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国东南边陲，鸿盛二十五年。
“这法子怎么能行？让那人溜走了怎么办！”
“的确惊险，但…或可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况我们现在确实找不到那张纸。”
“哼，我看千梵就是想不出办法了，所以拿这个糊弄蒙先生……”
“你说谁想不出办法，谁糊弄蒙先生？”
千梵冷冷的眼瞥过去，宛如冰刀剜肉一样，她眼皮轻挑：“你再说一遍？”
“咯噔”一声，罗千梵从浅寐中惊醒，脑袋从支着的手指上小鸡啄米似的掉下来。
原来是梦啊。
不过是在洛京听过的，关于她的计划的争议，再一次在梦中重现了。
“……”罗千梵拂拂额角，拨弄碎发，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看了看身边还在熟睡的少年，拾起他掉到地上的七层褥角，塞回他身下，再掀起帘子看外面，稻花飘香，丘陵染绿。
驾车的士兵见她探出头来，道：“罗姑娘，咱已经到了竹溪镇了，大衍最东南！”
士兵不自觉耸了耸鼻子，他面上恭敬，心里却是不大服气的。
他们一众人皆是禁军中的精英，一周前却被分派出来，跟着这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做事。
马车里还躺着个小少爷，娇气得跟鲜花似的，这小姑娘指哪他打哪，更指望不上。
这次任务是活捉泄露大衍律法机密的讼师，而且必须要从他身上完好无损地搜出一样东西来。
这俩人能抓到？能搜出？
就怪了！
只是那样东西，是圣人交代的任务。
他们这一队禁军已经搜了快一周，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圣人一怒，轻则办事不力革职降俸禄，重则身家性命不保。
他和全队人的命，都压在那张纸上……
他左看右看，这小姑娘除了长相好，尤其那一双眼睛像永远含着水似的，晶莹灵动，没有其它特别的了嘛！
罗千梵假装不曾注意到士兵一闪而过的不屑，只道句“好”。
她放下帘子，回身朝车内摇醒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年，叉着腰，气不打一处来，“宴桃，醒醒！到了！该行动了。”
往镶玉的鞋头上踢了好几脚，少年终于揉起眼睛，罗千梵解开包袱，拿出一身做旧的农家衣裙，解下马车中部的遮光帘，先一步去换衣裳了。
竹溪镇中，一好模样的青年驻足在一家鱼丸店前。
他要了一碗清汤鱼丸，坐在店外的露天桌子前，拍了拍蓝布衣衫下摆，但下摆上的泥土还未干，拍不掉。
“你是北方来的吧？”鱼丸店主弓着背，端上飘香的鱼丸汤，问道，“你刚才说话，我就听着不像本地人。我们这潮气大，湿泥不容易干。”
蓝衫青年一作揖：“老人家见多识广。我有一友人在海上做茶叶生意，正要去找他。敢问老人家，这镇上盖路引子的衙门，在何处？”
老店主一溜胡须，啧啧道：“这段时间路引子不好发，尤其你还是外乡人。官府不知道在找什么人！但要是有本地人作保，路引子下来的也快……”
“叮当”一声，蓝衫青年放了半块碎银子在木桌上，“鱼丸好吃得紧。只可惜，小生人生路不熟，哪里有熟人做担保？”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无非是想花点钱找个人作保。
蓝衫青年观察着老店主的神态，只见他拧着川字眉头，犹豫的眼神在银子边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最后一摆手：“嗨！看你是个老实青年，我叫我孙女陪你去就行！”
