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玉琬还是被楚恒泽带了回去,令她大感到意外的是,楚恒泽并未因此前顶撞而过多为难她,不仅如此,还封了个贵妃的位份,又单独辟了太液池旁的观澜殿给她居住,只是这封号显得有些讽刺——

    “瑕贵妃,陛下刚去更衣了,您既然醒了,不如让翠竹姑娘服侍您把药喝了再睡?”

    至于又为什么说没有过多为难呢?因为楚恒泽自竹苑归来后,除却上朝和必要的国事,几乎将原应在含元殿处理的奏章全部搬到了观澜殿。

    而这样做的后果,是连长安都不敢怠慢,每天躬身行礼一个不少的请示着,看的玉琬一阵头疼。

    论理,长安是御前承旨,仅近身服侍皇帝一人,也是唯一能在皇帝面前称臣的内侍,纵有皇后在位也无需如此,能让长安这样做,也就意味着,是楚恒泽授意的。

    玉琬没有说话,事实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长安却只当她不肯,也没有再劝,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玉琬支起身子靠在榻边,有些怅然地盯着窗外的梅树发愣。

    据说这是楚恒泽在她住进来后命人从梅园移栽在这的,却只有孤零零的一棵,尚还只有零星的几颗未绽的花苞,被雪光一映,在周遭枯败的枝叶中,多少有些突兀。

    玉琬神思渐远,记忆中,这个季节燕国的梅花已然盛放,燕王宫偏爱栽植红梅,因此园子里轻香浮溢,处处皆可见红蕊吐脂。

    那时,她专程擎着支红梅去探望慕容玄——燕国的丞相,玉琬的西席。

    传言昭慧公主为燕国明珠,不仅出生后如公子般被赐予封地,更是时常随燕王出席国宴,深受燕国群臣爱戴,这些倒也不尽是坊间流闻。

    燕王的确对玉琬极为看重,尤其是先太子夭折后,他不仅在玉琬三岁时便用心良苦的择了良师,更选中了五行八卦、机关术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的慕容玄,足见确有视她为储之心。

    “昭慧?这大雪天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慕容玄接过比玉琬还高一头的红梅,替她拂去肩头碎雪。

    “先生,琬儿听说您在宴上提议割地求和,父王未曾纳谏后便闭门不出、告老请辞,特地来看看您。”

    见玉琬已在屋中寻了只大白瓷瓶,慕容玄将那支红梅插在瓶中,只见那梅花枝干遒劲,蕊吐胭脂,香欺兰蕙,极是精神。

    “老臣教导公主多年,已将一生所学尽数交与公主,如今陛下欲请老臣再为太子师,但太子玉珅并非治国之才,公主幼敏,只可惜……”慕容玄看着她灵动的眸子,半晌,叹了口气,“老臣年迈,再难救燕国大劫,于朝堂也无甚益处,不如还乡休养。”

    “可琬儿听父王说,如今北宸军队虽猛攻广元郡,但先生以五行阵治敌,如今已见胜势,先生又为何……”

    “北宸定安帝野心极大又善于用兵,五行阵虽能困其一时,却终难助燕国取胜,如今燕国已是强弩之末,老臣起卦占卜,此战不过一月可休,燕国败北已是定数,只是卦象所指,公主身有一劫,但吉凶难测……”

    吉凶难测,时至今日,玉琬总算勘悟了慕容玄话中玄机,却为时已晚。

    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在塌边笼起一片阴影。

    “醒了?”

    楚恒泽静静地看着玉琬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满意的落在她脂玉般白皙的小脸上,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初来时苍白如纸的面色如今倒是多了些红润,仿佛美玉生轮。

    屋内侍奉的宫人知机,端上早已熬好的汤药,楚恒泽顺手接过来,坐在塌边看她。

    “既醒了就把药喝了。”

    玉琬长睫翕动,看着浓黑的药碗里映着她无甚表情的样子,并未言语,甚至动都未动,冷着眉眼看着因他们僵持跪了一地的宫人,心道这楚恒泽倒还真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

    楚恒泽看她不动,也不恼,拿过汤匙尝了一口味道,极苦,便又唤了人备来蜜饯,然后指间一转,递到人唇边:“要朕喂你?”

