层面上看，妈妈说的确实是对的。
都灵也不知道这样的话自己还要说多少次，“妈，我还年轻呢，有些事情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
“妈妈怎么能不急呢？你都已经过了二十七了，也不小了，你不能总抱着过去的人不撒手啊，青春一下子就没了，你这是自己在耽误自己，妈妈不会害你。”
“我明明才二十五，怎么就二十七了？”
“虚岁不就是二十七嘛，再过几年就成老姑娘了。”
“......”
这样的话都灵停了无数次，没有了反驳的欲望，都灵任凭妈妈在手机那头念叨，人不可能一直说话，妈妈总会有说累挂电话的时候。
“你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定下来了，你也要赶紧瞄准一个。”
“嗯。”
“你不要敷衍我啊。”
“我没有敷衍你。”
“我跟你说啊，那个男生的父母有正经单位，他们退休金很高的，以后根本就不要你们负担，你爸爸虽然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唢呐吹不动了，但我们的收入也够用了，我们也不会拖你的后腿，你只要......”
都灵还是低估妈妈了，她是真的不会累，反而越说越来劲......
路过宾客接待室的时候，角落里的摆钟开始准点报时，当当当——连续响了几声，同时手机那头妈妈还在坚持不懈地说着，都灵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当——
摆钟还在持续敲响，明明是每天都会听到的声音，可今天每敲一下，都灵的心里就会多一份颤动，心里是空空没底的，连呼吸都是虚弱不安的。
当——
当——
“姐......都灵姐......”
“妈妈这几年身子骨还硬朗，妈妈还能帮你带孩子，再过几年妈妈也带不动了......”
“你快回来......”
都灵握着手机茫然地回头，远处石阶上的王黎冒着雨着都灵的方向挥手呐喊。
妈妈在电话那头说的话都灵一句也听不清，周围的时空变得扭曲，再也听不见风声和雨声，只有耳鸣在耳边嘶吼，夹杂着小黎的呐喊，宛如一支支利箭射向都灵的身体，都灵连站都站不稳，体无完肤，浑身都是窟窿。
“这边刚送来一具......是纪......你赶紧过来看看......”
是他吗？
三年了，会是他吗？
千万不要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