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桃花俏。”
“不，人比芍药俏。”
“……姐，我们是比亲人还亲的人。”
“……小千，你不能执着于无谓的事太久。你着相了。”
“女儿，爹死不足惜！却无颜去见你母亲！”
“我是旧朝的亡灵，来尽大衍的命数。”
……
“这世间这么大，你好好一娘子，别交待在这战场上。”
都说人之将死，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千梵似乎听到不同人的声音从垂死的她的耳边刮过，又像仅仅是呼啸的风声，狂乱、纷扰。
千梵躺在呼啸的风中，心想：若是早一步看破先生的假面，就好了。
这一生，纷纷扰扰来，白茫茫干干净净走，不带走一片树叶，一纸经文，也没能像年少时希冀的那般，在史书上写下“千梵”二字。
真不甘心啊。
洛京城外，西山崖道边一小客栈内。
晏桃在门外拍了许久，不见门内有反应，只好一脚踢开客房的门。
“别交待在这……战场上……”
床上之人呢喃自语，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她下意识往脖子上摸。明明是已死之身，喉咙间却没有木刺的洞。
晏桃：“姐！……姐？”
只见千梵双手捂着修长的脖颈，眼神直勾勾盯着空洞之处，额前绒发间渗着晶莹汗水。
“姐，你怎么了？”晏桃轻轻掰开千梵的双手，白皙的肌肤上已拓上十指红痕。他从怀中抽出香帕，替千梵擦汗。
闻着帕子上的春桃香，千梵终于有了死而复生的实感。
晏桃看着千梵眼中克制的泪花，道不明那是一种怎样的复杂情绪，讶然、惊恐、追悔、庆幸……只能担忧道：“昨晚我走时还好好的，怎么了这是？”
千梵定定神，沉默地抱住了晏桃。
一路上，千梵为适应这巨变，较为缄默，这让晏桃不得不担心。但千梵说自己没事，晏桃便不再追索答案。
他总是按千梵说的去做。
自从进了京西北路，确保不会发生意外后，老郭和手下便压着讼师快马先行，已于三日前到达刑讯处。
隐殿的规矩，犯人抓住后，单侧手脚筋挑断。押解过处，来往行人看到立枷中的犯人如行尸走肉，便知道是隐殿的手笔了。
千梵二人则直接驾马往洛京南郊的青岭前进。
隐客为了行动方便，平时禁止露面，故而寻常百姓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连朝中官员，若非父母血亲，也很难知道这些隐客都长什么样。
隐殿坐落在南郊青岭的群山中，是个与世隔绝的幽僻场所。
千梵八岁时，离开苏州，来到了隐殿，在老妪的带领下，于山脚下十里外就辞别了父亲，坐上老妪驾的马。
穿过薜荔紫萝，打开机关隧道，才豁然开朗，看到了隐殿的练功场。
那时父亲给她找了位教书先生，她背过些古文。看到隐殿的第一眼，还以为是从前战乱时，哪个大户人家在这南郊开辟的隐世桃源。
前世，自从晏桃跳下青岭，尸骨无存，千梵就没再回来过。
走过演武场，有一处绝壁，刻着“隐殿”二字的花岗石立在崖前。
千梵下意识地手心攥紧。
当年，晏桃就是从这里跳下了青岭。
当时，她被蒙洛外派到岭南做事。等两个月后回京时，一路上听说兵部尚书宴相公的小儿子，也是唯一的庶子，残忍谋杀了两个嫡子哥哥。现场被隐藏的很好，但年轻有为的刑部侍郎还是找出了蛛丝马迹，指认了晏桃的罪证。
千梵自然不相信，想要找到晏桃问个清楚，却在回到隐殿后，被蒙洛带到“隐殿”碑前——
“晏桃他自觉罪孽深重，已经于几日前跳下青岭。”
“……”
“姐，走啦！”
千梵笑答：“好。哎，等一下——”
她理了理晏桃的领口。衣着利落了，晏桃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几分。
现在距离晏桃出事，还有段时日。
这次，她一定查清真相。
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有两个原因。一是同为蒙先生门下的学生；二是，从某种意义上将，千梵和晏桃，都是这座隐殿中的异类。
回院舍的路上，迎面走来一身穿冷翡翠绿撒花长裙的女子，瞧见二人后倨傲地抬头，眼神落在千梵头上某一处，冷笑道：
“不是说是大衍首富之女吗？怎么带起荆钗了？”
她没等二人回答，直接道：“商贾之家，就该带商贾之家配的东西！”
原来千梵在竹溪镇扮做乡下少女，发间插的是朴素的桃木簪，但木簪的做工奇特，是中原地区没有的手艺，千梵便留下来戴了。