    玉琬心下一跳,忙接过药碗,仿佛当真怕他喂自己一般,试了试温度便放开汤匙,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真的好苦。

    楚恒泽显然也没想到在千军万马前都能淡然处之的昭慧公主会在喝药时像个孩子一样,看着她紧皱的小脸,递了颗雕花梅球给她,不禁有些好笑。

    “苦还喝那么急?再说你之前昏迷不醒,哪一次药不是朕喂的?”

    “咳咳咳……”

    玉琬终于被他的话呛了个正着,捂着胸口靠在床边猛烈地咳嗽。

    楚恒泽挑了挑眉,斟酌了片刻还是收回了帮她顺气的手,随口添了句:

    “那些上书的燕籍人士朕已命人遣回燕国。”

    玉琬瞬间紧张了起来,抬眸看他。

    楚恒泽心念一动,不受控地抬手拭去她咳出来的眼泪,笑了笑:

    “那些人本就是燕商,因之前交战边关锁城才滞留在北宸,朕念他们故土难离才做了这个决定,怎么看着公主仿佛不太乐意?”

    你会这么好心?玉琬心中腹诽,却没敢问出口。

    不过楚恒泽既然放了那些燕国百姓,无论是想借机送出一批可疑人士,还是当真突发善念,于燕国而言总没什么坏处。

    玉琬偷偷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喘匀,便差点又被人紧接着的一句话呛住。

    “据送那些回去的守军来报,你姐姐昭纯公主日前已被燕王赐婚,下嫁了长平侯史麒,现在燕国正在大肆庆祝。”

    玉琬清冷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起伏,抬起头,却正对上楚恒泽探究的眼神。

    眸色深邃明亮,玉琬心头一滞,而后,她在那双眸子里看到自己缓缓垂下了头。

    玉琬说不出听到这番话作何感想,该感伤么?还是该怨怼?良夫人与母后不睦已久她是知道的,父王再怎么如传言般偏宠母后,再怎么帝后情深,终究还是选择让她远嫁,她是燕国公主,为家国死不足惜,可她也是母后唯一的孩子啊,日后宫中长夜寂寂,又教母后如何度过?

    想着临别之时母后的泪眼,玉琬微阖眼眸,却听楚恒泽接着道:

    “听说你哥哥玉琰早年是染病夭折的?当今的燕国太子玉珅并非王后所出。”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琬猛地抬头看向楚恒泽,有些事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彼时良婕妤诞子,同年太子便因病夭折,如今她远嫁和亲,与母后关山万里,昭纯却得择佳婿、承欢膝下,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只是骤然听一个敌国君主说起来,怎么都觉得诡异。

    楚恒泽看她神色数变,大概也猜到她在想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燕王当日既让她承了入朝参政的殊宠,安知未想过有此一日。

    楚恒泽没有说话,只是替她拂过额前散落的碎发,毫不意外的见人一颤:

    “朕想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也怀疑了。”

    “那也是燕国的事,与陛下无关。”

    感觉到玉琬浑身竖起的戒备,楚恒泽笑了笑,倒也没再接着说下去,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的那棵梅树。

    “你既来了北宸后宫,过阵子便是年关,宫宴朕已交由淑妃操持,但入乡随俗的道理,你应是知道的。”

    玉琬不觉苦笑,心道此人定是故意的,句句锥心刺骨却又教她无从分辨——她的生辰便是腊月,近了年关便也是她及笄之日,只可惜再无人为她操持。

    “不劳陛下费心,玉琬自会遵从淑妃娘娘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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