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院门,朦胧夜色中,一身黑衣的胥瑞恍若与黑夜连成一体,静静地立于一棵树旁。

    来鹰山治病之时,他不曾报出太子身份,只说与墨竹师傅是旧识。

    云蕖以为只是普通官宦之家的公子,便如常待他。

    他本意是由墨竹师傅诊疗,墨竹师傅不在,便打算离开。云蕖大着胆子询问了伤势,一本正经地问他:“我是墨竹师傅的徒弟,可否让我一试?”

    胥瑞吃惊,扫看她两眼之后,内心存疑:“姑娘有几分把握?”

    她自信满满地说道:“只要公子信我,我保公子痊愈。”

    胥瑞身后的双喜忧急万分的,“公,公子,万万不可。”

    太子身份尊贵,岂可听信眼前的黄毛丫头?

    胥瑞忍着身子不适,静默一会儿之后,却是答应下来:“请云姑娘为我诊治。”

    一月之后,云蕖果然言出必行,还给胥瑞一个康健的体魄。

    送他走的那天,胥瑞还特意问她:“你救了我的命,希望得到什么回报?”

    云蕖漫不经心地,“我想要什么都行?”

    胥瑞一本正经,“只要我有,你尽管开口。”

    云蕖灿然一笑:“我治病救人,可不是图什么回报的。你身体健健康康的,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听了她的话,胥瑞脸上露出很特别的表情,定定看了她很久,这才策马离开。

    墨竹师傅游历归来,云蕖方知她口中的瑞公子竟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她当时还有些疑惑:“太子就太子嘛,有什么好隐瞒的?他费心在我面前演了一个月的瑞公子,还真是难为他了。”

    胥瑞没来鹰山,但他的礼物却源源不断地送来。

    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穿的,有时候是些女孩子才会喜欢的小物件。

    最开始是由双喜负责来送,后来又换成了令红这丫头。

    云蕖每次都让他们传话,不必再送。可话传回去了,事情却没得到解决。

    胥瑞照旧派人往山上送礼物。

    这次更直接,他竟亲自赶来。

    云蕖心知他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感动的。

    胥瑞俊逸挺拔面如冠玉,待她温和有礼,她每每想起他都是唇角含笑的。

    但她与他的身份天差地别,只能是想想罢了。

    云蕖在门口驻足,眼神逐渐适应黑暗,这才慢慢朝胥瑞走去。

    胥瑞循声望来,发出惊喜的声音:“云姑娘?”

    他大踏步向她走来,意欲走到她面前停下,下一瞬,一具温软的身子却猝不及防地扑进了他的怀抱。

    他表情一滞,眼神中透出难以置信。

    他和她虽相处一个月,但他住在前排的木屋里,离着她所住的木屋尚有十几步远。

    况且他身边有双喜和令红,敷药擦拭等事宜几乎不用云蕖插手,她只负责煎药送药,熟悉之后会经常一起谈天说地。

    但两人之间关系是克制守礼的。

    她主动扑到他怀里这种事情,是胥瑞连想也不敢想的。

    他僵着身子,尴尬地立在那里。

    软玉温香抱满怀。

    他有些懵了。

    云蕖不说话,只紧紧地抱着他。

    他身上有秋夜的凉气,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应是他身上独有的。

    她脑袋挨在他的胸口,沉寂的夜色中,耳畔可以清晰地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

    似擂鼓一般。

    她眼睛泛起潮意。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今晚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也清楚地明白自己将会遭遇什么。

    她堵上了自己的一切,只为给姨母复仇。

    自己和太子的交集,天亮之后便会终止。

    不知道他得知自己去世的消息之时,会不会有一星半点儿的难过?

    她最后用力地抱了下他,随之松手,扭头往回跑。

    胥瑞从怔愣中缓过神,眼睁睁看着她跑进院门。

    守候在不远处的令红贴心地帮云蕖关好木屋的门,垂首走到胥瑞身侧,等候差遣。

    胥瑞表情有些迟钝,他木木地转头,“令红,方才,方才是云姑娘吗?”

    一向聪明睿智的太子怎么表现得跟个傻子一样?令红一怔,慢吞吞地回答:“正是。”

    她出入鹰山多次,凭那身形便能判断出是云蕖姑娘。

    “她,她方才抱了孤?”

    太子殿下真傻了?

    令红瞪大一双眼珠子,心慌慌地回答:“是的,殿下。”

    这得是多傻,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方才云姑娘抱了太子殿下那么久,太子殿下没有感知么?

    “她,她竟然抱了孤?”胥瑞喃喃自语,“她,抱了孤?”

    令红被胥瑞这副样子吓到,近前一步,大着胆子问道:“殿下,您还好吧?”

    怎么净问些废话?

    胥瑞抬手摸了摸胸口,“孤不好。”

    令红吓了一跳:“殿下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去请墨竹师傅?”

