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大片大片的血宛若盛开的红牡丹，花团锦簇红得发紫。
满目疮痍，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猩红血色。
血浸湿了衣服稠得粘在一起。
鼻腔里是鲜血腥涩的味道，手上是滚烫灼热的鲜血。
怀里的女子奄奄一息，犹如断线的人偶，谢耘拼尽全力也抱不起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掏得一干二净。
女子眼神涣散，轻声细语，“你难，我也难，咱们勉为其难不好吗？”
蓦得一瞬，女子又立在了崖边，转而纵身一跃，毅然决然毫不犹豫。
他趴在崖边跟着跳下去却扑了个空，只留下漆黑的深渊，层层叠叠的浪花击打着他好似残尸败蜕。
楼下更夫的梆子敲了两声，正是亥时。
门外传来无辙回话的声音，“谷主，逢春堂这会乱套了。”
谢耘猛地睁开眼，从通眼的猩红骤转为漆黑的夜色，待了许久才恢复清明。
黑，要比红色更令人心安。
额头一层密密的汗，他又做梦了。
不知怎得，他莫名觉得，定是逢春堂的云娘子出了什么事。谢耘当下调息缓气，应道：“何事?”
“逢春堂今日有一名医女被知州府扣下了，云娘子去府上领人，等她出来时，已经快不行了。我没看到人，马车停在后门，人是直接被扛进去的，我想着若是逢春堂有灵津玉砂丹，这娘子应该很快能恢复过来，便多等了一会，未曾见到可疑的人。”
谢耘拿起巾子拭去额头的汗，叹道：“医者不能医己，这云娘子竟是个病秧子。”
“你再去看着，既然这云娘子已是上了黄泉路的人，咱们找的人顺藤摸瓜，也将要浮出水面了。”
“谷主，若是那云娘子死了线索可就断了，要不要出手相助？”
谢耘背过身，夜色深沉看不清他的脸色，他淡淡道，“我曾因一时心软，让灵津玉砂丹介入她人因果，害她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世事皆有定数，福兮祸兮全凭个人造化，这因果无人能承。”
“谷主，有一点我思来想去，还是知应您一声。”无辙眉头紧锁，很是踌躇。
谢耘侧身看了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贴身的一护卫私下叮嘱诊治的大夫时，我隐约听得这娘子本身的琵琶骨贯穿断裂，再加上任冲二脉倒逆，被人猛得撞上紫宫穴，陈年旧伤一发，登时狂吐血不止，您说这娘子的琵琶骨怎么也被穿了？”
无辙话语间的“也”字说得用力，引得谢耘寒森森剜了他一眼。
“我再去盯着点。”无辙自觉的躲开谢耘的眼神，脚尖轻点，消失在夜色里。
黑暗里，谢耘望向窗外的逢春堂，默了一会，他掐指一算，若是算上今日，正好是她逝世的五千一百一十天。
这么多年，他从未梦到过她的正脸，大多数只是个面目模糊的女子，虽然无法辨认眉眼，但他心里明晰似镜，那就是她。
当真这么厌我么？连样貌也吝啬得不愿让我多看一眼。
谢耘失神，“程克青，你可真有出息呐。”
门外的无辙听得声音又折返回来，“谷主，您刚唤我？”
谢耘不接话，转而披上外衣，“我随你一同去。”
门推开了一条缝，无辙脑袋探进来疑道：“不是要守株待兔么？”
“早日处理完，早日归去。”谢耘抬眸望向逢春堂，灯火通明夜如昼，赶早可不如赶巧。
无辙眼眸一转，看破谢耘的心事，畅声道：“您就别操心了，我走时已叮嘱好温仪，让她今日一定要多多烧些冬衣给夫人。”
“烧那么多冬衣做什么？她素来怕热又用不上。”谢耘笑了一下，清冷的眉眼骤然弯起，“还不如多烧些纸钱。”
“谷主您就放心好了，冬衣和纸钱，一样也少不了。”
谢耘抿嘴压住上扬的嘴角，“你倒是会做事，回头好好奖你，”
