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面容似春晓牡丹,周身贵气,偏生的削尖的下巴,不见一点肉感,显出几分刻薄,眼睛吊着一股子戾气,睥睨着下面灰头土脸的三人。

    陈时炀因历年宗门大会,与他寥有交涉,自是眼熟他的,平时因他舅舅如慧真君的层面亦对他存有几分忌惮,却也仅限如此,远没到如众人般见他色变,两股战战的地步。

    他性子急躁,因对方的寻衅之态激出满腹怒气,当即嚷道:“姜符茵,你什么意思!”

    “姜道友。”姚映亭及时上前制止陈时炀,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冷静。

    他们三人困于此地,道法尽失,孤立无援,仅凭己能,想要脱困属实难于登天。虽然姜符茵态度不善,但此时确也只能仰仗他一人了。

    “姜道友,同为宗门弟子,理应同心同德,互为扶持,眼下我三人困于险地,还望姜道友能施以援手。”姚映亭不紧不慢地娓娓道。

    他一番话说得圆滑周到,挑不出毛病,虽是有求于姜符茵,却不卑不亢,不显低声下气之难堪情态,风骨傲然。

    然姜符茵看他却是心中万分不屑,他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轻蔑鄙夷地盯着三人,一言不发。

    不光是提出请求的姚映亭,就是旁侧从头默然的宋儆砚,也被那双讥诮的丹凤眼看得滋生一种恼羞成怒的窘迫。

    “什么狗彘之徒,也配得与我攀亲。”姜符茵勾着嘴角,是毫不遮掩的羞辱了。

    陈时炀脸都气成了酱色,想要御剑而起就发觉已道法尽失,他暴怒地当即抡起手边的一块石头砸向姜符茵,口中骂道:“你骂谁呢?狗养的姜家小畜生!”

    姚映亭的脸色难看,亦是如鲠在喉,咽不下这口恶气,“姜符茵,我们无冤无仇,无甚纠葛,有道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咄咄逼人?”

    姜符茵脸上扭曲出咬牙切齿的愤慨,“井水不犯河水?露台之上乱嚼舌根,毁谤他人之时,怎么不想想给自个儿积点口德?”

    “若不是碍于宗门,露台之上你们就该一个个咧大了嘴,割了舌头,拔了牙咽进肚子里,再一针一针地把嘴缝得严严实实的,吊在天柱之上任翱鹰啄食。”

    他阴狠地磨牙,怨气森然,叫底下的三人从后背脊椎骨爬上一股颤栗的凉意。

    “咳咳。”两声咳嗽打破压抑的平静。

    姜符茵变脸似的侧过脸去,笑着道:“怕什么,过来。”

    那人没出声,却应是回拒了姜符茵,姜符茵适才又朝着外围的方向伸出手臂,“有我在,怕什么,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对方仍是不肯上前,姜符茵又叫他“乖乖”“宝贝”地温声哄着。

    许久,一只脚才踏上金刚大罩的平面,映出霜团捏成似的雪白的一节,白细的脚腕子系着一根长长的银链子,链子之上缀着一颗血红的宝石。

    三人的目光都不禁黏着那只脚,足趺如春妍,趾点如莲心,中原风俗含蓄,大庭广众之下赤足裸膝,着实放浪,着实……惹眼。

    而后,三人陆续地别开眼,陈姚二人是因为不齿,宋儆砚却是因为耳热。

    那只脚弯着脚尖点了两下金刚大罩,所点之处泛出蓝幽幽的光圈,如水波般层层漾开,归于平静。

    似乎是确认了所踏之处足够牢固,一只手攀上姜符茵的手掌,姜符茵一拽,一个身着红纱霓裳的人扑入他怀。

    那人身量高挑,薄而瘦削,能看出是高挑的骨架,一身纱裳有别于中原的打扮,像是异域的胡服。

    粉金色的指环衬得她十指白而修长,环上坠着一条条闪着星碎流光的金色细链,连至腕上的红玉铃铛金镯。

    陈时炀霎时便明了,这人便是众人口中那手段了得,迷了姜符茵心窍的凡人女子了。

    那人的脸埋在姜符茵胸前,攥着姜符茵袍袖的手用力得骨节泛红。

    “别怕,朝下看。”姜符茵贴着她的耳朵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他们都困在底下,摇着尾巴,狗似的乞怜呢,不想看看吗?”

