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云云,自然是方嫤容说顺嘴了信口胡诌的。那神陨六部本是人,得了神力后摇身一变成了人神裔,那同理出个妖神裔也很有可能的嘛。鹿绪应会爱听。

    可缔灵咒契,却不是她心血来潮的掩护,而确实是经深思熟虑后的第二个办法。虽然关于此咒她知之甚少,但她知道它曾经将望神身上的神力换给了神陨六部,知道如何倒背咒文,那便足够了,足够她咬咬牙放手一搏。

    只要鹿绪肯答应。

    “缔灵咒契……那可是相当古老啊,传闻乃上古神魔间缔约止戈之术。早已失传的东西,你竟在那儿大言不惭地告诉我你会使?小妖,是你昏头了,还是打量我昏头了?”

    鹿绪心中那一丝微弱渺茫的希冀霎时枯萎,心情一起一落间,神智大受干扰。他周围缠绕的怨气早已失控,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积蓄增长,他勉强维持住的神智迟早会被吞噬,但本不是此刻。

    室内响起连串封印崩裂的长吟,室外的尖鸣越来越刺耳,方嫤容明显感觉到一股至淳至净的妖力从前方的棺椁里逸散出来,与此同时,周遭的邪煞气息较前暴涨了数倍。

    “异化为戾灵何尝不是复生。何尝不是永生。”

    鹿绪的语气突然变得极为平淡而古怪,方嫤容心一凉,连忙抬头,却见眼前哪里有什么威猛嚣张的鹿妖魂魄,有的只是一团望不穿的紫灰色的混沌。

    这是什么东西?这就是顶尖的修炼鬼才吗,连残魂都如此与众不同。

    “大人你清醒点啊!”她急得抓耳挠腮,像扯衣角那样试图去抓那团混沌,“小人见过戾灵,它们只能在一个血腥恐怖充满死息的地方打转,永远也出不去,它们会忘了过去很多重要的人和事情,受煞气禁锢永远也得不了解脱,大人,这不是复生,这更不是永生啊!”

    她求着求着,眼前浮现出青衣少女的身影,墨蝶绕着她的肩膀轻振薄翅。那好像是一场很久很久以前的邂逅了。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跟前的混沌竟已模样大变,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它由一团方不方圆不圆的浆糊,捏成了一对花纹斑斓的蝶翅。

    巨翅一闪,顿时飞沙走石,诸物失色,整个石室犹如瀚海中央的小船,在排山倒海的灵力冲刷下,完全不堪一击,棺材、墓顶四壁以及坍塌剩半的墓道,齐齐被大风卷到半空,爆裂成齑粉。

    一切快得方嫤容都来不及恐惧死亡,等她回过神,自己已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地置身在野外滚滚的黑雾之中。

    在距离她的额头半寸的正前方,广灵脉精颤巍巍地漂浮着,在久久不散的扬尘中闪烁着烛火般微弱的碧芒。

    方嫤容眼中沁出一丝泪光,只觉得为了拿灵力,自己死也甘愿。她咳嗽数声,发现那翅膀还留在原地未走,像两扇半启的门扉直直插在地上。

    “咳咳,大人?”她试着唤了几声,不见回应,但蝶翅上隐约有模糊不清的咕哝传来。

    鹿绪的残魂好像没了。包括他的灵力在内,都合聚成眼前这怪胎一样的戾灵了。

    戾灵……也许比鹿绪本人更好骗。方嫤容正努力回想遇到第一个戾灵时的所见所闻,忽然从四面八方蜂拥来成千上万的黑蝶,它们源源不绝,疯狂而贪婪地吸附到鹿绪的戾灵身上。

    方嫤容大惊,凑过去驱赶:“走开,走开!”

    蝶群很快垒成了一座小丘,方嫤容倒退半步,惊骇地仰视着。然后这臃肿小丘不堪重负,无声地垮塌下来,露出一个瘦高的身影。

    方嫤容定睛一看,不由心头砰砰直跳。虽然光线昏暗,但丝毫遮掩不住那身影慑人的气派。

    黑影开口道:“这是何地?焘俶何在?”他顿了一顿,又道,“不对,不对,不对,焘俶早死了。他为何死了,他寿命漫长,为何会死在我前……焘宁何在?他对他王父做了什么!”

    他在那儿颠三倒四地絮叨了一会儿,突然转身目视方嫤容:“你!你前方带路,引我去见焘宁这恶贼!”

    方嫤容有些心猿意马,当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悄悄念了几遍“焘俶”“焘宁”这两个名字,接着小心翼翼地行礼:“大人容禀,小人不是焘宁派来的,小人九死一生从焘宁手底下逃脱,是受命来……来帮大人复活焘俶大人的。”

    “受命复活?”戾灵喃喃自语,似乎有点弄糊涂了。

    “呃……时间来不及了,大人,焘俶大人等着您呢,不能再耽搁了!错了吉时,焘俶大人还阳无望啦,大人!”

    在她一声声的催促中,戾灵越发晕头转向,迟疑道:“……既如此,你要我如何做?”

    竟这般顺利吗?方嫤容愣了愣,连忙抓住脉精,郑重其事地将它拖在掌心。

    “呃,只需要大人允予……一点灵力即可。”

    “小事。”

    “大人请稍后,小人这就起阵。”方嫤容按捺住激动,上下唇瓣轻碰,开始默诵缔灵咒契。

    戾灵和她一起目不转睛地盯住那翠绿的法宝,绿光像在呼吸一般微微起伏。

    此时若有外人撞见这一幕,恐怕会觉得异常费解。黑气氤氲间天地无踪,四周玄蝶无头也似的乱扑,疯长的邪枝鬼草无孔不入,已慢慢合拢过来,便在这样的境地,一人一灵不急着寻路脱身,而是默默相对,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很静很静,静得犹如天地初开。可方嫤容的内心里却满是疾风骤雨。咒念完了,但毫无变化,她浑身发凉,却一点也不敢乱动,生怕鹿绪戾灵失控暴怒。

    糟了。当时那群海怪是怎么复现的?

    那个埙器是必须的法宝吗?需要跳舞吗?几个人跳?

    方嫤容向自己连发数问,问得整个人汗湿发抖,头晕目眩。

    她不停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可都失败了。她六神无主,慌得抓不到半点头绪。

    与她的心截然相反的是,周遭越来越安静。

    太安静了,声音好像全被某种东西吞噬了。这奇异的安静化成一支死死抵着她喉咙的箭头,逼得她不得不开口说话:“鹿绪,你愿意与我交换,将灵力献于此脉玉的主人吗?”

    戾灵毫不犹豫道:“只要焘俶得救,把我灵力全拿去又何妨!”

    话音未落,广灵脉精陡然变得炙热难握,方嫤容倒抽一口冷气,似才回过神,急急将脉精抛向空中。

    脉精爆发出前所未见的如烈日般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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