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意识,断断续续,黎芷伶只发觉大脑如同一只破碎的花瓶,嗡嗡震颤之下有些东西展露出征兆,思绪在相互拉扯,一部分残存在她身体内,一部分飘忽体外。

    只依稀记得,耳边哐哐地响起惊恐的叫唤:“医生,快来医生!”

    她睁开眼,于无限困倦中,看到一张堂皇无措的脸,说:“你好吵。”

    吵得人耳朵疼。

    陷入昏迷前,黎芷伶听到最后一句话,那句话中嗓音在抖。

    嗓子是紧的,呼吸是热的。

    他说:“伶伶,乖,别睡。”

    去往医院的路上,纪明谦发觉怀中女孩不对劲。

    他摸到一手濡湿,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可令他呼吸冰冷、内心堂皇的事不止于此。

    女孩双眸渐渐涣散,应激般双手抱住头部,尖细的嗓音大喊:“啊!放开我,放开我,放我出去,求求了,放我出去!”

    惊慌中带有命悬一线的祈求,愤怒中带有如鱼离水的绝望,哀痛中带有心如死灰的疯狂。

    他紧紧搂住她,浑身冷汗涔涔,“不怕,不怕。”

    下了车,一路狂奔进医院,跟着急救床跑,看着床上的女孩眼皮缓缓合上,正颗心如坠冰窟。

    他亲眼见到手术室灯亮起,双腿一软,用手无力地撑住墙面。

    方知灼拧眉问:“怎么会这样?”

    他哑口无言,内心被一只名为愧疚的虫子啃噬。

    不久,老头那边的专用医疗团队赶来,接手所有事务。

    方知灼拍拍他的肩膀,“纪爷爷派了人,你放心。意外谁也不能预料,你别太自责。”

    他久久缓不过神,大脑一片空白,胸口闷得疼,本能地喃喃:“我该去接她的。”

    小区里的人说,她好不容易从单元楼里跑出来,还是被拦截在路上打。

    小区里的人说,她反抗时用了狠劲,唯独没有喊疼喊救命。

    怎么能受这种委屈,她怎么能?

    黎芷伶时而清醒时而怀疑自己是否清醒。

    突然,面前出现一只白色的大鸟,展翅飞近,又展翅飞离。

    这下彻底醒了过来。

    见她醒来,宋浅浅眼眶泛红,一个劲地摁呼叫铃。

    “大头,你头还疼不疼,没失忆,没被打傻吧?”宋浅浅的问题犹如连珠炮般炸响,围着她裹紧纱布的头部,眼神担忧地左看右看。

    “放心,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狗血的事。”她笑道。

    宋浅浅观察她好一会儿,加上医生来确认各项指标正常后才放下心,随即掏出手机开启话痨模式:“伶宝贝,你看看上次我在校运会拍的视频,你火了!你看看,单凭我发的这个视频,我几天之间涨了快十万粉丝!现在网友纷纷掘地三尺,一时间要你的全部消息。”

    “有的说,这个清冷小仙女是哪家学校下凡的,速速来我处历情劫。”

    “有的说,爱情主打随机应变,见一个爱一个,全面开花。”

    “还有的说.....”宋浅浅咬紧腮帮子憋笑,好几次破功,“昨天趁夜去医院摘了恋爱脑,现在无脑爱你。”

    黎芷伶笑着伸手推她,“别闹了。”

    宋浅浅接着告诉她,她昏迷快两天两夜,大家急坏了。特别是纪明谦,已经进入疑神疑鬼的状态。

    “他容易小题大做。” 黎芷伶无奈一笑,继而敛了敛神色,“浅浅,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一种恍若隔世、似曾相识的诡异感。”黎芷伶思忖片刻,“就好像那种有东西想钻出来,又被迫塞回去的膈应感。”

    她说完,对上宋浅浅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哈哈哈。”宋浅浅大笑:“没有啊,大头,你是不是没恢复过来想多了?”

    “浅浅,你说谎的时候喜欢四处乱瞟。”

    宋浅浅泄掉气力,弓腰塌背,长叹一口气,双眉如聚,观看她的脸色。“宝子,我说实话,你别伤心。”

    “嗯,你说。”

    “其实吧,你被黎家认回来的时候,余叔叔余阿姨正是缺钱的时候,所以......”宋浅浅抬眼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黎芷伶笑开,“我最后一次离开家的时候,偶尔看到爸爸的手术单,上面金额数之庞大,妈妈当时应该担负不起。她这么多年来,凭借教师杯水车薪的工资,既要支撑我爸爸的病,又要抚养芷茵和我,哪里还会有闲钱?”

    宋浅浅注视一会儿,上半身扑到她病床边,“可怜的娃,太惨了。”

    这时,病房门被人打开。

    男人脖颈处的领带被扯得歪歪斜斜,目眦欲裂的双眸看到她的一刻起,舒展开来。

    “醒了?”

