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师的府邸中三人围坐,相顾无言,死一般的寂静在偌大的屋子里缓缓蔓延。

    “咳!”杨大师用力咳了一声,试图唤醒神情恍惚的谢霖。

    然而谢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看着瞳孔涣散心不在焉的谢霖,杨大师深深叹了口气。

    转过头对着白檀努力使眼色,白檀看了看谢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画卷,用力摇了摇头。

    她办不了,她怕离得越近谢霖越应激。

    两人在使眼色和装作看不见对方使眼色的状态中反复博弈,一旁的谢霖反而被冷落了下来。

    其实谢霖不全是因为聚众看春宫图这件事感到震惊,真正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图上的署名。

    春宫图在修真界算得上畅销书,其中有一位名为“亦木”的作者常年占据榜首,以一手栩栩如生的好画技和对细节的重视而闻名于整个修真界。

    但是,完全和白檀联系不上。

    毫无疑问白檀长得是好看的,但是那双杏眼长得实在过于干净,让人生不出丝毫旖旎之心,这样一个人……画春宫图?!

    谢霖此刻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画春宫图真的这么赚钱吗?

    “咳!咳咳咳!!!”一阵猛咳在耳边响起,谢霖缓缓回过神来。

    杨大师看着他逐渐清明的眼神,颇有些安慰,谢霖再不回神,他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可他好容易回神了,杨大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来想去,决定先从套近乎开始聊起。

    “你叫……谢霖是吧?”

    听到长辈询问,谢霖条件反射性地整了整衣衫,正色地回答:“是,谢霖,池晚莲芳谢的谢,一赋愁霖诗的霖。”

    杨大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嘶了一声,反复斟酌后才有些迟疑地试探着开口:“这两句,是同一首诗?”他是不爱看什么诗文,但总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不对劲。

    谢霖自然道:“那倒不是,我的名字并不是从诗里来的,我只是觉得这样解释比较有气质。”

    杨大师:“......”

    他忽然想起方才进门时,他向白檀问过的话。

    既然要合作,总要先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在谈到谢霖时,白檀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才斟酌道:“他这人比较一言难尽。”

    杨大师颇为不解:“怎么个一言难尽法?”

    白檀闭口不言,只微微摇了摇头。

    但他现在懂了。

    杨大师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回应些什么,憋了许久才吐出一句:“好名字。”,然后那是桌上的茶杯喝了个干净。

    谢霖对此浑然不觉,眼神无意间扫过白檀,于是又想起了之前的窘态,立刻把眼神又转回杨大师身上:“方才说的边界阵法的事,您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呢?”

    杨大师顿了一下,抬起手捋了捋胡子:“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不方便去那么远的地方。”说罢,话音一转:“不过我有个亲传弟子,可以让她随你过去。”

    “亲传弟子?”谢霖愣了愣,不是杨大师多少有些不放心,可他既然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硬拽着他过去。

    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只要有希望就好,以后的事可以等看看情况再说。

    “您说的这位亲传弟子现在什么地方?”若是又要跋山涉水跑到远处去,那他恐怕真的要绑着杨大师回去上京。

    杨大师捋着胡子笑而不语,谢霖沉默,忽然悟出来了什么,转头看向对面的白檀:“她?”

    “我?”

    白檀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出声,她何时变成杨大师的亲传弟子了?她不过是受合欢宗主所托经常过来送东西而已。

    杨大师满意地捋着自己的胡子,眼神十分得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过来就是为了拜我为师,你很有天赋,我平时里给你的书也都看了,对你颇有益处,除了我,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阵法师了。”

    所以说,平时她每次过来送东西都会被莫名其妙布置功课都是这个原因?

    白檀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丝毫不想搭茬。

    如果不是合欢宗主给钱了让你高兴,这功课我真的不会做的。

    “所以,”杨大师捋捋胡子:“你带她去就够了,若有什么不懂不明白解决不了的,随时给我传音,我再过去也不迟。”

    同为修仙之人,日行千里并不是什么问题,既然已经得到了许诺,谢霖自然没有一再要求他亲自出山的道理。

    想到此处,谢霖微微叹了口气:“那便多谢了。”

    在二人谈妥互相微笑示意时,坐在一旁的白檀越发无语。

    或许,是不是应该,有人问她一句呢?

    不过对于边界阵法出现问题这件事,她心中疑虑颇多,加上确实有些放心不下,应下也好,免得回头她自己过去被人误会,反而更添麻烦。

    现在这样,也可以接受。

    见她没有反驳之意,谢霖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看了白檀一眼。

    杨大师自觉自己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心情大好地嘱咐侍从下去准备宴席,今夜似是打算不醉不归。

    谢霖有求于他不好推拒,白檀却是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我还要去送稿子。”白檀如是说。

    杨大师:“......”