老人扒走银子，冲店内喊道：“阿千，出来啦！”
“老人家还有孙女？”
蓝杉青年朝店内望去，先见到裙摆的流苏摇摇晃晃，随着轻快的步伐迈出门槛，然后从那门后的阴影中，逐渐显露出一个年轻的身形。
这姑娘身穿松烟色小圆领窄袖衫，下穿只及脚踝不拖地的同色长裙，袖子挽起至臂弯，两手端着一盖帘包好的现打鱼丸，走起路来利落大方。她的面庞相较于洛京的脂粉佳人，晒得微微黑，但樱唇翘鼻，乌发如缎，别有一番野性韵味，但一双山中鹿似的含水眸子，恐怕只有这雾气氤氲的地方才能养出来。
“阿千姑娘。”蓝衫青年礼貌作揖道。
阿千好奇地打量他：“你要去办路引子？”
*
果不其然，在当地人的担保下，衙门办事的当即就痛快地在路引子上盖下章。
蓝衫青年拿着路引子，问阿千道：“你今年几岁了？”
阿千没有洛京大家闺秀的那种娇羞，随口答道：“刚十七。”
“十七了？”蓝衫青年一笑，“十七在我们北方，可都要许人家了。”
阿千斜乜他一眼，下巴倨傲地微微抬起，“用你来提醒我？”
蓝衫青年觉得这乡下姑娘颇有个性，只听她道：“那边的茶棚里有说书的，你陪我去听一听吧。”
“我阿爷平常不让我在外面听太久。”
阿千都求他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看她那微微皱起的小山眉，蓝衫青年在心里衡量了下与城门的距离，想着今晚闭城前肯定能出去，便扬起一只手，道：“请。”
东南的天气阴沉得很，不一会儿，天上又聚集起阴云，雨丝星星点点地丢下来。
这茶棚漏雨，正好滴在蓝衫青年衣裳，他烦躁地“啧”一声，连忙捂住衣衫上一处地方，对阿千说：“下雨了，咱们快回去吧。一会你阿爷该担心了。”
他搬出了阿爷，但这狐假虎威的法子并没有震慑到阿千。
阿千调了两碗四果汤，一碗给他，道：“又不是台风，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看那些巡逻的士兵，这几天整天盘问在大街上乱跑的人。你要是乱跑了，说不定就被他们抓走了。你也不必怕雷劈，你不做亏心事，雷肯定先劈那群穿铁甲的士兵。”
一声闷咳声响起，来自茶馆的壮汉老板。
蓝衫青年回头望了一眼，果然见一列重甲士兵在巡逻，喉头不自觉紧了一下。
但他的左手在衣衫上，好像黏住了，半晌不见动那碗四果汤。这四果汤亮晶晶全是汁水，得另一只手端着拿到跟前吃。
阿千道：“你快尝尝我做的四果汤怎么样？说实话。”
这乡野丫头也热情过头了。
蓝衫青年抽动一下嘴角，快速端起碗囫囵进肚，然后迅速捂回衣衫的某一处，不让雨淋到。随即敷衍道：“好吃！甜而不腻，清香！”
阿千满意地笑了。
蓝衫青年抹抹嘴，一刻钟前的绅士品格全然不见，急急道：“这雨越下越大，咱快走吧。你不走，我可先走了！”
阿千抿嘴细细笑道：“好呀，走——”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那一瞬间，那个眼神，让蓝衫青年突然想起幼时玩弄蝼蚁的目光。
这时，茶馆的壮汉老板走到阿千身后，替她撑起一把油伞，伞面画洛京佛山，一看便知出自名家手笔。
阿千冷冷道：“都看到了吧。左肋骨下一寸，取出来。”
蓝衫青年拔腿就逃，但身后早已围着那一群巡逻的士兵。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是那鱼丸店的老店主！
只是老店主此刻身穿一身玉红色鎏金绣桃花长衫，身姿挺拔。他的手摸到耳后，竟撕下来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后是个面若桃花，眉眼深邃，红唇微勾的美少年，正蔑视着他。
