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铺着厚重的异域地毯,窗门都是关着的,香炉青烟缭绕,不仅没能让空气好闻,反倒加重霉尘味。

    闷得让人有些晕眩。

    这要是在皇宫是绝对不允许,宫里的房间总是亮堂堂的看着明净,条案、缸里放着苏合香、佛手、香苹果等,充盈着花果香气。

    小鸢站在正中间,脸色不免苦愁,看着案盘上被搜刮出的宝石,又添一分叹息。

    不止有殷暄给她的,更多的是宜贵人留给她的嫁妆。

    萧毓芙站在她身旁,脸色哭得涨红,眼泪一滴滴掉落地面,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严重。三名庄静华贵的妇人坐在正前方的椅子上,分别是大太太、四太太、五太太,正在审她们。

    不时交头接耳,或蹙眉,或摇头,或再仔细打量小鸢一次,外面有仆人来找,还要侧头压低声不耐地吩咐。

    “你方才说是出门拜访姐妹?”五太太不确定问道,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一名未婚年轻女子不顾礼法家规,随意出门乱走,着实难以消化。

    即便是已婚妇人,也应该事先跟府里报备,备轿,由家中可靠男子陪同出行才是。

    七弟一直过得稀里糊涂,但接这么一个没家教的丫头回来着实过于离谱,而且相貌一看就是容易招惹麻烦。

    她心里有些毛躁,虽说不是自己院里的,没有迫在眉睫的烧,但萧家是一个整体,从来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领一个教坊司的丫头回来,外面的人谁会细究是哪房的,只会认为萧家门风不正。

    几十年的名声建起来难,想毁掉却很容易。她尚且有儿子在议婚,万不能受到牵连,借着喝茶觑了两位嫂嫂,明显都对此事感到一言难尽。

    小鸢苦闷点头,话都让萧毓芙说出去,一时也很难找到其他合适借口,现在撇清和七爷关系,萧府只会认为她是骗子心虚,扭送进衙门,就真的只能任由翟太妃拿捏。

    “我出宫后一直没时间同她们聚,这事之前跟安王报备过他是准允的,说会转告七爷知晓,我以为没问题就出去了。”

    “那你为何打扮得如此鬼祟?”大太太突如其来的严厉逼问,令得房间里其他人都暗暗咋舌,未曾想她也有这么凶的一面。

    小鸢垂目叹气。“我昔日姐妹都是普通百姓,做小本买卖的,要是我过于隆重,大家都不自在。”

    三人相看一眼,觉得她的话算是合理,要是装扮成大家闺秀,去穷街陋巷显摆,岂不是更丢萧家的脸?只能说她的卑贱出身,做出来的事,交往的友人都很上不得台面。

    “那你可知进萧府的门,就要守萧家的规矩。”大太太又准备发作。

    小鸢抬起头来,“其实我进府只是想看望七爷,吃一顿家常饭。既然目的达到便无憾了。我深知自己出身,未曾打算留下来。”

    “当真?”五太太脸色稍微和缓,“你当真愿意走?”

    小鸢飞快瞟了一眼案盘上的宝石,“这些足以我下半辈子生活。”认真而平静说。

    三人嘴角有了风度的笑意,五太太甚至还愿意给她些碎银作为盘缠,不过转念一想,今日老太君生辰,宾客众多,万一这个丫头存有别的心思,在大门口大哭大闹,事情就很难收拾,奴婢出身的人并不在意脸面,于是拍拍四太太的手,又给大太太使了眼色。

    不管小鸢如何保证,仍决定先把她关起来。

    *

    拘禁的房间所在长廊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仆妇负责看守。小鸢看着身上撕得稀碎的衣袖颓丧一叹,此刻太阳刚升。

