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都灵坐在茜茜身边发呆到第二天清晨，她就这么陪着母女俩熬了一整夜。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王黎得空跑去食堂给都灵打包了一份早餐。都灵奇怪的举动让王黎感到不解，他和都灵同一年考进殡仪馆，共事三年他第一次听说她有男朋友。据他所知，这段时间都灵的妈妈还在到处打听与她适龄的相亲对象。
桌上放着一屉小笼包、两个茶叶蛋和一碗小米粥，都灵勉强地喝了两口粥后刚下勺子不再动任何东西。
“没胃口吗？”
都灵没有精气神地摇摇头。
王黎将手里的肉包子分给旁边刚睡醒的茜茜，倒是茜茜胃口大开，满嘴都是葱油香。
“吃了饭就回去休息吧，今天本来就是你轮休。”
“不，我要坐在这等他来。”
王黎明白她的意思，他不好再多说，快速吃完早餐后一个人默默收拾好桌上的残余转身回到工作室开启一天的工作。
陆陆续续有亲友前来悼念，小小的茜茜跟在妈妈身边，学着大人的摸样对着宾客作揖，宽大的麻布戴在头上遮挡住了眼睛，脸蛋因擦拭次数过多而泛红，鼻子下面结了一层厚厚的鼻涕壳，那张幼态的脸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都灵坐在大厅门口的焚烧铁炉前，烧了一沓又一沓纸钱，眼睛被烟雾熏得发胀，从天亮到天黑，追悼会开始了，纪周琰没有出现。
所有人排列整齐站成三排，都灵站在队伍最后靠门边的位置，一直到追悼会结束她都没有看见纪周琰。
你难道真的不打算出现吗？
众人排着队轮流向逝者告别，都灵心不在焉地拿着三支点燃的细香站到纪明的面前，她的心仍旧不死心地注视着门口的方向，不愿放弃等待。
都灵屈膝跪在冰棺前的软垫上给纪明连磕两个头，当她正准备磕第三个时，滚烫的香灰落在她的手背，她下意识松开手，淡黄色的细香坠到软垫上瞬间把绸布烧了一个大洞。
劣质绸布烧焦气味令人作呕，都灵的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液，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希望也一点点消逝。
纪周琰你真的好狠。
2.
夜里灵堂只剩下她们三个人。到了后半夜何芸实在是撑不住了，抱着茜茜挤在角落的横排椅上倒头就睡。只有都灵一个人还保持着清醒。
都灵光脚屈膝坐在横椅上，再过四个小时纪明就要被送去火化，回想起过往，那些虚虚实实让人疲惫不堪。
灰色的纸钱碎屑顺着暖风吹进灵堂，飘向空中再快速下坠，最终落在了都灵的脚边和发丝上。熄下去的香灰气再次弥漫在空气中，大厅外的焚烧铁炉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按理来说这个点不会有人会前来祭拜。
都灵穿好鞋子想要出门看看，小腿肌肉微微酸，一天没有进食的她，因为起身太猛还差点晕倒过去。
外面火炉发出噼啪的焚烧声，听着逐渐清晰的声音，都灵的喉咙发紧，像是突然受了凉，连鼻息都是堵塞的。
他是......那个人是......