    墨竹师傅的医术远近闻名,有她在,令红心里不慌。

    毕竟双喜他们都在山下候着。

    “孤心脏跳得太快了,一点儿也不好。”

    令红抬起的腿缓缓放了回去。

    她终于是听明白了,自家主子不是身体不好,是春心萌发得太厉害。

    她悄悄翻了个白眼,垂眉低首地站到太子旁侧。

    胥瑞看向紧闭的木门,“云姑娘为何戴了面纱?”

    他还是头一次见她戴面纱的样子。

    令红想了下,替云蕖找到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想必云姑娘刚睡醒还没有梳妆打扮,是以用面纱遮住脸颊,女为悦己者容,云姑娘一定希望殿下看到她最美好的样子。”

    这话一下就说到了胥瑞心里,他微微颔首:“是了,一定是这样。”即使这样,胥瑞还是不满意,他又问,“那她为何忽然抱孤?”

    令红眼睛眨巴几下,搜肠刮肚地想词,“奴婢认为,云姑娘思慕殿下,所以才会主动抱您。”

    “那她为何一句话不说便跑掉?”

    令红悄悄扁了下嘴,要不是殿下主动说,她可不知道云姑娘说没说话,但殿下问了,她不能不答,她信口胡诌,“想必云姑娘害羞了。”

    胥瑞听得心花怒放,眼睛里恍若容纳了万千星辰,熠熠生辉。

    他喜欢的姑娘抱了他。

    真好。

    天光大亮,墨竹师傅差人将准备好的棺材送上山,她和云蕖、明茹三人将姚觅澜葬于山顶上一处。

    一切尘埃落定,云蕖再回到木屋,瞧着镜中衰老的自己,只觉恍如隔世。

    明茹站在一旁小心提醒,“云姑娘,”意识到不对,她马上改口,“夫人,我们明天要回侯府了。您的身子其实不适合远行,因着今日是那卫婕楚的生辰,世子顾不上,是以才没有管夫人的出行。若是在外逗留久了,难保他们不会起疑。”

    “临来之前,您的姨母已将嫁妆账册整理好,当时,”明茹说到这里就想哭,哽咽道,“您的姨母当时说,若她有个万一,让奴婢将账册交由您保管。”

    “看来姨母早有打算。”云蕖回头,轻轻拉住明茹的手,“以后,拜托你了。”

    她从未去过侯府,若是没有明茹,她怕是很难应付。

    明茹哽咽道:“先前夫人待奴婢极好,奴婢感恩夫人,愿为逝去的夫人赴汤蹈火。”

    倘若明茹不是忠仆,想必姨母也不会带她到山上来。

    冥冥之上,仿佛一切早有定数。

    云蕖目色逐渐泛冷,“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明茹重重点头,“是应该让他们血债血偿。”

    隔日天刚蒙蒙亮,云蕖便早早起了,收拾好之后,她领着明茹去向师傅拜别。

    师傅瞧着她一副妇人打扮,“这样,更像了。”

    凭她见过姚觅澜几面,是难以将眼前之人与之前的姚觅澜区分开来。

    云蕖拜别师傅,在晨曦中同明茹一起下了山,在山脚下雇了一辆马车,两人一同坐到车里。

    云蕖掀帘望了眼外头,低声问:“咱们怎么来的?”

    明茹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来的时候,府里的马车送咱们过来的,到了山脚下,您就吩咐车夫回去,说是咱们自行回去。”

    “说来说去,还是府里人不尽心,既然知道我身体虚弱,竟也不多派个人来。”

    明茹小声道:“是夫人主动要求的,怕的是人多眼杂。”

    马车哒哒,快到晌午时,终于停下。明茹凑近昏昏欲睡的云蕖,小声提醒:“夫人,咱们到了。”

    云蕖蓦然惊醒,眼睫撩起,目色里一派清明。

    她想了下,眼睫半垂,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明茹晓悟,待马车停稳,先行跳下去,然后撩起帘子,“夫人,请。”

    云蕖胳膊搭上明茹的手,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慢慢下了马车。

    抬眸,巨大的侯府牌匾明晃晃的,在阳光照耀下分外刺眼。

    门口的小厮极有眼色,立时蹿过来行礼。“夫人,您回来了。”

    明茹斥道:“夫人身体不适,还不派人抬顶软轿来。”

    其中一名小厮慌忙起身,一溜烟儿地跑进府里。

    不多时,几名小厮便抬着一顶软轿来到门口处。

    明茹扶着云蕖迈进大门,再将人小心扶到软轿上,柔声道:“夫人,您坐稳了。”

    软轿缓缓抬起,坐在轿内的云蕖一改病弱的样子,端端正正坐着,眼底一派冷凝与萧瑟。

    顺利骗过小厮。

    算是正式开启了她侯府主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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