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月。
星子稀落。
“嗖”——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箭尖反射银光，尾部的红缨猎猎生风，穿透带一片竹叶后仍然不停，径直刺入前方奋力逃跑的黑衣人肩膀处，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鲜血喷出，黑衣人应声倒地。
晏笙无声无息行至近处，手中持一柄长弓，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弯下身在他身上四处翻找着。
裸露在外的箭矢还在微微颤动，足以见其力道之大。
黑衣人浑身是伤，全身上下没一处好肉，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皮肉外翻，只一会儿，伤口便开始泛黑紫色，极为瘆人。
晏笙丝带挽发，半张面具覆面，看不出真实面容，被雾蒙蒙的月光一照，像是索命的恶鬼。
“封沙人还有点脑子，竟能和我周旋这么久。”
她持一短刀，慢吞吞地挑断黑衣人的手脚筋，刀子很钝，将这种极致的痛苦生生拉长了许多倍。
黑衣人疼的冷汗直冒，张嘴就要求饶，晏笙手起刀落，割了他的舌头。
她像是才想起来般，眉眼弯弯地，表情为难的解释：“哎呀，我差点忘了，此次任务只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不需要会说话的尸体，所以只能麻烦你闭上嘴了。”
晏笙将他全身上下都翻遍了，却是没找到她要的东西。
她气急：“该死，东西不在你这，那一定在你同伙那，业绩又要输渡影一笔！”
早知道她该选另一条路。
“不过你还算有点用处，好好当个试毒的，”晏笙嫌弃地看他一眼，“长得这么丑，真是浪费我调配的梅花香了，便宜你了。”
试毒还是挑个好看的才舒心。
黑紫色从黑衣人后肩扩散至全身，原地只剩下一滩血水。
血水洇进地面，周围的花草都开始发黄枯萎。
竹叶颤动一瞬，再静下来时，不远处已经多了个人。
其人戴墨玉头冠，着玄色衣衫，登一双皂靴，脸上扣着半张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松松地拎着一柄长剑，长身玉立，姿态随意，轻佻又散漫。
若不是剑上还沾着未干的鲜血，会让人以为是哪家闲庭信步出来游玩的公子。
“咔”地一声长剑入鞘。
裴砚川闪至晏笙身边，贴的极近，看了那滩血水一眼，便知道有人已经消失在这世上了。
没有半分波动，他轻笑一声：“看来我运气不错。”
手腕一翻，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
“楼主说此次任务凶险，盒子里的东西存在传播性毒性，这么危险的东西，当然不能让姑娘家沾染，要是伤到了你，我可是会心疼的。”
声音落在耳边，扰的晏笙半边脸都痒痒的。
她眼中只有小木盒，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渡影，你故意的，你丫抢我业绩抢上瘾了？”
这次任务衔月楼本是让她一人来，对方听了，说什么也要一起。
讨厌的家伙。
裴砚川将小木盒丢回袖子里，双手举起告饶，语气也轻了几分：“怎么说也是剧毒之物，沾上总归是不好的，先回衔月楼，这次的人头先记着，下次还你双倍，翎月大人认为怎么样？”
晏笙脸不红气不喘讨价还价：“再加一条，当我的试毒对象。”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
身材不错，比例很好，脸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这位姑娘，”裴砚川失笑，语气无奈，“你上次在护城河试毒，全京城的人拉了三天肚子，万幸毒性不大，我要是试了，衔月楼明天就可以给我准备棺椁了。”
她是不是对自己的毒术没有认知。
看了一眼旁边溶化成血水的兄弟，裴砚川觉得这丫头可能单纯看不惯他。
晏笙顿时没了兴趣，却还是对小木盒被抢很不爽。
“你家很缺钱？”
衔月楼表面上是惩奸除恶的民间帮派，实则是朝廷直属听令于沐梁帝情报组织，她和渡影这在楼内并列第一，月俸可以比肩朝中正四品官员，但以做多钱多。
