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格是被凌晨一点进来的病人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没戴眼镜只能看到隔壁床围了一堆穿着白衣服的人,床边各种仪器吱哇乱叫,温格倒也不觉得吵,反而觉得有趣。这个病房太沉默了,有点声音也是不错的。于是她摸索着床头柜的眼镜来带上,试图从一堆医生护士围成的人墙中窥见一丝床上病人的模样,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温格只好重新躺回床上,好奇心像一只顽皮的小猫一样在她心上挠痒痒,她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待着,等着病房门被轻轻地关上发出“啪嗒”一声响,然后又恢复往日的宁静。

    她把头探出被窝,确定人都走光后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床帘外,想掀开看看里面的人却又觉得有些不好,只好时不时地用手指戳戳帘子,在戳了第六十六下后,终于下定决心掀开一条缝看看到底是个老人还是个小孩。

    “有事?”温格被吓得一激灵,紧张地看着自己面前骤然被拉开的帘子,坐在床上的男孩面色不算友善,声音也透着冷厉:“有什么事?”

    “没事,”温格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你知道就好。”男孩低头把手上的针管拔掉,下床时脚步有些虚浮,被温格及时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到地上。

    “谢谢。”男孩的语气总算是有点缓和,可说完这句就出了房门,又留下温格冷冷清清一个人。

    “脾气不太好,”温格坐回自己床上抱膝想着:“不过年龄看起来不大,人长得也挺帅。”想到这儿温格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真是太久没看到帅哥了,上次看到帅哥还是初中同学来看自己的时候,温格努力想回想起来那个男孩的模样,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温格有个习惯,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要坐在床上伸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再怪叫两声,这样她就会感到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于是今天早晨她也一如既往地这样做了。

    旁边陪床阿姨手里的苹果被吓得掉到了地上。

    “啊,”温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好意思啊,我忘记有人在了。”

    躺在床上的男孩看着她忽然极短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温格更尴尬了,脸上的颜色比刚被削下来的苹果皮还要艳。

    “你笑了?”坐在男孩床边的女人急急地去看男孩的神色,可男孩已然恢复了往常冷淡的表情。

    女人看起来有些失望,转过头又跟温格聊起来:“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啊?”

    “十八。”温格其实不爱提自己的年龄,尤其是今年。她看着朋友圈里的同学们都上了大学,而自己还被困在这个洁白的笼子里止步不前。

    “十八岁啊,那你比我们家然然小三岁。”女人说着拉了拉男孩的袖子,希望男孩能和同龄人聊上几句,可是男孩只是低着头打游戏,丝毫不为所动。倒是温格来了兴趣:“你在上大学吗?”

    “嗯。”男孩淡淡地回了句。

    女人见两个孩子终于搭上了话高兴地不得了,又怕自己的存在打扰两人聊天,于是出了病房。

    温格确实觉得自在了不少。她坐在床上,面对着男孩自我介绍:“我叫温格,温暖的温,格调的格。你呢?”

    “沈然。”男孩终于打完了一局游戏,这才抬起头来正眼看了看自己的邻居。

    “你在哪里读大学啊?学的什么专业?”温格兴致勃勃地问道,末了又觉得有些唐突,解释道:“我因为生病没法去上学,所以才有些好奇。”

    “你好奇的东西还挺多。”沈然冷哼一声,看起来也没打算回答温格的问题。

    温格倒不在意他的态度,有个人说话总比没有好,就算是不回答她也行,她的自言自语好歹有个听众。

    “你那里不舒服啊?严重不严重?”温格锲而不舍,期待的眼神看着沈然,渴望他能给句回话。

    “死不了。”沈然又开了把游戏,懒洋洋地回答道。

    “那就好。”温格想对他笑笑,可最终也只是短暂地扯起一边嘴角,随即又耷拉下去。

    温格没再找话题,病房又陷入了安静。沈然打完一把游戏后才发现这种安静里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悲伤,他看着温格背对着他坐在床上,面朝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沈然有点无聊,摆弄着手里的手机却没有一点玩的欲望。

    “出去散散步或许能让你心情好一点。”沈然出门前还是忍不住对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孩说了这句话。

    “你要出去散步么?”好像打开了玩偶的开关,温格的眼睛忽然亮起来:“等等我,咱们一起去呗!”

    沈然本来想拒绝,可是看到女孩雀跃地起身披大衣穿鞋子,最终还是收回了已经迈出去的脚,沉默地站在门边等着温格穿戴整齐。

    “走吧!”温格在病号服外面套了个粉色的羽绒衣,帽子上还带了两只兔耳朵,蛮可爱的,沈然想。

    “我已经好久没去散过步了,”温格深吸一口气,露出满足的神色:“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

    沈然也悄悄跟着学,却闻到满鼻子消毒水的味道:“有什么好闻的?医院附近的空气能有多新鲜。”

    温格没说话,走到院子里的小亭子时,忽然转头拉过他笑眯眯地看着镜头比耶:“茄子!”

    沈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留下了和温格的第一张合影。镜头里的他没有往常的防备,眼神也少了平日里的冷厉,在冬日的阳光下看起来暖融融的。

    “这多好,”温格晃晃手机对沈然说道:“你干嘛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嘛~”

    沈然有点生气,他觉得他们还没那么熟悉,他讨厌没有距离感和分寸感的人。

    “这是我住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能和我一起出来逛。”温格先开了口,沈然不得不把想说的话先憋回去。

    “我从初二开始住进这个医院,刚开始还总想着什么时候就能出院,能再去和朋友们一起逛街旅游,”想到这儿温格的眼睛亮了亮:“可是四年了,我还是初二的温格,朋友们却都已经长大了。”

    沈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温格现在很难过,可是他也知道安慰的话不管用,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好好接受治疗吧。”沈然左思右想憋出这么一句。见温格直勾勾盯着他不说话,只好又补充道:“我不喜欢说你一定会好或者很快就能出院这种话,我不是医生,也讨厌那些骗人的话。”

    沈然真的恨透了那些“善意的谎言”,渺茫的光让他一天又一天地咬牙坚持,可走到尽头才发现那只是一块会发光的石头。

    温格笑了笑,她走到长椅旁用手拍拍长凳上的灰尘然后坐下,沈然有些嫌弃地看着凳子不愿意落座,温格了然,从兜里掏出块儿眼镜布在凳子上擦擦。

    “你有洁癖啊?”温格问。

    “嗯。”沈然只坐了半个屁股,背像块钢板似的挺得笔直,生怕碰到一点椅子上的灰。

    温格看着想笑,废了好大劲儿才憋回去,她可不想把人给笑跑了。

    “能给我讲讲你读大学的事吗?”两个人相顾无言地坐了会儿,温格忽然问道。

    大学有什么好讲的?沈然不是不想讲,而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困得发昏的早八?一套PPT用十年的水课?气人又墨迹的小组作业?还是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是鼾声满屋的宿舍还是油迹斑斑的食堂?

    沈然不知道该从何讲起,也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温格没听到她想要的故事,两个人只是默默地坐着,直到护士站的人打电话来催温格做检查。

    “那我先上去啦。”温格站起来冲沈然摆了摆手,沈然低低地应了一声。温格上楼时透过窗户看到依然坐在夕阳的下的沈然,他周围好像有层玻璃罩,别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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