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门房说谢少师三日前就出府采风至今未归。”

    “他倒是有闲情逸致。”车内传出冷哼,沈覃舟舔舔后槽牙,“改道去京郊山居。”

    “可是天已经快黑了。”丹蔻扭头望向天际晚霞,神色难掩担忧,毕竟在她眼中两人自千秋宴后便已反目。

    沈覃舟蹙眉,接着长长呼出口气:“那厮现在拿捏邬邺琰的死活,本宫若不遂他意,只怕他决计不肯善罢甘休。”

    马车急急停在山居外,丹蔻上前敲门却无人应声,又忌惮谢少师在内,只得无奈转身。

    沈覃舟为数不多的耐心彻底消耗殆尽,当下勾唇冷笑道:“既然里面人都愿意当聋子,那就给本宫把门撞开,难道我还赔不起一扇破门!”

    “你们几个跟我过来。”

    丹蔻旋即点了车后几名人高马大的侍从,领着他们便快步上前,正是摩拳擦掌之际,门却从里开了,害得为首的丹蔻与开门的吴伯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不知殿下大驾,有失远迎,老奴死罪。”吴伯见状立刻反应过来,匆匆迈过门槛便下跪叩首。

    “吴伯,几日不见你倒是愈发会摆谱了,连本宫都吃了你的闭门羹。”沈覃舟阴着脸利落下车,怒气沉沉提裙径直越过吴管事,“你去告诉谢徽止就说是他姑奶奶来了。”

    “殿下见谅,定是负责看门的小贾又跑别处偷懒了,回头我定饶不了他。”吴伯忙起身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赔笑,“殿下还未用膳吧,晚膳已备好即刻便能开席。”

    沈覃舟昂起下巴,眼中透着嘲讽,冷然道:“看样子,本宫这是成了撞桩之兔。”说着她挥了挥手,随即乌泱泱跟在昭荣公主身后的随侍悉数退去。

    大湖碎石铺出的小径光滑可鉴,沿着这条小径往内走,穿过仪门,入目便是小巧雅致的花园,里头所栽植花木多是些蔷薇海棠类的艳花,阔长的金鱼池里漂着几朵睡莲,只是叶下不见游鱼,唯有三、两只绿毛龟在不紧不慢划水,两人的静虚室便在小径末端。

    静虚室内一室寂静,亮堂堂的烛光下见一张隽秀俊逸的脸,宽敞的屋子里只他一个人坐在堂中深深沉沉明明暗暗,连个伺候婢女也没有,瞧着灿烂又寂寥。

    谢徽止眉目冷淡:“小厨房热着,你来了就用膳。”

    “你等我多久?菜该热好几轮了吧。”沈覃舟顺势在他身旁入座,确实这么久,她也饿了。

    谢徽止半垂丹凤眼睇她,话冷面更冷:“我习惯戌时用餐,过了时辰无论你到没到我都不会等的。”

    “邬邺琰......”到底还是沈覃舟按捺不住率先开口。

    “你若还想和我好好谈他,就安安静静陪我把这顿饭用了。”

    沈覃舟皮笑肉不笑:“若本宫偏不遂你的意呢?”

    “那就一切免谈,公主自回府去,邬邺世子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了。”谢徽止神色未变,目光却比月色还冷清,见她一言不发,“我想殿下应该还未忘记耿侍郎的下场。”

    侍女手捧铜盆洗手间隙,沈覃舟不动声色打量着这儿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四进四出的宅子占地不算阔,但布局紧凑精致,虽坐落京郊却不理俗世。

    说起来这处居所还是当初她买下来送给谢徽止的,最开始这屋子的陈设布居乃至奴仆杂役都是照她自己意思置办的,结果还是谢徽止在这住的时间久些,于是不知不觉这座屋子的喜好便更侧重于他了。

    纵然盛名当世的谢徽止人前再高山仰止,亦只她清楚这人私下有多色欲熏心贪欢暮爱,两人早期还真在这儿过了段没羞没臊的荒唐日子。

    家族间的微妙使彼此除了政敌外好像再不适合发展其他,于是年轻男女意乱情迷依旧后谁也没把谁当真。

    自谢徽止为她坠马伤腿,沈覃舟咂摸出一丝不对味,也就再未来过京郊山居了,而他也识趣由着她没有主动联系,于是她便默认双方都在心照不宣静候这段见不得光的情人关系结束,稀里糊涂的开始再稀里糊涂的结束,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照今天这般情形,他倒是不肯善了。