当然，俸禄是灵活的，任务也是可以抢的。
裴砚川听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低下头，肩膀不受控制的抖动，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家中不缺钱。”
那你抢什么业绩，好玩吗？！
像是察觉到晏笙立刻就要炸，裴砚川不紧不慢地补充：“我家还算有点底蕴，也算是个有钱人家，但我花钱挺疯的，钱倒是不缺，就是缺个会管钱的。”
他说话的时候，直直地看向晏笙的眼睛，眸中是散漫尽褪后的认真。
“不知翎月姑娘……”
晏笙还在气头上，戳着裴砚川的胸口后退一步：“没有朋友介绍给你，有也不会，死了这条心吧。”
抢她业绩，还想让她当红娘？
裴砚川叹了一口气，心说小姑娘下手毒，嘴也这么毒，只这一会儿，他袖中的小木盒就被勾了去。
晏笙捏着木盒，掂量了一下：“封沙国看的跟宝贝似的，不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也要送出沐梁的，就里面这东西？”
她将其抛上抛下，在半空时又被裴砚川抓了回去。
他有些无奈：“即便你会毒，碰上封沙的东西也小心些，他们惯会用些下作手段。”
看着那只木盒被放回袖中，晏笙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移开。
回城后，她直接冲到衔月楼顶楼。
一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端坐于案前，脸廓线挑硬朗，背脊挺的笔直，执笔的右手拇指处有一层厚厚的茧，一看就是常握剑之人，正执笔写一道奏折。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放下笔：“小晏儿回来了，渡影又欺负你了？”
这丫头上来的次数不多，十有八九是要跟他吐槽。
果然，晏笙猛灌了一口茶后就开始控诉：“墨叔，衔月楼没人比我更会用毒了，这次任务明明我最合适，为什么又让渡影一起，他还来和我炫耀！”
越说越委屈，尾调带了些鼻音。
如果连她这个最擅毒的都不行，早晚毒死渡影！
墨听风自接任衔月楼楼主以来，原本只是督察任务、管管暗探就好，时不时看一下账房的账本，生活倒也滋润，自晏笙和裴砚川加入以来，又多了一项——
安抚孩子。
一个相府千金，一个风北王府世子，不知抽了什么风，手拉手来做刀尖舔血的生意。
做就算了，还要比业绩，隔几天就要把他的心脏拎出来晃晃。
可怜他大半辈子，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难。
相府千金要接任务，他作为丞相同僚，不好阻止；风北王府世子也要去，他作为风北王好友，也说不得。
两个一起去，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就是会浪费点口水。
“叔叔知道你有能力，毒术更是跟高人习得，少有人能解，但是封沙不一样，他们远在大漠深处，那边毒物横行，沐梁对此知之甚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不好跟你爹解释，到时丞相问责……”
次次都是一样的话术。
“墨叔，渡影家是不是有什么背景，每次你都护着他，”晏笙一撩衣摆，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哪家王公贵族的公子少爷，不然如何让你这个皇帝直属的情报组织头头这么为难？”
她爹是当朝丞相，官位比丞相高的没几个了。
墨听风被拆穿，干笑了两声：“小晏儿，既然猜到了就别为难你墨叔了，以后接任务也注意些，你们两个谁受伤我都担待不起。”
何止是担待不起。
按照丞相和风北王两个护犊子的性子，衔月楼都能被铲平。
晏笙也没打趣四十岁老人家的心思，知道了对方家里是个有背景的，也不再追问：“这次任务要拿回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墨听风闻此，骤然敛了神色。
