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梁岑说完那两句悄悄话之后,气氛变得格外暧昧,好在烟火盛会结束了,花灯会在一片祥和中结束,看起来到了告别的时分。

    夜已深,郑公的茶馆想必已经打烊,叶藜觉得自己当下应该找家客栈落脚,好让自己看起来和城中其他百姓没什么两样。

    不在外面游荡自然是好事,可问题来了——她身上没钱。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叶藜抬眸瞥了一眼梁岑。

    梁岑正打量四下,不知还有什么安排,向随从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要走开,跟叶藜连一声话别都没有。

    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是眼下只能找他借钱了,叶藜没有多犹豫,她都活了这把年纪,难道还会在意面子?

    叶藜朝梁岑的背影追了两步道:“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声音融在夜色里,沉静怡然,梁岑听罢身躯一顿。

    他停了脚,没有出声,在腰间摸索一下,随后大方地伸出手递过来一只钱袋。叶藜讶异,怔了怔没有立刻接过来,有点不敢相信。

    “都给我吗?”她盯着他手里的钱袋讪讪地问。

    梁岑回过身,冷笑一声,叶藜仿佛听见他在心里嘲弄:想得美。

    他望着她,不动声色地将钱袋口子解开,又向叶藜递过来,叶藜识趣地接过来,选了一锭不大不小的银子,约莫有五两。

    把钱袋还给梁岑时,他悠然问:“够吗?”

    竟然不是问她要做什么。

    叶藜想了想道:“多谢,我会还你的。”

    梁岑收起钱袋道:“那明天见吧。”

    像是一个约定,叶藜觉得他这是催她明天就还钱的意思。

    时间这么紧迫,她上哪儿去弄五两银子给他?

    明天见就明天见吧,她又不会跑。

    梁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街巷,叶藜独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街上清风阵阵,有家名叫悦来客栈的灯笼十分显眼,叶藜懒得再挑,走进去便跟小二要了一间上等客房。

    客房在二楼,热情的店小二领她上去的时候,叶藜看到楼梯转角处张贴有辟邪的符咒,勾了勾唇角,假装没有看见。

    雕花房梁彰显着古朴精致,有人的地方总是充斥千种盛况、万般繁华,构成生动又复杂的人世。客房幽静,叶藜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由得回忆往昔。

    往事历历在目,五十年前,她带着神鸟青鸢住在山上的树屋,每日与林中的万物生灵作伴,后来下山云游,暗地里替百姓铲除妖魔鬼怪,渐渐不回山上住。

    那时她在费力追捕一只吃人心的妖兽,青鸢传信说那间树屋被雷劈塌了,叶藜察觉到不祥的预感。历尽千辛万苦终将吃人心的妖兽斩于剑下,正准备回山上查看自己的老窝,又被东戈王府的婢女连翘找上。

    对,她还记得那个婢女的名字叫连翘,如今该称连翘为:王太后。

    连翘原是前朝王公贵族出身,因家破人亡流落到东戈城的大户人家为奴,一直饱受欺凌。叶藜四处云游时遇到了她,当时她在皑皑大雪中被管事妈妈赶到山上挖灵芝,身上穿的又单薄,险些冻死在雪地里。叶藜把她救到山洞里避寒,之后设法帮她逐渐摆脱困境,连翘在机缘巧合下又被东戈王府买去。

    也是连翘时来运转,因为容貌与已故的东戈王妃有几分相似,勾起东戈王的思念之情,在府中颇受优待,但东戈王迟迟没有纳连翘为妾室。

    这等风月之事,叶藜不做评价,连翘在她面前始终是感恩戴德的温顺模样,叶藜也觉得两人有交情,所以像旧友般保持联络,那日连翘偷偷告诉她,东戈王在修炼邪功,需要三千名童男童女献祭,正打算调集兵卒在城里搜寻。

    叶藜行侠仗义惯了,自然把这件骇人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对于连翘提供的消息,她也没有丝毫怀疑。

    为阻止东戈王调集兵卒,叶藜想办法潜入王府偷走了兵符,结果却是——她刚一走出房门,迎面就遇上了王府的天罗地网,手持法器的道士也在其中。

    后来的事接连出乎她的预料,明明是她出手解决了吃人心的妖兽,结果她被污蔑成吃人心的女妖,官府不由分说就联合一群道士把她抓了起来,当时郑公以土地公的身份将这件事上奏天庭,然而天庭不愿为小小的罪仙叶藜出头,还觉得她丢了天庭的颜面,任由她被关了五十年。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连翘有救命之恩,虽不指望连翘报答,但也从未想过连翘竟会背叛。

    之后的五十年里她渐渐想通,那样有野心又好命的女子,已经尝到了甜头,怎会甘心久居于人下?