时隔三年她终于见到了纪周琰，在他父亲纪明的灵堂上都灵终于等到了他。都灵惊讶于面前这个人已不是三年前那个摸样，原来自己对爱人的印象还只停留在三年前。
很奇怪，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都灵想要抱他、吻他、一遍遍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可当事情真实发生时，自己却宁愿隔着一道玻璃门远远地望着他，望着消瘦的他，望着孤独的他。
头戴鸭舌帽、两只胳膊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手袖里，带着与季节格格不入的手套，纪周琰面无表情地往火堆里扔着淡黄色的钱纸，忽明忽暗的火光印在他清晰的轮廓伤，眼神里充满水光全是哀伤。
热气把纪周琰的脸烧得通红，滚滚黑烟熏得他睁不开眼，他抬手想要用手背抹去眼角的眼泪，一抬头，他看见了她。
愣了两秒钟，一眼万年，纪周琰恨不得将都灵的摸样一辈子刻在脑海里，只是他不能，他必须马上离开。
理智占据上风，纪周琰将手中的钱纸一把扔进火炉里快速跑开，突如其来的燃烧物让炉火瞬间窜得有半米高，空中火星四溅，热浪滚滚下的世界都变得扭曲。
“纪周琰！”都灵叫着追出去，泥水溅到米白色的裙摆上，她迫切地伸手想要抓住他，而他却不给她任何机会。
“纪周琰！”
“纪周琰！”
“徐安！”
面前这个男人停下了脚步。
“你认错人了。”
“还是说你又有新名字了？”都灵站在距离他身后一米的地方，保持着让他安心的距离，“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又叫什么？”
背对着她，纪周琰不敢有任何动作，宁愿手握拳头把指甲扣进肉里也要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回头。
“你哭了。”都灵的语气变得坦然，她看见纪周琰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至少痛苦的不是她一个。她的痛苦只有他能分担。
“你现在过得好不好？”都灵深吸一口气刻意掩饰自己的哭腔，“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住哪？”
“你的妹妹现在里面，你就不想看看她吗？”
“纪周琰，你知道吗，我......”都灵上前一步跨过了安全距离，她想和他分享自己这三年来经历的点滴，可对方像是下定了决心不再参与她生活的一切。
不想让她把话说完，纪周琰比之前还要快地跑向陵园大门的方向，一辆出租车早早在石柱门旁等待，纪周琰拉开门钻进车里，出租车快速启动，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闷声雷鸣，雨滴落在半干的水泥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站在原地，都灵没有继续追过去。
又下雨了啊......终于能好好哭一场了......
3.
第二天一早纪明的遗体就被拉去火化。按照当地的习俗，女性随同不能上山，由于纪周琰的缺席，下葬仪式由纪明的弟弟和侄子代为执行。
离开陵园后都灵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开往另一个地方。
夏天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水汽，都灵将车停在路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直到目标人物出现，她的脸上才恢复一丝正常的情绪。
下车后径直地走向街边还没营业的推拿店，推开店门，门沿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欢迎光临。”迎宾器语音播报，很少有人会在大清早过来按摩。
“都灵姐姐这么早就来啦。”前台小妹妹放下手里的清洁抹布主动上前招待，“你是来找沈伊老师的吧，他们正在二楼开晨会，要不你先坐沙发上等等吧。”
“嗯，我坐在那边等她，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都灵松下单肩包独自窝在沙发里，几乎两晚上没睡的她终于有了一丝困意。
“现在是2023年7月15日北京时间上午九点整。”电子时钟整点报时，鼻尖是好闻的消毒水的味道，都灵迷迷糊糊地睡去，直到旁边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才从短暂的黑暗里苏醒。
“等很久了么？”沈伊拄着盲杖慢慢地摸索到都灵的身边，向都灵解释道，“我们刚才在上面开会呢。”
“我也是刚到，就等了一小会。”都灵直起背端坐在沈伊身边注视她，快半年没见，沈伊还是那样美丽。
“怎么啦，你的怎么声音这么疲惫？”沈伊放下盲杖从桌上摸索到一杯茶水递给都灵，依靠感觉用手准确地找到了都灵的脸颊，“发生什么事了？说给我听听好吗。”
“沈伊......”
“嗯？”
“我昨晚见到纪周琰了。”
......
换好衣服后都灵跟着前台小妹妹来到一间单人小包，这在平时可是贵宾才能享用的地方。
沈伊用手放松了都灵两侧的肩头的斜方肌，有一句每一句的和她聊着，“你身上有股淡淡淡的香灰味。”
“刚下夜班就赶过来了？”
都灵将脸埋在按摩床的洞口里许久才没有说话。
“我刚参加完葬礼。”
“谁的葬礼？”
“纪明。”
......