无辙骑驴上坡，小心翼翼道：“谷主，别的我不要，我就想全须全尾地听听您和夫人的故事，我好好学着，将来一定大有裨益。”
“温仪对你无意，你还是趁早死心罢。”谢耘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一针见血。
无辙怨气十足垮着脸，“不讲就不讲嘛。”
两人足尖一点，身轻如燕伏在逢春堂后院檐下。
夜深雾重，孤月挂枝，竹摇清影。
逢春堂的后院种着大片的翠竹，茂密的修竹和长廊亭榭让谢耘一怔。
“这地好生眼熟！”无辙环顾四周，看了几眼恍然大悟，“谷主，您看这地儿像不像咱谷内的幽篁里？”
谢耘抬眼，庭院门口两侧写着：贞姿不受雪霜侵，直节亭亭易见心。
他心神一动，声色喑哑道：“不是鱼渊谷，是三剑山庄的幽篁里”
---
棋昌坐在台阶上紧握着剑，寒冷的天气手心里居然闷热潮湿，他全神贯注盯着紧闭的屋门。
屋子里寂静无声，好似在进行一场神圣的悼念仪式。
院外时不时有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得他心烦意乱，他起身轻轻推开院门，门外站着医馆的学生。
大家不知道从何处听到了云娘子的噩耗，尽管绣荣已经驱赶了好几次，学生们也不愿离去，都站在门口等着。
棋昌掩上院门，压低了声音气道，“哭什么呢！阿云又不是死了，都在这哭丧呢？赶紧走。”
“老师醒了么？昌哥儿，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年纪稍大的万灵大胆上前问道。
学生们七嘴八舌，一声高过一声嚷着要进去帮忙，棋昌听得声音逐渐高亢起来，呵斥着低声些，却压不住大家急切热忱的心。
“怎的？这次考试都打算交白卷么？”
人未到声先到，进来一女子端着盆雪，脸色阴沉挂着凶相，话音未落，大家都面面相觑三缄其口。
女子扫视一圈，目光锁定适才声音最大的一个， “万灵，这次再考不过，你就趁早回去找个人嫁了生孩子去吧。”
万灵委屈极了，“雁秋姐，何必这么伤人，我走就是了。”
崔霖解释道：“雁秋姐，咱们也是关心老师的身体啊，都想略尽绵薄之力帮助老师度过难关。”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关心老师啊！”
雁秋面无表情接过崔霖的话，“你也知道是绵薄之力么？我问你，六气为病，诸暴强直，支痛软戾，里急筋缩，属何？”
“......”
“还有谁？自觉能名列前茅不愿回去温书的？”
学生们都不敢和雁秋对视，低头乖巧的四散开来。
雁秋扭身顶开刚被棋昌掩上的门，沉声道：“他们再来，叫我。”
“秋姐儿，真是威武。”棋昌佩服地作揖，眼神落到雁秋的手上，“拿这盆雪做什么？”
“血暂时是止住了，元大夫让我先着雪给娘子降温，他回去取点药。”
“什么药咱逢春堂没有？”说着棋昌语气低落起来，“都怪我，让阿云一人留下，我就该寸步不离，也就不会出这档子事。”
雁秋垂下眼睛，“娘子吉人天相，一定能度过难关的。”
两人话未说完，便听得床榻上呢喃细语。
“师...父...”
绣荣托着云娘子的手，见雁秋和棋昌进来，眼里噙着泪，“娘子叫了好几声师父，是什么师父啊？”
她看着棋昌追问道：“你跟着娘子最久，这师父是谁？娘子是不是有什么未解的心愿？想要见这人？说不定见了师父，咱们娘子就醒了？”
棋昌垂下眼睛沉默不语，良久，“我也不知道，大抵是死了。”
雁秋在盆里浣洗着纱绢，抬眸问道：“温度降下来了么？”
绣荣摇摇头，“一会冰凉，一会又热得发烫。”
“洗...衫...”
气若游丝，声若蚊蚋。
绣荣凑近云娘子，屏住呼吸听了半天，抬头道：“洗什么衫？”
“她要洗衣服？”棋昌讶然，“好大的劲头，都这样了还要洗衣服？”
雁秋放下帕子，疑道：“莫不是因为发汗，想要换件干爽的衣服？”
“谢...三...”
