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他们只顾着瞧滚落在泥地中的黄金,她拼命往前一撞,竟真把人推下去了。

    她不敢迟疑,拔下金钗用力向马股间刺去,两匹受惊的马撒开蹄子狂奔,在官道上横冲直撞。

    李德音拼命抓着缰绳,上下一阵颠簸后,不止心口,她的五脏六腑也无一不疼。

    两名大汉不敢和发狂的马硬碰硬,一时奈何她不得,只能追在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李德音手心冒出薄汗,缰绳在剧烈的颠簸中彻底滑落。她只觉天旋地转,狠狠摔进车舆里。

    在转弯时,她的胸口撞上桌角,急剧的疼痛迅速蔓延至整个胸腔。李德音吐出一口鲜血,强撑着才没晕过去。

    忽地两名大汉发出惨叫,有人驾马追上她的马车,砍断了固定马匹的颈靼。没了马,车自然停了。

    柳晏清扔下滴着血的长刀,不敢耽搁立刻下马踏进车内。

    李德音半阖着眼,气若游丝的躺在一片狼藉中,嘴角沾着几缕血迹,像是随时要驾鹤西去。

    “公主?”柳晏清瞳仁轻颤,伸出两指在她脖颈处探脉。感受到指腹下微弱但规律的跳动,他紧抿着的薄唇放松下来。

    好耳熟的声音,李德音费力的往右偏头,半眯着眼打量他,却并不是她熟悉的面孔。

    刚想开口询问,哪知喉咙处涌进气流后逐渐发痒,她伸手胡乱抓住东西稳定身形,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一只大掌从上往下轻抚着李德音的脊背顺气,熟悉的动作让她恍惚间错认成父皇。

    李德音鬓发贴在他手臂上依恋的轻蹭两下,控诉这副不争气的身子:“阿耶,平安心口好疼。”

    身旁的人动作一顿,回道:“公主,臣是柳晏清。”

    李德音震惊的抬眸,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咳嗽卷土重来,其中还夹杂着细小的血块。

    “臣冒犯了。”柳晏清抽出她腰间绢帕擦净双手,一手稳稳撑起她的脑后,另一只手把药送入她口中。

    担心药丸滑落堵住气道,他用指腹将其压住,固定在她的舌间。

    只是咳嗽和吞咽时,李德音的贝齿和舌尖难免会磕碰到柳晏清的指节,在上面留下一道蜿蜒的水渍和红痕。

    陌生的药味在口中化开,李德音本想质问,可身上的疼痛逐渐缓和,她张开的嘴又被迫合上了。

    在柳晏清身上一连丢了两次脸,却没办法找回场子。李德音神色恹恹的拍开他的手,没了维持端庄假象的念头,破罐子破摔说起气话:“疼一会儿又死不了。”

    看她惨白的面容重新恢复血色,还有力气打人,应当比之前好上许多。柳晏清紧锁的眉头舒展,沉稳道:“臣已经派人去取车马,先送公主回宫医治。”

    李德音不理他,柳晏清用她的帕子擦手时,露出莹白纤长的指节上深浅不一的牙印,几处严重的地方已经泛起红。

    他没有抱怨,反而低垂了眉眼,透出几分脆弱:“身为臣子,要把公主的安危放在首位,受些小伤不打紧。”

    李德音难得升起愧疚,这柳晏清虽然讨厌,到底救了她一命,她扭捏道谢:“多谢柳少卿。”

    她客套的称呼柳晏清的官职,希望他能识相的忘记柳枝和蝴蝶,还有不久前的错认,只当现下是第一次碰面。

    越怕什么,往往越来什么。

    柳晏清小心的取出一只柳条编成的蝴蝶,放进李德音手心:“臣闲暇时做的一点小玩意,还望公主能喜欢。”

    李德音强忍着想把东西丢出去的冲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柳晏清是救命恩人,不能无礼。

    她挂起虚假的笑意,仗着柳晏清听不懂,明夸暗贬:“柳少卿好像本宫弟弟啊。”

    把她气个半死的本事如出一撤。

    柳晏清耳廓爬上一层粉霞,他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太子殿下人品贵重,臣远不能及也。”

    “嗯。”李德音淡淡应了声,李德琼贵不贵不知道,重倒是挺重的。

    有节奏的铁蹄声由远及近,玉竹找的救兵到了。看着面前只剩一座孤零零的车架,显然凶多吉少。

    玉竹哭着往里探头,惊得说不出话。主子身旁何时多了个男人:“你…”

    为首的万年县令和金吾卫将领顿感不妙,战战兢兢候在一旁请罪:“臣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能掌管皇城治安的多为皇亲国戚,且深受皇上信任。李德音嫌弃父皇看走了眼,挑了几个酒囊饭袋,她不想出面,对着柳晏清努努嘴:“你去。”

    柳晏清不愧是大理寺少卿,一出去便对着二人厉声诘问:“离公主遇刺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为何金吾卫姗姗来迟?”