在都灵背上抚摸的手指突然停下，缓和过后又恢复移动。沈伊用着熟练老道的指法一点点搓热都灵的后颈，出于职业习惯，她总是忍不住提醒道：“你的颈部太僵硬，平时要多注意休息，还有千万不要贪凉。”
都灵不再言语，沈伊触摸到手下人沉沉睡去，她敷了一块热毛巾在都灵的背上并向助理嘱咐道：“晚点再叫她，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说完，沈伊把门带上走去其他包间。
大概在一个钟后前台小妹妹叫醒了都灵，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宛若新生，沈伊不愧是这家推拿店的明星技师。
都灵收拾好东西下楼，电子时钟又开始报时，现在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饭点时刻店里冷冷清清。
站在阶梯上，都灵看见沈伊坐在自己刚才坐过的的地方，她安静地坐在那，没有和同事说笑，都灵知道她在等自己。
身边的沙发坐垫向下凹陷，同时还发出皮革摩擦的声音，周围的空气里飘散着好闻的松木精油味，当然里面还有散不掉的香灰气。
“醒来啦。”沈伊将头扭向都灵的方向，“身体舒服了吗？”
“嗯，好多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两人都不再刻意说话，没有客人无事可做的前台小妹妹单手撑头无聊低看着门外的街景，大家的耳边耳边只有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
“都灵......”沈伊打破沉默缓缓开口，“我想和你介绍个人。”
都灵听出了沈伊声音中的忐忑与犹豫，都灵的听觉并不亚于她。
“好啊，人在哪？”都灵吸口气有意让嗓音变得透亮，她想通过嗓音传达自己内心的期待，即使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早已没有太多吸引力。她只是不想让沈伊难过。
“你等一下，我去叫他过来。”都灵摸索到斜放在沙发旁的盲杖，她拒绝了前台小妹妹的搀扶，熟练地走向一楼尽头的员工休息室，步子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紧张，即便每一步都在她心中演练了无数次。
“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贺好。”沈伊跟在一位高个男性的身后，男人五官清秀，眼睛始终保持着笑意。
“他是我在盲人学校的同期同学。”沈伊自然地握住贺好的手，“他的视力比我好点，他不是全盲。”
“你好都灵，我是贺好，沈伊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名字。”
都灵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他们尴尬局促地站在都灵面前，相互搀扶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我们打算结婚了。”干脆有力的一句话，看着他们此刻幸福又害羞的神情，都灵相信他们是真心愿意陪伴彼此走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我和他说过我的遭遇，他知道我和朱帆的过去。”沈伊先行一步坦诚地将一切摊开在阳光下，她想告诉都灵，她认可且信任贺好，他们之间没有秘密。
“沈伊，我要怎么样......我要怎么样才能像你这样，像你这样忘掉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声音里是纠结、是执念、是为难、是悲观。
“不是忘掉，而是放过。”
“都灵，放过自己吧，不要画地为牢。”
......
坐在狭小的车内，趴在方向盘上将头埋进弯曲的胳膊里，“噼啪”爆破声在都灵耳旁炸开，雨水打在半透明的车窗上，隔着雨水的透视，路边移动的橙红色的光晕被无限放大。
可是沈伊啊，我办不到，也舍不得......
都灵坐在茜茜身边发呆到第二天清晨，她就这么陪着母女俩熬了一整夜。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王黎得空跑去食堂给都灵打包了一份早餐。都灵奇怪的举动让王黎感到不解，他和都灵同一年考进殡仪馆，共事三年他第一次听说她有男朋友。据他所知，这段时间都灵的妈妈还在到处打听与她适龄的相亲对象。
桌上放着一屉小笼包、两个茶叶蛋和一碗小米粥，都灵勉强地喝了两口粥后刚下勺子不再动任何东西。
“没胃口吗？”
都灵没有精气神地摇摇头。
王黎将手里的肉包子分给旁边刚睡醒的茜茜，倒是茜茜胃口大开，满嘴都是葱油香。
“吃了饭就回去休息吧，今天本来就是你轮休。”
“不，我要坐在这等他来。”
王黎明白她的意思，他不好再多说，快速吃完早餐后一个人默默收拾好桌上的残余转身回到工作室开启一天的工作。
陆陆续续有亲友前来悼念，小小的茜茜跟在妈妈身边，学着大人的摸样对着宾客作揖，宽大的麻布戴在头上遮挡住了眼睛，脸蛋因擦拭次数过多而泛红，鼻子下面结了一层厚厚的鼻涕壳，那张幼态的脸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都灵坐在大厅门口的焚烧铁炉前，烧了一沓又一沓纸钱，眼睛被烟雾熏得发胀，从天亮到天黑，追悼会开始了，纪周琰没有出现。
所有人排列整齐站成三排，都灵站在队伍最后靠门边的位置，一直到追悼会结束她都没有看见纪周琰。
你难道真的不打算出现吗？
众人排着队轮流向逝者告别，都灵心不在焉地拿着三支点燃的细香站到纪明的面前，她的心仍旧不死心地注视着门口的方向，不愿放弃等待。
都灵屈膝跪在冰棺前的软垫上给纪明连磕两个头，当她正准备磕第三个时，滚烫的香灰落在她的手背，她下意识松开手，淡黄色的细香坠到软垫上瞬间把绸布烧了一个大洞。
劣质绸布烧焦气味令人作呕，都灵的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液，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希望也一点点消逝。
纪周琰你真的好狠。
2.
