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谦仰头那一刻,终于遇上此生难以重逢的神明。

    黎芷伶缓缓蹲下身,嘴角在笑,眼睛在哭,埋头帮他捧起一堆堆花土,终于泪流满面,“明谦,我来了。”

    伦敦街头,一如往常,行人来来往往,偶尔才会有人对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感到好奇。

    芸芸众生里,一个细微的动作、无遮无拦的举动,如阳光一般坦然,又像穿林打叶般悠然却直击人心。

    “明谦,你累了吧?”她问。

    纪明谦火速将那簇红色蔷薇怼她怀中,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一路狂奔。

    她潸然泪下,“明谦,我们去哪儿?”

    “救我的命。”

    她和他,谁又是谁的命?

    直到Richard确认她没事,他泪眼盈盈,感叹一声:“伶宝,你还好吗?”

    她凑过去,细细密密地亲吻他,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唇畔。

    一切尽在不言中。

    纪明谦病倒了,这场病来势汹汹,躺了一个月才好。

    他瘦得厉害,脸颊和眼窝凹陷,脸色惨白,典型的营养不良。

    他做梦时,眉头紧蹙,似乎陷入一个个梦魇,唯有醒来看见她才安心。

    她轻轻地拍拍他的肩,“明谦,睡吧,好好睡。只要你醒来,我都会在这里。”

    宋浅浅得知她康复的消息,打鸡血般从国内跑过来,跟着前来的还是那群好朋友。

    宋浅浅一见到她,抱住她嗷嗷哭。末了,红着兔子眼将一麻袋补品倒出来。

    方知灼揩去泪水,笑说:“看来之前送过来的补品没白吃。”

    贺扬哭成小孩子模样,给了她一个熊抱。

    韩章也鲜少露出笑容,“恭喜。”

    她微笑:“谢谢,谢谢大家。”

    “咳。”身后有人吭声,“你们是不是忘了我?”

    韩章:“你死不了,没事,股份多给我点。”

    方知灼调侃:“我们这些人给你后续支援,你也不要,看看现在你这熊样。爱逞强,一边呆着去。”

    宋浅浅等人没来多久,纪清戈、纪明哲、姜菲菲陆续打来视频电话。

    姜菲菲一接通便开始嚎,泪水横流:“儿啊!”

    纪明谦一脸黑线:“妈,我还没死。”

    姜菲菲:“儿啊,你怕是遇上饥荒了吧,怎么变成这样一只瘦不拉几的黑泥鳅?!”

    “妈,好好说话。”纪明谦咬牙切齿。

    “没死就成,男子汉大丈夫,为了老婆吃点苦没什么。”姜菲菲安慰他,“儿子,瘦成这样妈妈还是心疼,等妈妈过来给你做饭吃。”

    纪明谦一个警铃大作:“妈,你别来,把什么营养品寄来就行。”

    姜菲菲不乐意,哭得梨花带雨,“为什么,你这么不待见我这个老妈子?”

    纪明哲插进来:“妈,二哥这是怕您还像小时候那样喂猪式地给他吃营养品。您难道忘了,小时候我和大姐、二哥都被您的爱心营养品吃到住院?”

    “好吧。”姜菲菲的眼泪霎时收回去,抽张纸慢慢揩眼角,“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收收母爱。”

    黎芷伶不禁感叹,不愧是个影后,收放自如。

    纪清戈端庄地笑:“芷伶,恭喜。”

    “谢谢。”

    “都让开,我要和我的亲亲儿媳妇说话。”姜菲菲一个劲儿插过来,悄悄地说:“我到时候寄来的营养品,你一个人全吃完,不要给纪明谦吃。”

    黎芷伶尬笑。

    纪明谦脸色铁青:“妈,还要跟您说多少次视频群聊我们都能听见?您这不掩耳盗铃!”

    “哼。”姜菲菲生气极了,朝旁边怒喊:“老纪,快来看你家老二这个倒霉鬼!”

    不一会儿,一个威严肃穆的高大男人来到镜头前,一看就是纪明谦等人的父亲。

    正经时候的表情和纪明谦、纪清戈等人如出一辙,嘴角微微往下拧。

    纪明谦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只附和着叫了声爸。

    纪父问:“明谦,你什么时候回国?”

    纪明谦漫不经心地挑眉:“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

    纪父眉毛紧蹙,半晌用浑厚大气的声音说:“随你。”

    尔后,继续和纪清戈、纪明哲等人继续聊。

    她看纪明谦无聊到玩指甲,推推他的手肘,凑近他耳边:“你能不能认真点,毕竟是长辈。”

    纪明谦放下双手,坐直一些,压低嗓音说:“他又没看我,也没跟我说话,我还不能跑会神?”

    她拧一把他的手臂,他微微耸肩,“得,我认真,认真还不行?”