    逃出封印后,叶藜把这件往事说给了温窈听,虽然也不能确定温窈是否就值得相信,但是有些事压在心里,不吐不快。

    温窈却告诉她,连翘因为那件事取得了东戈王的信任,后来摇身成了东戈王的继室,并在他死后升格为王太后,成了东戈王最有权势的女人。

    想来也是可笑,叶藜自诩行走人间惩恶扬善,却也不小心成了被人利用的棋子,成了连翘往上爬的梯子……叶藜关上窗户,往事像夜风一样被隔在窗外,不再回想。

    客房里的荷叶枕头柔软清心,前几天一直在东奔西逃,此刻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叶藜躺在床上却不觉得宁静,转念又想起新认识的朋友温窈。

    梁岑已经把温窈的消息透露给了她,以他的身份而言,他行事不该这样不谨慎,或许他的话只是一个幌子,也许温窈根本不在那里,也许他后来便派人连夜把温窈转移到别的地方,不管是哪种情况,她明天过去恐怕只会扑一场空。

    想到这儿,叶藜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觉得必须要一探究竟,她可不能就这么被梁岑耍了,越想越觉事不宜迟,便趁着夜色从窗户飞了出去。

    离开被封印的道坛已经有三日,这三日她在摸索东戈城这五十年里的变化。知道夜间仍有巡逻士出没,虽说自己并非他们的目标,但叶藜也不想被他们盘问,索性沿着僻静小道往前飞,绕了一点弯路才到达西郊的废庙。

    星月的光辉都凝聚在空旷的荒郊野外,灰白的月色下,叶藜看见废庙前青藤缠绕,门楣支离破碎,残存的浮雕在岁月侵蚀下模糊不清,往日壮观像是已被时光吞噬。

    叶藜屏气往里走,庙内一片破败,墙上的彩绘已然褪色,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觉得胸膛里猛然抽动了一下,这个地方她曾来过。

    佛像现在落满灰尘,如果没有遭到人为毁坏的话,那么佛像后面的墙上是有一个暗格的,她记得自己曾经在暗格里藏过东西。

    凭着五十年前的记忆往佛像后面探寻,在墙上敲敲打打,暗格居然还在,里面躺着一块白玉。

    叶藜既惊又喜,她藏进去的东西完好无损,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块白玉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春云素璧。

    好像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只是为什么会被她藏在这儿,她始终想不起来,记忆到此中断,却又不是因岁月漫长而遗忘的缘故,五十年对她来说并不是很长,对往昔的记忆像一条长河奔腾向前,有些细微之处像是被有意阻塞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既然是她的东西,现在当然要拿走,叶藜带走了她的春云素璧,转身去找温窈。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圈套,莫非梁岑也知道这里藏着一块她的旧物吗?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是巧合的话,也实在是匪夷所思了。

    废庙也没有什么隐蔽物,叶藜四处打转,没多久便在犹如废墟般的后殿发现了被捆妖绳层层捆绑的温窈,叶藜连忙上前询问:“你还好吗?”

    温窈冷静地垂眸,似睡非睡,听见声响,抬头软声笑道:“我知道你会找来,没想到会这么快。”

    叶藜也庆幸,梁岑居然没有跟她扯谎,他说温窈在西郊的废庙,温窈就果真在此。还好来得及时,温窈还没有被转移走。

    温窈身上的捆妖绳被叶藜施法除去,温窈活动了一下肩膀,转头却对叶藜说:“我不能走。”

    叶藜不解:“为何?”

    “我若走了,他们必然又要满城搜寻,搅得人心惶惶。再者,你会被我连累的。”

    你还是刚刚才逃出来的呢。

    叶藜领悟到温窈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层含义。

    “那你到底作何打算?”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你来救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听说你出手伤了一个男的?”叶藜好奇地追问,“该不会是人家辜负了你,你一时气不过吧?”

    温窈冷笑着挑眉:“现在已经不是五十年前了,您老人家的想法也要与时俱进了。谁说女妖害男人都是情杀?他们不配。”

    叶藜觉得自己被嫌弃了,讪讪道:“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温窈淡淡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你这样会败坏妖怪的名声的,现在如何是好?”

    “我自有妙计。”

    叶藜说出心中担忧:“我觉得这个地方有古怪,我记得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还藏了重要的东西在这里,可是又有一部分记忆中断了,往事并不连续。”

    温窈也皱眉思索,想不出其中缘由,她忽然又道:“忘了告诉你,我跟他们说,是那个冲破封印的叶藜派我来做坏事的。”

    叶藜白了一眼:“我谢谢你啊。”

    “不过你的名字真的有用,他们原本打算当场处决我,一听你的名字,居然又改主意了,只是将我暂时关押。”

    叶藜警惕:“他们是谁?”

    “好像是王府的人,你跟他们有过节?”

    叶藜将往事和盘托出:“我精通阴阳五行之术,金木水火土,全都听候我的召唤,当年我云游四方时救下一个逃难的姑娘,后来她入王府为奴,有一天她骗我说,王爷要修炼神功,需要三千活人献祭,她求我救救那些无辜的奴仆,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结果我偷完兵符出来,迎面就遇上了王府的天罗地网,那些道士也在其中。”

    “原来她利用你,然后在先王爷面前立了大功,怪不得后来能当上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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