夜里灵堂只剩下她们三个人。到了后半夜何芸实在是撑不住了，抱着茜茜挤在角落的横排椅上倒头就睡。只有都灵一个人还保持着清醒。
都灵光脚屈膝坐在横椅上，再过四个小时纪明就要被送去火化，回想起过往，那些虚虚实实让人疲惫不堪。
灰色的纸钱碎屑顺着暖风吹进灵堂，飘向空中再快速下坠，最终落在了都灵的脚边和发丝上。熄下去的香灰气再次弥漫在空气中，大厅外的焚烧铁炉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按理来说这个点不会有人会前来祭拜。
都灵穿好鞋子想要出门看看，小腿肌肉微微酸，一天没有进食的她，因为起身太猛还差点晕倒过去。
外面火炉发出噼啪的焚烧声，听着逐渐清晰的声音，都灵的喉咙发紧，像是突然受了凉，连鼻息都是堵塞的。
他是......那个人是......
时隔三年她终于见到了纪周琰，在他父亲纪明的灵堂上都灵终于等到了他。都灵惊讶于面前这个人已不是三年前那个摸样，原来自己对爱人的印象还只停留在三年前。
很奇怪，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都灵想要抱他、吻他、一遍遍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可当事情真实发生时，自己却宁愿隔着一道玻璃门远远地望着他，望着消瘦的他，望着孤独的他。
头戴鸭舌帽、两只胳膊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手袖里，带着与季节格格不入的手套，纪周琰面无表情地往火堆里扔着淡黄色的钱纸，忽明忽暗的火光印在他清晰的轮廓伤，眼神里充满水光全是哀伤。
热气把纪周琰的脸烧得通红，滚滚黑烟熏得他睁不开眼，他抬手想要用手背抹去眼角的眼泪，一抬头，他看见了她。
愣了两秒钟，一眼万年，纪周琰恨不得将都灵的摸样一辈子刻在脑海里，只是他不能，他必须马上离开。
理智占据上风，纪周琰将手中的钱纸一把扔进火炉里快速跑开，突如其来的燃烧物让炉火瞬间窜得有半米高，空中火星四溅，热浪滚滚下的世界都变得扭曲。
“纪周琰！”都灵叫着追出去，泥水溅到米白色的裙摆上，她迫切地伸手想要抓住他，而他却不给她任何机会。
“纪周琰！”
“纪周琰！”
“徐安！”
面前这个男人停下了脚步。
“你认错人了。”
“还是说你又有新名字了？”都灵站在距离他身后一米的地方，保持着让他安心的距离，“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又叫什么？”
背对着她，纪周琰不敢有任何动作，宁愿手握拳头把指甲扣进肉里也要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回头。
“你哭了。”都灵的语气变得坦然，她看见纪周琰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至少痛苦的不是她一个。她的痛苦只有他能分担。
“你现在过得好不好？”都灵深吸一口气刻意掩饰自己的哭腔，“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住哪？”
“你的妹妹现在里面，你就不想看看她吗？”
“纪周琰，你知道吗，我......”都灵上前一步跨过了安全距离，她想和他分享自己这三年来经历的点滴，可对方像是下定了决心不再参与她生活的一切。
不想让她把话说完，纪周琰比之前还要快地跑向陵园大门的方向，一辆出租车早早在石柱门旁等待，纪周琰拉开门钻进车里，出租车快速启动，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闷声雷鸣，雨滴落在半干的水泥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站在原地，都灵没有继续追过去。
又下雨了啊......终于能好好哭一场了......
3.
第二天一早纪明的遗体就被拉去火化。按照当地的习俗，女性随同不能上山，由于纪周琰的缺席，下葬仪式由纪明的弟弟和侄子代为执行。
离开陵园后都灵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开往另一个地方。
夏天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水汽，都灵将车停在路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直到目标人物出现，她的脸上才恢复一丝正常的情绪。
下车后径直地走向街边还没营业的推拿店，推开店门，门沿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欢迎光临。”迎宾器语音播报，很少有人会在大清早过来按摩。
“都灵姐姐这么早就来啦。”前台小妹妹放下手里的清洁抹布主动上前招待，“你是来找沈伊老师的吧，他们正在二楼开晨会，要不你先坐沙发上等等吧。”
“嗯，我坐在那边等她，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都灵松下单肩包独自窝在沙发里，几乎两晚上没睡的她终于有了一丝困意。
“现在是2023年7月15日北京时间上午九点整。”电子时钟整点报时，鼻尖是好闻的消毒水的味道，都灵迷迷糊糊地睡去，直到旁边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才从短暂的黑暗里苏醒。
“等很久了么？”沈伊拄着盲杖慢慢地摸索到都灵的身边，向都灵解释道，“我们刚才在上面开会呢。”
“我也是刚到，就等了一小会。”都灵直起背端坐在沈伊身边注视她，快半年没见，沈伊还是那样美丽。
“怎么啦，你的怎么声音这么疲惫？”沈伊放下盲杖从桌上摸索到一杯茶水递给都灵，依靠感觉用手准确地找到了都灵的脸颊，“发生什么事了？说给我听听好吗。”
“沈伊......”
