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楚亲王大婚当夜,王府前院宾客如云,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然,布满红绸锦缎的正院内却是重兵把守,厚重的铠甲仿佛阻断了一切欢声笑语。

    忽的夜空炸开。

    一道霹雳犹如利剑劈开漆黑的夜幕,紧接着的雷声似天怒般震耳欲聋,狂风骤雨席卷而来,大红灯笼摇摇欲坠,囍字窗花散落四处。

    礼房内花烛摇曳,看似残灯末焰,却又死灰复燃。

    一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安然静谧地端坐在床榻边沿,纤细白嫩的双手叠放在膝上,静候着夫婿的到来。

    身侧的侍女神色冷漠地朝新妇走近,俯身低语:“姑娘,该行动了。”

    新娘微微颔首,红盖头下一张绝色的容颜,撼人心魄,她微微勾起红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北朔与大晋明争暗斗数十载,其实与她一个楼兰女子并无瓜葛。

    奈何五年前,她无意救下了北朔皇帝,从此一入宫门,再无自由。

    为了离开北朔,她不惜以身涉险,以北朔皇帝“义妹”的身份献身大晋,助北朔一举攻城。

    但这下好了。

    大晋皇帝竟为了自家命不久矣的长子,拿她来冲喜。

    此刻侍女檀夏正将一瓶毒药倒入合卺酒里,冷声提醒温酒:“待到花烛燃尽时,楚亲王若再不出现,姑娘就该独饮这杯毒酒了。”

    温酒不禁发笑,檀夏这话说得还真是轻巧。

    檀夏本是北朔皇帝身边的宫婢,此次奉命作为她的侍女同行,估摸着是北朔皇帝看出了檀夏对他的那点心思,故将她打发了出来。

    奈何檀夏自恃清高,不仅未曾将她视作主子,甚至还在她被赐婚给痨病鬼时,就已经替她想好了要毒杀大晋楚亲王,扰乱大晋朝堂的计划。

    即便没有这个机会,毒杀她亦可。

    到那时,北朔皇帝的“义妹”在大晋楚亲王府上,成了一具尸体,北朔进攻大晋之时,再打着为她报仇雪恨,要大晋血债血偿的名义,逼着大晋割城求和。

    北朔皇帝这明晃晃的暴君,都被檀夏洗成了重情重义的一代明主,如若再邀功一二,自是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北朔皇帝的身边。

    瞧瞧,檀夏可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可最终死的,只有她温酒一人。

    她凭什么成全?

    她既已离开了北朔,便是要去做她想做的事,绝不能让檀夏将这毒杀亲王的罪名,平白无故地扣在了她的身上。

    若是痨病鬼不出现,她倒是好解决了檀夏,可若他好巧不巧……

    一道天雷闪过,雷声炸耳,不知何处传来了声声猫吟,如婴孩啼哭。

    温酒警觉地揣紧了手指,耳边除去那花烛燃烧发出噼啪的微响外,细细听来似有若无的脚步,缓缓近了。

    他来了。

    一阵寒风涌入,扑灭了花烛,仅剩的一抹残芳稍纵即逝。

    转瞬间,风又散了。

    一记寒光从温酒的眼前掠过,被挑起的红盖头飘落在地,屋里的烛火再次亮起,一柄长剑就这么抵住她的脖颈,仿佛一个吞咽的动作,就足矣刺破她的肌肤。

    温酒心中暗暗发笑,她还真是时运不济,竟是连拿药吊着半口气的痨病鬼,都想取她的性命。

    可这剑,他能拿得稳吗?

    “喜婆说了,王爷该用喜称挑起喜帕,从此你我称心如意、喜乐融洽。”

    温酒镇定自若地开口,任凭长剑在她白皙的颈部划过一道细长的口子,她笑如新月的眸子欣然抬起。

    不过一瞬,她的眼底便漾起一丝异样的波澜,连着嘴角的笑意也变得生硬,这时她才感知到这把剑有多锐利。

    眼前的男人穿着大红喜袍,金冠束发,玉带束腰,即便面色苍白,却仍挡不住他生来俊美的容貌。

    这张脸,温酒不会忘。

    当年她与叶知行初遇时,就有过这么个念头,这么好看的人,死了就可惜了。

    因此在面对被一众黑衣人从凉州追杀到关外的少年时,她毫不犹豫地出手将他救下。他命硬,数道剑伤,道道致命,竟当真活了下来。

    不过如今这么一看,还是福薄了些,曾经那个骁勇善战的少年,竟还是被迫害成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只是温酒实在没有料到,他竟然就是大晋的楚亲王。

    男人颀长的身影居高临下地审视她,花烛的光焰在他清隽的五官下投出一片阴影,遮掩了他面上的倦怠,浓长的眉睫下,一双深邃的眼眸晦暗不明地盯着温酒。

    “本王这叫故剑情深,一见倾心。”男人低低沉沉的嗓音,分不清是何情绪,倒是这手里的长剑依旧抵着温酒的脖颈,没有半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

    温酒自是清楚他话语中对她的讥讽,命运弄人,年少时的那些光景,都衬得如今这般局面有多么的荒诞。

    温酒为了不让檀夏发现她的异样,只能强装镇定地回应着:“王爷说笑了。”

    “说笑?你是觉得本王是在说笑?”男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大笑了起来,也不顾手中的长剑下还架着人命,就此松开手,任凭长剑携着利刃砸了下去,发出“哐当”一声,险险贴着新娘的脚面。

    温酒仅只是垂眸瞥了一眼落在脚边的长剑,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瞬间从她眼皮底下掠过,下一秒便掐住了她的脖子,迫使她整个人向后倒去,她仓促地将双手撑在身后,仰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为何不惧?是觉得嫁给本王这个将死之人,委屈你了?”他眼底猩红,仿佛使了全身的力,连着额角的青筋都一并凸起,然而温酒却仅只是觉得下颚被他大手的骨节抵得生疼罢了。

    不等温酒开口,叶知行的大手缓缓上移,手里的力道卸了不少,轻轻抚过她白皙的脸颊,指尖上柔软的触感就像是在摩挲玫瑰的花瓣,总是令人贪恋徘徊。

    他俯身靠近,薄唇似是从她的耳边擦过,温热的喘息卷着低沉暧昧的声音:“别想了。”

    温酒心一颤,忽而听见男人的一声嗤笑,她不解地抬起头。

    他幽深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一字一顿,“本王这副日渐残缺的身体,在房事可满足不了你。”

    他是故意在戏耍她!

