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芷伶不见人影,纪明谦想去找宋浅浅询问。

    刚找到宋浅浅,迎面遇上一个耳光,他被打得眼冒金星。

    “宋浅浅,你疯了!”纪明谦心火越烧越高,目光落到随后而来的韩章身上,“韩章,管管你妹妹。”

    韩章不动声色地挡到宋浅浅面前,“明谦,这次你错了。”

    还没等纪明谦出声,宋浅浅一手推开韩章,声泪俱下,厉声怒斥:“纪明谦,你们这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最没有资格指责她,你们没有?”

    “我保护了那么久,那么辛苦地保住她。你们又要再一次干涉她的人生,再一次害她么?”宋浅浅哭软身体,“这不公平,对她不公平。”

    “你什么意思?”纪明谦不明所以,心一寸寸往下沉,“什么叫做‘又’,还有哪一次?”

    宋浅浅愤怒地看着他,“我曾经陪她休学一年。你知道,为什么她的初中同学在读高一的时候,她还在读初三吗?你知道为什么吗?”

    纪明谦惶恐不安,感到最终的真相将被揭晓,当年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为什么?”纪明谦惊觉嗓音暗哑至极,浑身震颤。

    宋浅浅靠在韩章怀里失声痛哭,一个字一个字吐露得清清楚楚,每个字都像对他万念俱灰的诅咒:“她疯了,初三那年,她疯了!”

    纪明谦桃花眼里盛满难以置信,退后几步,哀伤至极,险些没能站稳,“怎么会?”

    “你去问你爷爷,你去问黎家人,你去问!”宋浅浅哽咽,“你去问!你们这么对她,不公平!”

    纪明谦差点跌落在地,又摇摇晃晃、慌不择路地跑出宴会厅。

    人影越来越远。

    “她想起来了,想起了严宏那个畜生,想起了…赵茉。韩章你知道吗?那年我不相信,陪着她一起休学,天天去找她出门玩。她在那个幽暗的小房子里,整天整天地念字、做题、写日记。她那么专注认真、一丝不苟……我不相信他们说她疯了。”宋浅浅说着说着,抑制不住喉头的哽咽,瘫倒在韩章怀里,嚎啕大哭:“可是那些书上、本子上、试卷上,全都是一团团浓重、缠绕、混乱的黑线团,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崩溃的时候,会拿刀片割手腕,不知道疼痛一样,还会笑。我才知道,她是真的疯了。她疯了一年,整整一年……”

    “浅浅。”韩章拥她入怀,红了眼眶。

    宋浅浅双目涣散无神,陷入经年的痛苦中,“这世道待她们不公平。”

    六年前,她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死于非命,一个彻底疯魔。

    一个又一个谎言只要戳穿,牵连而生起一层又一层悲痛。

    纪明谦颠三倒四地回到纪家,他骇人的样子吓到张妈和刘叔。

    “明谦,你这是怎么了?”

    纪明谦吊着一口气问:“爷爷在哪?”

    “明谦,你要不先休息会。”张妈说。

    “爷爷在哪?”

    “在书房。”刘叔回。

    纪明谦径直跑去纪老爷子的书房,嘭一声撞开门。

    “发什么疯?没大没小的!在楼上都能听到你的声音,你想干什么?”纪老爷子坐在书桌前看书,抬抬金丝框老花镜,从书中抬起头,看到他调侃的声音戛然而止。

    “六年前,她初三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老爷子看他双眼血红,知道事情瞒不住,“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

    纪老爷子眼神一凛,垂眸沉思许久,从左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到桌上,“你自己看。”

    纪明谦拿起文件夹,看着看着,手指抖到痉挛,白纸一张张掉落。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她?”纪明谦双腿再也站不稳,双膝重重砸在地上,泪珠一大颗一大颗滚落,嗓音暗哑粗粝,“你们怎么可以?”

    铁血一生的纪老爷子鲜少眼眶泛红,垂首长叹,“赵茉死后,她一心想要去警局报案,一心要去告严宏几人。可那时,她还年纪那么小,一旦报案,她的一生就毁了,所以我们……”

    “所以爷爷,你们收走她录下证据的手机,将她关在余家?所以你们将她催眠,篡改她当年的所有记忆?”

    难怪当初他第一次去余家,见到她房间门上那把生锈的大铁锁,总感觉心里不舒服。

    难怪当初她受了委屈跑回江县,余家夫妇赶她出门。

    难怪当初她在当家教时与人互殴撞到头,爷爷的医疗团队来得那么快。

    这一切种种,他怎么就没早点发现端倪?

    他的姑娘,在无人的角落孑然一身地,走向毁灭。

    “明谦,那是当年的最佳选择。她年轻气盛容易犯下错误,我们这些长辈也是为她好。”

    纪明谦神情恍然,泪水肆意:“赵茉为帮被校园欺凌的她才招惹到严宏一行人,严宏恶意鲨人后埋尸,她拍到证据想报警有什么错?”

    “爷爷你们都不明白,她肯定为自己在案发当时的懦弱而无限自责,报警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爷爷,这是您不愿让她去江县的原因,那您告诉我,为什么又要专断独裁地撤销她入选翻译司的资格?”

    纪老爷子眸光闪烁,“当翻译经常外派,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不安全。”

    “可这是她的梦想,爷爷,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纪明谦吼道,情绪崩盘,泣不成声,“爷爷,您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什么不肯大声地说出实情。”

    “您害怕她脱离掌控,害怕她想起所有一切,害怕她毁掉纪、黎两家!”