    客人陆陆续续抵达,园子里鸟鸣嘤嘤,秋花鲜妍,清风拂过,空气带着馥郁花香,令人神清气爽,五太太振作起笑脸,转头发现大太太已经快步去迎接宫里的姑姑。

    真是的,刚才对宫女那么嫌弃,现在又不顾身份去讨好皇后身边的人。既然如此,告知二嫂的事就交给她咯。

    五太太少见底气足的踏进二房。萧家一切事务,对外都由二爷萧国公说了算,对内则是二太太主持。谁叫他们生了一个适龄女儿被先帝钦定为太子妃,现在做了皇后,连昔日在官场意气风发的大爷,也被打压得沉默寡言,最后索性辞官隐居山林炼丹。

    二房的丫鬟也自认高人一等,平日里很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说话轻声快语,似一阵柔风溜过,稍不留神没听清,再问就要忍受她们脸色。

    想到自己儿子还要讨好这些个丫鬟,心里就有气,今日正好可以在二嫂面前显脸,提高一点分量。

    萧国公竟然没有出外招待贵客,门前站着他的亲随,眼神凶神恶煞,吓得丫鬟个个低头快走,不敢有片时逗留。

    五太太想走,对方已经瞧见她,问清原因便让她进去。

    几兄弟都聚集在里面,七爷正和萧国公吵得不可开交。

    “小鸢自出宫后,一直跟在安王身边,哪来机会认识外人,怎么可能是她怀恨报复叫人砍的,你若是嫌弃她出身不好,硬要把断手栽赃到她身上,我们一家搬出去便是。”

    萧国公气得手都在颤。“昨天是不是她在酒楼被人非礼?今日那厮的手就出现在城门上,不是她指使,也定与她有关。

    城门口的百姓都在议论我们萧家,说我们凶戾野蛮,目无法纪。你不趁早撇清关系,还要把她留在身边,皇上问究起来,你是真不怕死啊!”

    一提到皇上,厅内的人脸色微微变化,如沐寒霜。他们虽为皇后近亲,但皇后为人贤明,德行为首,从不因私事求皇上,若亲属犯错,反而会请求重重的罚。

    近来皇上恢复宵禁,整顿治安,勋贵们都紧着皮,生怕家里人犯什么事被抓作典型。

    六爷搀扶着萧国公,也跟着说:“这种女子从出生就不清白,身边不知多少猫猫狗狗,偏七弟傻气替安王接这个锅。”不是其他兄弟及时抱住,萧七爷一拳砸在他脸上。“我说错什么,官伎的孩子就是官伎,教坊司那么多私生子女,就你往家里领,你整天窝在鹿苑养马不在乎外面人说什么,你子女将来不用婚嫁的么?”

    “哎哟哟!”五太太也走上去说,“这个丫头真不清白。”遂把早上的事讲了一通,“私会外男的纸条,还是毓芙想去跟她道歉发现的,我们当时还相信她的辩解是从外面飞进来,可见她撒谎娴熟,想要离府定然是心虚怕被发现,及早送进官府,撇清我们萧家关系才好。”

    萧七爷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其他几个兄弟面面相觑,一致决定不能留!

    “只是...”六爷忧心道,“这个丫头有些手段,翟太妃尚且拿她没办法,送去官府只怕会咬到萧家身上,还是做一个骗子声明,从那里来送回那里去,教坊司最擅长叫这种人管住嘴。二哥,你看如何?”

    萧国公目光一深,招了招手。

    *

    萧毓芙央求半天,总算能进房间,床上没有人,小鸢趴在窗前扳馒头,一块块揉成小圆团,放在窗台上,随即提过一篮子点心给她,都是张娘子刚做出来的,“这些较容易入口。”满怀歉意说。

    小鸢实在不想理会,继续扳馒头,偏生萧毓芙挤到她旁边并排而坐。

    “祝姨娘说,爹一早出门去为你求情,今天便会正式宣布认你回来。我知道你还在为昨天那番话生气,但是留在萧府总比外面强...”

    小鸢打断讽刺说:“你不是说祝姨娘很坏么?”心里很厌烦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底下人稍微为自己打算,在他们眼里就是不可饶恕的心机货色。

    她以前也常常被其他贵族在背后非议,当时翟太妃装出很头痛的模样,身边侍女过来好心提点她举止大方,她簌簌落泪不断道歉,反思自己的小家子气和衣着浮艳,直至中毒的事被发觉,原来她过去三年的努力毫无任何用处,人家厌恶的是她这个人本身,瞬间得到开释。她已经不想再融入他们。

    看着萧毓芙低着头默默把糕点摆在馒头盘里,她一口血涌上喉咙,抢过馒头说:“要吃你自己吃!”