他看了眼案上未写完的奏折，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小晏儿，你认为当今朝廷如何？”
“朝廷？”晏笙语气随意，“墨叔想听假话还是大不敬之话？”
假话她连说一盏茶都不带重复的。
墨听风笑了：“你这么问，想必也看清了，这里就你我二人，说吧。”
晏笙指骨敲着桌子，淡淡道：“皇帝无能，听信谗言，不用贤才，任人唯亲，给了边境封沙可乘之机，沐梁被封沙渗入已有很长时间，我粗略估计，朝臣已有半数以上叛向封沙。”
半数还是保守猜测。
“封沙打算向沐梁投放的一种毒，便是这次任务的小木盒，”墨听风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我们推断其会像疫病一样传播，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投用。”
或者说，用到了哪种程度。
顿了顿，他又问：“你觉得封沙是什么时候渗入的？”
晏笙不假思索道：“四年前。”
四年前冤假错案颇多，民众满是怨言，适逢北方大旱，疫病横行，民不聊生，有些地方甚至易子相食，更有人起义造反，沐梁陷入混乱，是渗入的最好时机。
几十年前封沙大败于沐梁，一直记恨于心，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可惜那时沐梁内部自顾不暇，未能及时铲除。
墨听风似乎陷入了回忆，半晌后道：“我记得小晏儿你是四年前来衔月楼的。”
“是。”晏笙点头，“大旱开始三月后。”
屋内寂静无声。
半晌，两人相视一笑。
“咚咚咚——”
规律的敲门声响起，裴砚川带着一身冷风入内，就坐在晏笙身边，整个人没个正形，歪着身子。
故意往晏笙那边靠了靠，刀鞘磕着座椅，发出“哒”的一声，裴砚川支着头，懒洋洋地：“适才想敲门，听见楼主和翎月在商议要事，便没有打扰，却在门外听到了些有趣的事情。”
晏笙的目光从他进来就一直在小木盒上：“你走不出这个门。”
裴砚川也不恼，赞同的点点头。
楼主和翎月都在，若真动起手来，他的确走不了，更别说小姑娘下毒是真会下死手的。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楼主既然记得翎月进衔月楼的时间，想必也记得我的。”他捉起晏笙的衣袖抚平上面的褶皱，“天枢二十八年夏，正值北境大旱，‘渡影’于夏末来。”
正在晏笙前十天。
他放下衣袖，眼中波涛暗涌：“我们也许是一路人。”
而后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散漫样子：“当然，你们若是不信我，尽可以权当我在说些荒唐话，今晚我没来过这，以后还是渡影，又或者哪家的纨绔少爷。”
话音未落，晏笙已动。
只一瞬，匕首从她袖中滑出，直指裴砚川脖颈：“你今天要是能出衔月楼，翎月两个字我倒过来写。”
听到了这种事，能走得了？
血线渗出，被抵着的人眼睛下移，看向她的手，说了一句：“手很好看，别划伤了。”
墨听风打了个手势，晏笙方收回匕首。
一切重归平静后，她问：“刚才在我衣袖摸到它时就该想到我会用它刺向你。”
裴砚川看向她的目光永远都是含情的，他双指并拢抹去血迹，不甚在意：“想到了。”
想到了，所以不拿。
“现在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晏笙双手交叉撑着下巴，露出一副不谙世事的纯粹笑容：“当然了，谁让我们现在是盟友呢。”
……
一炷香后，二人先后离开衔月楼。
临行前，晏笙取了一点毒粉，看的墨听风胆战心惊，眼睛差点瞪出来。
瞪了半天也没把那点毒粉瞪回盒子里。
之后晏笙策马出城，往西南方走。
一直到天边既白，才悄悄摸回丞相府。
还没喘口气，丞相晏铮就来敲门了，一脸讪笑，鬼鬼祟祟地给她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某个一夜没睡浑身不舒坦准备躺到床榻上睡他个一整天的相府小姐直接被吓清醒了，登时直接爆发出一声惊呼：“和谁议亲？您说相府和谁家议亲？！”
丞相以为她被吓傻了，声音都小了许多。
“风北王府，那个小裴，裴砚川，你少时经常和他在一块的。风北王也是我多年至交好友，信得过，最重要的是，小裴人好，长得也不错，闺女，这把买卖咱不亏。”