    “啊……”纪明谦心头像被万箭穿心,又闷又疼,只能哭着喊着嘶吼出来,伏在地上,双拳狠命捶打地面,头部不停磕到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巨响,直至地面出现一滩骇人的鲜血。

    纪老爷子被孙子颓丧绝望的模样吓到,忙蹲下去扶他,“明谦,你……”

    “爷爷,你知道吗?是你们,是我们,把她逼疯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就是去警局报案,救赎自己的罪孽。是我们,活生生碾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她万劫不复,她才疯了!你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将她关了整整一年!”

    纪老爷子惊慌失措,霎时像被抽去所有精气神,没了强势,老态尽显。

    纪明谦哭得喘不上气,憋闷得几近死去,用手使劲捶打胸膛。

    他们怎么可以,一厢情愿、自私自利地剥夺她所有的希望,将她打入地狱,彻底逼疯。

    之前许多年,她满身伤痕,一年四季只能穿长袖;她聪明乖巧,帮家人分担重担;她怯懦敏感,却依旧怀揣善良。

    他的女孩,在最该张扬青春的年纪,只身一人踏入地狱。

    他又是如何一次一次指责她,一次一次翻搅她的痛处?

    “明谦,她记起一切,你得阻止接下来的事,不然她会毁了自己。”纪老爷子拉住他的手臂,冷声道。

    地上的男人如同僵化的石雕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很久很久,男人才起身,颠颠撞撞地爬起来,拖着滴血的双手仿佛行尸走肉般走向书房门,额角鲜血沿面部轮廓缓慢流下,如一只带血的蜈蚣蜿蜒盘踞。

    黎芷伶不见了。

    任凭纪明谦将云城翻个底朝天,也杳无踪迹。

    定位她的手机,也定位不到。

    圈子里的人传遍风言风语,说纪家长孙怕是入了魔,为了一个女人,一天到晚掀起多大的阵仗。

    纪明谦不管这些,到云大找到祝教授,祝教授说黎芷伶最近几天没露过面。

    他找到她的同学,同学说没见过她。他又去找了她的论文导师,导师说她的最终稿已交,答辩也已完成。

    宋浅浅跟上韩章四处寻找,边哭边找,对他谩骂:“纪明谦,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和你没完!”

    宋浅浅又否认自己的话:“不会的,她答应过我,未来不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此时,纪明谦在去往江县的路途中,他打电话给余家夫妇,余家夫妇一下慌了神。

    “伶伶没有回来。”余母在电话那头出现哭腔,“她...她怎么了?”

    “她知道了。”纪明谦挂断电话,抬手抹一把泪。

    纪明谦半路上得到她的消息,韩章发来一个视频合集。

    他点开第一个视频,拍摄者视角是路人。

    视频中,跨江大桥左右霓虹闪耀,桥下江水闪映月光,桥上两车相撞的车祸场面极为惨烈。

    不远处,她心灰意冷地将手机举到桥外,松手。

    第二个视频里,救护车赶到事故发生现场,将所有伤员带上车,画外音有人高呼:“这里还有一个伤员。”

    医生跑到她身边,问她哪里受伤,她哭得歇斯底里,双手在崎岖不平的水泥路面上来回研磨,很快血迹淋淋。

    哭声凄厉,哀转久绝。

    他加快车速,奔向目的地。

    云城天翻地覆之时,江县公共陵园阳光正好。

    公共陵园位于江县郊区一座小山丘上,山丘上满山遍野的花草,有叶鲜绿色、花水红色的柽柳,有叶簇生枝顶、锈褐色伞状花房呈圆锥形排列的台琼海桐,有茎基部匍匐、叶片矩圆形的白色喜旱莲子草,有根状茎斜、木质叶片心状的黄白相间的野棉花。

    赵茉生前最喜欢花花草草,教她和宋浅浅辨认很多种类。

    黎芷伶捧一束菊花缓步走去,走向那个熟悉的墓碑,蹲下身将菊花放到碑前,动手除掉墓碑旁的些许杂草。

    杂草不多,赵茉的家人常来。

    墓碑上的小像,女孩生一副鹅蛋脸,直偏曲的尖圆眼,精致窄鼻,樱桃小口,笑容惊艳,盈盈笑眼里有璀璨的曦光。

    赵茉,停留到14岁那年的模样。

    在她印象中,赵茉是个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姑娘,明艳动人、敢爱敢恨。

    如果不曾帮她,如果不曾遇上当年的飞来横祸,赵茉如今该在大学研究植物学这个心头好。

    “赵茉。”黎芷伶抚摸墓碑,泪水决堤,“我回来了。”

    “七年过去,时间真快。七年前我一直想来看看你,没有机会来,对不起。”她轻笑,泪水满溢到唇边,苦涩的。

    “你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纯善,而我已经老了。”她擦拭干净遗像上的灰尘,仿佛当年

    当年她跑过很多次,第一次刚跑出家门口,第二次跑出单元楼,第三次跑到派出所,没有第四次。

    从那以后,她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之后的之后困于一片混沌,什么也不再记得。

    “赵茉,我遇到了严宏。”她笑意骤失,戾气顿生,“他这样的人,不该活得无忧无虑。我已经没什么不可失去,他必须付出代价,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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