    温酒强敛去眼底对男人的怨怒,任凭他大袖一挥,顺势坐在了她的身旁。

    一侧的檀夏谨慎地查探局势,这才端来了桌上的合卺酒。恭顺地来到两人身侧,低下头来:“请王爷和王妃,共饮合卺酒,从此同甘共苦,永不分离。”

    一个匏瓜分成两个瓢,又以红绳缠绕柄端,新郎新娘各拿一瓢,同饮一卺,从此连为一体。

    温酒看着面前的合卺酒,不免觉得讽刺。

    檀夏见温酒和叶知行都迟迟未动,故刻意提醒温酒:“还请王妃莫要惹王爷生怒,为人新妇自当以夫为尊。”

    温酒静默地抬起眸看了檀夏一眼,随之轻蔑一笑。

    叶知行稍稍侧过脸来瞥了温酒一眼,就瞧见她素手抬起,又轻轻一挥,将那合卺酒一并打翻。

    “我怎么不以他为尊了?这不是忘了你究竟在哪杯酒里下毒了么?”

    叶知行扬了下眉,很快便是一副置身事外地模样,自顾自地整理着衣袖。

    檀夏瞬间挂不住脸,下意识地朝叶知行看了一眼,咬着牙质问温酒:“王妃这是何意。”

    温酒前倾着身子将手肘搭在膝上,袖口处漏出一截藕白细嫩的手臂,托着下巴笑看着檀夏:“你意图毒杀王爷,又是何意啊?”

    檀夏许是不曾想过温酒临时倒戈,眼底的惊愕霎时成了愤恨,她立即从袖中拔出匕首,直朝叶知行而去。

    “落雪!”温酒早就料到了檀夏的这一步,想都没想直接将叶知行拽到了身后,见一庞然大物冲破屋门,直接将檀夏扑倒在地。

    “嗷呜——”灰狼落雪踏着厚重的脚掌将檀夏踩在身下。

    随着这声狼嚎,温酒的脑海里传来了少年桀骜不驯的声音。

    【早就看她不爽了!怎么样,本大爷来得够及时吧!】

    温酒看着灰狼神气地抬起它那毛茸茸的脑袋,却扯不出半分笑意,余光已然瞥见黑压压的一群侍卫闯了进来,纷纷拔出利剑,将她们重重包围。

    落雪刚露出獠牙,就感受到了温酒向它投来的眼神,它虽是不情不愿,却还是收起爪子,将脚下的檀夏送给楚亲王府的侍卫。

    随之任凭数把利剑指着它,也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温酒走去,随之尾巴一甩,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前,昂扬起脑袋,银灰色的狼眸扫视着一众侍卫。

    【阿酒你别怕,大不了我和这些人拼了!你找准时机就跑出去,不必管我!】它警戒地竖起耳朵,时刻准备一战。

    “落雪,别冲动。”温酒低声安抚着,转而看向了叶知行。

    她自小就是个孤儿,只知晓自她记事起就拥有与万兽沟通的能力,幼年时尚不知如何掌控,常常能听到许多声音一窝蜂地蹿进她的大脑,令她头痛难耐。

    她也曾求助过旁人,却被视作疯病,久而久之便成为了仅她……与眼前这个男人的秘密。

    如若大晋的楚亲王并非叶知行,她大可以在檀夏刺杀时就扮上一副楚楚可怜,软弱无依的模样。

    可偏偏他是叶知行,他知晓她太多事迹,又怎会轻信了她这般娇作。

    温酒只能尽可能地让叶知行感受到她并无敌意,和和气气地与他讲理:“王爷明鉴,此女意图毒杀王爷,是妾身拼死救了您一命,烦请王爷让他们收起佩剑,莫要惊吓了妾身的小宠。”

    叶知行坐在红木椅上,轻轻弹了弹衣袖上的尘土,这才接过侍卫递来的茶水,修长的手指摩挲茶杯边缘,瓷器细腻的触感似是不如他意,未曾尝过一口,便直接置与一旁。

    这会儿,他才肯将视线落在温酒的身上,似笑非笑地看她:“本王又怎知你们主仆二人,是否是刻意在本王面前演上这么一出?”

    “毕竟你也清楚,朝堂上下人人皆疑你是北朔来的细作。”

    “若不然,又岂能让贵为北朔皇帝的‘义妹’,嫁给本王这么一个废人冲喜呢?”

    温酒自是听出了叶知行是在嘲笑她是只插了根凤凰毛的野麻雀,若非形势所迫,她又何须披着这“假公主”的身份,遭人非议。

    温酒沉了沉气,耐着性子同他解释:“妾身若当真是北朔细作,又何必演这出戏,以性命救下王爷?”

    “还在装傻。”

    他脸色一沉,原本围在温酒身后的一众侍卫瞬间提起长剑架在了温酒的脖子上。

    叶知行冷眼看着温酒,沉重的呼吸像是刻意按捺着心中的怒火,低声威胁:“温酒,你知我要听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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