    直到电话最后,纪明谦加一句:“爸,您有时间把那杆大烟枪放一放,别抽到没命参加我的婚礼。”

    纪父顿时不复之前的严肃平静,怒气值飙升:“孽子。”

    纪明谦动作慢悠悠,啪嗒一下挂断电话,心情大好。

    她治病的钱,都是他自己或者找好朋友借。她赚来的工资,他分文未取。

    除去大家送来的补品,她自掏腰包给他做了很多肉菜。

    六月初,纪明谦大病初愈,气色变佳,长肉不少。

    某日,她侍弄那几盆花草,他在电脑上办公。

    他猝地问:“你是不是想在佛罗伦萨结婚?”

    她浇水的动作骤停,“你怎么知道我想在佛罗伦萨办婚礼?”

    “我就是知道。”他贱贱的表情一套一套。

    她继续浇水,松松土,忽而灵光一现:“你就是那个死变态?”

    “嗯?”

    她放下水壶,转过身去,“那个aaaaaa。”

    他从电脑前抬眸,面色不悦,“死变态???这个话不好听,我想当个默默付出的田螺先生,难道也有错?”

    “跟个偷窥狂一样。”她笑骂:“一天天早安、晚安,还小号匿名点赞,但凡不认识你的人都会以为你是个变态。纪明谦,你要自我反省一下。”

    他脸瞬时绿了,与她大眼瞪大眼,然后败下阵来,“行,我反省一下。那个,你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不然被别人知道多丢人!”

    她继续浇水,拨弄长势蓬勃的蔷薇花瓣,粲然一笑,“好。”

    她病好以后,在他眼里,她的风险等级仍未解除。

    他恨不得天天抱她下床,背她上街。

    她说,这太夸张了。

    他立刻反驳,夸张什么夸张,劳资好不容易养好的宝贝,可别再碰傻了!

    有一次,他背她去公园玩,路上碰到有人录视频,她说:“你快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那些小朋友都看着呢,好丢人~”

    他乐着,“放什么放,不放!爱拍的多拍点,she is my wife,my darling,my sweet!”

    只见他冲着那些拍视频的路人大声宣布,得到许多人祝福。

    她一路脸色羞红,爆锤他几记,唇角不由自主漾起甜蜜的笑意:“也不知道小声点,真丢人!”

    “丢的反正是我的脸,我的公主最漂亮!”他依然哄孩子一样。

    黎言攸之后打电话问:“你还怪他吗?”

    她说:“言攸,我怪他已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有人见过他午夜梦回,冷汗涔涔地亲吻她的额头和嘴唇,然后躲到卫生间失声痛哭的画面,便会明白他已用尽毕生气力对她好。

    既然如此,她何必再纠结过去种种。

    爱,没有错。如果有错,那便不是爱。

    生活如水,爱情于平淡中彰显魅力。

    近来,霸道总裁风短剧席卷全欧洲。

    她正兴致勃勃地和宋浅浅讨论:“西班牙人帅气,意大利人浪漫。还有吸血鬼伯爵和她的新娘,真好看!”

    宋浅浅两眼放光:“对啊,看那腹肌,斯哈斯哈!”

    纪明谦端来水果盘哐当一声按到前面的茶几上,幽幽开口:“伶伶,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她努努嘴,“文化的魅力。”

    电话那头被挂断,宋浅浅被人抱走。

    她抱起果盘拿水果吃,忽然余光瞥见某人在脱衣服。

    “干...干嘛?现在是大白天,朗朗乾坤!”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腹部揉搓,“你摸摸,这是不是更得劲?想干嘛干嘛,还能给你当搓衣板搓!”

    她噗嗤一笑,推推他,“你有病吧!”

    “啊!”她被一个打横抱起,手中果盘被某人接过。

    “你干什么?”她疯狂挣扎。

    他笑着暧昧地亲一口她的嘴唇,“进房间给我治病去,顺便把水果吃完。”

    她的血液瞬间翻滚,面颊急剧滚烫,想起什么,大叫:“纪明谦,你这个狗东西!”

    他轻笑:“我狗得也不是一天两天。”

    后来的后来,知名编剧宋浅浅在一档访谈节目,被主持人问到闺蜜时,这样说道:“他们俩的故事,是一个集悲伤、快乐和傻缺于一体的故事。一只臭屁的白天鹅妄图想将一只丑小鸭捧成更高贵的白天鹅,无奈丑小鸭是实实在在的丑小鸭,于是白天鹅屈尊降贵,自己甘之如饴地成了丑小鸭。”

    七月初,纪明谦带黎芷伶去康河边的研究生母校游玩。

    她坐在游船内,听到一个国人小男孩讲英语顺溜到飞起,不由得感叹语言环境的重要。

    全世界通用语言学习方法,那就是去往语言环境中,比如国人学外语会找歪果仁交流,那么歪果仁想学中文,自然得和中国人交流创造语言环境。

    共游时,纪明谦承担起这个光荣的任务,想跑也跑不掉,除非自投入水。

    他和同船的外国人谈论得头头是道,从徐志摩到剑桥历史上的杰出人物,从这个专业到那个专业。

    最后外国朋友热情似火,他说得口干舌燥。

    他扑进她怀里,一副软骨头的态势,暗自咬牙说:“我只是感觉热,来水边凉快凉快,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看你说得挺好。”

    他鼻翼翕动,开始没头脑地不高兴:“我来游玩,老婆都没顾上,光给他们当工具人。”

    “纪明谦,我嫁给你吧?”