    樱桃肉,芙蓉燕菜还有八宝丁儿都是沈覃舟喜欢的,另有清蒸鳜鱼,茨菰焖肉等几样精致小菜。

    谢徽止不像沈覃舟那般重视口腹之欲,他面前的均是少油少盐的菜品,彼此都不愿意勉强自己迎合对方口味,于是每每两人同坐一桌这种泾渭分明之感便格外明显。

    沈覃舟今日一番折腾腹内早已空空,也知他这般大费周章这事只怕有的磨,于是两人无言均默默挟着面前的菜。

    可当她心满意足吃完一大碗米饭再放下筷子,竟发现这厮居然还在慢条斯理吃东西,似乎是察觉到她不耐烦的目光,谢徽止抬头瞥了她一眼,就继续慢慢悠悠吃汤挟菜,动作行云流水,无可谓赏心悦目。

    往日他虽讲究细嚼慢咽可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吃顿饭花了整整半个时辰,不知道的还以为接二连三吃闭门羹的人是他。

    侍女端上清茶润口时,沈覃舟那双细而黑的眉终于蹙在一起,双手抱胸,没好气道:“谢徽止你是不是故意的?本宫还有正事。”

    “所谓正事,于你而言除我之外便都是了。”谢徽止搁下茶盏,冷冷瞟她一眼,“你还未成亲,便连陪我用餐饭的耐心也没有了。”

    “你这又是抽哪门子的疯?”沈覃舟不耐烦和他缠磨,“若你实在不想好好谈,本宫这就走,这事也不是非你不可。”

    “正好,我也好奇陛下会不会为了你和世子那点儿女情长和满朝文武、和谢氏作对。”谢徽止也不拦她,只安然坐着,眼里都是森然冷光,轻轻嗤笑,“又或者你就对你重金私养的死士这么有信心,觉得有他们保护,世子就能安稳躲过他那位好叔叔跟朝廷的通缉和追杀。”

    谢徽止大剌剌坐着,微扬下颌,目光灼灼盯着她,陈述事实:“昭荣,他不是我,你舍不得对他置之不理的。”

    “这点小事原也没指望瞒过你。”沈覃舟面色阴郁,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清楚他说的不是气话,扯扯唇角,“可你这般大动干戈又是何必呢?”

    谢徽止看着她,垂下眼帘,轻飘飘说着另一件事:“听说殿下准备豢养男宠?”

    “少师年纪轻轻果然耳聪目明,本宫这还没开始,云乔就把消息递给你了。”沈覃舟先是面无表情地沉默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咯咯笑道,偏偏眉目极冷,“看来到底是留她不得了,整日待在本宫身边,竟还能悄无声息把消息传出去,也是个人才。”

    “你除了一个云乔,还会有下个。”谢徽止指节敲着桌面,不以为意道,“闻渊阁这些年你不也没少往我眼皮子底下塞人。”

    “这些年本宫身边又何止一个云乔。”沈覃舟睃着他,见谢徽止只柔和地笑,怒火几要把京郊山居烧起来,“邬邺琰若有命活,你今日所为,来日他决不会放过你的。”

    谢徽止嘴角噙着笑,满脸嫌恶,眸里烛光跳动:“往日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殿下莫非真觉得我会怕他不成?”

    “你承认了,你就是在公报私仇。”沈覃舟偏首看着她,眼神熠熠生辉,里面有说不出的讽刺,“人人夸你是端方清白的正人君子,只我知道你心术不正作恶多端,你这人分明就是伪善至极。”

    “邬邺凉上位就同我们交恶,父皇早有打算收拾他。邬邺琰败了,便是愿赌服输无话可说,赢了,两国交好,西洲称臣纳贡,他自己大仇得报。”沈覃舟抬眼看着他,“这本是场双赢的局。”

    “殿下,我说过你会后悔的。”谢徽止微微一笑,指节搭在脸畔,翩然俊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西洲连年大旱,他们想活只剩下劫掠边境百姓一条路。”谢徽止倚在圈椅内,头微微仰,阖着眼,捏了捏眉骨,“如今邬邺凉是这么做,将来的邬邺琰也别无选择。”

    沈覃舟听罢,许久不语,最后轻轻叹了一声:“难道你能让西洲国消失不成?”

    谢徽止那双凌厉骇然的眼眸倏忽抬起,桀然一笑:“这也未尝不可。”

    沈覃舟愣了许久,突然失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殿下,邬邺琰走了已经有七天,你猜你辛苦培养的死士已经死了几个?”谢徽止声线清冷,笑容有些讽刺,“又或者......还剩多少呢?”

    “所以你这般煞费苦心,为的又是什么?”

    谢徽止换上一种极为宁和,又极为疯狂的神色,他轻轻道:“内室新打了副阔大铜镜,八瓣葵花形,整镜朱红质地,藤花缠绕,繁缛富丽,殿下看了定会喜欢的。”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沈覃舟冷笑连连,“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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