撑伞的“老板”，正是之前驾马驱车的士兵。只是这次，他毕恭毕敬，俯首称“是”。其他士兵见队长如此，立马行动起来，很快从手无缚鸡之力的蓝衫青年身上搜出了牛皮包裹的文书。
文书中记载了大衍律法中的所有漏洞、可钻的空子，涉及私盐、采矿、冶铁等诸多国家大事。
可想而知，这一份文书倘若倘若落到敌国手中，会对大衍造成何等危害！
“郭队长……”
“哎——”撑伞的士兵打断千梵，“罗姑娘，叫我老郭就行了。老郭先前多有冒犯，还请罗姑娘大人有大量！”
罗千梵托住他欲行礼的手，“不必，老郭。”
老郭如实道：“我和这一队兄弟的命都在这一张纸上！”
罗千梵颔首微笑，倒是宴桃撑着红伞走来，道：“我姐都算好的，这讼师在打官司上确实有些本事，大衍律法早已烂熟于心，不会一开始就写下如此重要的罪证，还一路随身带着。”
“大衍规定，若无官府发放的通商文书，寻常人家出国境不得超过三日。三日怎么够他默写完一本大衍律法，还要批注上漏洞空子？因此，至少得在出大衍前把这个东西写好，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咱就说怎么他家里死都翻不到！不过这样一来，”老郭低头思忖，“就有了另一重困难，那就是守城的士兵会搜身。他就得想个法子，更容易混过城门。”
宴桃荡开画着桃花的红扇，在暴雨天扇起风来。
“老郭啊，恭喜你，终于跟上我和我姐的思路了。”
老郭一拍脑门：“所以罗姑娘就扮作引路人，让他放下戒心。等天下雨、给他四果汤吃，也是为了找这文书藏在哪！”
千梵微笑道：“听说你们受了圣人很大的威压，要完好无损地带回文书。但文书易毁，直接找出来岂不好？”
老郭感动得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又是一礼。
傍晚时分，骤雨初歇。
老郭和手下整理摊子，还给当地人。宴桃则坐在阴影里，拿桃花红扇挡着脸。
老郭往千梵站到地方一瞧，见她还在跟当地人学做石花和仙草，稀奇道：“罗姑娘怪喜欢四果汤！”
红扇下传来幽幽的声音：“我姐那是要给别人带呢。”
老郭一脸八卦：“谁哇，这么好福气！”
看着忠厚严肃的郭队长，竟也对这种事感兴趣，宴桃坐起来，笑嘻嘻道：“蒙先生啊。”
千梵请教完四果汤的做法，收好讼师的罪证到机关木匣中，走到锁着讼师的立枷前。
“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讼师死猪不怕开水烫，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不想配合，只抬头望天，却见暮色昏暝，风满楼，又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罗千梵向前一步，忽而雷鸣天地间，竟有天地鸿蒙初开远古圣人渡劫之感。
“半年前，西街黑拳场上打死了人，你协助拳场老板恐吓不懂律法的死者妻儿，最后你得了十两讼师费，那妻儿却一文没拿到。”
“是也不是？”
讼师被闷雷吓破了胆，“这…这……”
千梵继而向前一步，电闪，万里骤晴。
“三月前，李家商铺被王家恶意挤兑，你却凭借大衍商法中的空子，帮助王家摆脱罪名，一家独大。李家却负债累累，不得不卖儿鬻女。”
“是也不是？”
讼师没想到这些隐客竟挖得如此深，绝望闭眼，“是……”
最后一步，千梵站定，面上亦慈悲亦无情。
“十天前，洛京西北的哀阎村，一名农家女于田中收麦。工部尚书的儿子赵衙内游玩回京途径哀阎村，看上了该女子，非法强占。”
“赵衙内自然不肯给名分，便经人介绍找到你解决此事。经过你一番颠倒黑白，农家女成了勾引衙内的罪人。但她刚烈，竟当堂撞死在衙门柱子上。他父亲屡次上访，皆被你阻拦。”
“是，也不是。”
又一道紫电掠过，讼师偶然瞥到这隐客的脸，只觉得似画皮的美女夜叉，来索他的命。
