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六,大雪将院落里的梅花树枝桠压得很低,连那一抹浓烈的朱红都险些在白雪的掩盖下消失不见。

    太子寝殿内,知简跪在地上,脖颈却是倔强的笔直。

    她望着高座上一身华服的男人,一字一顿重申道:“臣下从没背叛过太子殿下。”

    知简定定望着太子楚裴竹,她从来都知道眼前的男子满腹算计,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当成权斗的牺牲品、他登上高位的绊脚石。

    而楚裴竹脸上,却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他从衣间抽出一枚玉佩,掷在知简面前。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楚裴竹威严的声音中,竟隐含几分不忍。

    不过知简来不及去探究那几分不忍的虚实,她从地上捡起玉佩,很快便想起手中物的主人。

    直至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落入一场圈套。

    知简茫然到忘却了光阴,直至——

    楚裴竹冷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知简,要不要本宫来告诉你,这个玉佩的主人是谁?”

    知简手中的玉佩落在地上,而她本人也失去重心,跌跪在地上。

    “王家的二公子,王眠。他亲口告诉本宫,你是如何因着对他的爱慕而背叛了本宫。”楚裴竹说着,像是在怒诉不甘与无奈。

    知简讶异不已,她争辩道:“怎么可能?根本就……”

    知简想解释,可对上楚裴竹,嗓子里便像是堵了千两石子,惊得张着嘴说不出话。

    楚裴竹俯下身,目光与她齐平,他眉眼本是线条锋锐,可此时此刻却掩去锋芒,望着知简的眼神里,竟有些痴缠与迷恋。

    他问得小心翼翼,“你告诉本宫,你与王眠是什么关系?”

    “朋友。”知简如实答道。

    可在那两个字脱口而出后,她便眼睁睁看着楚裴竹的双眼从饱含依恋到逐渐疯魔。

    他抚上知简的脸颊,质问道:“朋友?什么是朋友,什么样的朋友,你好好告诉本宫。”

    “就是……”知简知道自己笨口拙舌,只会越描越黑,便跳开这个话题道:“殿下,我从未与王眠勾结,那玉佩的确是王眠给我的,可他告诉我他是想投靠殿下,我才……”

    “投靠?如若真是这样,你为何不第一时间把玉佩交给我,而私自藏在自己房中?”楚裴竹打断她的话,抚摸她脸颊的手,也转而掐住她的下巴。

    以知简的武功,她轻易便可挣脱开,但她还是试图通过顺从证明自己的忠心。

    知简解释道:“我知道我比不上宫里朝野里的人聪慧,因而我思量了几日,总觉得有些不妥,正打算还给他的。”

    楚裴竹诘问道:“你编这样的谎话,你以为有谁会信吗?本宫看你是为了自己的情郎,脑子都发浑了。”

    知简大脑飞速运转着,也没想明白楚裴竹说的“情郎”是什么意思,她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话可信度不高,但正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荒谬,她才没办法说谎。

    最后她也只能疑问地吐出几个字,“什么东西?”

    而楚裴竹愤怒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到达顶峰,他发狠攥住知简的脖颈,近乎是癫狂般把一枚同心结举到知简面前。

    “这是本宫从你房中搜出的同心结,显然是用发丝编制而成。王眠天生白发,少年人少有,你若说这可以作假,好。可这青丝上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呢,整个东宫乃至宫里,只有你好用清苦的梅花汁水梳头!你还要同本宫说,这是作假的吗?”

    知简没有反抗,反而用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眸直直盯着他。

    或许是终于被打动了吧,楚裴竹在对峙中松开手。

    知简不住地喘着粗气,仍旧半支着身子解释道:“没有,我从来没见过这个物件,我也从没有过所谓的情郎。我同王眠只是朋友,我与他,远远比不上与知繁,与您。”

    她赤诚的目光直直落在楚裴竹身上。

    楚裴竹自嘲般地笑笑,冷声道:“是么,看来本宫也不过能和知繁比比。”

    ……

    后来的事,逐渐变得模糊。

    知简只依稀记得质问后楚裴竹放了自己,本以为他是相信了,却在几日之后将她下了狱。

    知简是饱尝牢狱之苦后离世的。

    最后要了她的命的,却不是那些连日的酷刑,而是一枚鸩酒。

    她还记得那酒是好友知繁送来的。

    知繁笑得坦荡,隔着狱门,与她举杯共饮。

    而知简直到知繁先自己一步倒下时,才落下此生少有的一滴泪。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从来不说谎话的知繁在这一天骗了她。

    知繁告诉她,那酒香醇,甜得很。

    可那鸩酒分明是苦的,涩得口舌生津,还余下半口在唇齿间打转,怎么都咽不下去。

    鸩酒的剧毒给本就虚弱的身体带来急剧的痛苦,直到那种痛苦到达极致。

    却像是崩断了的弦,骤然消失。

    *

    再醒来时,她身上镣铐带来的束缚感都消失不见。

    挣扎着起身查看伤势,却骤然从树上跌落。

    “嘶……我不是在大狱里吗,怎么会在树上?”知简观察着四周,又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躯体,一脸茫然。

    “我不是死了吗?”