星子稀落。
“嗖”——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箭尖反射银光，尾部的红缨猎猎生风，穿透带一片竹叶后仍然不停，径直刺入前方奋力逃跑的黑衣人肩膀处，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鲜血喷出，黑衣人应声倒地。
晏笙无声无息行至近处，手中持一柄长弓，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弯下身在他身上四处翻找着。
裸露在外的箭矢还在微微颤动，足以见其力道之大。
黑衣人浑身是伤，全身上下没一处好肉，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皮肉外翻，只一会儿，伤口便开始泛黑紫色，极为瘆人。
晏笙丝带挽发，半张面具覆面，看不出真实面容，被雾蒙蒙的月光一照，像是索命的恶鬼。
“封沙人还有点脑子，竟能和我周旋这么久。”
她持一短刀，慢吞吞地挑断黑衣人的手脚筋，刀子很钝，将这种极致的痛苦生生拉长了许多倍。
黑衣人疼的冷汗直冒，张嘴就要求饶，晏笙手起刀落，割了他的舌头。
她像是才想起来般，眉眼弯弯地，表情为难的解释：“哎呀，我差点忘了，此次任务只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不需要会说话的尸体，所以只能麻烦你闭上嘴了。”
晏笙将他全身上下都翻遍了，却是没找到她要的东西。
她气急：“该死，东西不在你这，那一定在你同伙那，业绩又要输渡影一笔！”
早知道她该选另一条路。
“不过你还算有点用处，好好当个试毒的，”晏笙嫌弃地看他一眼，“长得这么丑，真是浪费我调配的梅花香了，便宜你了。”
试毒还是挑个好看的才舒心。
黑紫色从黑衣人后肩扩散至全身，原地只剩下一滩血水。
血水洇进地面，周围的花草都开始发黄枯萎。
竹叶颤动一瞬，再静下来时，不远处已经多了个人。
其人戴墨玉头冠，着玄色衣衫，登一双皂靴，脸上扣着半张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松松地拎着一柄长剑，长身玉立，姿态随意，轻佻又散漫。
若不是剑上还沾着未干的鲜血，会让人以为是哪家闲庭信步出来游玩的公子。
“咔”地一声长剑入鞘。
裴砚川闪至晏笙身边，贴的极近，看了那滩血水一眼，便知道有人已经消失在这世上了。
没有半分波动，他轻笑一声：“看来我运气不错。”
手腕一翻，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
“楼主说此次任务凶险，盒子里的东西存在传播性毒性，这么危险的东西，当然不能让姑娘家沾染，要是伤到了你，我可是会心疼的。”
声音落在耳边，扰的晏笙半边脸都痒痒的。
她眼中只有小木盒，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渡影，你故意的，你丫抢我业绩抢上瘾了？”
这次任务衔月楼本是让她一人来，对方听了，说什么也要一起。
讨厌的家伙。
裴砚川将小木盒丢回袖子里，双手举起告饶，语气也轻了几分：“怎么说也是剧毒之物，沾上总归是不好的，先回衔月楼，这次的人头先记着，下次还你双倍，翎月大人认为怎么样？”
晏笙脸不红气不喘讨价还价：“再加一条，当我的试毒对象。”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
身材不错，比例很好，脸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这位姑娘，”裴砚川失笑，语气无奈，“你上次在护城河试毒，全京城的人拉了三天肚子，万幸毒性不大，我要是试了，衔月楼明天就可以给我准备棺椁了。”
她是不是对自己的毒术没有认知。
看了一眼旁边溶化成血水的兄弟，裴砚川觉得这丫头可能单纯看不惯他。
晏笙顿时没了兴趣，却还是对小木盒被抢很不爽。
“你家很缺钱？”
衔月楼表面上是惩奸除恶的民间帮派，实则是朝廷直属听令于沐梁帝情报组织，她和渡影这在楼内并列第一，月俸可以比肩朝中正四品官员，但以做多钱多。
当然，俸禄是灵活的，任务也是可以抢的。