千梵记得，前世她也受到了楼衔月的刁难。自古士人轻商，楼衔月家中不过从六品官职，也能呛得前世的千梵没话说。
那时，千梵生闷气，晏桃替她出头，不小心动了手，被楼衔月抓住个欺压同学的罪名，关了两天禁闭。
千梵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笑道：“没事啊，美女嘛，披个麻袋都好看。你体会不到吧？”
说完，径直往回走，仿佛多看某人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你！”楼衔月第一次被噎到，但很快也反应过来，语气生硬道：“你说的和我说的是一回事吗！”
她说的是出身，士族与商贾，泾渭分明，天壤之别。但罗千梵却一句话把话题转移到她美不美上面。
嘿，她还挺自信。
千梵默然一笑。
楼衔月不愧也是隐殿之人，虽反应慢了些，但好歹察觉出来了。
然而，她意识到又能怎样？并不能撼动千梵要走的步伐。楼衔月嘴角一抽，换了个路子。
“你和晏桃能凑到一起，也不奇怪。一个是商贾之女，一个是娘死了爹又不爱的庶子。”
千梵余光瞥到，晏桃脚下顿了一顿。
“走，别听她胡说。”
晏桃咬住下唇，跟上千梵。
楼衔月自然也看出晏桃一瞬间的失态，“全洛京都知道，宴尚书一心只栽培两个嫡子，而和通房丫头生的杂种，不想管，就打小送到隐殿来了……”
“楼衔月！”
被戳中痛处，晏桃却不能像千梵一样轻轻放下，转身之际带起一股旋风。
“你再敢给我说一句试试！”
不远处，扫地的老妪听到这边的吵闹，搁下扫把靠在山石上，往这边走来。
千梵轻啧，没想到即使她不理楼衔月，晏桃还是被激怒了。
难道上一世发生过的事，还要再次重演？
“怎么？我说就说了，你还能动手打我不成？”楼衔月笑起来，嘴角却向下撇，好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随着老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千梵摘下头上木簪，往楼衔月发上一比，笑道：“这荆钗还挺适合楼同学呢。”
面对突如其来的示好，楼衔月一脸懵。
连晏桃都诧异起来，阿姐是在干嘛？难道要讲和？
千梵却不这样想。
既然躲不掉，那就正面迎接。
“不，人比芍药俏。”
“……姐，我们是比亲人还亲的人。”
“……小千，你不能执着于无谓的事太久。你着相了。”
“女儿，爹死不足惜！却无颜去见你母亲！”
“我是旧朝的亡灵，来尽大衍的命数。”
……
“这世间这么大，你好好一娘子，别交待在这战场上。”
都说人之将死，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千梵似乎听到不同人的声音从垂死的她的耳边刮过，又像仅仅是呼啸的风声，狂乱、纷扰。
千梵躺在呼啸的风中，心想：若是早一步看破先生的假面，就好了。
这一生，纷纷扰扰来，白茫茫干干净净走，不带走一片树叶，一纸经文，也没能像年少时希冀的那般，在史书上写下“千梵”二字。
真不甘心啊。
洛京城外，西山崖道边一小客栈内。
晏桃在门外拍了许久，不见门内有反应，只好一脚踢开客房的门。
“别交待在这……战场上……”
床上之人呢喃自语，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她下意识往脖子上摸。明明是已死之身，喉咙间却没有木刺的洞。
晏桃：“姐！……姐？”
只见千梵双手捂着修长的脖颈，眼神直勾勾盯着空洞之处，额前绒发间渗着晶莹汗水。
“姐，你怎么了？”晏桃轻轻掰开千梵的双手，白皙的肌肤上已拓上十指红痕。他从怀中抽出香帕，替千梵擦汗。
闻着帕子上的春桃香，千梵终于有了死而复生的实感。
晏桃看着千梵眼中克制的泪花，道不明那是一种怎样的复杂情绪，讶然、惊恐、追悔、庆幸……只能担忧道：“昨晚我走时还好好的，怎么了这是？”
千梵定定神，沉默地抱住了晏桃。
一路上，千梵为适应这巨变，较为缄默，这让晏桃不得不担心。但千梵说自己没事，晏桃便不再追索答案。
他总是按千梵说的去做。
自从进了京西北路，确保不会发生意外后，老郭和手下便压着讼师快马先行，已于三日前到达刑讯处。
隐殿的规矩，犯人抓住后，单侧手脚筋挑断。押解过处，来往行人看到立枷中的犯人如行尸走肉，便知道是隐殿的手笔了。
千梵二人则直接驾马往洛京南郊的青岭前进。
隐客为了行动方便，平时禁止露面，故而寻常百姓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连朝中官员，若非父母血亲，也很难知道这些隐客都长什么样。