    知简也顾不得其他了,闯入太子寝殿中,对着银镜。

    自己脸上那块在牢狱中落下的烙印不见了,全身上下除却以前的旧伤,也没有那些牢狱里受折磨留下的累累伤痕。

    而自己身上乌黑的暗卫制服,更是暗示她眼下仍是太子楚裴竹身边的暗卫。

    “难道我是传说中的命定之人,死过还可以再活吗?”知简自言自语道。

    不管怎样,反正是没死。

    想到这个,她对镜正了正自己的衣襟,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

    刚勾起嘴唇,她便觉出不对味来。

    不对,如果她没死,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暗卫不同于普通侍卫,常掩在隐匿处保护主子,照规矩是不能示于人前的。

    但此时的知简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当机立断冲到宫道上,随手拦下一位面生的小宫女。

    “姑姑,眼下是何年何月何日?”知简问道。

    那宫娥着实被她一袭黑衣所带来的肃杀之气吓了一跳,但还是小心应了声:“景阳二十四年四月十六。”

    此语一出,知简立时如遭雷击。

    景阳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六,这个日子她怎么会不记得,上辈子她的一生可就是从此日开始走下坡路的。

    难道老天要她再活一世,便是为的让她再受一次折磨吗?

    不可能的,她不愿再那样痛苦地凋零,她一定要活下去。

    这样想着,她立即行动起来,抛下一句感谢的话,便动用轻功,跃上房檐,消失在错落的宫宇间。

    说实话,想到上辈子自己一片愚蠢的忠心,最后就换来鸩酒一杯,知简是很恨的。

    但恨是一回事,她很清楚,就以自己的脑力与计谋,上辈子连王眠那种阴柔哥都能把自己拿捏,更别提楚裴竹了。

    就凭她一人之力,实在难以复仇,可又做不到一笑泯恩仇。那还不如逃出东宫,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她把楚裴竹的整个寝宫,都好生搜罗了一遍,瞧着值钱的花瓶字画,能带走的就不落下。

    这些都做完了,她扛着打包好的粗布麻袋,又嫌不够似地打量着余下的奇珍异宝。

    于是楚裴竹走进寝殿时,看见的就是自己风卷残云一般的宫室,和——

    一手扛着麻袋,一手还在往嘴里塞金乳酥的知简。

    骤然相见,二人都在一种尴尬的气氛中愣住了。

    而知简也不过愣了片刻,便自暴自弃地继续往嘴里塞旁的糕点。

    左右也是一死,吃好点再下地狱。

    本以为待会便会迎来楚裴竹的质问,没想到——

    楚裴竹端起他手边一盘酸梅,递给她,小心翼翼轻声道:“若是吃撑了,便吃点酸梅吧,好开开胃,免得难受。”

    知简吓得把嘴里的糕点吐了大半。

    她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攥着包裹的手又紧了紧。

    两人相望——

    就在楚裴竹再度开口之前,知简转瞬就跑,一跃而上,落在外墙上。

    “谁许你走的,本宫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楚裴竹的声音不似从前冷漠,反而慌急、错乱,充满情绪色彩。

    知简一愣,转过身去,望见他苍白的一张脸上,落下泪水。

    楚裴竹哭了,他也会哭?

    知简强压住脸上的笑容,说道:“殿下都知道一切了,自然也不会相信臣下,我何必久留。”

    “你就这样想走,想离开我?”楚裴竹向后退却一步,其中一只腿跛了一下,似乎是受伤了,他语气里的哀戚几乎都要溢出来。

    知简怔愣着望向楚裴竹,依稀瞧见,他眼底闪闪烁烁,星星似的,分明是泪花。

    “我从未背叛殿下,倘若殿下不信,也请殿下还我自由。”语毕,知简不顾楚裴竹脸上哀痛的神色,转身便准备离开。

    “你这一走,就不怕知繁出事?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楚裴竹几乎是呐喊道。

    知简愣住了。

    上一世,知繁也曾告诉她,太子已然生疑,他们二人都是一死。

    知简跃下外墙,将手中的麻袋放在楚裴竹脚边,“还给你,都还给你还不行吗,或者你还要什么,我的命吗?”

    她的焦急质问,换来的却是楚裴竹的茫然。

    知简想着,自己既然死过一次,说不定下次还能活呢。

    这样的想法,让她拿刀的动作都少了些犹豫。

    “好,我用我的命,换他的命。”知简说得坚定,但迟迟未动手。

    废话,她刚活,还没走过万里河山,还不曾体会烟火人家,凭什么这么快就要再去见阎王?

    但这一次,楚裴竹的反应却与上一世完全不同。

    他近乎是疯了一般,伸手去抢知简手上的刀,口中不断重复着:“不要,不要。”

    直至他的手,鲜血淋漓,却也浑然未觉。

    知简是在血溅到脸上时反应过来的,她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血,惊得把刀丢在地上。

    而楚裴竹则用完好的那只手,紧紧拥她入怀。

    “知简,不要离开我了,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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