这一回，在场三人皆听得清清楚楚，云娘子说的是：谢十三。
绣荣纳闷，“这谢十三是谁？咱逢春堂也没什么姓谢的啊？”
雁秋和绣荣不约而同看向棋昌，等着他解答。
见棋昌噤若寒蝉，绣荣气道：“说呀，有什么不能说的？能让娘子这么记挂的人说不定能救咱娘子的命！”
棋昌抿了抿嘴唇，额头的筋跳得突突的，他只觉得嗓子发干，不禁惨笑道：“这事，可真的说来话长。”
满目疮痍，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猩红血色。
血浸湿了衣服稠得粘在一起。
鼻腔里是鲜血腥涩的味道，手上是滚烫灼热的鲜血。
怀里的女子奄奄一息，犹如断线的人偶，谢耘拼尽全力也抱不起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掏得一干二净。
女子眼神涣散，轻声细语，“你难，我也难，咱们勉为其难不好吗？”
蓦得一瞬，女子又立在了崖边，转而纵身一跃，毅然决然毫不犹豫。
他趴在崖边跟着跳下去却扑了个空，只留下漆黑的深渊，层层叠叠的浪花击打着他好似残尸败蜕。
楼下更夫的梆子敲了两声，正是亥时。
门外传来无辙回话的声音，“谷主，逢春堂这会乱套了。”
谢耘猛地睁开眼，从通眼的猩红骤转为漆黑的夜色，待了许久才恢复清明。
黑，要比红色更令人心安。
额头一层密密的汗，他又做梦了。
不知怎得，他莫名觉得，定是逢春堂的云娘子出了什么事。谢耘当下调息缓气，应道：“何事?”
“逢春堂今日有一名医女被知州府扣下了，云娘子去府上领人，等她出来时，已经快不行了。我没看到人，马车停在后门，人是直接被扛进去的，我想着若是逢春堂有灵津玉砂丹，这娘子应该很快能恢复过来，便多等了一会，未曾见到可疑的人。”
谢耘拿起巾子拭去额头的汗，叹道：“医者不能医己，这云娘子竟是个病秧子。”
“你再去看着，既然这云娘子已是上了黄泉路的人，咱们找的人顺藤摸瓜，也将要浮出水面了。”
“谷主，若是那云娘子死了线索可就断了，要不要出手相助？”
谢耘背过身，夜色深沉看不清他的脸色，他淡淡道，“我曾因一时心软，让灵津玉砂丹介入她人因果，害她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世事皆有定数，福兮祸兮全凭个人造化，这因果无人能承。”
“谷主，有一点我思来想去，还是知应您一声。”无辙眉头紧锁，很是踌躇。
谢耘侧身看了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贴身的一护卫私下叮嘱诊治的大夫时，我隐约听得这娘子本身的琵琶骨贯穿断裂，再加上任冲二脉倒逆，被人猛得撞上紫宫穴，陈年旧伤一发，登时狂吐血不止，您说这娘子的琵琶骨怎么也被穿了？”
无辙话语间的“也”字说得用力，引得谢耘寒森森剜了他一眼。
“我再去盯着点。”无辙自觉的躲开谢耘的眼神，脚尖轻点，消失在夜色里。
黑暗里，谢耘望向窗外的逢春堂，默了一会，他掐指一算，若是算上今日，正好是她逝世的五千一百一十天。
这么多年，他从未梦到过她的正脸，大多数只是个面目模糊的女子，虽然无法辨认眉眼，但他心里明晰似镜，那就是她。
当真这么厌我么？连样貌也吝啬得不愿让我多看一眼。
谢耘失神，“程克青，你可真有出息呐。”
门外的无辙听得声音又折返回来，“谷主，您刚唤我？”
谢耘不接话，转而披上外衣，“我随你一同去。”
门推开了一条缝，无辙脑袋探进来疑道：“不是要守株待兔么？”
“早日处理完，早日归去。”谢耘抬眸望向逢春堂，灯火通明夜如昼，赶早可不如赶巧。
无辙眼眸一转，看破谢耘的心事，畅声道：“您就别操心了，我走时已叮嘱好温仪，让她今日一定要多多烧些冬衣给夫人。”
“烧那么多冬衣做什么？她素来怕热又用不上。”谢耘笑了一下，清冷的眉眼骤然弯起，“还不如多烧些纸钱。”
“谷主您就放心好了，冬衣和纸钱，一样也少不了。”
谢耘抿嘴压住上扬的嘴角，“你倒是会做事，回头好好奖你，”
无辙骑驴上坡，小心翼翼道：“谷主，别的我不要，我就想全须全尾地听听您和夫人的故事，我好好学着，将来一定大有裨益。”