    “嗯。”

    “我叫医生来。”说完,在她和宋浅浅两眼懵的状况下,他如离弦之箭嗖地一下跑出病房,根本不给她一分半秒反应的时间。

    后来,方知灼一行人得知以后都笑话说:“脑袋泵机得真是时候,呼叫铃都忘了?我同事那天都小声咒骂,说哪来的疯批搁这演霸总剧?吼得人魂都没了!”

    醒来没几天,她和纪明谦以及另一方涉事者一起到警局做笔录。

    对方一口咬定,说他仗势欺人、是非不分、出言不逊、具有暴力倾向。

    他拍案而起,指着她快包成粽子的脑袋,说:“你他丫懂不懂看图说话,我姑娘被你弄成这样,我没给你揍得头破血流,算轻的!”

    “仗势欺人?仗的哪门子势,欺的哪门子人?狗改不了吃屎,把你嘴洗干净再来叫!棺材里放屁,收起你的阴阳怪气!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哪只鸟?”

    她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忙拽拽他的手,暗示过了过了。

    很久以后听贺扬说,纪明谦骂人厉害,全归功于小时候自身的刻苦钻研,传闻他为了骂遍天下无敌手,偷偷努力好几个月,将一本歇后语词典背得八九不离十。

    自此以后,只有看他嘴贱的份,没有让他受气的人。

    “警察同志,你看看,你看看这个人!”对面的中年男人大叫:“法治社会怎么还有这种莽夫!”

    “呵。”民警干咳一声,“好了,文明和谐点,现在开始调解。”

    纪明谦的要求毋庸置疑,钱他出,但不全出,按责任一半一半。

    对方要的赔偿费用,他也要一遍,一步不退。

    他将话撂出来,调解不通就打官司,互相耗,看谁先耗死。

    最终,民警调解沟通之下依法给出双方都能接受的处理方案,这个事才告一段落。

    而她,拗不过他,又重新住回医院,只能拜托班上同学和专业课老师,将笔记和课件发给她自学。

    自她住院后,纪明谦那个阵仗,简直恨不得把公司搬到她的病房。

    有一次,他在病床那边开视频会议,她实在憋不住想去上厕所。

    才下床没走几步,听到他慢悠悠地摘下耳机,挽起袖口,“等会儿,我帮你推吊瓶。你这样上厕所方不方便,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她羞愤欲裂,脸快丢到外太空。

    她是四肢不全,还是半身不遂,需要他做到那地步?

    纪明谦揶揄一笑,挑挑眉,“我想说,要不要我帮你找护士来帮忙。你想哪儿去了?”

    时间一久,她暗中跟他身边的周特助念叨:“你劝劝你老板,让他回公司去,这一天到晚泡在医院里像什么样?”

    周特助一脸“surprise,你在搞笑”的表情,客客气气地说:“黎小姐,老板他自有分寸。”

    出院以后,她终于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进入紧急的期末备考。

    纪明谦依旧每天接她回家,就算忙到没时间亲自来,也会派周特助前来。

    家教暂停后,她每周腾出许多空余时间,思来想去在院子里种起了花。

    这天午后,纪明谦在家庭电影院内边看恐怖片,边放Queen的歌,用实力证明恐怖和恢弘的中间值为癫狂。

    她蹲在花园里,将买来的满天星和桔梗花籽播撒在土里,翻翻土,浇浇水,施施肥。

    小不点懒洋洋地趴在她脚上晒太阳,她抬腿拱一拱它的肚皮,小猫伸出舌头舔舔小爪子,换个姿势继续睡。

    确保花种好后,她撸撸猫下巴,畅享宁静惬意的时光。

    忽然,手臂被一个东西砸中。

    捡起一看,一颗蜜枣,紧接着在她脚边,出现一个、两个、三个。

    她叹口气,回头望向二楼阳台,“干嘛?”

    纪明谦一手拎瓶与他气质不符的AD钙,一手举个大喇叭,笑得有些痞,“没干嘛。”

    “有病。”谁在家拿喇叭说话?

    “考完期末考一起出去玩?”他悠闲自得的声音无数倍放大。

    怀中的小猫眨眨惺忪的双眼,被吵到快要醒来,她登时捂住它的耳朵,“不去,玩物丧志。”

    “古板。”他放下喇叭,嘟囔。

    “你最爱吃什么?”他蹙然问。

    她思考许久,“没什么喜欢吃的,但我喜欢看吃播。”

    他乐呵呵,“行,以后我吃你看,小仙女不需要吃饭,只喝西北风。”

    “滚。”

    期末考最后一门考完那天,她刚出校门坐上车,车上来接她的人是周特助。

    车辆行驶大概一刻钟左右,她发现和回家的路线不一致。

    “周特助,这不是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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