    刘将军到之前还想着,只要他救出永康公主,就能和京城巡逻失职来个功过相抵。

    这柳晏清能从公主的马车中出来,表明救驾一事已经被人捷足先登。若是皇上借机将公主遇刺一事移交大理寺查办,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刘将军背后冒出一身冷汗,慌张辩解:“临近宵禁,金吾卫皆是从皇城沿朱雀大街一路向外巡逻,一直到每个坊墙之间的官道岔路,再分出一小队来回巡视,并非偷懒。”

    万年县令跟着附和:“确实是如此。”

    李德音还受着伤,柳晏清不欲同他们掰扯,朝皇城方向拱手:“待臣上报陛下,孰对孰错自有定夺。”

    他从金吾卫里挑了两匹马固定在车轭上。不顾二人难看的面色,驾着马车送李德音回宫。

    王司医前脚刚用汤药温养好公主的病,后脚人又被抬着回万春殿。

    他拎着药箱唉声叹气:“公主这回心肺皆有损伤,尤其是胸口遭受撞击后,肋胁处骨头弯折,导致肺部瘀血,再加上心疾复发。”

    字字句句都扎在李川柏心上,他背过身悄悄用袖口抹泪。

    李德琼也抱着父皇痛哭:“我不要阿姊死。”

    唯独一路护送公主进宫的柳晏清神色不变,取出给李德音服用过的药丸,向王司医询问:“臣已及时用药护住公主心脉,按理不该如此严重。”

    王司医摸着髯须,没有半点被拆穿的心虚,继续夸大其词:“柳少卿有所不知,心肺不同源。公主若再不好好保养身体,恐有损寿数。”

    他挥笔写下调养的方子,叮嘱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千万不可让公主下床走动,以免不利于患处好转。”

    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听得认真,王司医满意的连连点头。他要是不回禀的严重点,依着皇上对永康公主无有不应的性子,他迟早得来万春殿第三次。

    女儿的病情稳定下来,李川柏抹去眼角的泪水,着手处理起遇刺一事。

    他两手背在身后,和颜悦色的盘问起柳晏清:“朕还要多谢柳爱卿出手相助,不知平安遇刺一事,爱卿可有头绪?”

    涉及皇家阴私,但凡机灵点的都知晓不能牵涉其中,免得不小心丢了性命。

    柳晏清像是不懂什么叫明哲保身,依照现有的蛛丝马迹,逐步抽丝剥茧:“公主前些日子还在养病,加之赴的还是恭华郡主的私宴。因此能确定公主行踪,并设下埋伏的人寥寥无几,极有可能是宫中之人。”

    李川柏在殿内来回踱步,平安虽被他养的任性了些,但从没有与人交恶,甚至结下仇家,唯有一月前,突然执意送走李德成。

    柳晏清垂眸瞄了一眼刚刚赶到的李德成,将矛头直指向他:“臣斩杀两名追杀公主的歹徒时,发现他们身形比寻常人高大,极有可能有混有别国血脉。”

    左脚刚踏过门槛的李德成,顶着众人怀疑的目光,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故作焦急:“儿臣听说阿姊遇刺…”

    李德成欲盖弥彰的做派,在柳晏清洞悉一切的眼神中错漏百出。

    他直接点出李德成最大的破绽:“三皇子消息真灵通,诸位兄弟里您是除太子外第一个赶到的。”

    李川柏心中三分怀疑立刻升至九分,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所接收的任何情报都该落后于旁人,他仔细审视起这个被他遗忘的儿子。

    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李德成从前种种都笼上一层居心叵测的意味。李川柏没有给他狡辩的机会,直接下令:“三皇子意图不轨,关入暴室。”

    姜还是老的辣,当下没有证据能表明是李德成派人刺杀永康公主,即使是朝臣也主张疑罪从无。

    李川柏干脆换了罪名将其收押,意图不轨四字压着,无人敢去置喙三皇子犯了何错。

    李德成被两名侍卫架起时,再无往日的胆小怯懦,他仗着无人在意,明目张胆的与外邦勾结,发展势力以待夺位,根本经不起细查。

    念及此,李德成赶紧喊冤:“儿臣实在不知哪里做错了,求父皇开恩。”

    柳晏清没有给他翻身的机会,朝李川柏自荐:“此事皇上不如移交大理寺查办。”

    大理寺直接隶属于皇上,查案时不会受外物影响。柳晏清又是出了名的秉公无私,李川柏颔首:“那就交给爱卿了。”

    李德音昏迷两日后幽幽转醒,就听闻柳晏清不仅查清了刺杀案由李德成指使,还顺藤摸瓜揪出了不少李德成藏在大齐的胡邦细作。

    早朝上父皇看着一连串的证据当场震怒,直接下令处死李德成,并直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悬在头顶的利刃消失,李德音决定大方的不计较柳晏清之前过失,派人送了一串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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