“温仪对你无意，你还是趁早死心罢。”谢耘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一针见血。
无辙怨气十足垮着脸，“不讲就不讲嘛。”
两人足尖一点，身轻如燕伏在逢春堂后院檐下。
夜深雾重，孤月挂枝，竹摇清影。
逢春堂的后院种着大片的翠竹，茂密的修竹和长廊亭榭让谢耘一怔。
“这地好生眼熟！”无辙环顾四周，看了几眼恍然大悟，“谷主，您看这地儿像不像咱谷内的幽篁里？”
谢耘抬眼，庭院门口两侧写着：贞姿不受雪霜侵，直节亭亭易见心。
他心神一动，声色喑哑道：“不是鱼渊谷，是三剑山庄的幽篁里”
---
棋昌坐在台阶上紧握着剑，寒冷的天气手心里居然闷热潮湿，他全神贯注盯着紧闭的屋门。
屋子里寂静无声，好似在进行一场神圣的悼念仪式。
院外时不时有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得他心烦意乱，他起身轻轻推开院门，门外站着医馆的学生。
大家不知道从何处听到了云娘子的噩耗，尽管绣荣已经驱赶了好几次，学生们也不愿离去，都站在门口等着。
棋昌掩上院门，压低了声音气道，“哭什么呢！阿云又不是死了，都在这哭丧呢？赶紧走。”
“老师醒了么？昌哥儿，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年纪稍大的万灵大胆上前问道。
学生们七嘴八舌，一声高过一声嚷着要进去帮忙，棋昌听得声音逐渐高亢起来，呵斥着低声些，却压不住大家急切热忱的心。
“怎的？这次考试都打算交白卷么？”
人未到声先到，进来一女子端着盆雪，脸色阴沉挂着凶相，话音未落，大家都面面相觑三缄其口。
女子扫视一圈，目光锁定适才声音最大的一个， “万灵，这次再考不过，你就趁早回去找个人嫁了生孩子去吧。”
万灵委屈极了，“雁秋姐，何必这么伤人，我走就是了。”
崔霖解释道：“雁秋姐，咱们也是关心老师的身体啊，都想略尽绵薄之力帮助老师度过难关。”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关心老师啊！”
雁秋面无表情接过崔霖的话，“你也知道是绵薄之力么？我问你，六气为病，诸暴强直，支痛软戾，里急筋缩，属何？”
“......”
“还有谁？自觉能名列前茅不愿回去温书的？”
学生们都不敢和雁秋对视，低头乖巧的四散开来。
雁秋扭身顶开刚被棋昌掩上的门，沉声道：“他们再来，叫我。”
“秋姐儿，真是威武。”棋昌佩服地作揖，眼神落到雁秋的手上，“拿这盆雪做什么？”
“血暂时是止住了，元大夫让我先着雪给娘子降温，他回去取点药。”
“什么药咱逢春堂没有？”说着棋昌语气低落起来，“都怪我，让阿云一人留下，我就该寸步不离，也就不会出这档子事。”
雁秋垂下眼睛，“娘子吉人天相，一定能度过难关的。”
两人话未说完，便听得床榻上呢喃细语。
“师...父...”
绣荣托着云娘子的手，见雁秋和棋昌进来，眼里噙着泪，“娘子叫了好几声师父，是什么师父啊？”
她看着棋昌追问道：“你跟着娘子最久，这师父是谁？娘子是不是有什么未解的心愿？想要见这人？说不定见了师父，咱们娘子就醒了？”
棋昌垂下眼睛沉默不语，良久，“我也不知道，大抵是死了。”
雁秋在盆里浣洗着纱绢，抬眸问道：“温度降下来了么？”
绣荣摇摇头，“一会冰凉，一会又热得发烫。”
“洗...衫...”
气若游丝，声若蚊蚋。
绣荣凑近云娘子，屏住呼吸听了半天，抬头道：“洗什么衫？”
“她要洗衣服？”棋昌讶然，“好大的劲头，都这样了还要洗衣服？”
雁秋放下帕子，疑道：“莫不是因为发汗，想要换件干爽的衣服？”
“谢...三...”
这一回，在场三人皆听得清清楚楚，云娘子说的是：谢十三。
绣荣纳闷，“这谢十三是谁？咱逢春堂也没什么姓谢的啊？”
雁秋和绣荣不约而同看向棋昌，等着他解答。
见棋昌噤若寒蝉，绣荣气道：“说呀，有什么不能说的？能让娘子这么记挂的人说不定能救咱娘子的命！”
棋昌抿了抿嘴唇，额头的筋跳得突突的，他只觉得嗓子发干，不禁惨笑道：“这事，可真的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