裴砚川听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低下头，肩膀不受控制的抖动，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家中不缺钱。”
那你抢什么业绩，好玩吗？！
像是察觉到晏笙立刻就要炸，裴砚川不紧不慢地补充：“我家还算有点底蕴，也算是个有钱人家，但我花钱挺疯的，钱倒是不缺，就是缺个会管钱的。”
他说话的时候，直直地看向晏笙的眼睛，眸中是散漫尽褪后的认真。
“不知翎月姑娘……”
晏笙还在气头上，戳着裴砚川的胸口后退一步：“没有朋友介绍给你，有也不会，死了这条心吧。”
抢她业绩，还想让她当红娘？
裴砚川叹了一口气，心说小姑娘下手毒，嘴也这么毒，只这一会儿，他袖中的小木盒就被勾了去。
晏笙捏着木盒，掂量了一下：“封沙国看的跟宝贝似的，不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也要送出沐梁的，就里面这东西？”
她将其抛上抛下，在半空时又被裴砚川抓了回去。
他有些无奈：“即便你会毒，碰上封沙的东西也小心些，他们惯会用些下作手段。”
看着那只木盒被放回袖中，晏笙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移开。
回城后，她直接冲到衔月楼顶楼。
一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端坐于案前，脸廓线挑硬朗，背脊挺的笔直，执笔的右手拇指处有一层厚厚的茧，一看就是常握剑之人，正执笔写一道奏折。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放下笔：“小晏儿回来了，渡影又欺负你了？”
这丫头上来的次数不多，十有八九是要跟他吐槽。
果然，晏笙猛灌了一口茶后就开始控诉：“墨叔，衔月楼没人比我更会用毒了，这次任务明明我最合适，为什么又让渡影一起，他还来和我炫耀！”
越说越委屈，尾调带了些鼻音。
如果连她这个最擅毒的都不行，早晚毒死渡影！
墨听风自接任衔月楼楼主以来，原本只是督察任务、管管暗探就好，时不时看一下账房的账本，生活倒也滋润，自晏笙和裴砚川加入以来，又多了一项——
安抚孩子。
一个相府千金，一个风北王府世子，不知抽了什么风，手拉手来做刀尖舔血的生意。
做就算了，还要比业绩，隔几天就要把他的心脏拎出来晃晃。
可怜他大半辈子，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难。
相府千金要接任务，他作为丞相同僚，不好阻止；风北王府世子也要去，他作为风北王好友，也说不得。
两个一起去，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就是会浪费点口水。
“叔叔知道你有能力，毒术更是跟高人习得，少有人能解，但是封沙不一样，他们远在大漠深处，那边毒物横行，沐梁对此知之甚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不好跟你爹解释，到时丞相问责……”
次次都是一样的话术。
“墨叔，渡影家是不是有什么背景，每次你都护着他，”晏笙一撩衣摆，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哪家王公贵族的公子少爷，不然如何让你这个皇帝直属的情报组织头头这么为难？”
她爹是当朝丞相，官位比丞相高的没几个了。
墨听风被拆穿，干笑了两声：“小晏儿，既然猜到了就别为难你墨叔了，以后接任务也注意些，你们两个谁受伤我都担待不起。”
何止是担待不起。
按照丞相和风北王两个护犊子的性子，衔月楼都能被铲平。
晏笙也没打趣四十岁老人家的心思，知道了对方家里是个有背景的，也不再追问：“这次任务要拿回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墨听风闻此，骤然敛了神色。
他看了眼案上未写完的奏折，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小晏儿，你认为当今朝廷如何？”