“嗯？”
“我昨晚见到纪周琰了。”
......
换好衣服后都灵跟着前台小妹妹来到一间单人小包，这在平时可是贵宾才能享用的地方。
沈伊用手放松了都灵两侧的肩头的斜方肌，有一句每一句的和她聊着，“你身上有股淡淡淡的香灰味。”
“刚下夜班就赶过来了？”
都灵将脸埋在按摩床的洞口里许久才没有说话。
“我刚参加完葬礼。”
“谁的葬礼？”
“纪明。”
......
在都灵背上抚摸的手指突然停下，缓和过后又恢复移动。沈伊用着熟练老道的指法一点点搓热都灵的后颈，出于职业习惯，她总是忍不住提醒道：“你的颈部太僵硬，平时要多注意休息，还有千万不要贪凉。”
都灵不再言语，沈伊触摸到手下人沉沉睡去，她敷了一块热毛巾在都灵的背上并向助理嘱咐道：“晚点再叫她，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说完，沈伊把门带上走去其他包间。
大概在一个钟后前台小妹妹叫醒了都灵，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宛若新生，沈伊不愧是这家推拿店的明星技师。
都灵收拾好东西下楼，电子时钟又开始报时，现在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饭点时刻店里冷冷清清。
站在阶梯上，都灵看见沈伊坐在自己刚才坐过的的地方，她安静地坐在那，没有和同事说笑，都灵知道她在等自己。
身边的沙发坐垫向下凹陷，同时还发出皮革摩擦的声音，周围的空气里飘散着好闻的松木精油味，当然里面还有散不掉的香灰气。
“醒来啦。”沈伊将头扭向都灵的方向，“身体舒服了吗？”
“嗯，好多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两人都不再刻意说话，没有客人无事可做的前台小妹妹单手撑头无聊低看着门外的街景，大家的耳边耳边只有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
“都灵......”沈伊打破沉默缓缓开口，“我想和你介绍个人。”
都灵听出了沈伊声音中的忐忑与犹豫，都灵的听觉并不亚于她。
“好啊，人在哪？”都灵吸口气有意让嗓音变得透亮，她想通过嗓音传达自己内心的期待，即使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早已没有太多吸引力。她只是不想让沈伊难过。
“你等一下，我去叫他过来。”都灵摸索到斜放在沙发旁的盲杖，她拒绝了前台小妹妹的搀扶，熟练地走向一楼尽头的员工休息室，步子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紧张，即便每一步都在她心中演练了无数次。
“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贺好。”沈伊跟在一位高个男性的身后，男人五官清秀，眼睛始终保持着笑意。
“他是我在盲人学校的同期同学。”沈伊自然地握住贺好的手，“他的视力比我好点，他不是全盲。”
“你好都灵，我是贺好，沈伊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名字。”
都灵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他们尴尬局促地站在都灵面前，相互搀扶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我们打算结婚了。”干脆有力的一句话，看着他们此刻幸福又害羞的神情，都灵相信他们是真心愿意陪伴彼此走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我和他说过我的遭遇，他知道我和朱帆的过去。”沈伊先行一步坦诚地将一切摊开在阳光下，她想告诉都灵，她认可且信任贺好，他们之间没有秘密。
“沈伊，我要怎么样......我要怎么样才能像你这样，像你这样忘掉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声音里是纠结、是执念、是为难、是悲观。
“不是忘掉，而是放过。”
“都灵，放过自己吧，不要画地为牢。”
......
坐在狭小的车内，趴在方向盘上将头埋进弯曲的胳膊里，“噼啪”爆破声在都灵耳旁炸开，雨水打在半透明的车窗上，隔着雨水的透视，路边移动的橙红色的光晕被无限放大。
可是沈伊啊，我办不到，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