“这法子怎么能行？让那人溜走了怎么办！”
“的确惊险，但…或可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况我们现在确实找不到那张纸。”
“哼，我看千梵就是想不出办法了，所以拿这个糊弄蒙先生……”
“你说谁想不出办法，谁糊弄蒙先生？”
千梵冷冷的眼瞥过去，宛如冰刀剜肉一样，她眼皮轻挑：“你再说一遍？”
“咯噔”一声，罗千梵从浅寐中惊醒，脑袋从支着的手指上小鸡啄米似的掉下来。
原来是梦啊。
不过是在洛京听过的，关于她的计划的争议，再一次在梦中重现了。
“……”罗千梵拂拂额角，拨弄碎发，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看了看身边还在熟睡的少年，拾起他掉到地上的七层褥角，塞回他身下，再掀起帘子看外面，稻花飘香，丘陵染绿。
驾车的士兵见她探出头来，道：“罗姑娘，咱已经到了竹溪镇了，大衍最东南！”
士兵不自觉耸了耸鼻子，他面上恭敬，心里却是不大服气的。
他们一众人皆是禁军中的精英，一周前却被分派出来，跟着这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做事。
马车里还躺着个小少爷，娇气得跟鲜花似的，这小姑娘指哪他打哪，更指望不上。
这次任务是活捉泄露大衍律法机密的讼师，而且必须要从他身上完好无损地搜出一样东西来。
这俩人能抓到？能搜出？
就怪了！
只是那样东西，是圣人交代的任务。
他们这一队禁军已经搜了快一周，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圣人一怒，轻则办事不力革职降俸禄，重则身家性命不保。
他和全队人的命，都压在那张纸上……
他左看右看，这小姑娘除了长相好，尤其那一双眼睛像永远含着水似的，晶莹灵动，没有其它特别的了嘛！
罗千梵假装不曾注意到士兵一闪而过的不屑，只道句“好”。
她放下帘子，回身朝车内摇醒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年，叉着腰，气不打一处来，“宴桃，醒醒！到了！该行动了。”
往镶玉的鞋头上踢了好几脚，少年终于揉起眼睛，罗千梵解开包袱，拿出一身做旧的农家衣裙，解下马车中部的遮光帘，先一步去换衣裳了。
竹溪镇中，一好模样的青年驻足在一家鱼丸店前。
他要了一碗清汤鱼丸，坐在店外的露天桌子前，拍了拍蓝布衣衫下摆，但下摆上的泥土还未干，拍不掉。
“你是北方来的吧？”鱼丸店主弓着背，端上飘香的鱼丸汤，问道，“你刚才说话，我就听着不像本地人。我们这潮气大，湿泥不容易干。”
蓝衫青年一作揖：“老人家见多识广。我有一友人在海上做茶叶生意，正要去找他。敢问老人家，这镇上盖路引子的衙门，在何处？”
老店主一溜胡须，啧啧道：“这段时间路引子不好发，尤其你还是外乡人。官府不知道在找什么人！但要是有本地人作保，路引子下来的也快……”
“叮当”一声，蓝衫青年放了半块碎银子在木桌上，“鱼丸好吃得紧。只可惜，小生人生路不熟，哪里有熟人做担保？”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无非是想花点钱找个人作保。
蓝衫青年观察着老店主的神态，只见他拧着川字眉头，犹豫的眼神在银子边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最后一摆手：“嗨！看你是个老实青年，我叫我孙女陪你去就行！”
老人扒走银子，冲店内喊道：“阿千，出来啦！”
“老人家还有孙女？”
