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对她从不设防,又或许他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心知肚明。可他又什么都没有做。

    御林军包围摄政王府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派亲兵去抵抗。

    外间都在传摄政王狼子野心,谋逆不成反被圣上派兵镇压。

    黎曦心知一切已成定局,于是她动身去他的书房找他。

    他果然安静地坐在那里。

    见是她来了赵景盛放下手中的笔:“曦儿……”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她觉得他的声音异常苦涩。

    “赵景盛,你什么都知道不是吗。”一开口黎曦才惊觉原来她自己的声音也这般苦涩么。

    “我别无他法,我只是想求一个安稳圆满。”到最后她都在骗他,她明明可以救下他的,他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他似乎笑了,他起身从书桌旁抽出自己的佩剑朝着她走来。

    黎曦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他向她走来。

    她本以为在这一刻她会想许多东西,可奇异的是,她什么都没想,只是这样看着他。

    赵景盛对着她扬起一抹极好看的笑容:“你的选择是对的。”

    血色飞溅而出,就在黎曦的眼前,极为残忍。

    “如此,你可圆满?”面前的人倒了下去,那双眸子却仍望着她。

    脑中猛的响起好几道尖锐的爆鸣,黎曦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喉咙似乎被人死命扼住,过了好久她才找回了自己本来的声音,却冷漠得不可思议。

    “……赵景盛,我欠你的还不清了。”

    她颤抖着手转过身,身后却还似被一道极有压迫感的目光注视着。

    ……黎曦从梦中惊醒,泪水将被褥打湿一片。

    胸口处不断传来的疼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望着头顶的白色纱帐,她突然想起那天赵景盛好像还在写些什么。

    也许是愧疚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上涌,她按捺不住忙起身穿衣。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她错过了。

    披上外衣她一路借着月色向着赵景盛曾经的书房奔去。

    赵景盛的书房离她的院子很近,不过一会儿黎曦已到了那间半掩上的房门前。

    推开房门便有诸多微尘扑上来,她被呛了一口。想不到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里已这样荒废冷清。

    那日过后她再也没有来这里,她曾在这里亲眼看着他死去,她竟然觉得可悲。

    她一步一步靠近他的书桌,心跳愈来愈快。

    旁边就是闭合的窗棂,借着黑暗只看见他书桌上杂乱的摆了好几份书册。

    黎曦转过去将窗户推开,月光刹那间洋洋洒洒的照了进来。

    她顺着月光再度往书桌上看去,被好几份书册压着的下面还有一张落满灰尘的画纸。

    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她上前将那张画纸小心地抽出——

    上面画了一株梅花树,墨梅点点晕染在纸上。而梅花树下坐着两个人,准确而言是两个看不清面容的孩童。他们彼此相靠而眠。

    而那幅画的落款处是一朵样式别致的五角梅花。梅花旁被人用笔写了一个未完的字——少了几笔的“曦”。

    拿着画的手再也握不住,那幅画从她手中飘落下去,她的眼前却似乎出现了赵景盛。

    他仍睁着一双漂亮而深情的桃花眼望着少女:曦儿,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那好像是她记忆里胆子最大的一次,受邀在皇宫游玩的时候竟然在御花园的梅花树下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睁开眼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极好看的小哥哥也坐在她的身旁睡着了。

    “你是谁?”黎曦那时年幼,竟然推攘着把对方叫醒了。

    “……”那少年揉着眼还似有些不清醒地看着她,“我是见你一个人睡在这里怕别人找不到你,才守着你的。”

    少年眉眼精致,看起来比她要大上五六岁。

    她眨了眨眼,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呀,那谢谢你。”

    他听了,脸上露出笑容,让他看起来更加好看了:“你是哪家的小丫头,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我叫黎曦,黎明的黎,晨曦的曦。”女孩弯了眼看他,“因为这颗梅树很好看。”

    她听见他又笑了一声。

    “丞相府的丫头?怪不得这般大胆。”他说着伸出手揉了揉了她的头,“我送你回去,相府的人怕是等急了。”

    他说着站起身朝她伸出手,黎曦看着那只手,握了上去。

    正如那天她在盖头下看见的那只手一般。

    他们明明只见了一面,可再次相见他却依旧认出了她。

    还有她十三岁时在东宫遗失的锦帕,赵珩盛说他后来让赵景盛追了出来。

    黎曦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张画,抚上落款的那个五角梅花,那是她锦帕上绣的图案,一模一样。

    原来锦帕没有丢,捡到它的人是赵景盛。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再次注意到她的呢?所以那场赐婚,其实是他向赵珩盛求来的吗……

    不就是一次俗套的初见吗,他一个堂堂的摄政王怎么就记了一辈子……

    窗外的红梅没有如往年一样凋零,明明已入春,他们却似终于适应了这边的气候一样。可为少女栽种梅花的人已经不见了,不会有人在她的身旁看着活下来的梅花而露出喜色了。

    【六】

    后来赵珩盛又来府上找过她,包括父亲也一度写信给黎曦,让她接受陛下的好意入宫去。

    可她不过一个“叛王”之妻,又是何苦呢?

    自那晚后黎曦便病了,夜间染上了风寒,恰逢又是入春之际体弱。那场大病再也没有好过。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回绝了赵珩盛,甚至亲自写信递入了后宫,赵珩盛最后还是收手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震怒下将她赶到了远离京城的郊外山寺中。

    而父亲那边则彻底与她断了音讯,一个永远失去价值的废子对家族而言没有任何用。

    黎曦苦笑着奔赴远郊,路途中她掀起马车上的帘子最后望了一眼盛京的方向。

    她始终都是一个为了家族而存在的人,唯有赵景盛让她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拥有名字的。

    哪里是感动,分明是日积月累下他对她展露的温情,是他满心满眼真情以待的三年。而在这之前,她不知道他又等了她多少年。

    她确实是欠他的,并且永远都还不清了。

    少女放下手中的车帘,马车头也不回地往远方驶去,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盛京里即将发生一场难以平息的争斗。

    黎曦早知父亲不会护她,从一开始她就为自己留下了后路。

    三年间和父亲来往的那些书信她只烧毁了第一封,后来的每一封她都留了下来。

    赵景盛的旧部一直按兵不动,她依着他留下的讯息将那些书信都交给了他的旧部,剩下的已经不需要她了。

    其实,以他摄政王的手段和身份,他本可以不用死。

    他只是希望她能够圆满。

    “原来我们都已经三年了……赵景盛。”黎曦喃喃出声。

    三年,哪怕是捂一块石头都能被捂热,何况是人心。

    我好像——是爱他的。

    眼里涌上泪水,却怎么也落不下了。

    ……

    不过十天时间,天子换人了,而丞相府倒下了。

    一切都按照黎曦的预想进行着,她却再也笑不出来。

    她半辈子都在为了家族,在家族和赵景盛之间我理所当然选择了自己——要让父亲满意,她的存在才会有意义。

    这向来都是我这样的世家女子唯一的归宿。

    她错了很久,就是为了赵景盛口中的圆满。

    黎曦跪在礼佛的拜垫上,眼前明明是青灯古佛之景,她却想起他曾经为她种下的满园梅花。

    “赵景盛,我在佛前求你眷顾我,来世还能续今生缘。”

    可她知道,他应当是不愿意的。他来世一定是不愿再遇上她的吧。

    可她这一生已然这样了……

    她还是想再自私一次。

    如若不见你,我何来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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