    一个比一个能噎人!

    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快滚,白檀丝毫没有耽搁,转眼间就没了人影。

    合欢宗在颍州地界,是传送点仙云台的连接处,仙云台之下为下界,即是人间,灵气稀薄,因此多为没有灵根的普通人。仙云台之上即为上界,四族五州皆立于此。

    颍州四通八达,因此经商之风盛行,来往商户鱼龙混杂,下界的普通人也会来往行商,反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繁荣景象。

    这也是白檀定居于此的主要原因。

    天色微亮,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鸡鸣声,白檀熟练地穿过小道来到书局后门,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女子正斜倚在门边,身着一袭墨绿色的衣裙,用两根木钗将头发盘起,眼角微微下垂,眼尾处有一颗小痣,面无表情的时候颇有些哀愁的病美人之感,引人怜惜。

    如果忽略她手上的鸡毛掸子的话。

    白檀很熟悉这种情况,脚步放缓,有些不情愿地慢慢往前走。

    “先前你说事情多,忙,我便缓了几日,吊足了他们的胃口。可直到昨天,我从日升等到日落,又从狗吠坐到鸡鸣......你可知道凌晨的风有多冷?”女子皮笑肉不笑地掂了掂手上的鸡毛掸子,眼中流露出危险的目光,轻声开口:“我本想着,今日辰时你若再不来,我就杀上去拽你下来一起以死谢罪。”

    白檀默然,自己劣迹斑斑,不敢反驳,双手把画卷恭敬地递过去。

    女子哼了一声,展开手中的画卷,看了几眼神色凝重地站直了身体。

    “这可是好东西,你画技又进步了?!”女子惊叹地望向白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可以啊你,天资聪颖,未来可期!”

    坦然接受女子的夸奖,白檀神色也微微带上了几分得意和自傲,转而又想起此行的目的:“玉老板,我来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我想把之前卖图的分成一次性取出来。”

    玉老板收起画卷,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你要出远门?”

    白檀点点头:“有些事要办,要去上京一趟,此行不知道要滞留多久,所以想多备些财物。”

    “上京?”玉老板沉吟了一会儿:“那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们书局在上京也是有分店的。”

    白檀闭了闭眼,她不能太过仇富,对道心不好。

    玉老板轻笑一声:“不过可惜了,你在上京估计是没什么时间画图,。”将画卷好好地收起来,又伸手取过成册的春宫图,转身往门里走去:“跟我来吧。”

    白檀快步跟上,转身将门关严,等到了屋内,发现玉老板已经将储物袋放在桌子上了。

    “幸好我习惯将你的分成独自放在一个袋子里,喏,这是这三个月的钱,总共五十万灵石,储物袋也送你了,你数数看吧。”玉老板捧着茶杯轻轻吹了吹,她在门口等了一夜,此时是有些口渴了。

    白檀用神识大概地扫了一眼,都是上品,加上之前的资产大概是够用了。

    玉老板看着,买卖虽然不做了,好歹这么多年的交情,便把多年的疑惑直接问了出来:“你画了这么多年的春宫图,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又总往合欢宗去,怎么不干脆直接拜入师门?我瞧他们三长老对你很是青睐。”

    白檀正在把储物袋系在腰间,闻言动作不停:“以前听人说过,欢好过的人是画不出好春宫图的。”她总不能砸自己的招牌。

    满意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储物袋:“做这行,也很需要想象力。”

    玉老板无语凝噎,这话她也是头一次听说,不过想到白檀画的春宫图确实是独一份的好东西,又觉得颇有些道理。

    反正她自己又不画,只是为了解惑随口一问罢了。

    白檀看她面有倦色,也不再打扰,道了声谢就离开了书局。

    晨起的风微凉,街上的小贩已经开始叫卖,大小店铺也打开了门准备做生意,白檀买了两个糖饼,边吃边走,感受如往常一般的平静。

    前面走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白檀微微侧过身让他先过,小贩走后,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身上的莲花金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比月光下刺眼。

    白檀默默地想。

    两人相顾无言,白檀举起手中剩下的一个糖饼:“吃吗?”

    谢霖伸手接过糖饼,二话不说先咬了一口,接连吃了三四口才开口道:“有点甜了。”

    不等白檀开口,他又自顾自道:“我以前从未吃过这种东西。”

    白檀没理他,他便继续说:“方才在饭桌上,杨大师说我此行可能会惹上一些麻烦。”

    吃完了糖饼,白檀掏出锦帕擦了擦手。

    身旁,谢霖咬下一口糖饼,一声轻叹随风传到他的耳边:

    “我以前,也没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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