蓝杉青年朝店内望去，先见到裙摆的流苏摇摇晃晃，随着轻快的步伐迈出门槛，然后从那门后的阴影中，逐渐显露出一个年轻的身形。
这姑娘身穿松烟色小圆领窄袖衫，下穿只及脚踝不拖地的同色长裙，袖子挽起至臂弯，两手端着一盖帘包好的现打鱼丸，走起路来利落大方。她的面庞相较于洛京的脂粉佳人，晒得微微黑，但樱唇翘鼻，乌发如缎，别有一番野性韵味，但一双山中鹿似的含水眸子，恐怕只有这雾气氤氲的地方才能养出来。
“阿千姑娘。”蓝衫青年礼貌作揖道。
阿千好奇地打量他：“你要去办路引子？”
*
果不其然，在当地人的担保下，衙门办事的当即就痛快地在路引子上盖下章。
蓝衫青年拿着路引子，问阿千道：“你今年几岁了？”
阿千没有洛京大家闺秀的那种娇羞，随口答道：“刚十七。”
“十七了？”蓝衫青年一笑，“十七在我们北方，可都要许人家了。”
阿千斜乜他一眼，下巴倨傲地微微抬起，“用你来提醒我？”
蓝衫青年觉得这乡下姑娘颇有个性，只听她道：“那边的茶棚里有说书的，你陪我去听一听吧。”
“我阿爷平常不让我在外面听太久。”
阿千都求他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看她那微微皱起的小山眉，蓝衫青年在心里衡量了下与城门的距离，想着今晚闭城前肯定能出去，便扬起一只手，道：“请。”
东南的天气阴沉得很，不一会儿，天上又聚集起阴云，雨丝星星点点地丢下来。
这茶棚漏雨，正好滴在蓝衫青年衣裳，他烦躁地“啧”一声，连忙捂住衣衫上一处地方，对阿千说：“下雨了，咱们快回去吧。一会你阿爷该担心了。”
他搬出了阿爷，但这狐假虎威的法子并没有震慑到阿千。
阿千调了两碗四果汤，一碗给他，道：“又不是台风，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看那些巡逻的士兵，这几天整天盘问在大街上乱跑的人。你要是乱跑了，说不定就被他们抓走了。你也不必怕雷劈，你不做亏心事，雷肯定先劈那群穿铁甲的士兵。”
一声闷咳声响起，来自茶馆的壮汉老板。
蓝衫青年回头望了一眼，果然见一列重甲士兵在巡逻，喉头不自觉紧了一下。
但他的左手在衣衫上，好像黏住了，半晌不见动那碗四果汤。这四果汤亮晶晶全是汁水，得另一只手端着拿到跟前吃。
阿千道：“你快尝尝我做的四果汤怎么样？说实话。”
这乡野丫头也热情过头了。
蓝衫青年抽动一下嘴角，快速端起碗囫囵进肚，然后迅速捂回衣衫的某一处，不让雨淋到。随即敷衍道：“好吃！甜而不腻，清香！”
阿千满意地笑了。
蓝衫青年抹抹嘴，一刻钟前的绅士品格全然不见，急急道：“这雨越下越大，咱快走吧。你不走，我可先走了！”
阿千抿嘴细细笑道：“好呀，走——”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那一瞬间，那个眼神，让蓝衫青年突然想起幼时玩弄蝼蚁的目光。
这时，茶馆的壮汉老板走到阿千身后，替她撑起一把油伞，伞面画洛京佛山，一看便知出自名家手笔。
阿千冷冷道：“都看到了吧。左肋骨下一寸，取出来。”
蓝衫青年拔腿就逃，但身后早已围着那一群巡逻的士兵。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是那鱼丸店的老店主！
只是老店主此刻身穿一身玉红色鎏金绣桃花长衫，身姿挺拔。他的手摸到耳后，竟撕下来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后是个面若桃花，眉眼深邃，红唇微勾的美少年，正蔑视着他。
撑伞的“老板”，正是之前驾马驱车的士兵。只是这次，他毕恭毕敬，俯首称“是”。其他士兵见队长如此，立马行动起来，很快从手无缚鸡之力的蓝衫青年身上搜出了牛皮包裹的文书。