    “嗯?”他猝然伸直身体,满脸惊讶,活脱脱一个愣头青。

    然后,他跟个耍猴变戏法似的,一举掏出戒指打开,双膝跪地,疯狂抹眼泪。

    她错愕不解,“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笑,睁大幽怨的眼睛,“你反复退还戒指,都要让我生出ptsd了,我不得天天戴着。”

    事出突然,桥上桥下的外国友人全部高声起哄祝福。

    她不好意思,让他快速套好戒指。

    没等他说话,急急忙忙抓着他下船。

    纪明谦不乐意:“我话还没说,你就这么拉着我跑,没一点仪式感,而且我也还没有亲——”

    “我不好意思嘛,有什么话你以后再说。”她瘪瘪嘴,缓解尴尬。

    2024年8月,黎芷伶和纪明谦在英国伦敦登记结婚。

    领完证后,他背着她回家,走了一路。

    “我喝了三千弱水,最后娶到了你这只倔强的小瓢。感觉有点亏!”

    她拽住某人的耳朵,使劲拽:“你再说,你再说我就不嫁了。”

    某人登时闭紧嘴,一声不吭。

    国外婚礼定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大教堂举行。

    婚礼那天,高朋满座,人山人海,全是祝福。

    纪明谦把之前演练的流程完全抛之脑后,闹出许多笑话。

    比如,他非要亲自给她唱入场的歌曲,结果唱着唱着哭到打嗝。

    又比如,纪明谦念婚礼誓词时痛哭数分钟,当然某人事后死不承认。

    再比如,他因为哭肿眼睛加上双手激动到颤抖,给她套戒指反复戴不上,她调侃说:“看来今天要嫁不成了。”

    结果他不文雅地把她的手抬高,握到与眼睛视线齐平,才给她戴上戒指。

    又比如说,他掀开头纱亲吻时,牙齿先磕到她的嘴唇。

    她压低声音说:“你磕到我了。”

    他汗涔涔,低声回:“老婆,我这是第一次结婚,紧张还不行?”

    “你还想有第二次?”

    “那是万万不可能,除非我死了。”他傻笑。

    然后深吻,唇齿缠绵,伴随观众席的见证走向未来。

    10月,他们去蜜月。

    夜晚,凉风徐徐。

    他背着她在沙滩上游走。

    她拍拍他的肩,“回去吧,我有些困。”

    “伶宝,吃饱了要出来散步消消食,吃饱就去睡不成猪了?”

    她哼一声,拽住她的耳朵,使劲往外拉:“积点口德吧!”

    “你怎么这么喜欢拽耳朵?”

    “你身上就只有这块地方拽得动。”她可没忘记以前拧他胳膊,硬到膈手的经历。

    他坏笑,语气不正经:“那你可就说错了,除了这块地方,我还有一个地方能拽。”

    她迟钝几秒回过神来,潮红满面地胖揍他一顿。

    夜很静,风很凉,适宜昏昏欲睡。

    她刚有些困意,他又把她摇醒,“伶伶,你抬头看看,看有什么?”

    她认为,他既然让她看,那肯定会有奥秘和惊喜。

    她一仰头,左看右看,确认只是平平无奇的夜空,没好气地直接上手拽住他的两个腮帮子,“有黑夜、月亮、星星,还有你这个猪头。”

    打扰她的睡眠只为这个?

    他低笑:“你怎么不配合我一点,我还想说几句煽情的话来着。”

    她放弃挣扎地趴到他背上,夹起声音问:“好吧,你快说,天上有什么呢?”

    “星空是黑夜覆水难收后的永恒平静,你是我覆水难收后的毕生挚爱。”

    她目光微顿,唇角不自觉浮起笑容,“纪明谦,你老实说,从哪里偷来的这句话?”

    纪明谦瞪大眼睛,轻哼:“什么叫偷?你这话说的,我自己想的。你真是……没有一点浪漫细胞。”

    “那又怎么样,你想反悔?”

    “反个鬼的悔,你是我的老婆啊老婆。”

    “快点回去!”

    “那你坐好了。”接着他一路狂奔。

    她笑得畅快:“你慢点。”

    他扬起声音:“再慢点,就只能用滚了。咱们来比比看,到底是你滚得快,还是我滚得快?”

    她一巴掌呼上去,“纪明谦,你正经点。”

    “好的,遵命。”他依旧背着她快步走得很稳,“我们回家喽!”

    回家,真好。

    往后余生,只有幸福。

    ——————愿大家在揉碎的人生记忆里,永葆爱人的能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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