    “对不起。”萧毓芙又开始悒郁,坐在她身边不肯走。

    小鸢尽可能推开窗户,外面阳光灿烂,银杏晃动,院外不时传来爽朗笑声。“毓芙小姐,今天天气不错,你不妨到园子里转转,说不定碰上合眼缘的公子,也给你父母省心不少。”

    “这种事不该由我们私下定。”

    “凡事依顺别人,会吃苦头的。”小鸢觉得这块呆木头很难明白自己的话,便懒得再说,随即用大拇指和食指吹出三长两短的哨声。

    萧毓芙脸色大变,“你该不会是...”又疑心是她给外男打暗号,门外看守的婆子骂骂咧咧推开门,见着五六只鸟儿飞往窗台啄食,方收住口。

    小鸢略微惊讶,她学的是宫里召唤鸟雀的哨声,知道贵族有走私宫鸟,想唤一两只来试毒,现在身份暴露了食物可不敢随便吃,没想到飞来这么多。“你们府胆子不小。”说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紧张地把手里的半个馒头咽完。

    未过一会儿,心急如焚的老宦官不顾阻拦,冲进来院子里骂她们俩,“好大胆子!连宫里的鸟也敢随意戏弄,耽误皇后娘娘看演出,你们可担当得起?”

    其他仆人在旁劝拦,小鸢急忙站起来在窗口赔罪,看守婆子又打开门骂得更为厉害,有什么难听骂什么,一把推到床上,萧毓芙也被撵走。“害人精,且看二太太饶不饶得了你。”

    老宦官骂完后逐渐恢复理智,望着关闭的窗户愣怔。

    站起来道歉的漂亮丫头,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宫里训鸟的哨声,按理说外面的人不该知晓,除了他们专门负责养鸟的宦官,只有当年宜贵人喜欢鸟,爱带着宫女在湖边逗弄,因那几个宫女一个比一个生得美貌如花,还会吟诗作对,平日里很难能一见,就有人上前显摆教了她们几手。

    想到此,心不由一颤。

    这时,院门外冲进四名高大仆人,直接奔屋里去,很快抬出一只沉甸甸的麻袋,里面装着的女子止不住尖叫挣扎,被其中两个手脚麻利的仆人直接摔在地上,狠踹几脚,不动弹了。

    “她叫什么名字!”老宦官拉着吓傻了的萧毓芙问,“燕燕、百灵、画眉...”凭着记忆一个个说出。

    “鸢,小鸢。”

    他眼睛露出兴奋的光彩,找,找到了,这下要立大功。

    一路急急忙忙赶回园子,崔姑姑、萧府管事正焦急等待,“这演出究竟要延迟几时?”皇后从游廊过来后,脸上渐渐少了笑容,在位置上拿着一条串着琳琅宝石的手绳观摩。

    大太太在旁边赔笑,“是家里孩子不懂事跟人换的。”心里已经很忐忑,这些宝石都是异域进贡之物,只有皇室宗亲才该有。虽说流散到民间的不少,寻常富人也戴,但皇后素来是一个严谨小心的人。

    有的物件,即便乞丐戴得,他们萧家的人也不该戴。因而这次皇后回来给祖母贺寿,府里的人都特意避免和宫里有关的饰物。

    未想防不胜防,还是被宫女看到宝石,夺去给皇后告状。

    但今天,皇后心里在意的不是这个,宝石上的丝线所打的结,同自己从不敢离身的锦囊流苏编织手法一模一样。

    “这是谁的?”

    “就是七房一个丫头。”

    “毓芙?”

    大太太踟蹰,不知如何回答。

    老宦官凑在崔姑姑耳边告知,崔姑姑立马变了脸,回到皇后身边禀明情况。“鸢?”皇后克制住嗓音的颤动,手指紧张地抓住锦囊。“当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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