文书中记载了大衍律法中的所有漏洞、可钻的空子，涉及私盐、采矿、冶铁等诸多国家大事。
可想而知，这一份文书倘若倘若落到敌国手中，会对大衍造成何等危害！
“郭队长……”
“哎——”撑伞的士兵打断千梵，“罗姑娘，叫我老郭就行了。老郭先前多有冒犯，还请罗姑娘大人有大量！”
罗千梵托住他欲行礼的手，“不必，老郭。”
老郭如实道：“我和这一队兄弟的命都在这一张纸上！”
罗千梵颔首微笑，倒是宴桃撑着红伞走来，道：“我姐都算好的，这讼师在打官司上确实有些本事，大衍律法早已烂熟于心，不会一开始就写下如此重要的罪证，还一路随身带着。”
“大衍规定，若无官府发放的通商文书，寻常人家出国境不得超过三日。三日怎么够他默写完一本大衍律法，还要批注上漏洞空子？因此，至少得在出大衍前把这个东西写好，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咱就说怎么他家里死都翻不到！不过这样一来，”老郭低头思忖，“就有了另一重困难，那就是守城的士兵会搜身。他就得想个法子，更容易混过城门。”
宴桃荡开画着桃花的红扇，在暴雨天扇起风来。
“老郭啊，恭喜你，终于跟上我和我姐的思路了。”
老郭一拍脑门：“所以罗姑娘就扮作引路人，让他放下戒心。等天下雨、给他四果汤吃，也是为了找这文书藏在哪！”
千梵微笑道：“听说你们受了圣人很大的威压，要完好无损地带回文书。但文书易毁，直接找出来岂不好？”
老郭感动得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又是一礼。
傍晚时分，骤雨初歇。
老郭和手下整理摊子，还给当地人。宴桃则坐在阴影里，拿桃花红扇挡着脸。
老郭往千梵站到地方一瞧，见她还在跟当地人学做石花和仙草，稀奇道：“罗姑娘怪喜欢四果汤！”
红扇下传来幽幽的声音：“我姐那是要给别人带呢。”
老郭一脸八卦：“谁哇，这么好福气！”
看着忠厚严肃的郭队长，竟也对这种事感兴趣，宴桃坐起来，笑嘻嘻道：“蒙先生啊。”
千梵请教完四果汤的做法，收好讼师的罪证到机关木匣中，走到锁着讼师的立枷前。
“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讼师死猪不怕开水烫，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不想配合，只抬头望天，却见暮色昏暝，风满楼，又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罗千梵向前一步，忽而雷鸣天地间，竟有天地鸿蒙初开远古圣人渡劫之感。
“半年前，西街黑拳场上打死了人，你协助拳场老板恐吓不懂律法的死者妻儿，最后你得了十两讼师费，那妻儿却一文没拿到。”
“是也不是？”
讼师被闷雷吓破了胆，“这…这……”
千梵继而向前一步，电闪，万里骤晴。
“三月前，李家商铺被王家恶意挤兑，你却凭借大衍商法中的空子，帮助王家摆脱罪名，一家独大。李家却负债累累，不得不卖儿鬻女。”
“是也不是？”
讼师没想到这些隐客竟挖得如此深，绝望闭眼，“是……”
最后一步，千梵站定，面上亦慈悲亦无情。
“十天前，洛京西北的哀阎村，一名农家女于田中收麦。工部尚书的儿子赵衙内游玩回京途径哀阎村，看上了该女子，非法强占。”
“赵衙内自然不肯给名分，便经人介绍找到你解决此事。经过你一番颠倒黑白，农家女成了勾引衙内的罪人。但她刚烈，竟当堂撞死在衙门柱子上。他父亲屡次上访，皆被你阻拦。”
“是，也不是。”
又一道紫电掠过，讼师偶然瞥到这隐客的脸，只觉得似画皮的美女夜叉，来索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