隐殿坐落在南郊青岭的群山中，是个与世隔绝的幽僻场所。
千梵八岁时，离开苏州，来到了隐殿，在老妪的带领下，于山脚下十里外就辞别了父亲，坐上老妪驾的马。
穿过薜荔紫萝，打开机关隧道，才豁然开朗，看到了隐殿的练功场。
那时父亲给她找了位教书先生，她背过些古文。看到隐殿的第一眼，还以为是从前战乱时，哪个大户人家在这南郊开辟的隐世桃源。
前世，自从晏桃跳下青岭，尸骨无存，千梵就没再回来过。
走过演武场，有一处绝壁，刻着“隐殿”二字的花岗石立在崖前。
千梵下意识地手心攥紧。
当年，晏桃就是从这里跳下了青岭。
当时，她被蒙洛外派到岭南做事。等两个月后回京时，一路上听说兵部尚书宴相公的小儿子，也是唯一的庶子，残忍谋杀了两个嫡子哥哥。现场被隐藏的很好，但年轻有为的刑部侍郎还是找出了蛛丝马迹，指认了晏桃的罪证。
千梵自然不相信，想要找到晏桃问个清楚，却在回到隐殿后，被蒙洛带到“隐殿”碑前——
“晏桃他自觉罪孽深重，已经于几日前跳下青岭。”
“……”
“姐，走啦！”
千梵笑答：“好。哎，等一下——”
她理了理晏桃的领口。衣着利落了，晏桃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几分。
现在距离晏桃出事，还有段时日。
这次，她一定查清真相。
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有两个原因。一是同为蒙先生门下的学生；二是，从某种意义上将，千梵和晏桃，都是这座隐殿中的异类。
回院舍的路上，迎面走来一身穿冷翡翠绿撒花长裙的女子，瞧见二人后倨傲地抬头，眼神落在千梵头上某一处，冷笑道：
“不是说是大衍首富之女吗？怎么带起荆钗了？”
她没等二人回答，直接道：“商贾之家，就该带商贾之家配的东西！”
原来千梵在竹溪镇扮做乡下少女，发间插的是朴素的桃木簪，但木簪的做工奇特，是中原地区没有的手艺，千梵便留下来戴了。
千梵记得，前世她也受到了楼衔月的刁难。自古士人轻商，楼衔月家中不过从六品官职，也能呛得前世的千梵没话说。
那时，千梵生闷气，晏桃替她出头，不小心动了手，被楼衔月抓住个欺压同学的罪名，关了两天禁闭。
千梵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笑道：“没事啊，美女嘛，披个麻袋都好看。你体会不到吧？”
说完，径直往回走，仿佛多看某人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你！”楼衔月第一次被噎到，但很快也反应过来，语气生硬道：“你说的和我说的是一回事吗！”
她说的是出身，士族与商贾，泾渭分明，天壤之别。但罗千梵却一句话把话题转移到她美不美上面。
嘿，她还挺自信。
千梵默然一笑。
楼衔月不愧也是隐殿之人，虽反应慢了些，但好歹察觉出来了。
然而，她意识到又能怎样？并不能撼动千梵要走的步伐。楼衔月嘴角一抽，换了个路子。
“你和晏桃能凑到一起，也不奇怪。一个是商贾之女，一个是娘死了爹又不爱的庶子。”
千梵余光瞥到，晏桃脚下顿了一顿。
“走，别听她胡说。”
晏桃咬住下唇，跟上千梵。
楼衔月自然也看出晏桃一瞬间的失态，“全洛京都知道，宴尚书一心只栽培两个嫡子，而和通房丫头生的杂种，不想管，就打小送到隐殿来了……”
“楼衔月！”
被戳中痛处，晏桃却不能像千梵一样轻轻放下，转身之际带起一股旋风。
“你再敢给我说一句试试！”
不远处，扫地的老妪听到这边的吵闹，搁下扫把靠在山石上，往这边走来。
千梵轻啧，没想到即使她不理楼衔月，晏桃还是被激怒了。
难道上一世发生过的事，还要再次重演？
“怎么？我说就说了，你还能动手打我不成？”楼衔月笑起来，嘴角却向下撇，好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随着老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千梵摘下头上木簪，往楼衔月发上一比，笑道：“这荆钗还挺适合楼同学呢。”
面对突如其来的示好，楼衔月一脸懵。
连晏桃都诧异起来，阿姐是在干嘛？难道要讲和？
千梵却不这样想。
既然躲不掉，那就正面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