    姚映亭听得一清二楚,再思及一路的蹊跷疑虑,哪里还看不出他们困于此地原是被姜符茵给算计了。

    不得不承认姜符茵好大的手笔,好大的胆子。

    露台绞灵乃是宗门一年一度的大事,各大门派谨小慎微,莫敢生事。纵然如慧真君是他的嫡亲舅舅,但威望在此,姜符茵竟敢在如慧真君的眼皮子底下,利用凶险莫测的秘境设局,只为给他的鼎炉出气。

    “好阿琼,莫怕。”

    埋在姜符茵胸前的人犹豫着抬起头,一时间,底下的三人都忍不住屏息,直勾勾地盯着那人即要露出的面容。

    尤其陈时炀,他着实好奇,这鼎炉究竟长的什么妖孽容貌,能迷得姜符茵为她铤而走险。

    然后让他们失望的是,那人抬头后,露出的仅是一面红白的狐狸面具,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连个下巴都瞧不见。

    她应还是害怕,仍攥着姜符茵的衣袖,却是面朝着下面,似是在观察下面的人。

    “你看什么?”陈时炀啐了一口,他竟被一个鼎炉看猴似的看,实是奇耻大辱。

    宋儆砚觉得他骂得太恶毒,着实羞辱人,忍不住皱眉,不忍地看着被中伤的那个鼎炉。

    他没有破口大骂,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隔着面具,宋儆砚也无法判断出他的情绪。

    倒是姜符茵,显而易见地被激怒了。

    “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姜符茵眦目欲裂,拔剑就要朝着金刚大罩劈砍而下,然却被秦燕琼拦住了。

    宋儆砚看见那人扯着姜符茵袍袖的手拽了拽,朝着姜符茵摇了摇头。

    姜符茵虽是满面忿然,却还是收了手。

    宋儆砚从中看出了端倪,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二人,就见姚映亭侧过身朝着陈时炀耳语了几句。

    陈时炀的脸色骤喜,得意地笑着叫嚣道:“姜家小畜生,我们虽是上不去,但你怕是也不敢下来吧。”

    “我们三人道法尽失,仅因此金光大罩,金光之下,万物皆为肉胎,你若是下来,也不例外吧。”

    “你也就逞口舌之快,我们仅是困于此地,你又能如何?”

    姚映亭原只是猜测,但此时观姜符茵怒火中烧却无法作为的样子,心中就确认了大半——姜符茵压根下不来,奈何不了他们。

    “呵。”有人哑哑地笑出声,听得人心悸。

    姚映亭原以为是姜符茵,那人开口,他才反应过来,笑的是那鼎炉。

    她声音很稠,沾在人的耳旁叫人觉得耳朵嗡嗡地发麻,搔不到的痒。

    “是不能如何,但你可知道法尽失,同凡人无异是何意?”

    “肉体凡胎,饥寒皆苦,此地寸草不生,无水无粮,顶无蓬盖,日头毒辣,怕是不用一月,就能看到三具焦得烂臭的干尸了。”

    “不过我想,人饿极濒死之时,嗅着人身肉味都是满口生津的勾魂之香,就是不知你三人谁咬下谁的指头,谁又嚼着谁的腿肉呢?”

    “届时你三人穷途相杀,互啖其肉,才是一出让人抚掌叫绝的好戏。”

    说着,她又咯咯地笑出了声,手腕的红玉铃铛碰撞出清脆的叮叮声,白底红纹的狐狸面具如人面,似笑非笑,妖异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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