“朝廷？”晏笙语气随意，“墨叔想听假话还是大不敬之话？”
假话她连说一盏茶都不带重复的。
墨听风笑了：“你这么问，想必也看清了，这里就你我二人，说吧。”
晏笙指骨敲着桌子，淡淡道：“皇帝无能，听信谗言，不用贤才，任人唯亲，给了边境封沙可乘之机，沐梁被封沙渗入已有很长时间，我粗略估计，朝臣已有半数以上叛向封沙。”
半数还是保守猜测。
“封沙打算向沐梁投放的一种毒，便是这次任务的小木盒，”墨听风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我们推断其会像疫病一样传播，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投用。”
或者说，用到了哪种程度。
顿了顿，他又问：“你觉得封沙是什么时候渗入的？”
晏笙不假思索道：“四年前。”
四年前冤假错案颇多，民众满是怨言，适逢北方大旱，疫病横行，民不聊生，有些地方甚至易子相食，更有人起义造反，沐梁陷入混乱，是渗入的最好时机。
几十年前封沙大败于沐梁，一直记恨于心，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可惜那时沐梁内部自顾不暇，未能及时铲除。
墨听风似乎陷入了回忆，半晌后道：“我记得小晏儿你是四年前来衔月楼的。”
“是。”晏笙点头，“大旱开始三月后。”
屋内寂静无声。
半晌，两人相视一笑。
“咚咚咚——”
规律的敲门声响起，裴砚川带着一身冷风入内，就坐在晏笙身边，整个人没个正形，歪着身子。
故意往晏笙那边靠了靠，刀鞘磕着座椅，发出“哒”的一声，裴砚川支着头，懒洋洋地：“适才想敲门，听见楼主和翎月在商议要事，便没有打扰，却在门外听到了些有趣的事情。”
晏笙的目光从他进来就一直在小木盒上：“你走不出这个门。”
裴砚川也不恼，赞同的点点头。
楼主和翎月都在，若真动起手来，他的确走不了，更别说小姑娘下毒是真会下死手的。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楼主既然记得翎月进衔月楼的时间，想必也记得我的。”他捉起晏笙的衣袖抚平上面的褶皱，“天枢二十八年夏，正值北境大旱，‘渡影’于夏末来。”
正在晏笙前十天。
他放下衣袖，眼中波涛暗涌：“我们也许是一路人。”
而后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散漫样子：“当然，你们若是不信我，尽可以权当我在说些荒唐话，今晚我没来过这，以后还是渡影，又或者哪家的纨绔少爷。”
话音未落，晏笙已动。
只一瞬，匕首从她袖中滑出，直指裴砚川脖颈：“你今天要是能出衔月楼，翎月两个字我倒过来写。”
听到了这种事，能走得了？
血线渗出，被抵着的人眼睛下移，看向她的手，说了一句：“手很好看，别划伤了。”
墨听风打了个手势，晏笙方收回匕首。
一切重归平静后，她问：“刚才在我衣袖摸到它时就该想到我会用它刺向你。”
裴砚川看向她的目光永远都是含情的，他双指并拢抹去血迹，不甚在意：“想到了。”
想到了，所以不拿。
“现在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晏笙双手交叉撑着下巴，露出一副不谙世事的纯粹笑容：“当然了，谁让我们现在是盟友呢。”
……
一炷香后，二人先后离开衔月楼。
临行前，晏笙取了一点毒粉，看的墨听风胆战心惊，眼睛差点瞪出来。
瞪了半天也没把那点毒粉瞪回盒子里。
之后晏笙策马出城，往西南方走。
一直到天边既白，才悄悄摸回丞相府。
还没喘口气，丞相晏铮就来敲门了，一脸讪笑，鬼鬼祟祟地给她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某个一夜没睡浑身不舒坦准备躺到床榻上睡他个一整天的相府小姐直接被吓清醒了，登时直接爆发出一声惊呼：“和谁议亲？您说相府和谁家议亲？！”
丞相以为她被吓傻了，声音都小了许多。
“风北王府，那个小裴，裴砚川，你少时经常和他在一块的。风北王也是我多年至交好友，信得过，最重要的是，小裴人好，长得也不错，闺女，这把买卖咱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